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周末记者 赖竞超 南方周末实习生 魏冯
如今的防汛机制比以往已经大为改进。2003年,三峡大坝竣工。至此,堤坝、水库、蓄滞洪区共同构成了长江流域抗洪防汛工程体系。
早在1999年,城陵矶就被要求建立一个100亿立方米的蓄滞洪区,至今仍处起步阶段。“因此问题在于,如果真的再次出现特大洪水,蓄滞洪区有没有准备好。”
城市急剧扩张,人口迅速聚集,也聚集了风险。“长江干流的洪水还没有真正发生。正因如此,可能上游更大的洪水还在酝酿,千万不能乱了阵脚。”
南方周末记者 赖竞超
南方周末实习生 魏冯
50岁的“年轻劳力”
从整个湖北来看,梅雨季第四轮强降雨(6月30日至7月5日13时)中心主要在鄂东、武汉及江汉平原东部,累计降水量在250毫米以上;江夏累计降水量达到493毫米,位居第一,其次为麻城468毫米,新洲和黄陂均为403毫米。
在重灾区之一咸宁驻守的《楚天都市报》记者周鹏告诉南方周末记者,强降雨已经导致咸宁市最多时出现86座水库溢洪,直接经济损失达到12774万元。
周鹏的另一位同事詹碧蓉则坐镇黄冈,她先是在麻城目睹了救援人员将当地的两座水库爆破,以清除淤泥增大水库库容,而后她又去了黄石下辖阳新县一个小有名气的景区王英水库,亲眼目睹了开闸泄洪,“就好像打开一个水龙头,让库里的水流出来”。
湖北多位在抗洪前线采访的记者对南方周末记者表示,湖北大部分受灾地区都在农村,而多数原因是大暴雨导致的水库溢洪。
这几天,志愿者王修锋马不停蹄,四处奔走。他先是在蕲春抗洪,5日凌晨又驱车赶到麻城,次日一早,他和麻城中官驿镇团委书记等七八人来到官山村,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
由于水库漫溢,整个村子已经四面环水,农田淹了十几米深,村民的房子就像一个个小岛,浮在洪水之上。3100多位村民转移到了山上,被围困在其中。
进出村子的途径只剩一条——依靠两艘烧柴油的铁船,除了每日例行的巡查,运送大米、药品也得指望着它们。进村的路上,还不时能遇到离水面仅有两米的高压线,加上暴雨,稍不留神可能触电。
王修锋先后去过汶川、舟曲和雅安的救灾现场,感觉哪一次也没有现在这么艰难。村里一位80岁的老大爷告诉王修锋,这么大的雨他这辈子只见过三回。
让王修锋担心的是,村里只剩下老老小小,青壮年都外出打工了,凑合能使得上力气的劳动力也在50岁左右,其余的都是老幼病残,“有好几户米缸已经见底,大概就剩一两斤粮食。急需资助”。
无独有偶,许多遭遇洪灾的农村也遇到青壮年劳动力不足的状况。7月5日傍晚,南方周末记者联系荆州洪湖市万全镇小河村35岁的村民黄永波时,他刚从村子前的大堤上下来。这几天,村里组织年轻劳力上堤巡查。说是年轻劳力,像黄永波这样三十出头的几乎没有,大多数是五十多岁。全村1700人,一半外出打工,留下来的一半几乎是老人和小孩。
连着三天暴雨后,这个村子已经淹得差不多了,七八百亩稻田、四五百亩鱼池都淹了。村支书平成虎特别焦虑:“村民都年纪大了,有的生病,有的要照顾留在家里的小孩老伴儿。”
当南方周末记者问平成虎淹了多少口粮时,他也答不上来,说“只有等水退了才能统计了”。这个45岁的村支书绝大多数时间都在村里。村子前的堤坝是他的父亲参与修建的。在平成虎的记忆里,这个堤坝经历了三次大水,一次是1998年,一次是2009年,然后就是今年了。
1998年他27岁,还记得和村里叔叔伯伯扛着沙袋到堤坝上的场景。那个时候真是叫百万军民上大堤,在小河村这样一个小村庄也是如此。现在,平成虎没有办法,堤上的水还没退,他只能要求10个村小组每个组派1-2人,每天同一时段十几人在堤上,一人负责50米的堤,两天换一次班,“目前只要安排的人员自觉到岗,人手还是足够的”。
中国水科院程晓陶副总工程师向南方周末记者解释,过去各个地方的堤防由农民自发维护是一个传统,“人民公社组织下,农民义务出工出劳,这在全国农村都一样。”然而到了2003年,随着越来越多人外出打工,村里劳力也不足,每年在村子里例行的冬修春修就被取消了,“因此地方维护工作其实是削弱了”。
洪湖市下辖的乡镇村落,多多少少都面临着平成虎一样的烦恼。当特大洪水再现时,他们已经不能像以前那样,在短时间内召集足够多的人力铸成“人墙”,以挡住扑面而来的洪水猛兽。
“防洪体系应该是 分级管理的”
然而,值得肯定的是,如今的防汛机制比以往已经大为改进。1998年那场洪灾,彻底改变了长江流域的防洪体系。仅仅在当年,国家就斥资282亿元,对整个长江干流沿线3576公里的堤防全面加固,工程量相当于1998年以前数千年的工程总和。一直是险情高发的洪湖干堤,按照可防御1954年洪水的标准进行了加固。
肩扛手提、人扛沙袋堵决口的人海战术也已不再是单一的主力,今天的救灾行动,无论是抢险装备还是抢险能力都实现了提升。例如,此刻正在受灾的蕲春县,此前几天由于连日强降雨,河水上涨使得多处发生路基塌方,桥梁损毁,数千名群众受困。武警部队官兵出动47台设备,很快就完成了道路抢通。
更大一项改变发生在2003年——三峡大坝竣工。至此,堤坝、水库、蓄滞洪区共同构成了长江流域抗洪防汛工程体系。
蓄滞洪区是指当超量洪水发生时,用以分流部分洪水的区域,俗称“水袋子”。按照规划,全国有42处蓄滞洪区,它们会是特大洪水灾难发生时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在《长江流域规划》当中,三峡大坝被定位为在长江流域防洪体系中发挥关键性骨干作用。除了三峡大坝外,长江上游共有21座水库363亿立方米的防洪库容。长江水利委员会防汛抗旱办公室副主任陈桂亚在接受央视采访时表示,利用这21座水库的联合调度机制,如果现在再现1998年的洪水,沙市水位可以控制在44.5米以下,而其他地方也不需要分洪。
在清华大学教授周建军看来,“其他20座水库都离得太远了,六七百公里甚至上千公里以外,使不上劲儿。”
位于荆江北岸江汉平原腹地的荆州市,长年受荆江溃堤之灾。过去的1600多年间,这个江汉平原上唯一的屏障几次决口,“洪水弥漫数百里,人烟几绝”。荆江蓄滞洪区在现在的荆州公安县921平方公里的县域范围内,这是一个饱受分洪担忧的小城。1954年、1998年先后两次分洪,1998年33万人连夜大转移的场景在当地老人心中依然历历在目。
三峡工程建成后,这片土地一直岁岁安然。公安人也开始到外地积极招商引资,用三峡大坝这个“保护神”让投资者安心,如今公安县新区酒店林立,工业园拔地而起,县域经济水平逐渐迎头赶上荆州其他地区。
“确实,三峡工程建成后,长江上游来的洪水有可能被拦住,中下游的防洪压力没有过去大了,蓄滞洪区运用的概率减小了,但是他们的帽子并没有被摘除。”中国水科院副总工程师程晓陶对南方周末记者说,“防洪体系应该是分级管理的。国家管大江大河,地方管地方河流,村庄管自己的围堤。若是出现今年这样的情况,大雨直接落在湖北、安徽等长江中下游地头上,三峡显然鞭长莫及。”
程晓陶解释,一旦洪水流量超过8万立方米每秒,还要结合蓄滞洪区,“因此问题在于,如果真的再次出现特大洪水,蓄滞洪区有没有准备好”。
事实上,长江设计院水利规划院副院长余启辉就曾向媒体透露了蓄滞洪区没有建设到位的现实。早在1999年,城陵矶就被要求建立一个100亿立方米的蓄滞洪区,至今仍处起步阶段。
如今,中国的社会经济情况已经发生了重大变化。城镇化增加了26%,人口迅速增长,城市急剧扩张,湖泊被大面积挤占。“城市聚集人口后,也聚集了风险。今年防洪形势概括起来应该是,‘防洪能力比过去强,但洪水风险比过去大。”程晓陶说。
根据长江水利委员会的监测数据显示,现在的水位(23.99米)高于30年前的均值(22.27米),总体前期大部分高于1998年(23.26米)。当前,主要在长江中下游湖北、湖南、安徽、江西、江苏等省,数十条支流出现了超保证或历史最高水位。
“现在的降雨主要还是集中在中下游,呈现面广、零散、次数多的特点。”中国水科院副总工程师程晓陶说。
清华大学教授周建军则对南方周末记者说:“长江干流的洪水还没有真正发生。正因如此,可能上游更大的洪水还在酝酿,千万不能乱了阵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