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毓
在鹅城生活过三个月,清明节从故乡返城,杜鹃把一粒从故乡山林捡的橡子埋进一口大缸,她想,此后不管走到哪里,栽橡子树的陶缸都要紧随。我们借此解释杜鹃爱植物,似乎也说得过去。
比如,金手指让人联想镀金的佛手;生石花像小乌龟趴在清溪中,裂开的龟甲缝里开一朵艳生生的花;宝石花光闪熠熠,很像红宝石;虎刺梅的花瓣看着让人生食欲……多肉植物给杜鹃最多的联想是吃,她想偷偷把它们放到唇齿间咬一口,她想象它们汁水四溢的样子,是酸还是甜呢?
在鹅城不到一年,杜鹃已经换了五次工作。这一次,直接和她热爱的植物打交道。
陶舍是一家陶作坊,地处繁华闹市,却能闹中取静,跨一道门,门里的静和门外的闹恍惚两个世界。像杜鹃这样爱热闹的人也能第一眼看出陶舍的静好,她满心喜欢。偶尔一对对小学生组团来陶坊玩泥做陶,叽叽喳喳,吵闹得像“麻野雀戳了一扁担”,杜鹃想到外公最爱的这个比喻,悄然自笑。孩子的吵闹声消失,陶舍立即恢复那没有涟漪的静。至于在此做陶的那些学生、技师,他们似乎忽略了语言的作用和意义,他们很少说话,很少交流,仿佛手中的一团泥巴足够他们对世界表情达意。
陶舍做陶,买各式各样大小不等、形状各异的陶器,盆盆盏盏,瓶瓶罐罐,一些陶器和物联合包装,比如,陶罐可以是香料罐、茶罐、干果罐,陶瓶可以是酒瓶、花瓶、水瓶……可以单独买,更欢迎联盟出售,生意要赚大钱不易,但经营者本着喜爱和兴趣,做陶艺推广,其意在于开一扇小小的窗口,吸引更多人到富平国际陶艺村,陶艺村有建在百年老陶作坊基址上的陶坊,每年有国际性的陶艺术节,来自世界各地的住馆陶艺术家在那里创作。陶舍的建立,就像陶艺村这棵大树延伸出来的根,不定从哪里冒出来,冒出来都有一杆绿、一叶新。缘一片叶、一根藤去找根本,这也许正是陶舍,你寻不到它从哪里赚钱,但却弥漫商机的地方。
它像一面小小的酒旗。如此,我们就能看懂杜鹃在这里伺候那些大大小小陶器中的多肉植物的意义了——也只是给百里外陶之故乡那匹大锦上添一朵朵细碎的花而已。
杜鹃每天打理那些多肉,根据售卖情况适度移植,及时把那些种在后院沙地上的多肉植物移栽进新的陶盆陶罐中,好满足客人随时带走。陶舍呈“L”形布置,百平方米的空间是做陶体验区,制陶的泥巴从百里外的陶艺村运来,在这边加工,如果短期内数量足够,就本地用炉子烧制。这里更多是陶艺术的普及、体验,是趣味和娱乐。不就是想要一件自己亲手做的陶器吗?成。还有茶加食区域,你可以约两三好友,喝喝茶晒晒太阳吹吹风,有简单却不将就的美食足够你丰富不移窝。好了,那就再来吧。这就是城市,城市为形形色色的人设计了他们想要去的场所,这就是乡下空气再好、风光再美,也不及城市吸引人的原因。
杜鹃工作的地方是后院,以及那个“L”形长廊,那里是卖区,也是赏风景的廊道,来往的人必从此廊过,看上哪个盆里的植物杜鹃就会及时帮对方结账带走,价格从20元、50元到500元,都卖得不错,如果再贵,一定贵在盆子上,但要求换盆子的人不多,杜鹃一边买卖 ,就想起以前自己养在各种吃过了罐头喝完了饮料的瓶瓶罐罐里的水生植物,这个多肉,以及装多肉的盆子显然比自己讲究。这也使杜鹃感慨,她距离一个真正的城里人,无论现实和心理,就是那些空罐头瓶、塑料瓶和陶器的距离。
那个栽有故乡橡子树的大缸一次次随杜鹃搬迁,终于落户在陶舍后花园的一片竹林边。竹林和“L”形长廊间有一片空地,那里有三棵在建筑筑起前就存在的树木,一棵香椿,一棵榆树,一棵榔树,这让杜鹃很意外、很惊喜,对建造这座房屋的设计者心生好感。杜鹃幻想这栋建筑的设计师没准也从乡下来,对植物有天然喜爱,这个“L”形状的廊是因为避让三棵树的缘故吗?杜鹃没法求证,但她陶醉在自己的判断里,她发现一角屋檐向内拐了半尺,才避开那棵榆树的躯干,正因为这样,那里留了空地,杜鹃栽橡子的大缸就蹲在那个空地上,橡子春天冒出了一株嫩芽,现在高过半尺,叶子稚嫩,但全然橡子树的纹理和气味,把鼻子尖凑上去闻,就是橡子那近似于无,却也芳香的气息,一棵小小的橡子树的样子。
充满肉感的多肉植物带着莫名的甜与腻,似乎戳一下就会流出汁水,杜鹃就得忍住伸手指戳一下的冲动;而橡子树就不一样,自从搬来这个院子,杜鹃觉得为她的橡子树找到了归宿,她想如果往后再换工作,离开这里,她会把栽橡子的缸敲碎,让小小的橡子树和脚下的泥土扎实,长出一片橡子树的绿荫。
趁她尚能看顾,她盼望橡子树长快点,长高点,大树不用人养,她的橡子树长到足够自保的样子吧。那样,往后无论在这个城市的生活怎样,杜鹃也是有一棵树在这里了。
这于杜鹃,是一片心安,一份随喜。“随喜”是杜鹃近来去寺庙听到的一句话,她很喜欢,总要找机会拿出来用一下。用的时候她觉得自己有了能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