积雪有一双忧伤的眼睛（组诗）

剑东

门

这么多年我一直在找一扇门

一整块生铁铸就的门

没有锁孔用肉体做成门栓的门

灵魂出入也要搬来梯子的门

囚禁黑与白的门

遍体鳞伤印满齿痕的门

被敲打不会发出声音的门

在人间通用的门

一扇虚张声势的门

阿什河是另一扇门

通往我的内心

很多年来我多次站在河边

看着它开开合合

这扇门属于任何人，只是比任何人都沉默

它交出了钥匙，越走越远，越走越宽

来看它的人都低着头

也许心中正在开合一扇门

谁又能知道这扇门是什么样子

网

松花江的春天很硬

让旋过来的风显得有些羸弱

冰下一定有几条漏网的鱼

仰望着夕阳怀念他们的亲人

或者动动腮或者摆摆尾，他们流泪

他们想用眼泪淹死这条江

春天的鱼很瘦了，面对半张渔网

隐藏了控诉和伤口，活着是鱼

死了也是根刺，感知着人类的嘲弄

他们会在下游等着我们

就像我们在上游的网

这一定是神意，肉身之外总有窥视

无助但完美。并且在最后保持安静和被消解

被命名、祈祷或者诅咒

积雪有一双忧伤的眼睛

这时候，需要安静地坐进角落

指认遗失的荒凉

2015每一个黄昏的遗憾都有我的虚度

每一道烟尘都逼近天涯

路途遥远，似乎只有时间的饥渴

抽打出事物的无形

天苍苍、野茫茫

不是所有的花都叫花

要开在心尖那朵

不是所有的雪都叫雪

要冷进骨头那片

活着就像死去，没有层次

没有理由。每一场月光

都被当做豪华的葬礼

心跳如石头，知道疼却不锋利

黎明挂在汽笛上

针叶松、白桦树、雪花、雾霭

我触摸到了时间的形状

干燥的汽笛声是我不能应答的湿漉漉的回忆

那“耶和华是我的牧者，我必不至缺乏”

森林、泉水、土地、岩石

每一个黎明都等于一次失去

都长着火焰的胡须

我要向他们致敬，学会他们的爱

准备好哭泣，磨亮时间寂静的脚印

并且给女儿写下：我，你的父亲

这一生过得多么贫瘠

时光虚无的门半开着

半开的门

允许光侧着身走进去

两颗心一前一后

这么多岁月推开又被关上

两把旧竹椅

沉默让他们自由地活着

又一次

永远没有结尾的炊烟亮了起来

斑驳的墙壁

又一次，有了欢愉

我放慢回忆里的目光

某种声音留下的绳扣儿

雨中的几种声音

坐在炉火旁的人开始鼓掌

譬如我。窗外下着雨

几根劈柴，因几件旧事

噼噼啪啪地互相撕扯着疤瘤

语言似乎就是事实

雨还没有落到地面似乎已经衰老

火苗似乎就是我睡眠后的眼泪

那最先开口的和最先燃烧的

穷尽了光芒。就像窗外

刹车声立起的悬崖

让我写下：我们

是它们产下的无序的花朵

美丽谎言存在过的轨迹

沉默是金色的

是的，秧苗长成了树林

蚂蚁爬上枝头

背着父亲的翅膀母亲的瞳孔

只为了看一眼远方

是的，在远方

父亲和母亲还活着

它在凸起的风中眺望

凹陷的摇摆中沉默

它想告诉长出翅膀的儿女

沉默是金色的

父亲和母亲都说过

秋风一吹就会哗哗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