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红军长征记》谈长征题材创作的艺术创新问题

2016-06-25 02:01周平远
创作评谭 2016年3期
关键词:行军长征红军

◎周平远



从《红军长征记》谈长征题材创作的艺术创新问题

◎周平远

长征胜利80周年了。80年来的长征叙事,可谓浩如烟海且不乏经典。新中国成立初期最富盛名者,应该是《万水千山》和《长征组歌—红军不怕远征难》。新时期以来,三拍长征的电影导演翟俊杰,他于1996年拍摄的《长征》给人以深刻印象,因为该片不仅生动地演绎了我们所熟悉的前赴后继、英勇牺牲的红军精神,而且大胆而精彩地诠释了我们所不甚熟悉的第五次反围剿前后党内高层尖锐复杂的政治斗争、路线斗争。可以说,这是长征题材艺术创作中的一个重大突破。正是沿着这一方向与路径,2001年央视播出的以电影《长征》原班人员摄制的24集电视连续剧《长征》,以更为宏大的结构、厚重的叙事和深入细腻的笔触,将这一思想主题表现得淋漓尽致。

不过,参加今天纪念长征胜利80周年暨长征题材文艺作品研讨会,我着重想谈的不是已有的成就如何,而是一个如何进行艺术创新的问题。毫无疑问,上述作品无不是具有代表性的艺术创新成果,它们足以代表那个时代的艺术成就和水平。但是,创新无止境,长征题材在艺术表现中应当如何突破以及怎样超越,应该是个常讲常新的话题。为此,我以为回到长征叙事的原点,回到80年前的《红军长征记》,是不无裨益的。正如该书出版前言所言,《红军长征记》是极为珍贵的一本书,也是我党我军历史上最早、最真实、最具文化特色的纪实性作品。

作为宣传和鼓动的重要手段,自1934年10月红军跨过于都河,关于长征的叙事就一直没有停止过,如《再占遵义歌》《红军入川歌》《渡金沙江胜利歌》《打骑兵歌》,以及1935年6月为一、四方面军会师而创作的《两大主力会合歌》,1935年10月到达吴起镇创作的《长征歌》,等等,不胜枚举。“两大主力军邛崃山脉胜利会合了,欢迎红四方面军百战百胜英勇弟兄,团结中国革命运动中心的力量唉,团结中国革命运动中心的力量,坚决争取大胜利。”《两大主力会合歌》雄浑豪迈的旋律,我们耳熟能详。定一、拓夫合作的《长征歌》则以时间顺序为结构线索,一月一段,共13段,对红军长征全过程作了高度的艺术概括。也正是在到达陕北的1935年10月,毛泽东意气风发接连写下了两首脍炙人口的诗词:一首是《七律·长征》:“红军不怕远征难,万水千山只等闲。”另一首是《清平乐·六盘山》:“天高云淡,望断南飞雁。不到长城非好汉,屈指行程二万。”

如果说上述长征叙事更多在于宣传鼓动或抒情,那么,红一方面军集体创作的《红军长征记》(原名《二万五千里》),则专注于叙事并呈现出极其生动的风貌和色彩。

1936年8月5日,在红军三大主力尚未会师、长征实际并未完全结束之时,基于宣传与募捐的需要,毛泽东和杨尚昆联名向部队发出了《为出版<长征记>征稿》的命令。对此,广大官兵积极响应并迅速行动,负责编辑工作的丁玲以蘸满深情的文字记录了当时的情景:

征稿启事发出后,还不能有点把握。可在忧心忡忡之中,却从东南西北,几百里、一千里路外,甚至从远到沙漠的三边,一些用腊光洋纸写的,用粗纸写的,红红绿绿的稿子,坐在驴子背上,游览塞北风光,饱尝灰土,翻过无数大沟,皱了的,模糊了字的,都伸开四肢,躺到了编辑者的桌上。

《红军长征记》于1936年10月完成稿件征集,1937年2月由丁玲主编完毕。由于抗战爆发,该书的出版被延误。延安整风期间,基于党史、军史珍贵史料保存之需要(当时只有一本原稿),总政治部于1942年11月作为内部资料印刷了一小部分,但迄今已难见其踪。2002年,在美国哈佛大学燕京图书馆发现了由朱德亲笔签名送给美国记者埃德加·斯诺的《红军长征记》孤本。以此为底本,解放军文艺出版社于2006年长征胜利70周年之际,正式出版了这本书。

重读这本由80年前的长征亲历者亲笔撰写的长征记录,感觉特别亲切,也特别震撼。个中缘由,至少有二:第一,由于撰稿之时,传主刚到陕北,长征的记忆自然格外清晰,有的甚至就是当时的日记,因此,拟人状事极其鲜活,各种细节历历在目。这是经年累月之后从记忆的大海深处打捞出来的各种回忆录所无法比拟的。如童小鹏(曾任国务院办公室主任、中央办公厅副主任)的《泥菩萨》,讲述一个名叫“广仔”(广东籍)的小战士在泥泞的山路上一路摔跤的故事,便极具神采。到达宿营地,在灯光下,发现每人都遍身是泥巴,连机枪也给烂泥糊住了。大家都在问:你跌了几跤?有的说,跌了五六跤。小广仔突然进来说:“我跌得不多,只跌了十二跤!”还挽起袖子给大家看:“你看!我的手、脚都跌破了!”边说边比划,似乎很有功劳的样子,惹得哄堂大笑。有人把小广仔一把抓到灯火最近处,指着说:你们看他满脸满身都是泥巴,像不像个泥菩萨?“泥菩萨!泥菩萨!”大家哄笑起来,广仔自己也忍不住哈哈大笑了。在连续的行军作战途中,有这样场景、这样的心态、这样的精神,是非常温暖也是非常有感染力的。

第二,由于当时对应该如何总结长征、宣传长征,尚无统一规范与部署。命令也只是要求:“各首长并动员组织师团干部,就自己在长征中所经历的战斗、民情风俗、奇闻轶事,写成许多片断。”这种尚未高度政治化、意识形态化的开放态度,决定了长征叙事的多元化性质与多样化特点。因此,我们在看到革命理想主义、革命英雄主义、革命乐观主义的同时,也看到了生活化、审美化的叙事。如《遵义日记》便是在遵义休整10天期间衣食住行的详细记录,其中包括篮球比赛、联欢晚会以及前后五次到同一家餐馆吃辣子鸡丁的趣事。李富春(曾任国务院副总理)的《夜行军》则写道:

当无敌情顾虑,月朗风清之夜,我们有时可以并肩而行,大扯乱谈,有时整连整队半夜高歌,声彻云霄。这种夜间的行军乐趣,可以“不知东方之既白”!以至于在总政治部的行列中,组成了潘汉年、贾拓夫、邓小平、陆定人、李一氓等再加上李富春的“牛皮公司”。同时也产生了所谓“徒步旅行家”。这就是说,大家在行军时一路走一路上下古今乱谈,忘记了疲倦,也忘记骑马。总而言之是“徒步吹牛皮”!无怪乎邓小平女儿问起长征中的父亲如何如何时,小平的回答是“跟着走”。

因此,《红军长征记》给读者一个强烈印象:长征,除了我们非常熟悉的那一面,还有我们非常不熟悉的另一面。而这,可能正是长征题材艺术创新的抓手或切入点。

在《红军长征记》中我们看到,任何一篇作品,在谈到行军打仗时战士们总是在“比赛”。他们不但比赛行军、比赛冲锋、比赛抓俘虏,而且还比赛扩红(动员群众参加红军)。这的确是一支特别能战斗的队伍,一支有着铁一般的信念、铁一般的意志、铁一般的纪律、铁一般的担当的队伍。这支队伍的战斗力,自然首先植根于它的政治基础,但是除了政治优势,这支队伍还有一个不可忽视的因素,那就是年龄优势。长征时,在中央政治局成员中,除了朱、毛过了40岁,其他都是二三十岁的年轻人,其中中共总负责人博古只有27岁。4名政治局候补委员,除了刘少奇30多岁,王稼祥、邓发、凯丰都是28岁。至于一线指战员就更年轻了。军团长林彪28岁,他手下的师团干部刘亚楼23岁、杨成武20岁,少共国际师政委肖华只有18岁。正因为这是一支特别年轻的队伍,所以才可能长途奔袭,一天行军200多里,往往敌人还在睡梦中就做了俘虏。而在行军路上,歌声、笑声等描写随处可见。这种政治优势、年龄优势,再加上人的求生欲望和本能,以及生死相依的团队意识和团队精神,使他们成了一支决战决胜无敌于天下的队伍。无论是强渡大渡河还是抢占腊子口,每个人都明白:他们只能胜利不能失败;冲过去就是生,否则就是死;狭路相逢勇者胜,置于死地而后生。而在极其险恶的自然环境中,不要说围追堵截破关斩将,就是一路上数不清的大江大河饥饿寒冷雪山草地,也是任何一个生命个体所无法单独承受之重。唯有精诚团结通力合作,才可能求生存于万一。1955年被授少将衔的马泽迎在湘江战役时,接受了战友的临终托孤。这位22岁的汉子接过父母皆牺牲在长征路上的婴儿,硬是把他一路背到了陕北。烈士的遗孤不但成为最年轻的“长征人”,而且在他的精心抚养下大学毕业,后来还成了他的女婿。这种战友情怀和人性光辉,让人感慨不已。

[作者系南昌大学中文系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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