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张江教授把西方文论的根本缺陷归结为“强制阐释”,并以此怀疑西方文论的有效性。就其主观意愿而言,“强制阐释”论是为了反对文艺理论研究的全盘西化,提倡从中国文艺的实践出发来建构中国特色的当代文论,但是,由于从总体上否定了西方文论的有效性,在客观效果上势必会产生文化民族主义和形而上学方法的弊病。“强制阐释”是一种历史的必然,中国近现代文论的发展就是这种历史必然的结果,是中国文论的现代化的必经之路。张江教授所揭示的西方文论的“强制阐释”的话语特征,从本质上来看是西方文论的科学性、系统性、完整性的主要表征,也是中国古代文论传统的不足之处,可以作为中国当代文论建设的借鉴。西方文论包括西方古典文论、马克思主义文论、西方现代主义文论、后现代主义文论,西方文论不仅有科学主义思潮,还有人文主义思潮。中国当代文论建设必须以马克思主义文论为指导,以中国传统文论为基础,以西方文论为参照系。否定了西方文论的有效性,中国当代文论就不可能建构出科学、系统、完整的现代化文论体系。
[关键词]“强制阐释”论;西方文论;有效性;否定
[中图分类号]I0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1-8372(2016)02-0030-09
张江教授指出:“当代西方文论的根本缺陷在哪里?我认为,‘强制阐释四个字足以概括。这是一个新的概念,用这个概念重新观照西方文论的历史,我们会有一个新的判断和认识。”[1]张江教授把西方文论的根本缺陷归结为“强制阐释”,并以此怀疑西方文论的有效性。就其主观意愿而言,“强制阐释”论是为了反对文艺理论研究的全盘西化,提倡从中国文艺的实践出发来建构中国特色的当代文论,但是,由于从总体上否定了西方文论的有效性,在客观效果上势必会产生文化民族主义和形而上学方法的弊病,不利于文艺和文论进一步的深化改革开放。
一、“强制阐释”是历史的必然
何谓“强制阐释”?按照张江先生的解释,“强制阐释是指,背离文本话语,消解文学指征,以前在立场和模式,对文本和文学作符合论者主观意图和结论的阐释。”[2]按照这个定义,不仅从古至今的西方文论(包括文学批评)都是“强制阐释”,而且从古至今的中国文论仍然是“强制阐释”的。比如,《尚书·虞书·舜典》的“诗言志,歌永言,声依永,律和声。八音克谐,无相夺伦,神人以和。”孔子的“《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论语·为政》)《毛诗序》所说的:“《关雎》,后妃之德也,风之始也,所以风天下而正夫妇也。故用之乡人焉,用之邦国焉。风,风也,教也;风以动之,教以化之。”曹丕《典论论文》所谓“盖文章,经国之大业,不朽之盛事。年寿有时而尽,荣乐止乎其身,二者必至之常期,未若文章之无穷。是以古之作者,寄身于翰墨,见意于篇籍,不假良史之辞,不托飞驰之势,而声名自传于后。故西伯幽而演《易》,周旦显而制《礼》,不以隐约而弗务,不以康乐而加思。夫然则古人贱尺璧而重寸阴,惧乎时之过已。而人多不强力,贫贱则慑于饥寒,富贵则流于逸乐,遂营目前之务,而遗千载之功。日月逝于上,体貌衰于下,忽然与万物迁化,斯志士之大痛也。”[3]11.14.130.136这些都可以说是一种“强制阐释”的文艺理论和文艺批评。至于马克思、恩格斯的文艺意识形态论,列宁的“列夫·托尔斯泰是俄国革命的镜子”说,毛泽东的“文艺为政治服务,从属于政治”说,邓小平的文艺“为人民服务,为社会主义服务”,一直到今天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文论的“文艺要高扬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都应该说是“强制阐释”的文艺理论和文艺批评。这些文艺理论和文艺批评是以一定的世界观和方法论为预设的前提,要求文艺作品的文本话语为其一定的政治道德目的服务的,要符合阐释者的主观意图和结论,并不顾及甚至消解文学指征。例如,孔子把《诗》三百篇归结为“思无邪”,《毛诗序》把《周南·关雎》归结为“后妃之德”,都是背离文本实际的主观判断。毛泽东《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说得非常明白:“任何阶级社会中的任何阶级,总是以政治标准放在第一位,以艺术标准放在第二位的。资产阶级对于无产阶级的文学艺术作品,不管其艺术成就怎样高,总是排斥的。无产阶级对于过去时代的文学艺术作品,也必须首先检查它们对待人民的态度如何,在历史上有无进步意义,而分别采取不同态度。有些政治上根本反动的东西,也可能有某种艺术性。内容愈反动的作品而又愈带艺术性,就愈能毒害人民,就愈应该排斥。处于没落时期的一切剥削阶级的文艺的共同特点,就是其反动的政治内容和其艺术的形式之间所存在的矛盾。我们的要求则是政治和艺术的统一,内容和形式的统一,革命的政治内容和尽可能完美的艺术形式的统一。缺乏艺术性的艺术品,无论政治上怎样进步,也是没有力量的。因此,我们既反对政治观点错误的艺术品,也反对只有正确的政治观点而没有艺术力量的所谓‘标语口号式的倾向。”[4]66作为一种阐释的文艺理论和文艺批评,必然会有一些非文学的“前理解”在起作用的。
为什么会这样呢?其一,这是因为文学艺术本来就是与人类的全部社会实践密切相关的。文学艺术的概念,在古希腊罗马时代和先秦时代都是指的“技艺”,后来才逐步转移到“按照美的规律来构造”的生产劳动之上,到了18世纪的西方启蒙主义时代才把文学艺术视为“美的艺术”。因此,即使到了18世纪以后文艺逐步要求审美的自律性,然而非审美和非文学的他律依然顽强地进行着“强制阐释”。其二,这是因为在阶级社会中,也就是在迄今为止的文明社会中,非审美和非文学的他律性,仍然是一种驱动“强制阐释”的强大动力,马克思说过:“统治阶级的思想在每一个时代都是占统治地位的思想。”(《德意志意识形态》)[5]50文艺理论和文艺批评必须符合统治阶级的思想,否则就肯定要被颠覆和消解,哪怕它再具有文学指征的审美性和文学性。其三,文艺理论和文艺批评的发展是离不开整个人类社会的经济、政治、道德等非审美和非文学的实践的。我们认为,西方文论,一般说来是以西方哲学为基础,通过西方美学,与西方文学艺术的发展相互关联、相互促进的。因此,西方文论的发展,必然是以西方哲学和西方美学的演变为其基础,又以西方文学艺术的发展为根据的,同时还与整个西方社会的经济、政治、文化等各方面的变化密切相关的。这就规定了西方文论的发展,既不可能远离西方社会的历史变迁,也不可能脱离西方哲学、美学和文学艺术的具体演化嬗变。然而,我们过去却由于长期受机械唯物论和教条主义的影响,注重于前者而忽略了后者,在西方文论的研究中往往产生了庸俗社会学的和简单化的错误,致使西方文论的具体发展变化的规律未能得到如实的、细致的揭示,往往成了社会历史一般发展规律的概念化图解。新时期以来中国对于西方文论的研究也随着思想解放的进程而逐步达到了注重实事求是的境界,这对我们揭示西方文论的发展及其规律创造了极其有利的条件[6]1。然而张江的“强制阐释”论却又走到了另一个极端,似乎忘记了文艺理论和文艺批评的发展规律的他律性,并以此来否定西方文论的有效性。其四,这是因为文学的本质规定性不可能由文学指征和文本话语来单向度决定,它是一个多向度的结构整体。按照美国文艺理论家艾布拉姆斯(Abrams)的观点,决定文学的要素至少应该有四个:世界、作者、文本、接受者,而仅仅强调文本话语和文学指征就不可能全面理解文学本质。而西方文论的发展恰恰是在这四者之间逐步转移而形成了一个整体的结构。我们看到,西方文论的发展也受制约于文艺的内部构成的变化。一般来说,文艺的构成要素主要是社会、作家(艺术家)、作品、阅读者(接受者)。这四方面的主要的文艺构成要素,在不同的历史时期,由于受注意和研究的程度有所侧重,从而也相应地形成了不同类型的文论研究和文论体系。在从古希腊罗马文论到启蒙主义文论之前,自然本体论和摹仿说使文论家主要注重研究对象本身,因此,社会历史和艺术作品的研究比较受重视,启蒙主义文论以后,特别是19世纪到20世纪上半期认识论和表现论的逐步兴起,作家(艺术家)的主体性研究,包括传记性研究就形成了文论的主要方面,弗洛伊德学说和人类学本体论的流行,使得作者的主体性研究大行其道,一些文学史、文艺史,包括马克思主义的文学史、文艺史的编撰,都突出了作家、艺术家本人的经历、个性、人格等方面的研究,也出现了许多优秀成果。20世纪上半期随着马克思主义历史唯物主义的广泛流传,社会历史的文论研究曾经成为西方文论中一股不可忽视的思潮,尤其以现实主义和实证主义、自然主义的文论为最突出的代表,它们与苏联、东欧和我国的文论研究中的马列文论共同占据了世界文论的主要地位。20世纪60年代以后,在西方马克思主义的艺术生产和消费理论、解释学美学、语言和话语理论等共同影响下,当时的联邦德国兴起了以研究阅读者、接受者为主要倾向的接受美学及其文论研究。这种接受美学思潮很快由欧洲传到美洲,又形成了读者反应理论。文学研究的重点由社会、艺术家、作品转到了读者。当然这种研究存在着极大的困难,它的研究对象的复杂性、流动性、不确定性,使得这种研究很难有可操作性,因而具有科学性的成果至今很少,故而,人们的研究又不得不回到了社会及其历史,这就产生了后殖民主义、女性主义、新历史主义的文论研究。在20世纪整个一百年的历史中,由于语言学转向,在社会研究和作家研究的逆反心理式的反抗等原因的影响下,艺术作品的研究成为科学主义文论研究的主要方面,20世纪20年代盛行的俄国形式主义美学的文论、英美新批评流行于20世纪30—50年代、英国“有意味的形式”论的文论、法国叙事学、结构主义神话研究、符号学文论等等,一直影响到后现代主义的美学和文论,成为文论研究中的一支不可忽视的力量和思潮。当然,同样也由于形式主义之类文论研究的局限性和片面性,反现代主义的解构主义、后殖民主义、新历史主义、女性主义等文论又由艺术作品的封闭研究转向了社会历史,而文化批评的文论或跨文化的文论研究则明显显示出把这四个主要因素综合起来进行研究的趋向,这应该是文化研究的文论的一个优长之处。不过,文学和艺术的自律本性却不能消失在文化的他律性之中,否则,文论研究又会重新开始分割式的研究。这是我们研究西方文论发展及其规律的一个重要借鉴[6]5-6。
因此,我们从整体上来看,决不能以“强制阐释”来否定西方文论的有效性。恰恰相反,我们在建构中国特色当代文论时还必须借鉴西方文论,特别是西方当代文论的成功经验和失败教训。
此外,我们理解,张江的“强制阐释”还应该有另一层更加深的含义,那就是,西方文论从近代以来一直到改革开放新时期对于中国文论(包括文艺批评)的强制性输出,使得西方文论成为了中国现当代文论的主导思想和话语模式,形成了人们所谓的“失语症”。
实际上,这种西方文论的“强制阐释”也是历史的必然,是不可抗拒的。其一,这是因为中国自鸦片战争以来的积贫积弱使得中国传统文化成了西方强势文化面前的弱势文化,西方文论也就趁势压倒了中国传统文论思想而成了主导思想和话语模式。这是从古至今文化交流,特别是全球化时代的文化交流发展的规律。其二,这是因为中国文论思想现代化的需要。从五四新文化运动开始,伴随着整个社会及其思想文化的科学化和民主化,白话文运动改变了文学艺术本身的性质和表现形式,中国现当代文论再也不可能运用传统的文论思想的一套理论和话语体系,为了适应整个世界现代化的潮流,中国现当代文论不得不采取了西方文论的理论形态和话语模式。这也是大势所趋,任何人都改变不了的。其三,这是因为中国人民在现代化进程中选择了马克思主义的理论、道路、制度,因而中国现当代文论也就是通过俄苏的列宁主义接受了马克思主义文论,并且逐步把马克思列宁主义文论中国化。在这个过程中,前苏联正统马克思主义文论曾经对中国新民主主义和社会主义的文论进行了“强制阐释”,可是,经过了一系列的政治运动,中国的马克思主义文论逐步清醒过来,力求建构中国化马克思主义文论,直到今天我们力图建构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文论,就是要以马克思主义文论为指导,以中国传统文论为基础,以西方文论为参照系,来建构中国特色当代文论体系。因此,在这个建构过程中,西方文论的有效性是不应该否定的。
二、西方文论的话语特征分析
张江教授所揭示的西方文论的“强制阐释”的话语特征:场外征用、主观预设、非逻辑证明、反序认识路径,从本质上来看是西方文论的科学性、系统性、完整性的主要表征,也是中国古代文论传统的不足之处,可以作为中国当代文论建设的借鉴。
张江教授说:“我把‘强制阐释的话语特征总结为四条。一是场外征用。在文学领域以外,征用其他学科的理论,强制移植于文论场内。场外理论的征用,直接侵袭了文学理论及批评的本体性,文论由此偏离了文论。二是主观预设。批评者的主观意向在前,预定明确立场,强制裁定文本的意义和价值,背离了文本的原意。三是非逻辑证明。在具体批评过程中,一些论证和推理违背了基本的逻辑规则,有的甚至是明显的逻辑谬误。为达到想象的理论目标,无视常识,僭越规则,所得结论失去逻辑依据。四是反序认识路径。理论构建和批评不是从实践出发,从文本的具体分析出发,而是从现成理论出发,从主观结论出发,认识路径出现了颠倒与混乱。”
先看场外征用。其一,人类的知识系统最先就是以哲学的形态表现出来的,西方哲学尤其如此,西方的“哲学”本义就是“爱智慧”,所以一切关于世界、宇宙、万事万物的知识都包含在哲学之中,关于文学艺术的知识系统理论是在哲学的世界观和方法论的指导下后来分化出来的。古希腊亚里士多德的《诗学》就是西方文论的确立标志。它的真实摹仿说就是反对柏拉图的影子摹仿说的结果,是他的四因论本体论、灵魂论认识论、逻辑学方法论的建构;它的悲剧论、史诗论是古希腊文学艺术实践的总结和概括。它雄霸欧洲文坛一千多年(车尔尼雪夫斯基语),直到19世纪末20世纪初才被西方现代主义文论所代替。因此,西方文论是自然而然地从西方哲学的母体中分化出来的。它必然地受到哲学、政治学、伦理学等其他学科的决定和制约。这应该是西方文论的有效性的一个优势。这样就容易形成一种在一定的世界观和方法论指导下的科学、系统、完整的体系。不像中国传统文论思想那样,就事论事,就诗论诗,或者从伦理(政治、道德)的角度来论说文学作品,即使是像《文心雕龙》那样的鸿篇巨制也还是受到外来佛教思想的影响才组成一个体系,然而,在接受西方文论之前,中国传统文论仍然是以诗话、词话、评点、批注为主要形态,虽然其中也不免哲学思想或者伦理思想的指导,但是直觉感悟和情感体验的话语方式,毕竟使人难以从整体上得到总体印象和直接感受。这样的“场外征用”似乎应该是西方文论的有效性的表征。其实,中国传统文论也是起源于经学的,这已经是一种常识,不过它受到中国传统思维方式的影响没有体系化。其二,正如张江教授所说的:“我们指出场外征用的弊端,并不意味着文学理论要自我封闭,打造学科壁垒。我从来都赞成,跨学科交叉渗透是充满活力的理论生长点。但我更想强调的是,文学理论借鉴场外理论,应该是科学的思维方式和研究方法,而不是现成结论和具体方法的简单翻版。生硬地照搬照抄没有前途。特别是一些数学物理方法的引用,更需要深入辨析。”实际上,西方文论,特别是西方当代文论在跨学科引进时,并不是一种横向移植,而是主要运用了其他领域和场域的思维方式和研究方法。比如,格雷马斯的“符号矩阵”在西方文学符号学中具有很高的地位,绝不是对数学矩阵的幼稚模仿,也不是场外理论的简单征用。我们必须看到,格雷马斯的阐释也是一种可行的阐释方式。现代阐释学不同于古典阐释学的一个重要标志就是,文本的意义并不是单一的、作者赋予的,而可能是多方面的、读者看出来的,所以用数学矩阵读出来的文本意义,其有效性不应该简单否定。反对“场外征用”的结果只能是把文论和文本意义的阐释定于一尊,不可能不封闭自己。即使某些“场外征用”还是不完善的、幼稚的,也应该成为我们建构中国特色当代文论的借鉴,吸取其成功之处,避免其失误之处。比如,弗洛伊德的“性欲升华”学说文论,把欧洲文学史通过《俄狄浦斯王》《哈姆雷特》《卡拉马佐夫兄弟》的演绎,说成是“恋母情结”的历史,当然是以偏概全,有失偏颇的,但是,它指出了人类的性欲之类的无意识和潜意识在文学创作和文学研究中的作用,不是非常英明的,足资借鉴的吗?其三,中国当代文论建设还必须“场外征用”马克思主义的观点立场方法和马克思主义文论的具体观点理论。很难设想,一种文艺理论和文艺批评可以完全从文学文本的内部建立起来。似乎翻遍古今中外的文艺理论和文艺批评的历史,还没有这样建构起来的东西。中国现当代文论发展史昭示我们,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文论必须以马克思主义文论为指导,以中国传统文论为基础,以西方文论为参照系,所以,马克思主义的世界观和方法论是必须从“场外征用”的,也许这正是毛泽东《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的一个核心思想。在当今这样一个各种学科高度发达和交叉融合的时代,建构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文论不仅要运用马克思主义观点立场方法,还要在马克思主义思想指导下进行跨学科的“场外征用”。当然,这种“场外征用”,必须是在马克思主义思想指导下的,而且是符合文学艺术的内在规律(包括自律性和他律性的规律)的“场外征用”。改革开放新时期以来中国化马克思主义文论的实践已经证明,这是可行的,有效的。
再看主观预设。张江认为:“主观预设强制裁定了文本的意义和价值。”“主观预设的批评,要害是‘三个前在:前在立场、前在模式、前在结论。批评尚未展开,结果早已存在。”其一,按照现代阐释学,任何阐释都是有“先见”(Vorsicht)的理解和解释。现代阐释学的奠基人是海德格尔。他完成了从认识论阐释学到本体论阐释学的转变。他从人的此在性、历史性和人存在于语言之中等观点出发,认为理解并不是人的认识活动和方法,而是人通过理解而存在,理解是人的存在方式。他还提出了前理解(Vorverstehen)的概念,包括先有(Vorhabe)、先见(Vorsicht)、先把握(Vorgriff)所组成的理解的“前结构”。这些直接启发了伽达默尔。伽达默尔分析了审美理解的构成条件─客体(艺术文本)必须是一种具有意义统一性的对象;就主体而言,理解总是与理解者的历史境遇密切相关的。他指出,在阐释学所有必要条件中,首要的条件总是一个人自己的先行理解,这种先行理解来于与同一主体相关联的存在。(《真理与方法》2版序言)这种“先行理解”(或称“前理解”,Vorverstehen)构成了所谓“超越性预期”,也就是处在历史和传统中的主体对艺术文本意义的预觉。因此,理解(Verstehen)是在前理解的传统和历史的框架内进行的。理解者总是带着自己的“先入之见”(偏见)进入理解过程的。审美理解就是“视界融合”。所谓“视界融合”就是历史视界与现在视界的融合。因此,审美理解“必然包含着历史与正在理解者的现在之间的调解”。(《真理与方法》2版序言)这就表明,审美理解并不是单纯的对审美对象的理解,它必定包含了理解者的参与。审美理解是一种解释者与艺术文本之间的对话[6]346.348.349。因此,张江所谓的“三个前在”:前在立场、前在模式、前在结论,是任何阐释所不可或缺的。其二,对于文艺批评来说,似乎阐释结论不应该是前在的;可是,对于文艺理论来说,阐释结论似乎应该也是可以预设或者预测的。文艺批评当然要运用一定的文艺理论来对具体的文学文本或者文学现象进行分析和评价,所以文艺批评的阐释结论就应该是文本的视界和批评者的视界的“视界融合”,因而分析和评价的结论看起来不应该是前在的,而是后来得出的。但是,对于一种文艺理论来说,只要它已经确立为一种成型的理论,就必须有前在立场、前在模式、前在结论。那么,用一种固定的文艺理论去分析和评价一种文学文本或者文学现象,其所能得出的结论也就是可以预设或者预测的,从逻辑上来看也就可以说是一种前在结论。张江教授针对西方女性主义批评发问道:“我们不禁要问:莎士比亚写《哈姆雷特》的目的中,含有轻视和蔑视女性的动机与故意吗?如果没有,女权主义者把她们自己的立场强加给莎士比亚,是一种合理和正当的阐释吗?主观预设立场和结论,篡改文本的原生话语,理论失去正当性。”这种发问,西方文论家和文学批评家听到了,除了嗤之以鼻,还会有别的反应吗?其三,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文论还有许多作为“先见”的马克思列宁主义文论、毛泽东思想文论、邓小平理论文论等基本原则和基本原理必须坚持,也就是所谓的“主观预设”,或者准确地说“主体预设”,比如,马克思恩格斯的文学生产论、文学意识形态论、文学特殊掌握世界方式论、物质生产与精神生产发展不平衡规律论、世界文学论、资本主义与某些精神生产如艺术和诗歌相敌对论、悲剧论和喜剧论、文学艺术的社会职能论、艺术中的主体与客体的辩证关系论、现实主义美学原则和创作方法论、马克思主义文论的阶级性和实践性原则,列宁的文学艺术的无产阶级党性原则、两种文化论、列夫·托尔斯泰是俄国革命的镜子的反映论美学原则、艺术家要观察新事物论,普列汉诺夫的劳动先于艺术论,艺术的形象性特质论,艺术与社会生活、政治斗争、阶级斗争的密切关系论,斯大林的“人类灵魂的工程师”论、民族文化与无产阶级文化相结合论、“社会主义现实主义论”,高尔基的劳动对文艺起源的重要作用论、艺术的形象思维论、现实主义和浪漫主义两种文学思潮论、典型创造论、批判现实主义是资产阶级“浪子”论等等,毛泽东的中国文化和文艺的性质分析论、文艺为工农兵服务论、作家的无产阶级立场论、文艺的普及和提高关系论、文艺的生活源泉论、生活美和艺术美的辩证关系论、文学批评论、文艺的民族形式和民族风格论、反对“全盘西化”论、艺术的“标新立异”论、“百花齐放、百家争鸣”方针、“洋为中用,古为今用”方针、辨别香花毒草的标准论,周恩来的文艺对立统一关系论、文艺的民主作风论、物质生产和精神生产论、文艺规律论、时代精神论、典型人物论、艺术真实论、艺术修养论,邓小平的文艺“为人民服务,为社会主义服务”论,描写和培养社会主义新人论,社会主义文艺的形象性、真实性、思想性原则,文艺的多样化原则,社会主义文艺方针,文艺工作者对人民负责论,文艺工作者努力学习论,文艺工作者的艺术表现力论,文艺工作者团结论、党领导文艺工作的原则论,文艺的“双百方针”和“三不主义”论,坚持四项基本原则论,坚持文学批评论,等等[7]3-28。这些被实践证明了的、与时俱进的马克思主义文论的基本原理和基本原则,理应成为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文论的理论预设或前提,进入了文论家和批评家的意识以后,也就是所谓的“主观预设”。
再看非逻辑证明。张江教授所谓的“非逻辑证明”指的是:“在具体批评过程中,一些论证和推理违背了基本的逻辑规则,有的甚至是明显的逻辑谬误。为达到想象的理论目标,无视常识,僭越规则,所得结论失去逻辑依据。”
张江列举了西方当代文论逻辑论证上存在的很多问题。这些问题的确存在,但是,它们是理论创新之中的问题,似乎并不影响西方文论的有效性。张江举普洛普的故事学研究来证明所谓的“个案举证”非逻辑证明。他说:“用个别现象和个别事例证明理论,用一个或几个例子推论文学的一般规律。普洛普的神话学研究应该说是比较好的,他从阿法纳西耶夫故事集里的100个俄罗斯神话故事中搜罗出31个功能项,并将之称为神话故事的基本要素,并被推论这是所有神话及文学的共同规律。对此我们还是要产生这样的疑问:从这100个故事中提炼的规律适用于所有的俄罗斯神话吗?其他民族、其他时代的神话故事也概莫如是吗?个别事例无论如何典型,只能作单称判断,不能简单地推向全称。要建立全称意义的判断,必须依靠恰当规则的逻辑演绎或大概率统计归纳。文学理论和批评没有这个意识,许多人把一个例子无约束地推广到全部文学。”这种批评似乎有失公允。普洛普分析了100个俄罗斯民间故事,而得出故事学的功能性规律。这应该是很有西方实证主义精神了。我们认为,“这种从民间故事的不同形态中寻找大致相同的结构模式和功能系统的方法对法国结构主义文论是一种直接的引导。”[6]308实际上,普洛普并不是单纯用归纳法来形成自己的理论,而是在当时已经非常流行的法国结构主义文论的前提下,即在演绎法的前提下,再以归纳法来构成理论,所以在逻辑上是没有大问题的。当然,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如果在实际应用过程中发现问题就应该进行修正或补充。而且一般寓于个别之中,一滴水可以反映太阳的光辉,这种一般和个别的辩证法似乎不应该忘记。事实上,中国传统文论最缺乏的就是实证的科学精神,往往是以“我注六经,六经注我”的方式再进行文论的经学注解和阐释,“宗经”“原道”是根本,至于具体文本是可以裁剪的。《毛诗序》把《周南·关雎》指为“后妃之德”才是“个案举证”,后来成为相当长时期的权威理论,直到朱熹注诗以后才有所改观,然而,《毛诗序》的观点在五四新文化运动之前仍然是一种主流意识形态的“强制阐释”。就在批评了西方文论的“强制阐释”以后,张江提出了所谓的“本体阐释”来建构中国当代文论,并呼吁建立“文本统计学”,这种文本统计学要统计多少文本才不是“个案举证”呢?101个?就是1001个,也还是一种归纳法理论,随时都可能遇到例外。
张江又以精神分析文论来说明西方当代文论的循环论证。他说:“论据是Q,论题是P,因为Q,所以P;因为P,所以Q。弗洛伊德关于恋母情结的假说与古希腊悲剧《俄狄浦斯王》以及莎士比亚悲剧《哈姆雷特》的相互论证就是这样的圈套。两个都未确定为真的判断相互论证,还做出理直气壮的样子。这是‘强制阐释的批评中常见的现象。”事实上,精神分析文论的建构实实在在是科学实证的。弗洛伊德首先是在大量的歇斯底里症的临床诊断基础上提出了恋母情结和性欲力比多,然后从古希腊俄狄浦斯王的神话传说中举证,把恋母情结命名为“俄狄浦斯情结”,接着发现了《哈姆雷特》和《卡拉马佐夫兄弟》的例证,从而认为,欧洲文学史就是一部恋母情结的历史,反过来证明他的精神分析理论。从形式上看起来确实是循环论证的。但是,这种论证是以事实为根据的,至少是具有相对真理的。人类文学史上以性欲和恋母情结为题材或主题的文学作品,至少不是个别现象,当然也不是绝对普遍的现象。所以,如果从实质上来看,在循环论证的背后确实潜藏着弗洛伊德及其精神分析文论的实证科学精神。再说,这种形式逻辑的循环论证,在辩证逻辑之中就是可以破解的。就像所谓“解释学循环”,在部分与整体之间永远具有形式逻辑的循环论证过程,但是,在辩证逻辑之中这种循环论证就可以化解了,也就是换一个角度即可能得到跨学科的互证。而中国传统文论的循环论证却是缺乏实证精神的,主要就是祖先、先王、先贤、先哲的思想的循环论证,形成了中国传统文论的“滚雪球”式的注解、传注、集解、注疏、疏证的文论体例,最终就是要证明经学的权威性。
张江还批评了西方文论的“以假说证实”。他说:“假说是科学发展的重要形式。根据已有知识和个人经验对文学现象做出解释和判断,是理论和批评行进与发展的必要手段。但是,假说本身并不必然为真,需要经过有效论证,假说才可能为真。以假说承载文学理论和批评,理论和批评的科学性无以立足。”这个问题,以波普的“证伪理论”的角度来看,似乎就不是一个问题。一切科学理论,如果不能证伪,就不是真正的科学理论,而且科学理论也就不可能发展了。文论假说在中外文论史上比比皆是。中国传统诗学中的言志说、缘情说、意象说、意境说、妙悟说、性灵说、神韵说、境界说,西方传统文论的摹仿说、镜子说、反映说、再现说、表现说,西方现代主义文论的唯意志论、直觉说、移情说、心理距离说、符号说,英美新批评的“张力说”,俄国形式主义的文学性理论,法国结构主义的叙事学、神话-原型批评,后现代主义的文学矩阵说、异延说、视界融合说、文学场论等等,都是一些假说,而且实践也只可能证明它们的部分真理性和部分有效性,实际上也不存在全能全智的学说,不然的话就不会有那么多文学理论学说相继出现,互相补充,相反相成。西方当代文论的假说同样是在科学实证的精神指导下逐步形成的,特别是那些“场外征用”的心理学、数学、物理学、伦理学、人类学、美学、哲学最新成果而形成的假说,都有着一定的科学实证根据。西方文论史,实质上就是一部不断反思批判旧有文论假说的演化史,可以说是一种“剥洋葱头”式的发展史。到了后现代主义的解构主义异延说,一切都成了不确定的东西,所以“后现代主义之后”,西方文论经过了近代的“认识论转向”,达到了“社会本体论转向”(包括19世纪末到20世纪初的“精神本体论转向”和20世纪50年代的“语言本体论转向”),又走向了“实践转向”的道路,回到了现实生活和生活世界或者日常生活之中。这正是真正的科学理论的存在方式。如果有那么一种被证明了就永远是真理的理论,那么文论的发展和生命就终结了。中国传统文论的式微和现代转型,其契机就在于它的形而上学性质,不能适应时代的发展和中华民族的生存,所以五四新文学运动以后中国的文论家和批评家们就纷纷转向了西方文论的种种有效性假说,建构了中国化的马克思主义文论、中国化的现代主义文论、现代转型的中国传统文论,并且正在整合它们,以建构起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文论。
再看反序认识路径。张江教授说:“理论构建和批评不是从实践出发,从文本的具体分析出发,而是从现成理论出发,从主观结论出发,认识路径出现了颠倒与混乱。”张江认为,“这是因为西方文论在自身构建过程中其认识路径出现了混乱。首先是实践与理论的颠倒。文学理论的生长不是基于文学的实践,而是基于理论自身的膨胀,基于场外理论的简单挪移。批评不是依据文本的实际内容得出结论,而是从抽象的原则出发,用理论肢解文本,让结论服从理论。其次是抽象与具体的错位。抽象可以指导具体,但必须是从具体上升为理论的抽象。在实际批评过程中,抽象应该服从具体,在具体批评中丰富抽象,而不能用抽象消解具体。但很多西方文学理论的生成不是从文学的具体出发,而是从理论的抽象出发,改造肢解具体,造成抽象与具体的错位。再次是局部与全局的分裂。在西方文学理论的建构中,诸多流派和学说,不能将局部与全局有机统一起来,形成一个相对完整、自洽的体系。从局部始,则偏执于一隅,对文本做分子级别的解剖分析,但却仅停留于此并声称文学总体就是如此,以局部充当总体。从全局始,则混沌于总体,对文学总体作大尺度的宏观度量,以宏观取代微观,弃绝微观分析。当然,这里最根本最要害的问题是,西方文论的生成和展开,不是从实践到理论,而从理论到实践,不是通过实践总结概括理论,而是用理论阉割、碎化实践,这是‘强制阐释的认识论根源。”
张江的这些分析,貌似有理。是啊,任何理论都必须从实践出发概括和总结出来。但是,他忘记了理论的形成并不是经验的直接、简单的归纳和提炼,而是一个复杂得多的直接实践和间接实践的过程。西方文论,特别是西方当代文论的形成,我们都了解得那么全面了吗?它们都是实践与理论的颠倒、抽象与具体的错位、局部与全局的分裂的吗?如果真的是这样,西方文论,特别是西方当代文论也不可能存在这么长的时间,产生这么广泛的影响。我们主编了一本《西方文论教程》,把西方文论的有效性作了分析和反思,我们觉得张江教授否定西方文论的有效性是不够审慎的。
其一,从实践与理论的关系来看,并非直接的实践就可以生成理论。古今中外的文论家和批评家大部分都不是文学艺术实践的直接参加者。他们的文论学说是从哲学和美学的高度,对文学实践的概括和总结,而不是自己的文艺创作的经验总结。文艺创作谈对文论的形成的作用是十分有限的,更多的应该是哲学世界观和方法论、美学观上对文学实践的概括和总结。柏拉图、亚里士多德、普罗提诺、奥古斯丁、托马斯·阿奎那、康德、黑格尔、泰纳、勃兰兑斯、叔本华、尼采、克罗齐、弗洛伊德、荣格、海德格尔、伽达默尔、马尔库塞、本雅明、利奥塔、福柯、德里达等等,都不是文学家,但是,他们是哲学家和美学家,他们从哲学和美学的高度概括和总结了文学实践的某一个方面,建构了某一种文论体系,反过来对西方文学实践的发展起到了引导和推动的作用,或者阻碍了某一时代的文学实践,也促进了文学艺术的发展。要求每一种文学理论和文学批评理论,都直接来源于文学创作实践的做法,是一种十足的经验主义认识论,是不可能建构起真正的文艺理论和文艺批评理论的。从这个意义上来看,中国传统文论思想的那种直觉、感悟、体验式的感性化形式,是优劣参半的,必须以西方文论的理论化、体系化、科学化来加以补充。这也就是西方文论的有效性的表现之一,也是建构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文论必须以西方文论为参照系的理由。
其二,从抽象与具体的关系来看,就文艺理论和文学批评而言,具体文本必须服从抽象理论,抽象理论是分析具体文本的指导原则。任何具体文本分析,都必须把文本的具体形象及其构成因素拆卸为符合一定抽象理论原理和原则的元素,从而评价它们是否符合一定的抽象理论原理和原则,来决定对它们的高下文野、是非曲直的判断。正是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文学理论和文学批评,不是一种感性的具体活动及其结果,而是一种知性的抽象活动,或者确切地说,是一种从感性具体到知性抽象,再到理性具体的活动及其结果。因此,中国传统文论和文学批评的那些诗话、词话、曲话、评点、传注等形式的不确定性、模糊性、多义性、玄学化、神秘化、诗意化倾向,还必须借鉴西方文论的抽象的理论化、明确化、科学化来加以克服。中国近代文论对古代传统文论的现代化转型,其中一个重要的方面就是摒弃了一些语义不明确的范畴概念,以西方的文论概念来重新阐释一些可以改造运用的范畴概念,如气、意、风骨、意象、意境、比兴等等。然而,中国传统文论的现代转型,至今仍然是一个艰难的任务,必须参照西方文论的有效性才可能逐步完成。如果,仅仅关闭在传统文论的圈子内,中国传统文论的现代转型不可能完成,建构中国特色当代文论的基础也就无法形成。
其三,从局部与全局的关系来看,这是一个如何破解“解释学循环”的问题,必须以唯物辩证法的思维方式才可能做到局部与全局的辩证统一。所谓阐释学的循环是指,我们必须根据局部来理解整体,而又必须根据整体来理解局部。对于这个循环,有不同的理解。施莱尔马赫认为,理解的循环沿着文本来回移动,而当文本被完满地理解时,这种循环就消失了。这时就获得了“顿悟”,解释者就把自己完全置入作者的精神之中,从而消除了一切关于文本的难解之处。然而海德格尔认为,对文本的理解永远是被理解的“前结构”所规定的。因此,完满的理解不是整体与局部的循环的消除,而恰恰是这种循环得到最充分的实现。伽达默尔继承了海德格尔的看法。他认为,阐释学的循环在本质上既不是客观的,也不是主观的,而是传统的运动与解释者的运动的相互作用。这样,支配理解的是一种“前理解”,这种“前理解”来自我们解释者与传统之间的关系。所以,我们靠着“前理解”去理解整体,而对整体的理解又被对组成整体的各个局部和理解所规定,从而反过来又校正我们的前理解。这是一个永无完结的过程,而正是这才真正揭示了世界的本体和意义[6]349-350。因此,对于文学的整体与局部的阐释,就需要不断调整人们的“前理解”,以前理解为中介来辩证处理局部与全局的关系,而且不断敞开这种关系。也许西方文论和西方当代文论处理这种关系还有所偏颇,比如,西方文论偏向于宏观把握文学,对微观注意不够,像英美新批评那样的“细读”文论还比较少。然而,正是这种偏重宏观的西方文论,可以与偏重于微观的中国传统文论进行互补,建构起比较全面的中国当代文论体系。这同样也表现出西方文论的有效性。
三、“强制阐释”论的形而上学
“强制阐释”论否定西方文论的有效性,是一种形而上学世界观和方法论的表现,它一是视野狭窄,二是以偏概全,三是主观臆断。
其一,建构中国特色当代文论必须视野开阔。西方文论的有效性是不应该否定的,西方文论包括了西方古典文论、马克思主义文论、西方现代主义文论、后现代主义文论,西方文论不仅有科学主义思潮,还有人文主义思潮。“强制阐释”论针对五四新文化运动以来,特别是改革开放新时期以来的“全盘西化”的文论建构倾向,其主观愿望是完全正确的。但是,它从整体上完全否定了西方文论的有效性,除去了建构中国当代文论的西方文论参照系,势必就会局限了我们的视野。我们不仅要看到西方文论的组成成分的多样性和多元化特点,还要看到西方文论的优长之处和不足之处是并存的,而且在总体上对中国文论建设是很有启发的。特别是西方现代主义和后现代主义文论,给我们提供了多层次、多角度、开放性的文论视野,给我们跨学科的透视的文论视角,启发我们建构起科学、系统、完整的文论体系,克服中国传统文论思想的伦理化、直觉化、神秘化所带来的某些不足之处。我们认为,为了在21世纪建构起中国特色的当代文论,我们就必须认真了解西方后现代主义文化和文论思潮及其与马克思主义实践美学的相互关系。尽管当今中国还不是后工业社会,也不具有西方后现代主义文化和美学的具体境况,但是,随着经济全球化的展开,全球各民族的政治、文化和美学(文论)也必然相互影响,西方后现代主义文化和美学(文论)当然必然成为中国当代文论建构的参照系和背景之一。同时,中国社会当下的现实正处于一个重大转型的时期,前现代、现代和后现代的经济、政治、文化、美学、文论的因素多元共存,相互影响,相互制约,因而后现代主义思潮的历史发展及其特征、规律都必定是重建有中国特色的当代美学(文论)的借鉴。而且中国当代美学(文论)的建构,经过了20世纪的曲折历程,在20、21世纪之交初步形成了学术界的共识,即以马克思主义美学(文论)为指导,以中国传统美学(文论)的现代转型为基础,以西方美学(文论)的历史发展为借鉴,融汇中西,沟通古今,建构起中国特色的当代美学(文论)。为此,了解西方后现代主义美学与马克思主义实践美学和中国传统文论的相互关系也就刻不容缓了[8]1。
其二,建构中国特色当代文论必须全面审视西方文论的有效性。即使西方文论有着张江教授所说的那些“强制阐释”的问题,我们也应该全面地对待西方文论,不能以偏概全。比如,后现代主义是晚期资本主义时代,后工业社会的文化形式。它兴起于20世纪60年代,至今仍然处于发展之中。它是对现代主义的反思,是一种“重写现代性”的文化形式,我们可以称之为“文化现代性”。它的旗号是彻底拒斥形而上学,反对二元对立的思维方式,颠覆“逻各斯中心主义”;它的特质在于:彻底消解理性,消解人类主体或人类中心,追求意义的延异流动;它采取的是反元叙事方式,即彻底反对本质主义、基础主义,鼓吹反普遍主义的多元化,追求意义的非确定性;西方后现代哲学主要有:德里达的解构主义(后结构主义),福柯的后结构主义或新历史主义,拉康的后精神分析,利奥塔的、德勒兹的、布迪厄的后现代主义等,杰姆逊的新马克思主义的后现代主义;20世纪90年代前后,后殖民主义、女性主义、新历史主义等也加到后现代主义的重写现代性的“语言游戏”或“文化批判”之中,因此可以称为“文化现代性”[8]4-5。对于后现代主义的拒斥形而上学、反对二元对立的思维方式,颠覆“逻各斯中心主义”,彻底消解理性,消解人类主体或人类中心,追求意义的延异流动,反元叙事方式,即彻底反对本质主义、基础主义,鼓吹反普遍主义的多元化,追求意义的非确定性等等文论主张,我们必须具体问题具体分析,在历史语境中还原它们的具体论点,分析它们的利弊得失,全面审视它们,做到“洋为中用”,汲取其精华,剔除其糟粕。把它们作为建设中国当代文论的参照系,吸取它们的成功经验,摒弃它们的失败教训。从总体上,完全否定西方文论的有效性,只能是一种形而上学的观点,不利于中国特色的文论的建设。
其三,建构中国特色当代文论必须从当今现实出发。中国当代文论家经过多年的实践,可以说已经有了一个基本的共识:中国当代文论建设必须以马克思主义文论为指导,以中国传统文论为基础,以西方文论为参照系。否定了西方文论的有效性,中国当代文论就不可能建构出科学、系统、完整的现代化文论体系。“强制阐释”论否定西方文论的有效性,实质上是一种主观臆断,因为它那表面上看起来头头是道的分析,并不是实事求是的,它本身就是一种“强制阐释”。我们在《后现代主义思潮与中国当代文论建设》一书中,分别对解释学文论、接受美学的文论、解构主义文论、生存美学的文论、崇高美学的文论、女性主义文论、欲望美学的文论、文学场论文论以及重写现代性、日常生活审美化、文化研究等方面,探讨了中国当代文论建设与后现代主义文论的关系。我们认为,后现代主义美学与实践美学是同步发展的。早在马克思主义实践美学创立之初,实践美学就已经在拒斥启蒙主义美学(文论)的形而上学,走向后形而上学思想,在这一点上,它与后现代主义重写现代性、反思现代性的历史进程是同步的。当然,由于其根基是完全不同的,即实践美学以实践唯物主义为基础,从而比起西方现代美学,后现代美学更合乎现实地解决着有关美学的理性,主体性、个体性等现代性问题,更有力地消解了旧形而上学的普遍性、永恒性、必然性,为美学(文论)问题中的确定性、普遍有效性、合目的性、必然性等问题提供着实践辩证法的解决。我们可以说,实践美学是最具有建设性的当代美学(文论)形态之一,它将在批判(考察、清理、审查)后现代主义美学的基础上为建设中国特色的当代美学(文论)做出应有的贡献[8]20。因此,从当今中国的现实出发,我们仍然坚持主张以马克思主义文论为指导,以中国传统文论思想为基础,以西方文论为参照系,建设中国特色当代文论体系或者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文论体系。为此,西方文论的有效性是不应该否定的。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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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 王艳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