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一听众

金韵蓉

父亲在65岁那年把经营公司的棒子交给了长我一岁的哥哥，可交棒归交棒，父亲永远停留在工作的状态。

每天清晨，他会一如从前上班时那样穿衬衫、打领带、别领带夹，然后西装笔挺地坐在客厅里喝茶和看报纸。之后，他就出门用敬老卡坐公交车，一天只坐一路车，从始发站坐到终点站，再从终点站坐回始發站，然后用小本子记下沿途发生的变化。

母亲是父亲“公交车侦察队”的唯一听众。除了为父亲准备好热腾腾的午饭之外，她还要在吃午饭时认真地听父亲当天早上公交车侦察后的简报。我说“认真地听”绝对不是开玩笑，因为父亲还会突然提问，如果母亲没留意听，答不上来的话，父亲就会以“罢吃”来表示不满和对母亲不专心听简报的惩罚。

大半年后，在侦察完高雄市所有的公交车路线后，父亲和母亲爱上了旅行，走遍了大陆，也去了好几趟美国和欧洲国家。

由于幼年时期营养不良，父亲75岁以后体力明显地衰退，他们不再出门旅行，每天必需的脑力和体力锻炼则改用拌嘴来完成。父亲坚称山东老家的习俗是一个人一生只需要洗三次澡，为此发起了一项“不洗澡运动”，以此来向母亲和四个已成年的子女撒娇。

父亲去世前的最后那两年，他们的感情变得越来越好，但拌嘴也变得越来越频繁，好几次我们接到他打来的电话，说和母亲已经谈好要协议离婚，让我们赶快回家为他们办手续。然而当我们回到家之后，他又像没事人一样和母亲有说有笑。

父亲在81岁那年离开了我们。有一天，我们姐妹三人陪母亲聊天，问到过去几年他们几乎每天都发生的拌嘴，母亲感慨地说：“你们的爸爸小时候吃了太多的苦，结婚以后又是个顾家的好父亲，老了就由着他的性子，我忍一忍算了。我知道你们的爸爸绝对离不开我，不管是大事还是小事，这个家还是我说了算！”

我真心羡慕父亲和母亲长达49年的美满婚姻，也佩服母亲面对婚姻的自信和底气。他们在经营婚姻这个大难题上表现出了大智慧，而且馈赠给子女和乐的家庭成长环境。（摘自《老后，真正为自己而活》中信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