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川人的诗

2016-07-02 13:42草川人
诗歌月刊 2016年7期
关键词:白霜松树蝴蝶

草川人

滑过夜空的飞机

从夜空里缓缓滑过,似乎只是

一盏飞翔的灯。海上游过的一条鲸鱼

很快,消失在黑暗的波浪里

褪去的轰鸣声

把夏天的窗户玻璃摇得呜呜作响

猛然想起,经过一所大学,有一座

六十年代的建筑,在向下的午后

缓缓倒塌,扑向天空的灰尘

像一声巨大的叹息

风吹过身体,一生很快就过去了

雨声

嗒嗒……嗒嗒……半夜

清明雨落在病房窗外的一块木板上

喊醒了满园丁香花

呼来了几十亩鸟鸣

从破败的草地上,赶出层层绿意

从子宫里捧出几声啼哭

光从外面射进来

带有一片半弧形的暖色

干净,柔软,如一个人的旧时光

伴随忧伤

听诊器中,蹦出他疲惫的心跳

嗒……嗒……嗒嗒……嗒……

却无法唤醒那双沉睡的腿

记忆被尘土深深掩埋

再听窗外的雨声

仿若催命的钟,徘徊在黑暗里

镜中

月亮飘在天空。屋檐上

跌下旧瓦片,落地后摔成碎块

银色的声音使寂静更幽亮

那口老井,在院角像一只空酒瓶

灌满风的低吟。这些事物

码放在一块墙镜中

落满白霜。倾斜的月光

让一盆菊花,停留在窗台上的影子

仿佛一根虚拟的杠杆,随时

会把花翘翻

我已开始衰老,眼睛深陷

骨头中的钙,犹如沙地上的水

慢慢漏走。又一页瓦片

跌落,碎块散落在四处

途中

正午。路过一片水域

把车停下来

亮晃晃的水面上,我像一尾鱼

仰躺着。夏天的芦苇

开着白茫茫的花

潜入黑暗的水底

藻类用柔软,和纤细

拽着我的腿

淤泥深过夜晚

无意间,捞起了一只鞋子

这是谁丢进来的?

或者有人曾经溺水?

浮出水面后,我无比惦记

几年前在河边生活时

落水的一块表

它在我耳畔

闪烁着倒退的脚步声

春晓

窗外,一棵橡树中挂满鸟鸣

它们在一起扇动翅膀的情景

埋藏恋爱、争斗,与追逐

光线,有樱桃汁的颜色和味道

想起刚刚被终止的那场梦,我就想

多睡一会儿,将你已经举起的嘴唇

在六盘山的月色下缓缓接住

揉着眼睛,心里有去看你的冲动

绿萝

注视着孩子平缓的睡眠

也许它能听见,我被水拍打的声音

那些叶片上偶尔渗出的幽光

接近灰猫的眼睛

我潜意识中的秘密,是否也被你窥视?

夜色在窗外沉重的能落下雨

墙壁上有许多油漆脱落的斑块

时钟持续画圆

拧开电灯,光线流淌出滋滋的声响

一些事物,悄悄衰败

这些年,你一直这么安静地绿着

不管春夏秋冬

每天吞下我带有腥味的呼吸

看着我的额头一天天被皱纹缠紧

你依然不动声色,叶片幽亮

蝴蝶

春天正好。阳光落在地板上

正好。翻开一本旧书

一只蝴蝶标本落了下来

翅膀舒展,依然保持着当年飞舞的姿态

那些斑斓的色彩

能让这个午后,开始倾斜的

光线,更具有诗意的质感和气息

闭上眼睛,终于进入那个春天

我在雨后的原野上读书

一只只蝴蝶,像一盏盏闪烁的百合花

飘过我明丽又盲目的青春

睁开眼睛, 蝴蝶已被贪玩的儿子

捏得粉碎。伤感突然扑向我

那捏碎了的,仿佛是我的前半生

深夜,突然想起的比喻

黑暗,有海水的形态

我被呛醒

死寂暗藏于半坡荒雪中

让呼吸无处安放

这些年,把走过的山川,地名

全部折叠起来,囚进抽屉

算是对过往的祭奠

穿过村庄的那条溪流

冻僵时,是一把锋利的长刀

追着、赶着砍我

醒着时,又是一根透明的鞭子

依然在追我、抽我

乡村教堂幽暗的钟声

像猫头鹰滑过星空

山坡上的小草有多么低矮

我就有多么卑微

麦茬地

那些直插天空的头颅和身躯

已被镰刀收割,被马车搬运回家

麦粒卧在偶尔出入老鼠的粮仓中

麦秆被碾子抽净硬度

等待炉火,将其化为灰烬

空空荡荡的麦茬地上

仅剩一位孤零零的草人儿,守着

满地月光,及月光上站的一层蟋蟀鸣唱

很快,会有一场凛冽的白霜

将这些明晃晃的虫声,再次收割

和儿子在故乡

爷爷去世好些年了

他睡过的炕上,现在躺着父亲

可我看见的,分明是爷爷

在黎明时分起床

佝偻着身子,看天空明月偏西

看白霜悄悄落在屋脊上

自言自语,不停地叹息

连咳嗽声都那么

相似,像在铁板上钉钉子

我一直翻来覆去的想

儿子突然从梦里踢出一只脚

我的腿,疼得

仿佛被踹掉了一块肉

松树坡

一块巴掌大的地方

上面摇晃着十几棵老松树

远处看,仿佛一只坟冢

走近了再看,像一座森林的遗址

许多树干,已被时光凿空

似一张张嘴,吞进了我的整个童年

还有半截初恋

也栖息在那满坡荒草下

我试图从天空轰响的漩涡中

还原曾经的一部分场景

用来制作往事的标本

却只找到一张残缺的黑白照片

春风浩荡,太阳西斜

松叶呜呜作响。村口有一列送丧的

队伍,抬着棺材,吹着唢呐

正朝松树坡缓缓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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