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杏
摘 要:贾平凹的长篇小说《极花》讲诉了女主人公胡蝶被拐卖的故事,但是这又不仅仅只是一个拐卖妇女的故事,它关涉到女性作为弱势群体的问题,现在农村中的“光棍”问题,如何抚平城乡之间发展不平衡的裂痕的问题,以及农村能否可持续发展的问题等等。作者怀着“理解之同情”期望,想要在城市和乡村之间建立某种对话的可能性,使得农村和城市得以在中国永驻。
关键词:农村;极花;男女平等;光棍;城乡不平衡;新生
贾平凹创作《极花》的冲动源自于十年前听到了一件真人真事,讲诉了一件发生在中国西北的妇女拐卖事件,小说的主人公胡蝶无意间落入人贩子手中几经周折被卖到西北的一个小山村,她在那里经受着来自农村的种种折磨,她无时不刻不想着逃跑,在打通求救电话后,胡蝶在梦中完成了自己逃出村子的幻想,梦中重回城市后胡蝶却经受着来自社会舆论和内心的折磨,她最终逃离城市回到被拐卖的地方。但是这只是一场梦境,小说的最后,胡蝶仍是怀着无限的希望,按照訾米和娘的约定去村口等待可能来营救她的娘和公安部门。到底胡蝶会不会逃离农村回到城市,以及回到城市后城市是否能接纳这个原本是来自农村的姑娘,一切都是未知数。
虽然这部小说是关于拐卖妇女的,但是小说深究起来从来都不仅仅只是拐卖妇女的故事。贾平凹表示:“我将自己所看到的问题写出来,不想关注案件本身,更关注的是怎样去挖掘当地人的生活状态和精神状态。我也实在是不想把它写成一个纯粹的拐卖妇女儿童的故事。拐卖是残暴的,必须打击。可有谁理会窝在农村的那些男人在残山剩水中的瓜蔓上,成了一层不结瓜的谎花呢。”①《极花》克制和收敛乡愁引发的悲情,直面和逼视中国农村的现实图景,并直接诘问何以至此的文化、人性等的根源。
一
这部小说是以女主人公胡蝶为第一人称叙述的,小说中胡蝶一直在唠叨,村子的窑洞、乌鸦、老鼠,农村人窘困的生活,农村男人的“粗俗”“野蛮”“暴力”,村子里拐卖媳妇的事等,都通过胡蝶之口慢慢地呈现在我们面前。
胡蝶作为一个“有文化”的、有城市梦的年轻女性,被拐卖到圪梁村,成为“物”一样的“生育工具”,她对这个小山村里的一切都是拒绝的。她拼命地反抗着,她在“新婚”之夜逃跑,在窑洞里摔东西。
被黑亮强暴后,她怀孕了。她乱跳、喝凉水、喝苦楝子水,肚子里的孩子还是存活了下来,像宿命似得。暴力、怀孕、不可能逃离的绝望使她终于好像屈服了。特别是老爷爷作为一个农村的神人一样的存在,教她认识天上的星对应着地上的人,在她有了孩子之后,她发现天上多了两颗星,她似乎确信了老爷爷的说法,认同了自己就是属于这里的。
对于胡蝶是否应该留下来,是否会爱上她的丈夫——黑亮,作者的态度也是矛盾的、复杂的。贾平凹把黑家设想为农村的精英:黑亮开着一个小卖部,还有村里唯一一辆手扶拖拉机;父亲是个道德楷模,从来不到儿媳妇住的窑里;有一个盲人叔叔,眼睛看不见,内心透亮,懂得关心人。相比较大多数的家庭来说黑亮家是富足的,并且黑亮勤劳、善良、聪明,具备了一个农村小伙子应有的“美德”。黑亮与胡蝶这种出身农村的姑娘,还是很“门当户对”的。胡蝶来到黑亮家后还享受了农村家庭对一个“城里”媳妇的高级待遇,吃白馍,特别是在怀孕后,她受到了很好的照顾。
后来,她也似乎真的认同了这个家庭,接受了她的命运,生下了兔子,叫黑亮的爹叫“爹”,在家里操持家务,去杂货铺卖东西。她似乎是充当了一个弥补城乡间隙的角色。在梦里她逃离了这个小山村,又回去了;然而,现实中她仍然等待着娘来营救她。如果她真的成功出逃,她的命运又会如何呢?
但是,我认为有两个人可能预设了胡蝶的命运的,一个是现实生活中的郜艳敏,一个是从家庭出走之后的“娜拉”。
郜艳敏和胡蝶一样是被拐到大山深处的“文化人”,她在被成功解救之后重回被拐之地,留在了那个带给她痛苦和屈辱的异乡,做一名乡村女教师,后来还被评为“最美乡村女教师”。媒体和舆论也是蜂拥而至,她的隐私、她的痛苦被暴露在众人的面前,但是媒体狂热的报道,奖励了解救她的公安,惩治了相关的一些拐卖人员。但是,政府和公安部门的这些行为和做法,不但没有使郜艳敏解脱,反而对她造成了二度伤害。郜艳敏也像小说中的胡蝶一样不堪忍受外界的眼光和压力,不忍心丢下她的孩子们从城市逃回乡村。再次面对蜂拥而来的媒体,她希望他们不要再报道她的事件,还他们宁静的生活,毕竟热闹是一时的,热闹过后更加寂寥。贾平凹在设置小说的结局时也预设了胡蝶可能最终会回归农村的可能性,毕竟农村自有它的闪光点。
二
小说里不管是正面的还是侧面的,都有许多关于农村男人的欲望叙述。在一群男人对胡蝶施暴时,在黑亮在场的情况下,有的男人乘机撕烂了胡蝶的衣服,有的还乘机摸了她的身体。有的男人为了留住“媳妇”不惜打断她的腿。村里还有许多男人娶不上媳妇,就请黑亮爹帮他们雕刻一个石头女人来慰藉他们。在这个女人奇缺的山村,还盛产着增加男人性欲的“血葱”。还没女人的男人们为了能够娶到媳妇,或是成功买到媳妇,都去挖极花供奉。极花就是他们的神灵,他们的信仰与希望。
小说中圪梁村的贫穷退居到幕后,关乎欲望的“光棍”问题成了村里主要的问题。山村中人们谈论的,希望的都是娶媳妇、买媳妇,赚钱的目的也是为了能够娶上媳妇。为什么“光棍”问题会成为农村的突出矛盾?
侯虹斌在《贾平凹为何渴望一个拐卖妇女的农村能永续存在》一文中分析村子里没有女人的原因,一是农村人极度重男轻女,杀死了本该属于农村的女婴;二是农村的男人非常懒,非常穷,生活水平低,黑亮家以前就靠他娘辛苦干活支撑,娘一死,有两个壮年男子的家庭马上穷下来了。第三,最重要的是,女人活在这里比牲口都不如,与地狱无异。甚至尖锐的说:“这样的村子灭绝就对了。”②
似乎重男轻女可以算农村“光棍”多的一个原因,但是细细一想,在十几、二十多年前,重男轻女是比较普遍的现象,是旧社会留下来的“余孽”,在这一点上城乡都是一样的。归根结底是农村女性在农村的生产关系中占劣势导致的导致的。那为什么单单农村的这个问题非常突出呢?农村的女人相比较男人虽少,但是仍有大部分在流向城市,因为城市的繁华、新鲜、富裕吸引着“胡蝶”们从农村流向城市。农村的女人流向了城市,弥补了城市女人的不足,城市中的女人却不可能流向农村,这就造成了农村女人的缺失,贾平凹在文中借黑亮之口说“城市夺走了我们的女人”,是有一定道理的。
站在城市的立场来看,农村是落后的,是等待反哺的,是急需要摆脱和处理的大麻烦。然而,城市的兴盛是以牺牲农村的发展为代价的。又有谁站在农村的角度来倾听农村自己的声音?现实中的农村永远是被叙述的、被表达的对象,它似乎从来不具有表达能力。
作者贾平凹试图站在农村的角度来叙述,为他们发声,矛盾就显现了,拐卖妇女是违法的,如果不拐卖妇女那么整个村子就可能消失。这不是小说的命运,而是真实的中国现代农村的命运。这能够按照适者生存的生物法则来定论吗?果真如此,那么农村可能真的会消失吧!曾经占中国70%比例的农村如果有一天真的消失了,就像消失的罗马、楼兰一样,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情。丧钟为谁而鸣,为我也为你。
侯虹斌认为农村的男人非常懒,生活水平低,还举了黑亮的例子,似乎也不符合小说中对黑亮这个角色的设置。从小说中来看,黑亮肯定是勤奋的,他有时天不亮就去城里进货,并且他也一直在寻找发家致富的机会。村里的八斤、立春等都在积极寻找商机赚钱。但是,村里的门路和资源有限,他们也没有什么文化,政府在小说中也基本处于缺席和失语的状态,这就决定了他们留在农村的宿运。
侯虹斌说的女人们在这里受到非人的待遇,当买来的媳妇还没有被这个村子和这个村子的男人规训的时候的确是这样的。她们受到各种各样的欺负,群殴、打断腿、强暴,这是一种非人性式的狂欢,不能为这些施暴者们辩护。一群没有被现代文明规训的人,怎么去和他们讲女性的尊严、男女平等、天赋人权呢?这些在他们那里都是实效的。我们应该思考的是如何从根本上来改变这种境况,思考这样之后怎么办的问题。
三
作者贾平凹在小说中涉及到了农村拐卖妇女、“光棍”问题、城乡发展不平衡等问题都是当下的热点问题。问题就摆在我们面前,如何去解决呢?贾平凹的《极花》作为一部文学作品,提出了问题,但是却没有给出回答,或许,现实在短时间内也未必能给出回答。我不知道作者预设的年代是什么,但是,我们在思考的时候很容易就将之放到现实的语境下来考虑。现实的农村除此之外还有更多的问题,留守儿童问题,空巢老人问题,乡村荒问题等等。一场大的变革似乎正在悄悄的酝酿,或许已经开始。
贾平凹写的《极花》是农村问题小说,赵树理写的《小二黑结婚》《李有才板话》等也是农村问题小说。不同的是,赵树理就会在小说中预设一种事情解决的方式,并且在他的小说中总是有底层的觉醒和政府的引导。比如他的《小二黑结婚》中写婚恋问题,小黑和小芹就积极地争取自己的幸福,坚决不服从父母的安排,最终区政府出面批评了阻挠他们自由结婚的三仙姑和二诸葛,并教育了他们,给他们宣传了新的婚姻法。
多年以前,我们看到小二黑和小芹为自由婚姻而斗争,政府肯定了这种斗争。多年以后,在《极花》中,我们看到了强买强卖,村子里却没有反对的声音。小说中也没有触及到圪梁村与城市的交流问题,没有一个圪梁村的小伙子成功走向城市再回来建设家乡的设置。这个村子和城市的联系有三点:黑亮去进货,村长带领大家去买媳妇,有人来村里买血葱。如果有人在城市里成功后回来了,是否这个村子的结局会不一样。
贾平凹在小说里说:“待在哪儿还不都是中国”③。说出了中国是复杂的,它不是单面可以描绘出来的。这样的保存着“前现代”场景的乡村,生活着的人们也不是黑暗一团的,也不全是阳光灿烂的,它是一种复杂的状态。
毋庸置疑,农村的确是存在很大的问题,《极花》中的人们看起来似乎粗俗、野蛮、肮脏、堕落。在这部小说里,农村的问题是被提出来的,那么,如果城市的问题也被提出来,城市能有多好呢?还不是充斥着抢劫、偷盗、男盗女娼、吸毒、暗箱操作。是否两者其实是同样的不堪?那些以城市人自居的人,也不必着急地去嘲笑农村的种种。断子绝孙、老无所依,本身就是一种苦难。对于农村中的种种问题,我们更应怀着“理解之同情”的态度去看待。农村的可持续发展需要我们去思考,更需要多方面的力量去实践。失落的中国农村,终究不能丧失希望。
注释:
①②③贾平凹.极花[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6.2.
参考文献:
[1]贾平凹.极花[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6.2.
[2]何平.中国最后的农村——《极花》论[J].文学评论,2016(3).
[3]老四.贾平凹:凋敝乡村的女性悲歌[N].文化圈·文化娱乐,C58-C60.
[4]毛亚楠.贾平凹:《极花》不仅仅是拐卖和解救的故事[N].文化,66-69.
[5]侯虹斌.贾平凹为何渴望一个拐卖妇女的农村能永续存在[N].大家,2016.5.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