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庆阳
“徐州女婿”顾颉刚是现代著名学者,苏州人氏,一生在历史、地理以及民俗学领域均取得非凡成就,是中华书局点校本《二十四史》的“总其成者”。1944年7月1日,他在重庆北碚与37岁的“徐州闺女”张静秋结合。张静秋是今徐州铜山区张集人,3岁时父亲去世,由哥哥张雁秋一手培育成人,兄妹感情甚笃。1933年静秋毕业于北平女子师范大学外语系,回徐后与同学创办私立立达女中,名气比做过几任县长的哥哥要大。张雁秋与名人妹夫顾颉刚的相处一度龃龉不断,最后凭借自己的人格魅力赢得了顾颉刚的尊重。从顾颉刚的日记里,我们不难看出郎舅二人的“感情曲线图”。
因婚期郎舅失和
雁秋名仁序,生于光绪二十一年(1895)。父岐凤,为圩董,个性刚强,主张正义,爱抱打不平,顾颉刚日记其“在乡为无冕帝王”。故此雁秋、静秋均果敢好义,能治事,有担当。
雁秋毕业于徐州江苏省立第七师范学校,师从南社名宿周祥骏先生。周祥骏因宣传民主革命思想,1914年4月20日在七师中被军阀张勋诱捕,5月16日遭杀害。周祥骏系狱期间,雁秋经常化装成小贩,入狱探视。祥骏先生感念其诚,把爱女道芬许配给他。周道芬曾在《南社丛刻》上发表两封书信,因悲愤其父无罪遇害,结婚5年后郁郁而终。1950年顾颉刚曾为周祥骏撰碑传。
在徐树铮创办的北京成达学校,雁秋初任小学教员,考进中国大学法政系后,白天上学,晚上做舍监,前后凡8年。雁秋自认服务校方时间不足,主动把月薪从50元降至15元,其为人如此。1923年雁秋取得学士学位,当年道芬病殁。雁秋回徐奔丧,将曾祖母、父亲、道芬一起移厝安葬,前来吊唁者几百人。1926年经亲友介绍,雁秋再婚,后历任万福麟东北军军部秘书、黑龙江省高等法院书记官、省府二科科员及东兴、通河、木兰、河南洛宁四任县长。
张雁秋为人高风亮节,有胆识有作为,所到职处,处处为老百姓着想。他兴修水利,修筑道路,兴办学校,创办难民新村,发展工农生产,卓有政声。1932年4月从木兰县离任时,当地民众自发捐款5000元,见雁秋死活不收,于是以张仁序的名义分三笔电汇至在北平读书的张静秋处。雁秋知道后,借汇费悉数退回。东兴、通河、木兰三县的民众代表深受感动,拍电报给静秋转达雁秋:“今后无论您在何时何地,如果在生活困难时,请来信、来电,我们马上给您寄钱去;如果您在外生活无着,就请随时回到我们县里来,我们全县(三个县)的人民将永远永远养活您!”
其实,与张静秋尚未缔结婚约之前,顾颉刚就已听闻张雁秋的大名。他的日记里第一次出现张雁秋,是在1943年10月13日晚上。其时,顾颉刚妻子殷履安去世不到半载。顾颉刚应沛县籍黄次书、黄奋生兄弟宴请,席间萧一山、黄奋生主动为顾颉刚牵线。萧一山说静秋系闺阁派,少年时极漂亮,虽然追求的人很多,但都无所许,且守身严谨无男友,“其兄雁秋,与予极稔,包管一说即成”。但是,顾颉刚因新丧,加之单恋别人,似乎并未上心,在日记里他说:“彼辈安知予衷怀有如莲子之苦乎。”
在一周后的日记里,顾颉刚已经受雁秋嘱托请人做媒。在日记里,顾颉刚罗列了11个为静秋做媒的人,他把雁秋也计算在内。
10月22日晚顾颉刚到时任中央大学柏溪分校主任的唐培经家里吃饭,张静秋时任柏溪分校女生部主任。唐培经告诉顾颉刚,张女士事母极孝,做事讲求计划,课余爱好读书。其兄雁秋曾任县长,品行极好,“说一是一,说二是二”。顾颉刚到处听闻他人“盛称其美德,可见其人确好”,已经怦然心动。27日即指派女儿造访张静秋,女儿回来告之“印象甚好”,“态度甚大方”。但是,顾颉刚在心上人与张静秋之间一直在权衡游移,小心翼翼相互比较,日记里多次记述他这种矛盾的心情。
1944年新年伊始,顾颉刚开始与张静秋交往,顾颉刚也见到了“家长”,与雁秋进行第一次晤谈。之后,他与静秋感情突飞猛进,诚如钱钟书先生所言,老年人恋爱如老房子失火,这场恋爱直把这个年过半百的大学者“弄得神魂颠倒,恹恹似欲病”。
(1944年)2月1日,酝酿四个月的顾、张婚事最终敲定,顾颉刚在当天日记中说“今天太可纪念了,但太夫人处尚须雁秋一说”。2月5日,顾颉刚正式拜会张雁秋“谈婚事”,4月4日在雁秋不知情的情况下在重庆《大公报》发布订婚启事,7月1日在该报又登了结婚启事。
按照道理来说,张雁秋贵为大舅哥,也有媒人之功,对静秋又有养成之德,顾颉刚既是一个粹然儒者,名满天下,虽然比雁秋大2岁,但是按照孔孟之道,生活习俗,于情于理,应该很尊敬雁秋才是,起码要尊称一声兄长。但纵观顾氏日记,终其一生,都是直呼雁秋其名。对雁秋之妻褚颐萱,反倒多有称呼嫂子的记录。
这对郎舅“交恶”是有缘由的。据顾颉刚日记记载,订婚后,顾颉刚原本商定6月6日结婚。雁秋认为“撇开其家长地位”,根本未曾与其商量,“一夜吸烟未眠”。4月中旬“准妹夫”来访,雁秋对婚事只字未提。“准妹夫”看到问题的关键,知道雁秋手头无钱,“又不肯不支撑场面,此其所以苦也”。雁秋想风光嫁妹,本来也是应有之义。
一者顾颉刚恋爱是老房子失火,爱得昏天黑地,连前妻之女都骂他“快疯了”,二者6月6日结婚计划因雁秋“徐州兑款未到”受阻,雁秋主张婚事延后,引发顾颉刚的极度不满;三者顾颉刚已经借钱筹措结婚事宜,与静秋商量好在国难中婚事一切从简。顾氏担心四个月之后物价飞涨,所费“恐又将提高一倍”,不好意思再向别人告贷。他认为“此等事极简单,尽人懂得,而雁秋乃不懂,一味孤行己意,可叹也”。郎舅之间信息不对称,有嫌隙也自然。此事后得雁秋母亲决断,遂定于7月1日结婚。
给雁秋起绰号“丧门神”
据顾氏日记记载,此次不仅郎舅之间不睦,兄妹俩闹得也是鸡飞狗跳,差点绝交。这次事件的起因,牵涉到女子徐某,徐州人,是静秋在中大柏溪分校的同事。
7月21号:静秋得雁秋信,大哭。……雁秋为人素刚方,而为徐正稳所惑,又不肯舍弃其道学家之架子,以是极感矛盾之痛苦,神经失其常态。静秋素日对正稳不假辞色,又劝雁秋远之,以是为二人所恨。今晚得雁秋书,与静秋决绝。念三十余年兄妹之情,静秋为之大恸不止。
这封信的详细内容不得而知。但在8月27号日记中又有提及:七月婚后,(静秋)忙于交际,归后突接雁秋“生死辞矣”之信,痛哭若干次。
静秋结婚后,跟随顾颉刚住在北碚,而雁秋仍住柏溪。9月18号记载:雁秋不肯移家北碚,仍在柏溪觅屋,静秋又为一气。雁秋直与其妹做定怨家,他日如何相见!
9月29号顾颉刚夫妻得褚颐萱信,定于10月4日迁到北碚,静秋很高兴,顾颉刚日记中载:“雁秋未表示态度也。”
10月2号:雁秋犹不愿其家迁碚,静秋嘱予作函劝之,因作长函,此予与雁秋初次通信也。关于这封信,顾颉刚记“写雁秋信千余言”。
10月3号:大雨中,静秋乘滑竿赴柏溪……。看来,静秋是带着顾颉刚的这封信去劝驾的。主要是静秋新为人妇,要两头做人。但是静秋此去,只把母亲、侄子、侄女等人接至家中,在雁秋那里还是碰了钉子。
10月7号:……外姑既来,静秋心当宁定,身体当日好,但愿其兄勿再胡闹。
10月17号:……与雁秋、蕙蓂(静秋好友)商答雁秋办法。今晚得雁秋书,欲将外姑接至柏溪作寿,此公执拗如此,真可悯叹。外姑亦不欲归,嘱鸿钧书函拒绝。
10月19号:今日仲山(雁秋表弟)来,谓外姑作寿可在城内,但必往,否则雁秋惟有死亡或者出亡二途,因此外姑软化,允之,静秋亦不得不允。予坚持囊议,遂与静秋口角。静秋以投江作要挟,无可奈何亦只得应之。予谓此次进城,如雁秋方面仍不融洽,则即脱离亲戚关系。静秋允之。
10月20号:……今日复旦归来,适值大雨,衣履尽湿,头亦作疼,因念外姑以七十九之高龄,犹令在风雨中跋涉,雁秋之罪甚矣,胸中怒起,遂又与静秋勃谿。静秋甚不满其兄所谓,而以兄妹情深,不忍不屈服,转与予作敌,亦可怜也。
10月23号:……今日看雁秋、颐萱、正稳三人同饭同观剧,真所谓“黄连树底下操琴,苦中作乐”。
10月30号:……到码头接雁秋,未得。……雁秋今日不至,亦无函电来说明,言而无信,不负责任一至于此,可叹!
11月6号:雁秋今日偕(刘)镜秋、正稳来碚,静秋到码头接得,乃彼辈不到予家径赴北温泉,予夫妇偕蕙蓂劝其回赴练青宴,坚不许。摆架子耶?神经病耶?练青为此极生气。今夜静秋留住温泉,不知道与徐女同室将如何生气也。
11月7号:此次雁秋来,面色极僵,不轻与予交一语,为母寿宴送礼诸客亦不道一声谢,予为之题绰号曰:“丧门神”。世间乃有如此之人!予亦矜持,不轻与谈话,然彼辈一次来,予化八千元矣。镜秋告静秋:“颐萱为大哥法律上之阻碍,你是力量上的阻碍。”盖静秋有家庭地位,足以号召诸人反对徐正稳也。
11月30号:……静秋得练青,镜秋信,知雁秋贫病,陷入绝境,又悲愤欲绝。劝之,反与予口角。
这次因徐某以及祝寿引发的风波,暂以雁秋一方告胜。雁秋之所以坚持自己主办母亲寿诞,因系家中唯一男丁的原因,不想假手顾颉刚这个“半子”之手操办。至于徐某,联系后面看应是雁秋母亲干女儿。是否与雁秋果有其事,抑或是雁秋剃头担子一头热?不得而知。
庆胜利前嫌尽释
抗战胜利前,因铁路系统裁员,雁秋转任江苏省驻重庆办事处副处长。这个副处长的薪水实则不足以果腹,一家人尚得炸油条补贴。抗战胜利后,1946年3月,江苏省政府拨少量经费给雁秋,作为测量仪器、档案运返苏州的费用。雁秋以运费购柏木船三只运物复员。船过三峡时,滩急路险,有一只船首撞破,只得停靠修理。抵达镇江后,有人散布谣言,谓张某敛财,雁秋丝毫不做辩白,日久才真相大白。这一年顾颉刚日记中关于雁秋的记录不多,择要选录几则如下。
(1945年)2月5号:……到上清寺,访王懋功(东成)夫妇及陆福亭夫妇,雁秋,并晤陈雪尘。到刘镜秋家,雁秋家,晤木兰,鸿钧……。
6月23号:静秋近日时作剧烈之失眠,又时作腹痛。……徐正稳传雁秋意,常问她“干娘何日回来”,因此生气而哭。雁秋自有正稳,一家尽成仇人,而雁秋,正稳最恨者为静秋,静秋受此两面夹攻,遂多病矣。
7月5号:……过雁秋。……归,雁秋来,长谈……
此后,尤其是抗战胜利后,顾颉刚夫妇与雁秋似应冰释前嫌。8月25日、26日,郎舅均一起吃早点,晚赴宴请,并作长谈。雁秋母亲80大寿后,顾颉刚一家与雁秋一家“同宴同观剧”。此年,静秋被任命为徐州女师校长,雁秋助力为多。需要指出的,此次雁秋母亲大寿,“买单的”是铜山人张振汉,顾颉刚等人当天晚上就住在张振汉家。张振汉之所以结交雁秋,是因为看重雁秋事母至孝,为人正直,工作能力强。据雁秋之子张鸿钧介绍,张振汉还给雁秋母亲买了一副楠木寿材,不时在经济上接济雁秋一家,买重庆大中国书局400元股票作为雁秋奉养老母的基金,这笔钱在1947年张母82岁在苏州病逝时派上用场。
12月16号:苏省府驻渝办事处得省府电,得借以兵舰运还存渝物件,以是雁秋将以全家行,静秋亦可乘此返苏,予书籍亦可托运……。
12月31号:日前得雁秋电话,嘱将书物悉数交焦小鲁库长设法运走。本意但将行李交之,木器即在北碚出卖。惟南京木器昂贵异常,静秋家下迁,购置不易,故亦运出。
(1946年)3月18号:雁秋等尚未行,以交通部调配委员会上下勒索黑票故。雁秋不肯纳贿,故通行证迟不发出。同是官厅,尚且如此,况人民也!
4月5号:到小鲁处,知苏省府船过万县后,碰坏其一,今虽修理,到宜昌后必须易船。雁秋嘱小鲁打电至镇江,请汇八百万元(法币),作购新船之用。如此延迟,恐将四月底到达矣。
5月1号:……得仲三(雁秋表弟)书,江苏复员船久不至,镇江各报攻击,王主席对雁秋感情转坏,冤哉冤哉,公家事真做不得也!……。
7月3号:……六时许,雁秋夫妇奉外姑,挈木兰,鸿钧来。……雁秋一家来,住正屋西间前后室。
10月10号:……静秋事必躬亲,大与雁秋似。
世事难料,雁秋前做如许努力,或许是不想在妹婿的荫庇下生活。但是自此,其后半生命运还是与顾颉刚一家紧密绑在一起。生活困窘处,主要依靠顾家接济,直至子女成人。天也?时也?命也?
为妻兄鸣冤叫屈
顾颉刚是典型的江南学人,家庭环境优裕,是读书种子,一门心思花在学术上,取得了很高的学术成就。但他也不是完人,在处理人情世故等事务上,通常不知计将安出,这一点我们不能苛求他。顾氏身体既孱弱,气量亦偏狭。因有口吃的毛病,故此不善交际应酬,但是,主观意识又非常之强。静秋到徐州任女师校长,他曾到徐州一游。徐州文史学者李世明先生有专文记载,此处不赘述。
雁秋1947年7月应连云市张振汉市长之邀,得市府秘书主任之聘。1946年9月,曾登云台山上作《感怀》一首并刻石留念:
未建新都市,且先劝务农。
黄花香晚节,老圃淡秋容。
沧海难言量,云山不计重。
莫随潮起落,为政在中庸。
建国后在“大镇反”运动中雁秋下狱,张振汉时任湖南长沙市副市长,静秋赴长沙求助无果。“文革”初,张振汉受到安子文冤狱牵连,遭受冲击,被捕瘐毙。顾颉刚在日记里三次详细记述此事,一说“雁秋瞎眼,认彼为知己,遂有此祸,宜矣”;二说“不亦快哉”;三记“为之一快”。
顾颉刚在1947年3月31号日记里,加着重号记下如下这句话:宜注重自己的成功,勿长为他人而劳碌!但是因为爱静秋的关系,顾颉刚亦不能只是专注于自己的成功。
(1947年)5月12号:……静秋已有二月孕,今冬须产。有此两儿,实不能再做事。然为雁秋一家计,又不能不做事,此皆雁秋过于公忠不治生产之过也。
10月14号:……为雁秋作颂词……。
10月15号:……为了张氏亲族诸种家庭纠纷,要乘雁秋旋里时解决,使予夜不能眠,愤甚。今晚便在操场上转圈子。静秋劝其至礼堂上商量,逍遥堂无客,予归室静心一小时,居然得睡矣。予之生活决不能与雁秋在一起,他太热心,好为人排难解纷,永远被人缠绵,而予夜中精神不能紧张,与彼在一起将永不能松散也……。
(1949年)5月31号:……徐州亲戚毫不为人家想,半夜打门,使我失眠之疾又作,真气人!此皆雁秋、静秋好客,喜留人所至也。苏州人严人我之分,决不随便到人家吃饭或投宿,而徐州人则否。这样年头,我经济上负此重担已大苦矣,又要我精神上受打击乎!我家非客店,安得来一个留一个!……。
对于自身与静秋的问题,雁秋看得很清楚,他之所以在柏溪时与顾颉刚、静秋闹了不愉快,应该就是看到问题症结的缘故。因此,他在致妹妹的信中,希望静秋做事讲求方式方法,对人,尤其对家人夫妇手足,要多用些“忍耐”与“和气”,期以自勉。他还说妹妹心热质直,只以爱护之心力太大,太多,太切,遂不知不觉而失去了礼敬之义。我们确实各有最高的热诚,最好的博爱,最大的为公牺牲性,最难能可贵的孝慈有爱,我们为什么不能加以修正补缺,求为完人,以发挥我们最高尚纯洁的风度,去暗示给儿辈?顾颉刚深以为然,把它摘抄在6月30日的日记里。
1947年九十月间,雁秋静秋兄妹曾一度想竞选“国大”代表,后经顾颉刚解劝,退出竞选。当年11月17日《徐报》曾以《张雁秋张静秋放弃国代竞选》为题进行报道。1948年秋雁秋从连云市辞职后,一度曾传将出任吴县县长的消息,后来只到省政府任一席秘书。顾氏在致静秋的家信中多次提及,不知道是调侃还是确有其事。在9月6日致静秋信中说:“雁秋能做吴县县长,好极了。……吴县县府里有出巡的汽船,雁秋做了吴县县长,他出巡时,我们可以沾一沾光……”当年4月,顾颉刚被选为中研院院士。
新中国成立后,雁秋失业在家,生活更见艰难。因静秋已生育三女,雁秋夫人在顾家生活。顾颉刚与静秋结婚多年,与雁秋相处日深,已经从心理上、感情上完全接受了他们一家。
1950年1月26号:……雁秋谓予,“从前依赖你,或不依赖你,都有办法。今日则依赖与不依赖皆无办法,故不得不为破釜沉舟之计,到蚌埠办小工业”。
雁秋此时买了榨油机,想到蚌埠办工厂,是想求助周扬季。周扬季是周道芬弟弟,共产党员,时在蚌埠任职。不知何因蚌埠之行未果,雁秋又转至上海经营油店又遭失败。后迫于“大镇反”的严峻形势,主动至上海第三公安分局进行登记。但系狱半年,不明罪状。在解至徐州看押7个月之后,邳睢县法院以“反革命罪”判处其有期徒刑12年。顾颉刚认为雁秋是代张振汉受过。
(1952年)10月12号:……黄石公谓雁秋今年十一月可出狱。记此验之,若果然,我当信卜。
此时,顾、张两家最坚信雁秋无罪的是顾颉刚。顾颉刚与张鸿钧分赴南京、蚌埠,找到雁秋在连云市保护过的周扬季等人写证明材料营救雁秋。1953年9月静秋也赶赴长沙找张振汉求助。综合各方意见后,张静秋决定给毛泽东写信反映雁秋情况。褚颐萱也写了多份告状书四处散发。
(1953年)9月13号:静秋性躁急,为雁秋上诉事须抄十余份分寄京、宁、徐等处,每份约5000字,人手不够,急于觅人,而又罹人泄漏,遂与予口角。此人情感太强,殊使人无法助之成事;又化钱时不顾一切,亦使予无法张罗。
10月27号:……今午静秋得志秋信,悉新浦劳改队已嘱张集区政府保释雁秋,其理由为“有病不能生产”。夫雁秋有病久矣,何为至今始知其不能生产?是必致毛主席信已生效,不能不释,托词为耳……晚十时得仁杰电报,知已返徐,住其家。静秋闻之,欣喜若狂,遽烫其发,以示庆祝。
11月9号:……雁秋回张集后,乡干部不许其出外就医,以是静秋不得返沪。其实,本是保外就医,乡间哪有医生,这可见乡干部的命令主义不可一世……。
静秋考虑雁秋年近七旬,想方设法要把哥哥户口迁到上海。但是雁秋犹如今日社区司法矫正对象,哪里是顾颉刚的一己想法“命令主义不可一世”呢?经多方申诉,1957年3月,雁秋经江苏省高院裁决提前释放。雁秋劳动改造期间,曾出席江苏省劳动改造者积极分子代表大会。释放后雁秋至北京定居,住西四羊肉胡同31号。其间参加街道组织各种劳动,被评为“扫盲成绩最佳者”,空闲得帮顾颉刚整理图书、抄写文章度日。
1966年9月12日,雁秋夫妇押解回原籍铜山张集。1968年年底,顾颉刚在《我的五十年罪行》思想汇报材料中,分旧社会、新社会甲乙两编自拟30条。乙编第八条:“妻兄张雁秋在镇反运动中登记后被捕,我为他到处营救,鸣冤叫屈。”1976年2月11日,雁秋病殁。三年后,铜山县革命委员会为雁秋夫妇落实政策,“属于错案,应予以纠错平反”。
顾颉刚日记中最后一次出现雁秋,是在1975年11月8日,雁秋逝世前3个月。当时雁秋托人给顾颉刚带了一点药,估计是自己种植的草药吧。1980年12月25日,顾颉刚病逝于北京。他的日记,记录到当月18日。张静秋病逝于1991年2月12日,与雁秋忌日仅相差一天。三老均寿逾八秩,在吾乡称为喜丧。
(责任编辑:武学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