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组诗）

肖寒

每一首诗

写完每一首诗

就像是我已活过了一生

临近夜晚

成群的岛屿驮着暮色

偶尔，暮色的光亮

也会落在我扬起的脸上

每当这时

我都会闭上眼睛，不看它

仿佛我的激情

已被每一首诗用尽

夜晚，像是静寂的下沉的大海

有时候，我也不这样认为

而是确信，它是被每一首诗

用尽了生命的白昼

之 前

之前我说过的话

听上去像是来自一个浅薄的人

当我的鼻息贴近一些具体的事物

我便开始眩晕，而不是一点点的凝固

一个浅薄的人，总是

经不住生活的摇晃

之前，你说只要放慢呼吸

就会看到是什么在我们的身体里肆无忌惮

是什么欲言又止

可生活，总是暗中提速

之前我不写诗，现在我写了

我终于从生活的轨道上

脱轨而出

我所能做的

我的全部积蓄为：父母、弟弟、爱人、孩子和诗

歌

我所能做的就是不停地孝敬我的父母

不停地做我弟弟的姐姐

不停地和爱人相互撕扯吵架，不停地

活在做一个称职的母亲的路上

不停地在自己的诗歌里加上

忧伤或者痛苦的砝码

我所能做的就是在一些忧伤和痛苦面前

显露出好不挣扎的样子

不得不

我是一个沉默而孤独的人

不得不承认这一点的时候

我假装镇静，假装无所谓，假装

身体里的一切生命早已疲惫、倦怠、枯萎

我所看到的脸，那么陌生

粗糙的生活，布满心酸与苦痛

我早已成为一个与自己截然相反的人

曾经的面容和爱

已全部用来与这人世对峙

以后的面容和爱

全部用来索取

直到有一天，我步履蹒跚老泪纵横

到那时，多么绝望的事

都不值一提

包 围

我看到的一切

包围了我。我的隐忍与挣扎

显得毫无意义。我与树木，与草叶

与阳光，与人流保持着相同的距离

很长一段时间都是这样

目光一次次抛出

天空就会一次次接近我

仿佛天空的湛蓝，正落入我的身体

我禁不住落泪，胆怯于它的庞大

然而，一切强大

与渺小

都已将我包围

我几乎

无法确认接下来的自己

最 终

开过的花朵，有的开过多次

有的开过一次就够了

开过一次就看透

开过一次就绝望

我一直在模仿着它

它嶙峋，刺骨，凛冽

它总是主动迎接着雨水，主动挑战风

主动将身体刺向荆棘

这人生有太多令人绝望的事。但我

还是相信这世间的美好

这就值得我

一生怒放一次的决绝

所有的路，所有的人

最终都会成为决绝

一瞬间

仿佛，我已被自己用尽

那些年

那些年，我看到的花都是最美的花

它们娇艳、妩媚、刺目

透过它们我就可以看到大地的

苍茫、广阔、无边无际

那时，我还太小

还不懂怒放与枯萎的真正含义

内心像一片虚无的海

喜欢玩泡沫状的东西

几场大梦醒来之后，仿佛等待出现的

并没有出现，仿佛翻腾过、咆哮过的那些花

开始变得孤独、沉寂、萎靡

那些年，我还不懂用一颗心

去辨识一个人的面容

我在一个人那里死，又从另一个人那里活

这些短暂的时光

构成我的爱，又使我惧怕爱

那些年开过的花

如今，都在承受被风吹落的危险

我是一个沉默的人

我是一个沉默的人

但有时，也经不住生活的拷问

说些过激的话，做些与生活相反的梦

眼神的拯救是没有用的

只要风一动

危险就来了

最初的梦想早已脱轨于生活

即便是

我大声地喊出来

那也是一种沉默。只要我身体的战栗

不能撼动我的嘴唇

我就是沉默的

但你不该忽略

我身体里的厮打声，那一刻

我差一点

就说出了什么

多年以后

多年以后，我淋过的雨

要比现在

多得多。我失去的爱

肯定也比现在多得多

到那时，我只有一条路可以走

不必像现在这样

再纠结于抉择

有些树，可能会同我一起老去

但是花朵不会，它们年年盛开

到那时，我的灵魂依然坚硬

但身体变小——

这颗硕大的果实

也已，溃败给命运

我对生活一无所知

最初，我是对自己一无所知

我小心翼翼地看着自己

有时越来越难过

有时越来越快乐

那时，我听到的和看到的

全部来自于自己

后来，我对男人一无所知

他们是我最不熟悉的一群人

他们使我变得偏执、狭隘、孤绝

他们是我对一切事物错误看法的诱因

现在，我对生活一无所知

它占有着我，并最终

耗尽我的爱和所有

紫藤花

它们细密的开放

蝴蝶、蜻蜓、绿色的枝条

与它们一起，构成强大的阵势

风来时，它们缓缓摆动，像

升腾的雾

它们开的浓烈抑或是迟缓

都要取决于天色，这是多年之前

我所不懂得的道理

只要我闭上眼睛，就能够

摸出它们的脉络和气息

只要我不把悲伤写在脸上，它们

就会一直盛开下去

有时它们也会疲倦、困顿、懈怠

它们聚集了

白昼和黑暗两种光芒

我也常常

用此概括我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