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报驻加拿大、韩国、印度、新加坡记者 陶短房 陈尚文 王海英 王婕 本报记者 吴志伟
国际知名化妆品公司兰蔻,因一名香港涉“独”艺人参与其营销活动而陷入尴尬,公司最终作出澄清,并取消原定活动。该事件引来议论纷纷。英国《金融时报》的一篇文章援引上海某咨询机构负责人的话称,“在与中国消费者打交道时,你必须成为政治方面的专家”。这篇报道还以新加坡和印度发生的两起事件为例,“佐证”跨国公司在亚洲面临诸多政治禁忌。在欧美,民间发起针对外企的抵制有着悠久历史,但近些年来,有关企业踩到“红线”的事件确实亚洲发生得多。亚洲人真的过于政治化吗?
韩国 抵制日货与“铁锅现象”
5月16日,韩国女子组合AOA发布新专辑主打歌《GoodLuck》,其MV作品上传几小时后,经纪公司便删除原本,重新上传删除植入性广告的新版本。原来,原画面中曾露出日本“战犯企业”品牌。与其形成对比的是,女星宋慧乔拒绝为日本三菱代言,因为三菱在二战期间是制造过87艘军舰并强征了大量朝鲜半岛劳工的“战犯企业”。
“韩国素来是一个民众运动极为‘发达’的国家,在它的现代史上,各种‘运动’让人眼花缭乱,抵制某商品或某公司旗下相关产品的活动更是屡见不鲜。”韩国成均馆大学东亚学术院博士研究生葛小辉对《环球时报》记者说,抵制运动不仅针对某些国外产品,很多时候也针对本国一些企业。前者中,最典型的对象是日本企业,比如由日韩“独岛”(日本称“竹岛”)争议而引发的抵制活动。
因日本历史教科书问题而发生的抵制运动也不少。2001年2月,韩国38个宗教和社会团体在首尔举行“日本历史教科书批判大会”,号召抵制日货。2008年7月,背后支持主张改写日本历史教科书之右翼组织的日企名单,在韩国网络迅速扩散。2015年,因劳工赔偿问题,韩国全国开展过针对日企和日货的抵制运动。
去年,乐天集团发生继承权之争时,韩国上下发起针对乐天的拒买运动,这是因为许多内幕在内斗过程中被曝光:乐天创始人申格浩与其子用日语对话,他的两个儿子不太会讲韩语却能讲流利的日语等。这让韩国人困惑乐天究竟是韩国的还是日本的。
值得一提的是,今年2月22日日本岛根县举行“竹岛之日”活动时,韩国网友无巧不成书地发现跨国企业麦当劳在其全球主页以及中国、日本等国分公司主页的谷歌地图上,把朝鲜半岛东部海域标记为“日本海”,而非韩国人主张的“东海”,仅在韩国分公司的主页上将该海域标记为“东海”并使用“独岛”之称。更严重的是,全球主页上还把“独岛”标记为“利扬库尔岩”。韩国网友们因此在网上呼吁抵制麦当劳。
“韩国的民族主义情绪十分强烈”,葛小辉说,“韩国现代史上最着名的一场支持国货运动的口号叫作‘身土不二’,大意就是生在这片土地上,吃这片土地上产出的东西最健康,原本是为了保护本国农业,后来扩展到其他几乎所有商品领域。”
葛小辉认为,韩国人的总体特点是热得快、冷得也快,韩国人自己把这称作“铁锅现象”。由于国家规模和特定的历史经历,韩国人在类似事件上表现得十分敏感,但缺乏持久性,甚至有些反复无常。包括韩国在内的这种消费政治化现象有其出现的现实原因、条件和逻辑,在现代社会,尤其是信息传播迅速、国家间竞争激烈的环境下,这是一个自然的现象。▲印度 我们为何要扞卫“神灵”的名誉
本月初,因不满自己虔诚信奉的神灵被印上门垫“踩在脚下”,全球各地的印度教教徒在推特等互联网媒介上发起抵制国际电商巨头亚马逊的运动。印度媒体对此进行跟踪报道,对亚马逊予以谴责。迫于压力,亚马逊将相关门垫下架。
这不是亚马逊第一次触碰印度人的红线。今年年初,在美国《财富》杂志封面上,亚马逊首席执行官杰夫·贝佐斯以印度教主神之一毗湿奴的形象出现,并配以标题“亚马逊入侵印度”,以宣传其对印度市场的重视和在印度取得的巨大成功。此举同样引发印度民众不满。
有西方媒体称印度人在这类事情上过于较真儿,认为印度人有针对性地抵制西方企业背后有政治因素介入。事实上,就《环球时报》记者观察,印度消费者这种敏感的心理底线,与其说是政治化的原因,不如说是宗教化使然。
宗教在印度人的生活中占据非常重要的地位。99.9%以上的印度人信仰宗教,其中信印度教者占80%以上。在印度,宗教的影响渗透到生活的方方面面,甚至申领驾照、办理手机卡、购买火车票等需要填写的表格上,都有宗教信仰一栏。
近年来,西方国家的公司出于商业目的有意或无意冒犯印度神灵的事例不胜枚举。在美国Hi-Rez工作室开发、腾讯全球代理的3D团队竞技游戏《神之浩劫》中,印度教神灵的形象不够正面,引发部分印度信众抗议;在电影《X战警:天启》中,大反派天启说自己的前生之一是印度大神克里希那,该预告片刚出,就引来印度人的指责……世界印度教协会主席拉詹·扎德认为,“这些不当的应用损害了印度神灵的光辉形象,对信众的情感造成伤害”。
客观地讲,印度人对于外国人因不了解或出于猎奇心理而误用印度神灵形象的行为,还算宽容,多是抗议或示威一阵子也就算了。对于“犯忌讳”的自己人则严苛得多。比如印度最受欢迎的板球巨星多尼曾惹过与杰夫·贝佐斯同样的麻烦——2013年他曾以毗湿奴的形象出现在印度《今日商务》杂志封面上。事情到3年后的今天还未结束,而且多尼为此惹上了官司。
鉴于此,印度民众和媒体对于西方舆论关于印度人在此类事件中“政治化”“敏感”“不包容”等的批评议论,定然是敬谢不敏。印度一向以其“民主”和“多样性”而自豪,今天的印度可以称得上是世界上多种族、多宗教信仰、多语言的“博物馆”。在印度人看来,如此“虚怀若谷”的国家被指责“不包容”是极其荒谬的。
当然,在印度绝不能单纯把宗教事件局限在宗教事务内部。将近160年前,英国殖民当局用牛油和猪油涂在子弹上做润滑油并防锈,结果严重伤害了信仰印度教和伊斯兰教的士兵的感情,因为牛是印度教的神,而猪是穆斯林的禁忌。随即军队哗变频频发生,最终引燃一场印度民族大起义。▲新加坡 “粉红点”背后的包容与保守
每年年中,新加坡的芳林公园都会举行声援同性恋、双性恋与跨性别者权益的“粉红点”集会。不过,集会过去一周之后,新加坡内政部的一封公告在社会上“一石激起千层浪”。
今年的集会获得18家企业赞助,其中包括微软、苹果和高盛等。但新加坡内政部的公告强调:外国人不得在芳林公园演说角落主办涉及政治或争议性话题的活动。内政部还补充道,外国企业的这种做法有干预新加坡内政之嫌。
无独有偶,日前在新加坡滨海艺术中心上演的音乐剧《悲惨世界》由于有两名男演员接吻一幕,被观众投诉。制作团队临时决定在接下来的演出中将这场戏删除。2014年7月,新加坡国家图书馆决定撤下并销毁3本涉及“其他家庭形式”(即同性恋)的儿童图书,该做法当时引起许多同性恋群体支持者的强烈批评。
这些事件都体现出新加坡社会的现状——尽管是一个国际性的大都市,汇聚了全球的精英、最先进的理念和思想,不过,新加坡社会对一些具有争议性的话题仍然持较为保守的态度。新加坡总理李显龙的一番表态颇能体现社会的纠结:“同性恋社群在这里有自己的空间,不过,非异性恋社群不应该逼得太紧,如果他们逼得太紧,就会引起强烈的反弹。”
为促进种族和谐,避免华族、马来族、印度裔等民族相互仇视或误解,新加坡政府一直教育国民,新加坡是一个多元种族的国家。坦白讲,政府在促进种族和谐方面的努力和成效有目共睹。很少有国家做到像新加坡一样,各族群和谐共处、以“新加坡人”为身份判断。
但禁忌仍有,并在当今社会呈现出撕裂状态,具有代表性的就是“同性恋”。这一问题随着“粉红点”活动规模的壮大而变得棘手。去年,在“粉红点”集会过程中,有穆斯林发起“穿白衣运动”,抗衡“粉红点”。今年,一名男子在社交媒体上发表反对该集会的言论,并扬言向该群体“开火”。似乎,新加坡社会并非刻意偏袒某一方,只是还未找到处理该棘手课题的方法。
正因为此,新加坡对自由集会进行严格控制,也常遭西方媒体批评言论不自由。作为此次粉红点集会的芳林公园实际上颇具代表性,它是新加坡唯一一个可以无需准许证即可合法聚集和示威的角落。不过政府规定,民众仅可针对宗教、种族以外的议题发表意见,豁免条例中也不包括外国人。这体现出种族和宗教话题依然敏感。这些规定随着社会的发展尤其是网络舆论力量的增强而开始受到质疑和讨论,又在恐怖主义阴影下变得愈发敏感。
如何拥抱社会多元性,如何教育下一代对一些现代议题持理性看法,以及如何重塑多元种族文化这一概念,以形成新的社会契约,在新加坡仍然是一个具有挑战性的课题。▲欧美 民间抵制行为的前世今生
在欧美国家,由民间发起针对国外特定公司或特定产品的抵制,有很悠久的历史。早在大航海时代,西班牙人和葡萄牙人为打破贸易垄断,曾先后抵制过由威尼斯商人垄断经营的东方丝绸、瓷器和胡椒等,西欧两大瓷都——法国的利摩日和德国的迈森,正是在这种抵制特定产品的氛围中异军突起的。
最有名的民间产品抵制行动,是北美独立战争导火索——“波士顿倾茶事件”。这起发生在1773年英属北美殖民地的事件中,数十名北美“自由之子”化装成印第安人,潜入4艘商船,将英国东印度公司的茶叶倾倒入海。这起抵制行为,动机既有经济性也有政治性。
和北美独立战争前后脚发生的“拿破仑战争”,也曾在英法两国民间掀起过抵制潮流。法国民间一度兴起对英国东印度公司茶叶的抵制。原本由于波旁王室的推崇,法国“沙龙文化”中茶叶消费盛行,但在此之后却势头不再,咖啡和热巧克力后来居上,其影响至今未完全消除。英国民间抵制的是法国波尔多葡萄酒,苏格兰商人借本土民族主义情绪高涨推销自己的大麦酒,喊出“英国人喝英国自己的酒”的口号。但英国葡萄和葡萄酒的产量、品质不敢恭维,这场半自发、半炒作的抵制很快就不了了之。
进入19世纪后,欧美民间出于政治原因的抵制行为近乎绝迹,不过有人将后半叶英国商界刮起的“德国货抵制风”视作一种政治性抵制行为。当时英国谢菲尔德刀具企业以德国索林根刀具“山寨”和“粗制滥造”为借口,自下而上地发起抵制行动,具体做法是要求索林根刀具强制性打上“德国造”或“德国索林根造”铭文。这一商界抵制行为由于正处于英德争霸的大背景下,很快扩大为几乎针对所有德国工业制成品。
二战后欧美进入所谓“零售政治”时代,民间产品抵制也不能免俗,因此为人所熟知的抵制行为几乎都和动物保护、女权之类“时尚概念”有关,如英国、法国曾几度抵制俄罗斯鱼子酱、芬兰狐狸皮制品、加拿大海豹制品,欧盟曾几度对兔毛制品发起民间抵制。一些知名政治家、艺人和媒体人将这种抵制行为用歌曲、视频形式广为传播,甚至“裸体宣传”,产生巨大影响。
总的来说,欧美民间的抵制风并不盛行。之所以如此,首先因为欧美各国传统上均奉行重商主义,唯恐本方的激烈行为会带来对方的对等报复。其次,欧美各国关系密切,彼此“沾亲带故”,抵制往往会投鼠忌器。当年英国人抵制法国葡萄酒就受到与英国结盟的法国保王党人激烈反对——波尔多葡萄酒产自他们的领地。
抵制的效果往往也不尽如人意。如被认为“民间抵制杰作”的皮草抵制,尽管在欧洲产生了一定影响,但也引发许多人“干涉个人生活”的反感,而某些“抵制明星”自相矛盾的做法,也引发逆反情绪。
实际上,当代欧美大多数民间产品都是民营、商业的,许多是跨国产品,这在很大程度上让基于民族主义之类情绪的民间性、社会性抵制行为无从着力。而且,抵制行为是否合法在欧美一直有争议,“波士顿倾茶事件”中,北美独立的代表人物富兰克林就认为“倾茶”是错误行为,必须赔偿,“哪怕拿我的钱来赔都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