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匹白马抑或一棵白桦

2016-07-06 19:43苗同利
方圆 2016年12期
关键词:集子阿拉善白桦

颇有意思的是:集子里的诗我基本不看了,时不时地却要翻看莫序,翻看那些睿智、清爽、温暖、走心的文字,其中有些段落已经能够背诵。

最近写了《一匹白马》。其中有这样的句子:“一匹白马是白的/映在水里的倒影也是白的//马低着头喝水/白云一朵一朵在唇边游动/远远/我真的以为马站在天空/一口一口地啜饮着天空//每一匹白马都是夜生出来的/都是把夜走到了尽头//树林里/一棵白桦从每一个角度守望/已经把树的一生睡醒//水边/一匹白马低着头喝水/一低头/梦见了自己。”

写着写着,想起了莫言先生。因为,在我的心目中,他有时候是一匹白马,有时候是一棵白桦,是长生天、是草原上最接近经幡和敬畏的灵物。

有幸在2005年11月无锡第六届全国检察文学笔会见到了莫言这个人。不长不短,转眼11个年头了。此前,读过他一系列中、短篇小说。别人的小说是有选择地读。他的一篇不落。

《透明的红萝卜》、《我们的七叔》等一批小说,常常是让我看着看着就笑了,流着泪就笑了。《红高粱》拍成电影,公映之后的先河意义、核效应不说了。只说我跟莫言的一些往事。

无锡笔会上的莫言,跟我预想的多少有些落差:五官不算精致,但有一股凛然之气;眼睛比我预期的要小,但是明亮,眼神甚至有些锋利;头发不多(不可能多),偏分,一丝不苟;中等个,很结实,距我对山东大汉高度的期望值相差五公分;上身内着白衬衣,外罩一件深海蓝暗格西服,没系领带;亚光黑皮鞋,打理得一尘不染。我的第一印象:这是个深刻的人,是个有内涵、有韧劲儿的人,是个有情有义、可以信赖的人。

无锡笔会上,我俩没有正面接触,没有沟通和交流。感觉他当时就很“高大”,在我仰视的层面。而我,一棵马莲,除了鄂尔多斯阿尔巴斯山羊、阿拉善单峰驼念想,基本属于辽阔草原上自生自灭、自以为是、最容易被忽略的植物。“喜欢他吸烟的样子/说话的样子//吸烟的时候他是莫言/说话的时候他是莫言//其他时候不是/不一定是”。

无锡之后这些年,我参加了九届检察文学笔会,跟莫言先生碰见大约有五或六次。值得一提的是延庆第七届检察文学笔会。座谈时,我被指定发言并即席朗诵了新作《好久没听见娘的鼾声了》,弄出一些响动,给莫言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那天我们相跟着走出会场,他问我:“出过诗集么?”我说:“出过一本。”他说:“如果方便的话,寄一本给我。”我说:“那集子是十年前出的,已经找不到了。”

笔会后不久,我萌生了再出诗集的念头,于是托检察日报社的领导、弟兄向莫言转达求序的愿望。据说意愿转达后,莫言慨然应允,时隔不到两月,一篇《草原歌者》便发到我手里。如今十几年过去,这份感激之情我依然铭记在心,不敢淡忘。颇有意思的是:集子里的诗我基本不看了,时不时地却要翻看莫序,翻看那些睿智、清爽、温暖、走心的文字,其中有些段落已经能够背诵。

莫序里有这样的一段表述:在第七届检察文学笔会上,来自内蒙古铁路检察系统的检察官苗同利,用他的似乎带着干草气味的声音,朗诵了一首题为《好久没听见娘的鼾声了》的诗,把在座的几个女检察官感动得珠泪滚滚,令在座的我也鼻酸良久。……能写出这样的诗的人,可以与之深交。……苗同利的灵魂寄托在草原上,他的诗与草原息息相关。他是真的爱着他的草原,如同儿子爱着母亲。

我是愚人节出生的,情商二百五,智商是个负数。推心置腹地说,莫序给予我的诗的评价,无疑起到巨大的激励、鞭策作用。这些年我之所以还在写、还能写,跟莫言先生的错爱、宽容,也许是看走眼、碍于情面的鼓励不无关系。莫言获诺奖后,还将这篇序言收入《莫言散文新编》出版。于我实在是一件幸事。

据说一次朋友聚会,席间,莫言先生说,最近喜欢看一些诗歌,跟苗同利有关。在2007年苏州笔会上,莫言说:每一个写作者都离不开乡土。使我很受启发。所以这些年,面对生养我的这片土地,内心始终怀揣着一份敬畏。而且,一直想给故乡做个亲子鉴定,看看这方水土到底埋没埋着诗歌的籽种。

在云台山笔会上,我们第三次握手。游山归途,背靠一块巨石,我俩拍了第一张合影(手机像素低,回内蒙后竟无法洗印)。2009年,阆中笔会再度相遇,我的内心平添了几分亲近。休会的间隙,我主动邀请他站在会场中央、背向主席台重新拍了一张合影。

2012年10月11日,我正在西部阿拉善云游,晚上8点左右,突然接到报社文艺副刊部贾娜的电话。话筒里传来她抑制不住的激动:莫老师获诺奖啦!赶快写一首诗祝贺。今晚排版,明晨见报。

听到这个喜讯,我的情感也迅速进入燃烧状态。饭没吃完,赶紧回到宾馆,趴在床上用手机完成了一首《致莫言》:“从阿拉善苍茫的天空/听到你获诺奖的爆炸性新闻/今天中国没有夜晚/中国无人入睡/当夕阳把一个世纪惊叹投入黄河/当一条大河惊叹着流向天边。”

写完之后,我看见巴丹吉林深处,一棵胡杨心都死了还站在10月,手举几片叶子为自己、为长生天点赞;看见秋日时光在额济纳胡杨的色差里缓慢下来,一轮一轮地静到深处,使中国西部显得很大、很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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