等待勒布朗

2016-07-08 11:23古文狂
当代体育·扣篮 2016年10期
关键词:维耶克利夫兰查尔斯

古文狂

对詹姆斯来说,在克利夫兰打球,成功包含两层含义:既要率领骑士拿到总冠军,又要关注各个层面上的社会问题,比如说发生在去年10月的那次恐怖枪击婴儿事件。

詹姆斯当时就给予了愤怒回应,暗示着这位篮球巨星也许会成为社会活跃人士,看起来他将和穆罕默德·阿里、阿瑟·阿什和比尔·拉塞尔这些优秀的体育社会活动家为伍。

但在那之后,他却保持沉默,为什么?

夕阳枪声

查尔斯·威克菲尔德把身子探进崭新的奥斯莫比尔汽车里,给他仅五个月的女儿阿维耶莉扣好安全带,又反复检查了几遍婴儿安全锁。

他的女友这时已经坐到了驾驶位上。查尔斯和她吻别后,一步步退到车子的后面。“注意安全。”他嘱咐说,这话查尔斯已经说了好多次了,哪怕他的女朋友、妈妈和女儿只是驱车穿过四个街区到Save-A-Lot超市为他买生日蛋糕。明天,他就38岁了。

这是2015年十月的第一天,没多久NBA赛季即将开始——那也是查尔斯一年中最开心的时段。在东克利夫兰糟糕的生活中,观看骑士的比赛已成为他最偏爱的消遣,而今年,他格外希望用这种方式从现实生活中逃离。上个月,克利夫兰的暴力事件频发,达到近年来的历史最高点,有19人中枪身亡,其中有好几次枪击事件就发生在查尔斯家附近。他的三个朋友和两个邻居家刚学会走路的孩子,都不幸中弹而丧生,查尔斯不得不一次次地带着阿维耶莉参加他们的葬礼。

“小查尔斯。”威克菲尔德喜欢这么叫女儿,这不仅仅是因为她有着和他一样黑色的眼睛、圆圆的脸颊和低沉的笑声,还在于在她母亲出去工作时,他到哪里都会带着阿维耶莉,查尔斯还给她买了一件和自己那身一样的勒布朗·詹姆斯T恤。

查尔斯朝家走去——他和女友、女儿住在一起——他还没进门,手机就响了。电话是他妈妈打来的,她问查尔斯想吃哪种蛋糕。“就来带奶油的吧。”查尔斯回答说,但同时他从电话那头听到几声沉闷的尖叫。“怎么回事?”查尔斯好像听到了警报声和啜泣声。“怎么了?到底怎么了?”他喊道。

“是你的孩子。”他的妈妈终于说话了,“她中枪了。”

在克利夫兰暴力枪击和种族冲突最严重的一年,或者说就是在这最糟糕的一个月里,查尔斯用最快的速度跑到事发现场。此时,正值下班的高峰时间,在渐渐褪色的日光下,他看到很多弹孔射穿了自己那辆奥斯莫比尔——枪手认错了车子。阿维耶莉平躺在里面,一颗子弹刺穿了安全座椅,击中了她。查尔斯的母亲把她抱到平地上做心肺复苏,每按压一次,血就从她的鼻孔里流出来。“哦,上帝。”查尔斯尖叫着,他希望女儿能被唤醒,但在抱起阿维耶莉时,她仍然毫无生机地躺在他的臂弯中。

在医生宣告无能为力后,查尔斯一直都抱着阿维耶莉不肯撒手。她的皮肤开始变得惨白,血浸透了她的毛衣,查尔斯不得不让医生找来更厚实的毛毯。就在此刻,市长在晚间新闻中不断地重复阿维耶莉有多么幼小这一事实。他不仅仅是为阿维耶莉哀悼,更为克利夫兰已经变成一座暴力城市而感到难过。

“什么时候我们才能阻止婴儿们在街区无辜被杀?”那一晚,警察局长卡尔文·威廉姆斯痛苦地质问。“无处不在的暴力已经严重危害到我们的生活。”美国国会女议员玛西娅·福吉说。

在事件发生仅仅几个小时后,从克利夫兰发出的一个声音得到了大家广泛的共鸣。勒布朗·詹姆斯在这座城市具有相当高的知名度,无论政府官员、大企业家还是普通居民都非常认可他。过去十多年,虽然詹姆斯经常在大学里发表演讲,但他的政治主张都十分温和,而在这个晚上,在听说阿维耶莉的死讯后,詹姆斯在社交媒体上不再掩饰自己的愤怒。

“这是极其严重的事件!”他在推特上面向2300万粉丝说道,“一个婴儿在克利夫兰被枪击。尽管这座城市一直处于失控状态,但这一次我们不能再漠视了。”

三分钟后,他又说:“来吧,兄弟们,让我们做点什么吧,这绝不是惟一的解决途径。”

愤怒发声

当詹姆斯躺在卧室的沙发上看电视时,他无意间在手机上看到了那张查尔斯神情痛苦的照片。此刻,詹姆斯的三个孩子——老大和老二分别有11岁和8岁,最小的那个刚满一岁——正在拥有19个房间的豪宅里穿梭玩耍。这里位于阿克伦和克利夫兰之间的阿黛尔-布鲁克大道,占地七英亩,被24小时安保、铁门和一系列分散于各处的警卫室保护着,是这个地区最安全的地方。而这里距离查尔斯的家,车程还不到一个小时。

詹姆斯在阿克伦的资助房屋里长大,那里很像东克利夫兰,很多居民因法院拍卖房屋、难于就业和犯罪率上升而被迫离开。他定下了一个目标,要为生活在那里的1000多名孩子提供大学奖学金。现在,詹姆斯的小女儿朱瑞只比阿维耶莉大几个月,他对那个女孩惨死的愤怒是缘自父亲和城市公民的双重身份——这份情感深沉而直接。

“我知道我看到了什么,我知道我是怎样的感受。”第二天在结束训练后,詹姆斯面对媒体记者们说。“显然,你没有能力阻止所有枪击事件的发生,但如果有相应的惩罚措施或者约束条款出台,一些人在开枪前会三思。”

在职业生涯的大多数时间里,他都避免公开论战,这次也许是他最直白的评论。密切关注詹姆斯的人都想知道,这是否意味着他以后还会有更多类似的举动。十年来,詹姆斯一直努力寻找他的社会立场,但这往往会受到每年支付给他4400万美元的赞助商的约束,还有他自身矛盾情感的冲击。他喜欢并欣赏偶像迈克尔·乔丹的商业头脑,他曾在2008年引用了乔丹说过的一句话:“你必须要把运动和政治分割开来。”但同时,他也欣赏另一个偶像穆罕默德·阿里的勇气与真实,后者曾在2014年说:“我会对我关心的社会问题说真话的。”

在这种双重认知的引领下,詹姆斯往往会选择用一种泛泛而谨慎的方式来表达自己对社会的批判性意见——他曾在2008年为支持奥巴马竞选总统主持了一场集会,却大谈一番有关选民登记的普遍重要性;他曾身着一身支持特雷文·马丁的连帽衫(2012年2月26日,佛罗里达州17岁的黑人男孩特雷文·马丁在遭到一位白人协警盘问后,当场被枪杀),但他的身影很快就被热火队友淹没了;他曾穿着印有“我无法呼吸”的T恤来抗议警察执法暴力,但那也只是在很多NBA球员这样做了之后的跟风行为。在2014年和2015年被问及怎样看待这个国家日益严重的种族纠纷问题时,他说:“我们应该团结一心而不是分裂。”或者,“我不是在指责任何人。”再或者,“社会已经发展了很多年,但它仍然向我们展示还有很远的路要走。”

詹姆斯和其他体育运动员最大的差别在于他卓越的篮球统治力和全球知名度,即使他再谨慎不过的决策,都能引起舆论界的轩然大波——当他在2014年宣布重回骑士时,他就做足了准备去承担一切后果。“召唤我回来的不仅仅是篮球。”他写道。

而当这一年克利夫兰的暴力枪击事件致死率提高了18%,受伤率提高了31%时,他是时候去承担了。尤其这一次,詹姆斯没有中途逃避,他在阿维耶莉死后的一场记者招待会上立场鲜明地说:“我们不应给枪击事件留任何余地。”

后来,枪支管制团体对他表示了感谢,社会活动家们鼓励他去进一步推动政策改革,而枪支权利组织则称他是个伪君子,他们甚至上传了一张詹姆斯在靶场手持一挺机关枪射击开火的照片。在阿维耶莉去世后的第四天,骑士邀请查尔斯和他的家人观看球队的训练,提供了包厢座位,还带他们参观了球场和球队更衣室。查尔斯希望能见到詹姆斯,他在更衣室门外等待了许久,但后来球队的工作人员对他道歉,并解释说詹姆斯正在为新赛季拍摄一个商业广告,脱不开身。

“我只想当面感谢他,并且看看我们能否深入推动这个话题。”查尔斯说,他没有因为无法见到詹姆斯而感到生气。“人们因为詹姆斯而开始关注这个问题。他正努力确保我们得到一些公正,并期待这座城市为之改变。”

几周后,骑士队在芝加哥开启了新赛季。当詹姆斯走入球场时,由特工保护的奥巴马已经在前排就坐。这位总统在他最后一年任期里,已经优先考虑枪支管制这项议程。而且,他不仅仅将詹姆斯视为一个伟大的篮球运动员,还是个潜在的盟友——一位乐于去打破陈规旧俗的运动员,“他愿意很平静地推动这一切”。奥巴马说。

“我们好像忘记了穆罕默德·阿里、阿瑟·阿什和比尔·拉塞尔在提高公民意识中所扮演的重要角色。”奥巴马曾这样说。而现在,詹姆斯如果能率先解决自己的内心冲突,他将有机会把自己的名字列入这份特别名单里。是要成为乔丹还是阿里?是做伟大篮球运动员,还是杰出的社会活动家?

詹姆斯能从骑士繁杂的事务中抽身,去帮助解决更多的一些社会问题吗?

“祝你好运。”当詹姆斯跑向球场时,奥巴马说。

惨案余波

此刻,查尔斯正坐在客厅里的一张略微倾斜的沙发上看电视。阿维耶莉已经被害一个月,查尔斯的生活也逐步瓦解。他的女友,也就是阿维耶莉的母亲,由于过度悲伤离开了他。查尔斯已经失业一年了,在现下高失业率的社会环境里,想找到一份工作可不容易。他没有车,没有钱,甚至没有更好的去处,只能住在他母亲因残疾而登记入住的公寓里。而这里,距离他的女儿被枪杀的地方只有两个街区。

查尔斯调出了骑士比赛的直播频道,和母亲一起观看。骑士曾经领先,但詹姆斯最后一秒的上篮被保罗·加索尔封盖。“骑士输了”,播音员说。

查尔斯从十几岁起就是骑士的球迷,上高中时还是一名非常优秀的篮球运动员,他喜欢看骑士比赛的重播。另一方面,尽管检察官给他25000美元的抚恤金,但阿维耶莉枪击案的调查却没有任何进展。詹姆斯没有再提起这个话题,但查尔斯希望他能提出更多的建议。每次看完骑士的比赛重播后,他只是斜靠在沙发上,什么都不做,脑子里不停回想着那个可怕的夜晚发生的一切。

连续几个星期,查尔斯害怕入眠。每当这个时候,噩梦就会不期而至,梦里浮现出的是一段911报警电话的录音。查尔斯拿到了那份录音带,希望能听到女儿在生命弥留之际最后发出的声音。然而,录音带里报警者发出来的喊叫却一次比一次歇斯底里,最后连经验丰富的911接线员也开始失去了镇定。“一个婴儿吗?这是一个婴儿?”她难以置信地问道。

查尔斯打开了另一个播放器,他希望能够记住录音带里分解出的每一个细节,盘带的声音在客厅里不断地重复着。

“我们该如何面对这一切?”起初,查尔斯的朋友认为他会报复,然而他却到处分发传单,希望给调查人员提供一些线索。同时,他还致力于研究如此制作汽车的钢板安全座椅,提高911报警电话的响应时间,他甚至在“脸书”接管了一个名为“放下你手中的枪”活动的页面。查尔斯给政客们发邮件,组织集会,开始以一个社会活动家的身份重塑自己。

他始终满怀希望地做这些事情,希望有一天詹姆斯也能加入,更多地谈论一些有关阿维耶莉以及枪击案件的事情。“我们不能毫无目的的前进或者抽身离开,或者仅仅是怀着‘问题总会好转起来一类的憧憬。”他说,“我们必须得做点什么。”

现在是早晨八点,太阳早已升起。骑士的比赛再次重播,这又是一次分散他注意力的机会——查尔斯看到詹姆斯正在屏幕上运球跑动。

双重人格

作为媒体重点关注的人物,每一个行动都会孕育一个连锁反应。对詹姆斯来说,这有好有坏。他曾经表示自己对表演感兴趣,结果他很快就出现在两个网络电视节目中,并在一部好莱坞喜剧中扮演主要角色。他还曾在推特上请求肯德里克·拉玛尔(美国说唱歌手兼词曲创作者)发行他的新专辑,后者迅速如他所愿,甚至提前发行了唱片。在他简单提到一个才五个月大的女孩(即阿维耶莉)被枪击的事件后,许多来自全国各地的抗议者身穿詹姆斯的23号球衣,在东克利夫兰的街头进行集会游行。

但是,聚光灯下的生活也让詹姆斯的日常生活受到了干扰。他在迈阿密的赛前热身时和韦德说笑,使得骑士老板开始质疑其忠诚度;他在推特上取消了对骑士的关注,很多球迷就认为这是他准备再次离开克利夫兰转投他队的强烈信号。

有时无处不在的监视,使他想要逃开。随着赛季的延伸,他更是进入他自称的“黑暗23模式”,关闭社交媒体,戴着耳机静静地躲在更衣室的一个角落里,因为,他说:“我不需要此刻任何不应该出现的东西进入我的脑子里”,并且,他拒绝对此发表评论。对勒布朗来说,篮球一直是第一位的,部分原因是他在球场上的表现带给了他力量。所以,当人们期待詹姆斯谈论一些克利夫兰的枪支或是社会问题时——不管是出于保持对比赛的专注,还是自我保护——他通常会选择沉默,即使是对在克利夫兰举行的共和国全国代表大会和塔米尔·赖斯事件,均不予置评。

塔米尔·莱斯事件的原委是这样的——2014年末,12岁的黑人少年塔米尔·莱斯因为在克利夫兰的一个游乐场挥舞一把玩具气枪而遭到白人警察蒂莫西勒曼的枪击,之后他因伤势过重去世。然而一年后,大陪审团拒绝起诉该警官。从2015年12月末到2016年1月间,这个案子成为了全国性新闻,煽动起了民众的不满情绪,从弗格森到巴尔的摩,数千名抗议者阻塞了交通。

“这是詹姆斯形成自己独特政治立场,成为阿里最好的时机。”参与活动的一些积极人士说。赖斯的母亲希望借助詹姆斯的公众影响力对此事件大力宣传,“黑人也是人”组织还制定了计划,希望能促成他采取行动,以抗议大陪审团的决定。

“你就是你,因为你善于抓住机会。”塔里克·图雷,一名发起该项运动的活跃人士在给詹姆斯的信中这样写道,“这是五十年一遇的机会。”

在马丁·路德·金纪念日那一天,示威者在速贷中心球馆入口处守夜。“没有正义,就没有勒布朗。”他们喊道。但与此同时,詹姆斯正在球馆内对阵勇士。詹姆斯从没想过袖手旁观,但他不愿意对赖斯事件发表过多的言论,他只是说:“说实话,在这一问题上,我并没有处在漩涡的中心,所以我很难置评。”毕竟对于处在“黑暗23模式”的詹姆斯来说,没有什么会比篮球更重要的了。但那一天,詹姆斯的情绪分明受到了干扰,场上的表现也不稳定。骑士在首节和半场结束时先后落后15分和30分。第四节开始时,他们居然落后43分之多,这是詹姆斯13年职业生涯中最糟糕的主场比赛。

在有些城市,詹姆斯的影响力是无可匹敌的。耐克公司为他设计了一双特殊的运动鞋,来纪念马丁·路德·金和“黑人历史月”。耐克在这双特殊的鞋子中印上了一句话:“小子要自强——虽然它被缝合到运动鞋的某个地方,没有人能看到——但它有力地传递了篮球这项运动的力量,也突出了詹姆斯独特的影响力。

一切如故

在常规赛的最后一个月里,查尔斯花了不少钱,专程到现场去看他今年的第一场骑士比赛。他驱车经过他的旧家,转向他女儿被枪杀的街道,最后开往了球馆,并在顶层找到了他的座位——那里的位置和视觉并不太好。

詹姆斯也坐了下来,他准备好好轮休一个夜晚,以便更好地为季后赛做准备。最近几个月,查尔斯曾给詹姆斯发送了很多条短信,他谈到了阿维耶莉,以及“脸书”页面上所涉及的枪支暴力问题,但他并没有收到任何回复,其实他本来也不抱太大的希望。从他的座位上望过去,看着詹姆斯将T恤放在板凳上,他感觉那个人既亲近又陌生。“他已经做了很多,但最终这是我的生活、我的问题,他还有其他责任。”查尔斯说,随后他就将注意力投入到比赛之中。

球场上播放的音乐让他想起了阿维耶莉,而记分牌上的生日公告提醒他,距离阿维耶莉的第一个生日只有几个星期了。伤感之余,查尔斯还是很开心地看到骑士赢球,他径自走向他的车子。

他开车回家,在那个寂静的夜晚等待着新消息。克利夫兰警察局曾打电话说,他们已经发出了逮捕令。此前高调的宣传让警方很快地锁定了犯罪嫌疑人,但此人并不是查尔斯此前所设想的小混混,居然是他的邻居——一个年约30岁可恶的家伙。查尔斯曾与他一起烧烤,一起观看骑士的比赛。此前查尔斯曾设想过在抓到真凶后,他的心灵会感到满足或是解脱,但现在的结果却不是他想要的——他的女儿还是死了,他的邻居还是那个恶棍。克利夫兰并没有发生什么变化,仍然被种族、贫穷、暴力等问题充斥着。

“真的有谁能改变眼前这一切吗?”查尔斯问自己,然后又想起了詹姆斯。他仿佛明白了詹姆斯所处的现实困境和选择沉默的原因,改变这一切——无论你是篮球运动员还是社会活动家——这都几乎是不可能的。

他重新倒在沙发上,希望分散一下自己的注意力的方式。这是属于查尔斯自己的“黑暗23模式”。于是,他再次打开电视,看骑士的比赛重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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