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东
闻一多在西南联大教书时,惯穿一件黑色长袍,每每进入教室坐下,并不马上开讲,先要慢条斯理地掏出纸烟盒,笑问学生:“哪位吸烟?”学生笑而不接,他就自己点上一支。电灯光下,烟雾缭绕,这时他拖长声音吟上一句:“痛饮酒,熟读《离骚》,方得谓真名士!”这才开始讲《楚辞》。
闻一多爱饮酒,众所周知。1930年,闻一多从武汉大学辞职,与梁实秋应老朋友杨振声的邀请,赴青岛大学任职。闻一多虽在文章中盛赞“青岛几乎是天堂”,却也有苦闷之处:“青岛为新兴的摩登城市,且又地处海陬,既没有南京式的夫子庙,更没有北京的琉璃厂,缺乏文化氛围,又没有适当的娱乐,天长日久,生活颇为单调枯寂……”
那么何以解忧?就唯有喝酒了。杨振声先提议每周末聚餐,聚会地点要么是顺兴楼,要么是厚德福,参加者有校长杨振声、教务长赵太侔、文学院院长闻一多、外文系主任梁实秋、会计主任刘本钊、理学院院长黄际遇、秘书长陈季超,后闻一多建议方令孺加入,七个“酒徒”加一个“女史”,凑成“酒中八仙”。他们意气相投,过从甚密,教学之余,便是饮食征逐,三日一小饮,五日一大宴,纵情豪饮,三十斤花雕一坛,一夕而罄。
闻一多是不拘小节、不修边幅之人,在饮食上也有些粗枝大叶,而且口重,喜咸,吃饭时常在桌上摆一碟咸盐蘸菜吃。在《八年的回忆与感想》他写道:“在蒙自,吃饭对于我是一件大苦事……我吃菜吃得咸,而云南的盐淡得可怕,叫厨工每餐饭准备一点盐,他每每又忘记,我也懒得多麻烦,于是天天只有忍痛吃淡菜。”
幸运的是,他身边有几位热爱生活的美食家。比如黄际遇,不仅善茶道,对吃也很讲究,在青岛教学时,雇有一名厨艺精湛的潮汕厨师,他约闻一多和梁实秋来家中小酌,其中有两道菜,一是白水氽大虾,一是清炖牛鞭,让梁实秋多年之后仍然念念不忘。而梁实秋是当时最好的美食家之一,时常会招待闻一多来家中打牙祭,夏季有凉拌海参,冬天有松果烤肉,梁实秋的太太程季淑做的红烧牛尾更是一绝。
臧克家是闻一多在青岛大学的学生。晚年的臧克家曾写过一篇致梁实秋但未来得及发出的信,信中提到:“您和一多先生,是最好的老朋友,在同一个学校执教,往来很密。记得有一次,我有事到闻先生的办公室去,他不在,看到您的一张小纸条放在桌子上,上面写道:‘一多,下课后到我家吃水饺。看了这张小条,我很感动,我十分艳羡!心想,这是最美、最快意的人生佳境了。”
后来的事实是,这两位好朋友却慢慢疏远了,其中的原因双方却都有些讳莫如深。1946年7月15日,参加完李公朴的追悼会后,闻一多遇刺身亡。据梁实秋的大女儿梁文茜叙述,当年父亲听到闻一多先生被暗杀的消息时,正在与朋友下围棋,一时激动,拳击棋盘,一只棋子掉到破地板缝里,再也没有抠出来。
其实,抠不出来的又岂是棋子?
责任编辑/刘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