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国文
惜春小语:
过完春节,春天的脚步也就临近了。人们期待春天、珍惜春天,惜春爱春之情自古而然。这个春天,你准备好了吗?
春天是不知不觉来的,她走的时候,也是悄莫声儿地在不知不觉中离去。既不像秋天落下那么多的黄叶,“无边落木萧萧下”,造下满天声势;也不像冬天,一阵烂雪,一阵冻雨,“乍暖还寒时刻,最难将息”,让你久久不能忘怀那份瑟缩,那份冷酷。
春天,平平常常地来,自然而然地去,没有喧哗,没有锣鼓,甚至最早在枝头绽开的桃花、杏花,还有更早一点儿的梅花、迎春,总是在不经意间,给人们带来惊喜。
哦!春天最早的花!
人们的眼睛闪着亮光,然而,“枝头春意少”,这时连一片叶也没有,空气还十分的冷冽。直到“小径红稀,芳郊绿遍”,已是“风送落红才身过,春风更比路人忙”的暮春天气了。
所以,等你意识到春天的时候,她早就来临了,“中庭月色正清明,无数杨花过无影”;等你发现她离去,已经是“春归何处,寂寞无行路”,杏子树头,绿柳成阴了。
春天总是很短促的,你抓住了,便是属于你的春天;你把握不住,从指缝间漏掉了,那也只好叹一声“春去也”、“遗踪何在”了。
典型的春天,应该在长江以南度过。没有阴霾的天气、泥泞的道路、苍绿的苔痕、淅沥的雨声,能叫春天吗?没有随后的云淡风轻、煦阳照人、莺歌燕舞、花团锦簇,能叫春天吗?只有在雨丝风片、春色迷人的江南,在秧田返青、菜花黄遍的水乡,在牧童短笛、渔歌唱晚的情景之中,那才是杜牧脍炙人口的《清明》诗中的缠绵的春天、撩人的春天、困慵的春天和“一年之计在于春”的春天。
然而,在北方,严格意义的一年四季,春天,是最不明显的,或许也可以说是并不存在的。
“五九六九,沿河插柳”,这是地气已经转暖的南方写照。
而在北方,“七九河开,八九雁来”,河里的冰,才刚刚解冻。有几年,我时常要经过什刹海后海之间,那座小得不能再小的银锭桥,这座桥所以出了名,就是因为汪精卫刺杀摄政王,在桥上扔过两枚炸弹。石桥桥洞的背阴处,冬天的积冰,很厚很厚,冰上残留着肮脏不堪的冬雪。等到它完全融化的日子,春天也差不多过去大半了。
春天里有未褪尽的冬天,这不是什么稀奇的事。
人们管这种天气现象叫做“倒春寒”。于是,本来不典型,不明显的春天,又被冷风苦雨的肃杀景象笼罩。后来,我就不再到银锭桥去了,当然,并不是因为桥底下那些不化的冰。
冰总是要化的,不过,北方的春天,太短促,这也真是没有办法的事。
北京的颐和园里,有一座知春亭,是乾隆题的匾额,这位皇帝挺爱写诗,写了上万首,挺爱题词,到处可见他的字。但知春亭的“知春”二字是否如此呢?好像也未必。通常,都是到了“桃花吹尽,佳人何在,门掩残红”的那一会,才在昆明湖的绿水上,垂下几许可怜巴巴的柳枝,令北京人兴奋雀跃不已,大呼春天来了,其实,“归来笑拈梅花嗅,春在枝头已十分”。
承德的避暑山庄里,有一幢烟雨楼。听说,在“文革”期间,有一位当时独一无二的作家,得以在这座楼里写小说,那當然是很了不起的了。不过名为烟雨楼,但至少在春天里,是没有烟雨的。那金碧辉煌的匾额上,我记不得那是不是乾隆的御笔了?但“烟雨”二字,也只是一厢情愿罢了。在高寒地带,只有塞外的干燥风和蒙古吹过来的沙尘,决不会有那“雨横风狂三月暮,门掩黄昏,无计留春住”的烟雨葱茏的风景。
看来,北方的春天,就像朱自清那篇《踪迹》里写的那样,她“匆匆地来了,又匆匆地走了”。
所以,辛弃疾对春天说:“春且住,见说道,天涯芳草无归路”,想方设法要留住春天,千万不要让她平白地度过,否则,苏东坡的遗憾,“春色三分,二分尘土,一分流水”,从身旁消逝,该是多么懊悔的事啊!
因此——
捉住春天。
把握春天。
然后,充分地享受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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