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言作品的海外接受

莫言作品迄今已经被翻译成近三十种文字，在世界上三十多个国家出版和传播。从世界范围来看，对莫言作品译介、出版数量最多的欧洲国家是法国，迄今已经有18部小说（集）被翻译成法语，在亚洲则是越南和日本，分别有22部小说（集）、散文集和20部小说（集）作品。在欧洲，除了法国之外，对莫言作品译介、出版数量较多的还有德国、意大利、西班牙、荷兰和瑞典等国。但是，热闹的传播景象背后莫言作品的海外接受情况究竟如何？通过作品的销量、读者的反馈，从接受者的维度出发才能更为真实地透视莫言作品的海外接受实况。

一、莫言作品的海外销售情况

一般说来，一部作品的销量可以从一个侧面很好地反映其被读者接受的实际情况。根据莫言作品海外译介、出版的数据可以看出，其在世界各国的出版情况十分不同，主要呈现出以北美、欧洲和亚洲文学圈内的日本、韩国、越南为主要目的国的局面，而且出版机构多是附属于大学的学术型出版机构，这也决定了其目标读者多为从事相关研究的学者和研究者，属于小众群体。莫言对日交流的重要引介人毛丹青教授就曾经谈到中国文学作品在日本的边缘地位，他说中国文学作品在日本如果有3000册以上的销量已属不错。另外，根据刘江凯对中国当代文学海外传播的相关研究，每年在美国出版的图书中，译作仅占3%，更有学者认为这个数字也是高估后的结果。但是随着近几年中国文学的海外传播越来越受到重视，尤其是莫言获得诺贝尔文学奖之后，国际影响力不断增大，有更多的商业出版社参与进来，它们的推介模式和运作模式也将莫言作品的目标读者群进一步扩大。莫言作品在英语世界，尤其是在美国、英国、澳大利亚的实际销售情况有助于我们一窥中国当代文学海外接受的全局。

尼尔森书籍研究报告（Nielson Book Research）提供了自1998年以来截止到2015年8月15日12时，莫言9部作品在美国、英国和澳大利亚的销售数据，内容涵盖作品的出版时间、刊号、版本、定价和实际销售量等。

从美国的销售数据来看，销售量最大的作品是《红高粱》，自1994年4月出版以来，已销售13，407册；其次是《生死疲劳》，共计11，952册；占据第三位的是《天堂蒜薹之歌》，共计6413册；《丰乳肥臀》的销量位列第四，为5741册；接下来依次是《酒国》3763册、《师傅越来越幽默》3475册、《四十一炮》2743册、《变》1412册、《檀香刑》1177册和《蛙》923册。仅从销量上来看，《红高粱》在美国读者间的影响力最大，而且在过去的二十一年间，仅1994年的版本平均每年的销量是638册，可见这部作品具有稳定持久的影响力。另外，需要指出的是，尽管《蛙》的总销售量只有923册，但它在2015年1月1日才登陆美国市场，在短短的七个半月内就达到了近千册销售量，若从年平均销量来看，它才是真正的销量冠军。

分析同一部作品于不同时间推出的版本的销售情况则呈现出另一种有趣的现象。2004年11月版的《丰乳肥臀》的总销售量是1455册，2012年1月版的则是4286册；2008年3月版的《生死疲劳》的总销售量是2804册，2009年7月版的销量为0册，2011年4月版的销售量是44册，2012年7月版的销售量已达到9104册；2001年1月版的《酒国》销量为0册，2000年4月版的销量是44册，2001年8月版的是1083册，2012年11月版的销售量为2636册；2012年11月版的《檀香刑》的销售量是1177册；1996年7月版的《天堂蒜薹之歌》的销售量是329册，2006年1月版的销量是825册，2011年4月版的销量是288册，2012年11月版的销售量则是4971册。从历时角度分析，可以清晰地看出诺贝尔文学奖对作品销售的助推作用，在2012年10月之后，几乎每部作品的销售量都有了较大幅度的提升。

另外需要注意，小说的定价也是影响作品销量的一个因素。以《蛙》为例，企鹅出版集团于2015年1月1日推出三个不同的版本，定价为40美元的版本销量为0册，定价27.95美元的版本销量则是923册。但是，价格并不是决定销量的唯一因素，因为定价为17美元的版本销量也是0册，所以作品的销量也许同宣传等其他因素有关。

在英国，从销售量上来看，销售冠军仍是《红高粱》（包括《红高粱家族》），共计4122册，位居第二的是《丰乳肥臀》，共计1878册，《天堂蒜薹之歌》和《生死疲劳》位列第三和第四位，分别是1491册和898册。接下来依次是《蛙》（655册）、《酒国》（519册）、《四十一炮》（363册）、《师傅越来越幽默》（301册）、《变》（165册）、《檀香刑》（38册）和《欢乐》（3册）。从出版时间来看，最早在英国出版的是小说《红高粱》（1994年4月版），但最引人瞩目的是2012年1月1日，《红高粱》《丰乳肥臀》《生死疲劳》和《酒国》集中再版，《蛙》则首次在英国问世。可是，尽管同年10月份，莫言获得了诺贝尔文学奖，作品的销量却没有因其获奖而出现如美国那般明显的提升，只有2012年12月11日出版的《四十一炮》精装本实现了326册的销量，2014年11月6日出版的《蛙》精装本销售共计354册。

另外不同于在美国书籍价格越便宜销量越高的情况，英国读者似乎更偏好价格相对昂贵的精装版本。比如，同时于2014年11月6日出版的《蛙》，其精装版售价18.07英镑，销售量为354册，简装本售价为8.68英镑，销量却只有8册。

与在美国和英国的情况相同，在澳大利亚销量最大的仍然是《红高粱》，共计3152册，位居第二的是《蛙》，共计1467册，《丰乳肥臀》位列第三，为466册，销量第四、第五位的分别是《酒国》和《天堂蒜薹之歌》，分别为286册和202册，其他作品的销量依次是《四十一炮》165册，《生死疲劳》143册，《师傅越来越幽默》119册，《透明的红萝卜》103册，《变》94册，《檀香刑》22册和《欢乐》4册。另外，同英国一样，作品的销量似乎并没有因为莫言获得诺贝尔文学奖而有大的变化。但具体看来，2014年10月22日版的《蛙》实现了1311册的销售业绩，同其他早已出版的作品相比仍处于优势地位，不能不归功于诺贝尔文学奖的影响力。endprint

综观分析，美国仍然是英语国家中最重要的销售市场，在此销售量超过三千册的作品有六部，按照销量排列分别是：《红高粱》（13407册）、《生死疲劳》（11952册）、《天堂蒜薹之歌》（6413册）、《丰乳肥臀》（5741册）、《酒国》（3763册）和《师傅越来越幽默》（3475册）。在英国和澳大利亚，只有小说《红高粱》（包括《红高粱家族》）的销量超过了三千册，分别是4122册和3152册。

但是尽管莫言作品在美国的销售情况远远好于另外两个国家，可还是数量较小，反映出中国当代文学在英语国家市场的“边缘”地位。另外，小说《红高粱》在三个国家的销量都位居榜首，一方面证明了作品本身的艺术价值；另一方面则与大众媒体的传播密切相关。张艺谋根据小说改编的电影《红高粱》在第38届柏林电影节上折桂，唤起了更多普通读者阅读原著的愿望。所以，这一结果应该会让更多的文学传播机构重视电影、电视、新媒体等的宣传作用，在全媒体时代，应该建立更为健全的让“好酒”走出深巷的机制。当然，在多媒体时代，纸质书籍并不是反映一部作品实际销量和接受情况的唯一标准，越来越多的读者会选择阅读电子书已经是不争的事实。所以，一部作品是否能够真正赢得读者主要取决于作品自身的艺术价值。相信随着莫言推出质量更为上乘的作品，加之推广宣传途径的不断拓宽，其作品会赢得更多的海外读者，这也应该是中国当代文学的未来发展趋势。

二、读者评论视野中的莫言作品

如果说一部作品的销量代表其得到了读者的初步认可和接受，那么读者对文学作品的评论则主要是基于个人的文学素养、文学阅读经验等的个性化表达，才能够更全面、真实地反映一部文学作品在一个国家乃至世界范围内的接受情况。

根据亚马逊网站（www.amazon.com）2015年11月25日，读者对莫言在英语国家销量最大的三部作品：《红高粱》《生死疲劳》和《天堂蒜薹之歌》的评论，可一窥莫言作品在英语读者中的接受概貌。这三部作品的译者都是葛浩文，读者对这些作品的评价具有一定的代表意义。

1.《红高粱》评述 作为第一部被翻译成英文的长篇小说，1994年4月1日版的《红高粱》平装本在该网站的五星评价等级中获得3.7星，共有73条读者评论，其中对小说持肯定态度的评论是49条，持批评态度的评论是24条。从评论的时间来看，只有12条评论发表于2012年10月之前，而且其中11条为肯定性评价。

对《红高粱》的积极评价主要围绕文本内容展开，亦有对莫言获奖的肯定与赞扬，综合起来可以分为以下三个方面。第一，生动的细节，美丽又残酷的历史画面。一位未署名的读者在2003年8月20日评论道：“我在阅读这部小说是就像在欣赏一副油画。内容描写的十分生动、细致让人不免掩卷深思。尽管有些内容令人恐怖，可是对于全世界的爱书者而言这都是一部好书。你会感知每个人物的痛苦并且爱上他们。这是翻译的最好的中国文学作品之一。”第二，开启了一扇了解中国文化、历史之窗。被认为最有价值的一篇读者评论中写道：“小说生动地描写了日本侵略中国的暴行和对中国人民造成的伤害。但这部书想表达的远不止这些。第二次世界大战在作品中占据很大的篇幅，但同时也是让人们更好地了解中国的文化、家庭，了解那个时代中国的一扇移动之窗。”第三、对莫言作品艺术价值的肯定。“这是一部水准堪比《百年孤独》和《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的杰作。”“这是我读的莫言的第一本书。因为他刚刚获得诺贝尔文学奖，所以我对该书的期望值很高。事实上，这部书超出了我的期望。故事充满情感和激情，语言丰富多彩。波涛汹涌的时代变革确实有时令我困惑，但是对付这点的最好方法就是不要放弃这本书。总之，这是我最近读过的最好的书籍之一。”

同时，也有24位读者毫不留情地对这部作品进行了批评。这些批评主要涉及以下几个方面。第一，对翻译文本的批评。一位读者在评论最开始就声明自己的评论并非针对小说本身，而是关涉翻译文本的。评论中写道：“美国译者葛浩文在翻译时一定是处在很大压力之下，也就是说，最后期限迫在眉睫，因为原文中很多东西他都没有翻译……根据我的经验，我知道翻译这样一部外国小说是很困难、耗时而且令人有挫败感的。可是，我还是很难接受葛浩文的做法：一旦遇到奇特的用词或者在词典上查不到的表达时，他直接略过；有时，甚至几句（数百句）和数段都没有翻译。所有提及马克思主义和毛泽东的地方都被删除，也许是译者或者编辑、出版商不想让读者认为小说的作者具有马克思主义或者毛泽东思想倾向。可是，这样的结果是大量的文本消失了。这是损毁，不是翻译。也许译者最大的不忠实在于他赋予了原小说所未有的诗性品质。我认为，一个完整、忠实的译本也许不会让《红高粱》得到它在1993年收获的那些赞誉。”第二，对小说中暴力描写不满。一位读者以“艰难的阅读。人对人的残暴被大量描写”为题，讲述了自己的阅读经历。在评论中他坦承阅读这部小说十分困难，但是他知道“作者忠实地描写了一切，因为我姑奶奶曾经于1935年5月在福州做传教人员，她在信中说‘可怜的中国正处于日本的掌控之中。日本正在一点点加紧对中国的掌控，这是中国极难摆脱的。中国正在加强军事培训，希望有一天能够进行复仇。”这位读者还引用了她姑奶奶信中的很多内容，讲述中国在日本铁蹄之下的残破、贫穷和落后的场景，所以虽然从情感上无法接收小说中的暴力描写，她知道残暴描写背后恰恰就是最真实的历史。第三，对语言和叙事的不满。一位读者认为小说中多次重复出现的“红高粱”让他难以忍受。另一位读者认为这是一部“阅读进展缓慢”的书，虽然用词十分丰富，可是时间顺序变换的故事情节让阅读十分艰难，需要多次重读才能理解。诚然，每个人都有自己对作品的认识，可是认为“红高粱”三个字出现频率过高的读者也许是因为不能理解作家运用这几个字时的深刻内涵，无法接受中国文学中对“意象”的运用，而因为叙事时间变化而不满的读者应该也会因为阅读的艰涩放弃现代派的作品吧。

2.《生死疲劳》评述 2012年7月1日版的《生死疲劳》平装本售价12.4美元，在五星评价等级中得到4星，共有105条读者评论，对该小说持肯定态度的评论是77条，持批评态度的评论是28条，需要注意的是读者评论并非只针对这一版本。最早的评论始于2008年5月18日，但是在所有评论中，发表于2012年10月之前的只有9条，其中8条为肯定性评价。endprint

对小说的积极评论主要赞誉小说独特的叙事视角、小说中的魔幻色彩、对中国历史的生动呈现以及对莫言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肯定等。首先是，小说独特的叙事视角。署名为雷蒙·库伯的读者写道：“我读过很多有关20世纪中国的小说或者非小说类作品，这是我最喜欢的一部作品。并非很多作家愿意从农村视角描写共产党执政的中国，但这部书做到了……”另一位读者也盛赞了叙事中的动物视角：“通过动物的视角和它们对辛苦劳作的人们的评论来展现新中国的社会剧变，是具有独创性的历史叙事，同时也充满了对人的悲悯和同情。”其次是，赞誉小说中的魔幻现实主义色彩和对中国历史的生动展现。发表于2010年8月9日的读者评论说：“这是我最喜欢的小说之一。如同萨尔曼·拉什迪的《午夜的孩子》、马克·赫尔普林的《冬日传奇》和布尔加科夫的《大师与玛格丽特》一样，作品中都有‘魔幻现实主义的元素，增加了我阅读的乐趣。”最后，对莫言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肯定。2013年2月18日，来自香港的克里斯（Chris）认为这是“一部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文学杰作。小说在很多方面都很优秀：是一部没有过多限制对中国革命以来到现在，社会动荡现实的优秀的社会批评；很好地刻画了中国人民和他们独特的文化；入木三分地描写了动物们和人之间的关系；小说以独特、朴实、幽默的方式和令人愉快、富有创造力的风格讲述了故事”。还有一位读者在2012年9月16日评论道“这是当代文学中的天才作品之一，堪比若泽·萨拉马戈、君特·格拉斯和加西亚·马尔克斯的作品”。更有一位署名为阿彻（Archer C.）的读者早在2008年5月18日就做出了这样的评论：“这部书非常巧妙、智慧地书写了半个世界的悲欢。莫言是一位有才华的作家，他创造的世界亦真亦幻，却绝不感伤或荒诞。对这本书我唯一的抱怨是有许多打印的错误，从漏掉的句号、拼错的词汇到遗漏的分页符。我想这应该归咎于拱廊出版公司，他们应该多花一些时间对待一位极有可能获得诺贝尔奖的作家的作品。”我想这应该是读者在阅读完一部作品后对其最高褒扬了吧。

这些对作品持肯定态度的评论中也有读者表示“很棒的故事，但有时阅读有些困难”或者“好，但是读起来让我筋疲力尽”。而28条批评性评论也几乎指向同样的问题“难以读懂”、“故事不太有趣、中文名字太复杂、小说太长”、“读这部小说是个苦差事”、“太长、情节混乱、乏味”。

这些褒贬迥异的评论很好地说明了异质文化是把双刃剑，不同于西方小说作品的叙事模式，中国的文化、风俗等对有些读者来说充满了吸引力，让他们有机会了解另一个国度的历史风貌、人民生活等许多方面，而且不同的故事讲述方式也增添了阅读的新鲜感。可是，对另外一些读者来说，所有的“异质”的事物、事件，艺术上的“陌生化”处理等都让阅读变得艰涩、困难。另外不容忽视的还有读者自身的阅读经验也决定了他们对外来文化、外国文学作品的理解能力和接受能力。

3.《天堂蒜薹之歌》评述 2012年11月1日版的《天堂蒜薹之歌》平装本的售价为10.30美元，在五星评级中得到3.7星，共有74条读者评论，其中对作品持肯定态度的评论为49条，持批评态度的评论为25条，其中有8条评论发表于2012年10月份之前。

对这部小说的肯定评价主要涉及引人入胜的故事、巧妙的写作手法，也有对翻译文本的赞颂、对莫言获奖的期待和对其获奖的认同等。现在选取一篇被认为最有价值的读者评论为例，这是一位读者于2001年1月9日匿名发表的评论，标题为“一部未被发现的杰作”。在评论中，这位读者写道：“几年前，通过亚马逊网站发现了这部小说，当时它作为‘未被发现的作品推介给了读者。悲哀的是，现在仍然只有为数很少的读者读过《天堂蒜薹之歌》或者莫言的另一部杰作《红高粱》，更不用说了解作者了。这是令人悲哀的，因为他是那么地具有天赋，是当今活跃在文坛的真正的文学大师之一……毫不夸张的说这部中国小说比得上《喧哗与骚动》或者《百年孤独》，莫言的叙事是创造性的、诗意的、急迫的，然而却并没有忽视情节，所以会让读者爱不释手。葛浩文的翻译也值得赞誉。我读不懂汉语原著，但是在读英文译本时，我感觉文本中失去了很多东西，也就是失去了原文中的一些东西。任何对文学感兴趣的读者拿起这本书都是明智的选择，即便只是读一下结尾，它是那样的令人不安却书写的很有诗意，会让读者经年不忘。此后多年，也许等到莫言获得了诺贝尔奖，我确信将会有更多的读者阅读它，但不是现在。这是一部迫切需要读者的小说。”这是一个非常具有代表性的评论，谈到了小说的内容、写作手法、同其他作品的类比、对作家文学创作水平的肯定等，具有了一些专业评论的价值。当然，在做出积极评价的同时，也有读者表示小说中对丑陋情景的描写让人难以接受甚至恶心。

对这部小说的批评主要源于三个方面：认为小说对人们遭受的痛苦、官员的残忍和家人野蛮对待叛逆女儿和她爱人的方式等描写有些过火，而且故事进展过于迅速；另外，对小说的写作手法不满意，认为描写太过平淡，令人感到乏味；还有读者批评电子书阅览器（Kindle）上提供的阅读文本错误太多，而且有文字遗漏等问题。有一位读者便对小说中的故事、人物等描写表达了不满：“对这样一部读起来令人痛苦、人物一点也不吸引人、故事无法让人继续阅读的作品，伟大之处何在？我一定是个庸俗的人，因为在这部小说中我找不到任何有救赎意义或者有社会价值的东西，尤其是令人感兴趣的东西——我并不关心作者得过多少次诺贝尔奖。如果你愿意阅读有人多次被打或者被碾压或者被迫喝尿并且吃掉呕吐的东西——这本书适合你……。”

历时来看，对这三部作品的评价多数出现于莫言获得诺贝尔文学奖之后，说明是奖项的影响力吸引了更多的读者阅读莫言的作品，但同时，对作品的负面评价也几乎全部出现于2012年10月之后，说明仅靠外因推动下的阅读并非成熟理智之举。总体来看，对作品积极肯定的评价占有绝对的优势，主要是赞扬作品对中国历史、文化、人们生活等的巧妙呈现、作品独特的叙事视角和引人入胜的故事等，其中最值得关注的是有些读者早在数年前，就预言莫言将来会获得诺贝尔文学奖，无疑，这是剥离了任何政治、社会因素，读者对莫言作品文学价值的肯定。对作品的批评则屡次涉及作品中的暴力或者残酷书写，这是令很多海外读者无法认同作品的一个重要因素，这当然与欧美文学审美传统有关，同时也不同于中国文学一贯倡导的文学审美理念，因为鲁迅也曾经说过：“毛毛虫不能写，鼻涕、大便不能写。”可是，莫言就这样毫无顾忌地在他的作品中将丑的、美的、恶心的等一股脑地呈现出来，这种极富感官冲击力的描写是一些读者无法接纳的内容，同时也是另外一些读者所赞誉的“残酷的真实”。另外一个需要注意的是读者对“小说太长”、“阅读困难”等的评论，说明不同国家的文学传统不同，也反映出海外读者对中国文学、传统等缺乏了解，也许这就是中国文学对外推广过程中遭遇的最大困难，也是需要努力消除的不利因素。文学传播过程中，文化先行应该是最佳策略。endprint

三、结 语

综合分析莫言作品在海外的销售情况和读者的评论可以看出，读者对作品的接受主要基于以下几个方面：首先，读者对莫言在叙事方面的不断求变普遍持肯定态度。《红高粱》中的叙事视角、叙事时间，《生死疲劳》中的动物叙事视角，《天堂蒜薹之歌》之中的三条叙事线索都得到了读者的赞誉。其次，莫言作品描写了中国普通家庭在历史大潮中的命运动荡、人生际遇，尤其是作品中蕴藏的中国历史、文化都让海外读者耳目一新，为他们了解中国打开了一扇窗。最后，作品中的魔幻现实主义风格、细节描写、以及营造出的强烈的色彩和画面感都对海外读者极富吸引力。而最令他们无法接受的方面有：第一，作品中过多的暴力、丑陋、令人恶心的场景，让西方读者无法接受，甚至无法完成阅读。第二，故事内容甚至人物形象、人物姓名等背后隐含的社会政治、文化要素等，让对中国文化知之甚少的西方读者无法真正理解作品，造成误读，以至于放弃阅读。第三，对中国小说创作技巧的陌生和不接受，比如对中国小说中常用的重复、意象等不能理解，认为小说描写过于累赘、乏味等，最终也放弃了对作品进一步探索的可能。另外，一些读者的前置阅读经验，对欧美小说的阅读习惯，对中国文学作品的固有看法等都体现了读者的接受倾向中。

所以在推动文学作品的海外传播时，应该认识到文学作品的传播是一种双向互动的社会行为，传播成立的重要前提之一是传受双方必须有共通的意义空间，这就意味着传受双方必须对符号意义拥有共通的理解，否则传播过程本身就不能成立，或传而不通，或导致误解。在广义上，共通的意义空间还包括人们大体一致或接近的生活经验和文化背景。所以，随着中国国力的不断提升，加大文化的输出力度，让世界上更多国家的人了解并且在一定程度上接纳中国的文化应该是增加文学传播广度和深度的一个前提。另外，作家在艺术创新方面、文学语言等方面需要不断提升，并且努力形成具有普世意义又具有个人特色的文学风格，这才是文学真正能够被更多读者接受的重要基础。

【注释】

王鹏：《从莫言获奖看中国当代作家走向世界的途径》，日本新华侨报网2012年12月7日，http：//www.jnocnews.jp/news/ImageCollection.aspx？CollectionID=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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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言：《说不尽的鲁迅——莫言孙郁对话录》，见《说吧莫言：访谈对话集》，386页，海天出版社2007年版。

（宁明，山东大学外国语学院。本文系2013年度国家社科基金重大项目“世界性与本土性交汇：莫言文学道路与中国文学的变革研究”的阶段性成果，项目编号：13&ZD122）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