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点颜料开染坊

雷虎

Natural dyes are dyes or colorants derived from plants， invertebrates， or minerals. The majority of natural dyes are vegetable dyes from plant sources including roots， berries， bark， leaves， and wood as well as other organic sources such as fungi and lichens. As a birth place of various folk crafts and arts， Fenghuang County located in west region of Hunan province saw prosperity of the Chinese traditional dyeing technology and cultivated numerous dyeing masters. Liu Dapao is one of them who is dedicated to inheriting and promoting the technology to future generations.

凤凰，酒吧、客栈，以“遇见”、“偶遇”为名者不计其数。凤凰之行，我们没有艳遇，却遇见了湘西最惊艳的蓝印花布染布匠刘大炮。

据说，刘大炮家是凤凰的染布世家，染布技艺到刘大炮这一代尤为惊艳，以至引得沈从文、黄永玉等从凤凰出走的文化名人纷纷特地回来寻访。沈从文赠其字，两联；黄永玉给其画像，两幅。

走进老染坊，堂屋没有手艺作坊模样，却似读书人家的中堂。堂屋正中摆放着一把躺椅，躺椅上方的墙壁上挂着一幅漫画，漫画上画了一位老者，怒目圆睁如金刚，双手扶膝而坐，蓝色的双手染蓝了裤脚。

摄影师笑言这是儿童画，但是当看到画两边配的对联后立马闭嘴了——“大炮在此，百无禁忌”，落款是黄永玉。

匠：大炮在此，百无禁忌

草木染，原本是利用植物的根、茎、叶、皮来给纺织品染色的一种最普通、最传统的民间印染工艺。古汉语“缬”，即在丝织品上染制出图案花样。中国的传统印染有“四缬”：夹缬、蜡缬、绞缬和灰缬。其中，夹缬早已失传，现存的蜡缬、绞缬和灰缬，便是最常见的三种草木染——蜡染、扎染和印染。

凤凰因地处汉、苗、土三族交汇处，自古便是文化汇聚之地。文化的交融带来了草木染技艺的碰撞；湘西山地丰富的植物资源为草木染提供了丰富的染料；沱江穿城而过，既给草木染提供了染布必需的丰富水源，又为布匹运输提供了便利。因此凤凰自古以来便是草木染兴盛之所。

刘大炮，本名刘贡鑫，祖上连续五代都是凤凰县城的名染匠。那时，做草木染可不像现在一样冒充文艺范儿的“作”，而是最辛苦讨生活的“做”。12岁那年，邻居黄永玉因为家贫，辍学离家外出闯荡。而12岁的刘贡鑫，也因为家贫辍学，子承父业做了染匠。此后70年，他每天的生活，便是山上、染坊、沱江三点一线：在山上采得板蓝根后捣碎做染料，在染坊里给布上色，然后把染上色的布匹挑到沱江边漂洗。14岁那年，同乡沈从文刚开始外出从军，黄永玉刚开始发表作品，而刘贡鑫已经独当一面，在沱江边独立开起一家新染坊；20多岁，沈从文开始用文字写湘西成为名作家，黄永玉用绘画描湘西成为名画家，而刘贡鑫依然是一个染匠，但因为染布名气和脾气一样大而博得了“刘大炮”之名，成了凤凰最有名的染匠，以至于人们慢慢忘记了他真实的名号。虽然没能像同乡沈从文和黄永玉那样名动天下，但是刘大炮却拥有了一个染布匠人最高的荣耀。

在和同城的染布匠切磋无敌手后，刘大炮也像两位同乡一样，从沱江边的码头登船，或沿江上溯到贵州、四川，或顺江而下抵沅水、过洞庭到湖北，几十年下来，游遍湘西周边四省。他像武侠小说中的侠客收集武林秘笈般，收集到印花布图案100多款，印花布雕版300多张。通过研究收集来的图案，刘大炮慢慢融汇百家，从湘西的染布世家成为全国草木染界“百无禁忌”的顶尖高手。

艺：草木本心蓝白间

刘大炮拿出一张纸片，指着上面的电话说，要演示蓝印花布的话，得找他儿子刘新建，因为自己年世已高，已经不染好多年了。蓝印花布如今销路不好，儿子也不常生产，很多工艺要演示的话，得提前准备。

第二天我们在约定的时间抵达染坊，一位西装革履的中年人正拿着两张镂空黄纸板从楼梯间下来，他便是草木染第六代传人刘新建。他手上拿的黄纸板便是蓝印花布印版，纸版上的镂空，是蓝印花布上的白花。雕版是蓝印花布工艺中的第一道工序，做雕版时，先用七层牛皮纸叠加在一起涂抹上桐油，待桐油风干后将设计好的花样画在纸板上。然后用锉刀在纸上镂空。“图案通常都是对称的，你只要画1/4大的花样，其他部分照葫芦画瓢就行了！”刘新建拿着一张两尺见方的雕版比划。像这样大的雕版只是蓝印花布雕版中的中号，雕这样的版熟练的雕工最少也得花一周时间。因此刘新建没功夫演示雕版工艺，而是拿了一张父亲上世纪80年代云游时从湘西三山镇一家倒闭的染坊里收的老版演示。

“做完这次演示，这张雕版就要退休了，因为牛皮纸不耐磨，一张版通常印10张花布就要作废了！”刘建新对着清晨的光线检查了镂空的雕版后，在案板上平铺了一层白布，把雕版平铺在上，然后拿出一只桶，用木勺子舀出桶里白色的“面团”倒在雕版上。白色“面团”称防染浆，由细石灰和大豆粉混合而成，是用来填充雕版镂空的。

只见他用一块木刮板像糊墙一般把防染浆在雕版上来回刮动，直到防染浆完全把雕版的镂空填充，整个雕版成为一个平面。“这一步叫刮浆，刮浆完成后，待染色的准备工作就完成了。接下来要上演重头戏染色了！”

刘新建走到水泥池边，掀开上面的石棉网，一股腐烂味立刻充斥了整个天井。他挽起衣袖在蓝色的池水中搅动了几下，用手掌舀起蓝靛后分开手指，点了点头：“嗯，可以入染了！”刘大炮不知何时站到了刘新建身后，看了看儿子手指上残存的蓝靛，点了点头。

听到父亲的旨意，刘新建奔回房间，把案板上刮好浆的雕版掀开，白布上，防染浆组合成一幅和雕版上的镂空一模一样的图案，只不过镂空是阴纹，而白布上是阳纹。儿子拎着印着白花的白布走过来，父亲也没闲着，他抡起一只木棍在池里搅动，蓝靛开始翻滚，一股更强的腐烂味扑面而来。

“搅缸时，味道的确挺难闻，不过不要担心，这蓝靛是完全无毒的，它由板蓝根、碱、石灰组成。别小看这一池水，它可是蓝印花布的‘碱骨灰肉，没有它，我们染匠就好妇难为无米之炊了！”刘新建将白布浸入池水中。“这一步，学名叫入染，有白花的地方，因为被防染浆占了，蓝靛进不去，没防染浆的地方，就被蓝靛入染了，形成了蓝印花布的蓝地了！为了让布全部入色，往往要反复浸染四五次才行！”

传：最工者愁，食肉者谋

曾几何时，蓝印花布是民间最常见的手工布，江苏南通、湖北天门、山东潍坊，甚至东北三省都能见到它的身影。但是随着电脑印染的发展和人们审美趣味的改变，蓝印花布，甚至整个草木染都淡出了人们的视线。刘大炮年轻时，为了提高染布技艺而云游各地收集花样。后来，染坊慢慢消失，已成为整个草木染“最工者”的刘大炮，开始抢救性搜集。但是随着时间流失，老染坊遗址都找不到了，老染匠们慢慢都去世了，花样找起来越来越难了，所以，现在刘大炮手上的花样，大多成了孤版。

“最工者愁”，是中央工艺美院第一任院长张仃教授到凤凰拜访刘大炮时给他的题词。但这四个字却成了刘大炮的紧箍咒。“要我父亲来愁整个蓝印花布的未来，有用吗？在自家做了六代的老染坊里染色，在沱江里漂洗都变成非法了，无毒的草木染作坊居然是污染企业，最工者当然愁了！最工者愁有用吗？食肉者谋我看行！”刘新建不但继承了父亲的染布技艺，也继承了父亲“大炮”的个性。

如今，刘大炮已经不过问草木染“江湖事”。凤凰有所学校开了非遗班，刘新建每周去上几天课。现在家里的草木染作坊很少开工，但是学校却每天上课，自己的事业也算得到了延续，但是从一个染匠到教书匠的转变有点太大了。对凤凰草木染的老手艺人来说，他们需要的是艺不离手，但是如今，手艺却变成了纸上谈兵。

现在，凤凰古镇上也建起了多家草木染作坊。这些店铺的主人，很多都是艺术院校的毕业生，他们有很强的绘画功底和新颖的设计理念。很多游客在游凤凰古镇时，总会把草木染店当成一种风景来看。而凤凰老街上，草木染“最工者”却在草木染风起时失落了老染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