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报记者 邢晓婧
“养老院一床难求”“建养老机构需要哪些政策”,当国内越来越多的人关心养老问题时,近邻日本是个很好的参照系。日本老龄化日趋严重,预计到2035年,33.4%的日本人年龄将在65岁以上。日本的养老机构该如何应对?《环球时报》记者日前走访日本老人院,对话中日两国的老龄化问题专家,试图找到一些答案。
老人院300人排队等床,护理人员却招不满
从东京市中心出发,乘车往东北方向行驶约45分钟,进入千叶县柏市丰四季台地区。《环球时报》记者到访的老人院——柏小羊园和普通住宅楼没什么区别,就是一栋白色的6层小楼。2009年7月开园的柏小羊园由社会福祉法人小羊会出资、柏市发放补助金1.7亿日元(100万日元约合6.2万元人民币)共同建成,现住着90位老人,在日本的养老机构中算规模比较大的。柏小羊园常务理事马场真子40岁出头,此前一直从事医疗福祉工作,她告诉《环球时报》记者,把老人院设计成住宅楼的样子是有意为之,是尽可能“营造家的感觉”。
柏小羊园共有90个单间,每间约13平方米。因为各自住单间,老人可以把自家家具、窗帘等物品搬过来,随意布置。记者看到,有的房间墙壁上挂着画作,有的摆着和家人的照片,生活气息浓厚。老人们完全按照自己的作息时间来,想什么时候起床都行,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外出也只需打声招呼就有人陪同出门,就像在自己家一样。
事实上,日本养老院和中国国内的情况一样,都是“一床难求”。据日本厚生劳动省统计,日本共有大小12865家养老机构,入住老人927427位,平均每家机构约有72人。而据日本总务省统计,65岁以上的老年人数量在2013年9月已达3186万,占总人口的1/4,其中,75岁以上的超高龄老人1560万人。床位紧张度可想而知。光柏小羊园一家,就有300位老人排队等待入住。据马场介绍,现在这里近8成的老人在65岁以上,90岁以上的有7人。开园时第一批住进来的“客人”中有不少是“关系户”,或参与了投资或有人情关系在。
与床位紧张相伴的是,护理老人的专业人员缺口巨大。据马场介绍,柏小羊园总是不停招人,实在没人,就找菲律宾、越南、泰国等国的护工。但外国人首先要考取日本的护工资格,必须通过12门笔试和实践考试,其中语言是最大障碍。帮助员工考取护工资格对养老院本身来说是“高风险,高投入”,不乏有人以“当护工”为跳板,拿到签证一到日本就转行,或者学会日语就不干了。马场无奈地说:“还有人来打半年下手,号称搞懂了日本养老模式,就提出要回国创业。”
护工在日本是个苦差事。上夜班、节假日加班不说,平均年薪仅为316万日元,比日本人平均年薪低100万。东京大学高龄社会综合研究机构客座研究员木村清一对《环球时报》记者说,这与日本是“男性社会”有关,在很多人看来,护工这种照顾人的工作“应该”由女性承担,女性的薪水就“应该”比男性低,这一点短时间内很难改变。截至2013年9月,日本只有118万人取得护工资格,这对有3000多万老龄人口的日本来说,显得有些少。
“真是身心俱疲。”一位50多岁、曾从事护工行业的日本女性告诉《环球时报》记者,“每天照料垂暮老人,面对生离死别,想到自己早晚也有那一天,就感觉人生真没意思。那种精神上的负面影响和压力,无以言表。”出于种种原因,有些日本人即使拿到护工资格还是会另谋出路,这在不流行跳槽的日本较为少见。尽管日本政府已出台诸如给护工加薪等相关政策,但收效甚微。
日本出现“晚年贫穷预备军”
“离东京近,环境好,设施好,有钱人多,很贵吧?”当《环球时报》记者跟一个日本朋友说起柏小羊园时,对方却问了这样的问题。柏小羊园每人每月付费18万日元,包吃包住。据了解,日本人平均退休金为每月8万至10万日元,这意味着只靠养老金很难负担起柏小羊园这样的老人院的花销。54岁的小林是一所国立大学教授,他八十多岁的母亲住在老家爱知县的养老院里,每月费用也是18万日元。母亲退休金10万日元,加上把家里空房出租的房租,刚好够。但小林告诉《环球时报》记者:“现在很多日本人名下根本没有房产。”实际上,日本的人情没那么淡泊,很多时候不是子女不想赡养父母,而是实在没能力,照料父母就无法全职工作,经济状况会进一步恶化。小林的母亲患有老年痴呆多年,早不认识他了。小林说:“你说我要为了照顾她而放弃工作吗?”
目前,日本面临的难题之一是家庭储蓄少、负债高。按照日本人的说法,1960年是一道“分水岭”,之前出生的人赶上日本经济腾飞的好时代,有资产,有存款,老有所依;之后出生的人,尤其是年轻人就没那么幸运了,遭遇泡沫破灭,经济衰退,没资产,没存款,工作不稳定,甚至不敢结婚。想不到马场也告诉记者:“这家养老院也是给我自己建的。我也没有积蓄,所以我想用这种方式给自己老后留个去处。”
实在没人照顾的,只能去便宜的养老院。今年85岁的彩子与61岁的儿子都住在爱知县的一家养老院里。彩子的丈夫在她刚生完孩子不久就去世了,她独自一人养大儿子。15年前,彩子住进这家养老院。终身未婚的儿子3年前也搬进来。这家养老院条件一般,要几人同住一室,缺少隐私保护,大家每天同一时间起床、吃饭、活动、睡觉。但费用比柏小羊园要低不少,每人每月需10万日元。谈起十几年来在养老院的生活,彩子在电话中告诉《环球时报》记者:“很知足。我每天和大家写写字,下下棋,偶尔在护工的陪同下出去遛遛,生活很平静。我儿子在这里也交到新朋友,每天好像也过得很开心。”
在少子高龄化日益严峻的日本,“老有所养”的福利保障正受到冲击。中国社会科学院人口与劳动经济研究所教授、留日经济学博士王桥23日对《环球时报》记者说,在日本,“养老产业”约占20%,如那些以盈利为目的的老年公寓等设施;剩下约80%均为养老事业,也就是社会福利。日本养老以政府为主导,一般来说老人短期住养老院、请护工上门服务等养老所花费用的25%由中央政府承担,地方政府承担25%,长期照料护理保险承担25%,老人自己仅需负担25%。
在日本国内,对于这种主要依靠国家财政支持的养老模式,中青年人意见很大,他们认为“太浪费税金”“应该把钱花在未来,用于投资建设,发展经济”。激烈言辞背后是恐慌和不安,不少五十岁上下的日本人感觉自己就是“晚年贫穷预备军”。比如小林,身为大学教授在日本算是有财富有社会地位的代表了,但他依然感觉“上有老,下有小,压力太大”。他女儿本来考上一所美国大学,可在每年400万日元学费面前,他决定让女儿留在日本。谈到晚年养老的打算,他表示“不敢想太多”。
日本养老“立法”值得学习
随着中国逐渐步入老龄化社会,越来越多的中国学者和企业家赴日考察,学习日本的养老模式。马场所在的柏小羊园近年就接待过多批中国客人。但在马场看来,中国目前还不具备发展养老产业的土壤,比如还缺少完善的医疗和社会保障制度。所以,她暂时不会考虑到中国合开养老院。东京大学高龄社会综合研究机构客座研究员木村清一认为,日本养老机构可以先与中国台湾地区合作,试水成功后再进军中国大陆,“毕竟中国太大,要确保稳妥,慢慢来。”
王桥告诉《环球时报》记者,中国首先要学习日本的就是“立法”,日本有关养老方面的法律规定非常细致,小到养老设施门的尺寸、浴缸高低都有规定,这也是日本少有老人与养老机构发生纠纷的重要原因。王桥认为,虽然中国经常出台条文、办法等文件,但其施行效力无法与法律相提并论。正是因为这些漏洞,导致一些不法分子钻空子,比如某些房地产商把卖不出去的房子“伪装”成老年公寓,向政府申请补贴。中国还应学习日本养老机构对待老人的态度,日本方面力求“老人躺着进去,争取让他们坐着出来;坐着进去,争取让他们站着出来”,即便有些老人患有老年痴呆,也尽量把他们当正常人一样对待,使用礼貌用语,保护他们隐私。对有心投入养老产业的中国投资者,王桥建议,在日本正经从事养老事业的人不会在一开始就收取高额费用,一般先主动沟通,义务服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