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天秀
听大人们说,我刚生下来,只有3斤重,像一只生了病的小鸡,随时有可能被阎王爷带走,可父母亲不信邪,细心地照料着我。我呢,又不顺他们的心,成天哭个不停,哭落了太阳哭月亮,哭瘦了春天,哭肥了冬天。我在哭声中拔节生长。由于体弱,除了饭,中药成了我的当家肥料。幼儿时候,我不知他们是怎样让我喝下又苦又涩的中药的。到了上学的年纪,我对中药的反感渗透到骨髓,一提起喝中药,脑壳皮呼哧呼哧地痛。
我那时有点小聪明了。如果生病了,不在父母面前轻易“暴露”,装成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如果一不小心“暴露”了,硬扛着,不打针,不吃药,实在扛不过,在医生开药时,想方设法说服医生不开中药。当然,这一招不管用的时候还是不少。
记得有一次,我得了重感冒,大队的赤脚医生一下给我开了3包中药。开头几天,父亲不在家,他是大队长,到县里开会去了,我闹着不喝中药,家里人也没哪个管得着。一天下午,父亲带着一身疲惫回来了,见我病得不轻,很着急。正在这时,妹妹告状,说我不听母亲的话,死活不喝药。妹妹的“汇报”点燃了父亲心中的怒气:“还了得!马上熬药!我看他喝不喝!”父亲的呵斥从院坝穿透墙壁,直达我的房间,我感觉楼板快要塌下来,窗子上的玻璃在跳舞,整个世界要翻天覆地,我从来没见过父亲发这么大的火。这样的场面让我有点招架不住,像一只吓破了胆的小猫躲在屋的一角。
躲是躲不掉的。不一会儿,药熬好了。“喝药!”,父亲的声音还是高八度,重重的,足可把地面砸个坑,没有商量的余地。我蹑手蹑脚地走出屋子,望着黑黑的,正吐着热气的药碗,多少有点儿赴刑场的悲壮。走拢桌子,我慢腾腾地端起碗,嘴唇和舌头在浅水区探了探,苦味直灌全身,忙张开嘴巴,伸出舌头,让苦味逃离。没想到,这一切难以逃过父亲的火眼金睛,当我那恐惧的目光和他那火辣辣的目光相遇时,一切已经来不及了,他大步流星地走过来,端起药碗就往我嘴里灌。硬灌是无效的。我咬紧牙,让它们筑起“防药堤”,大部分药都挡在嘴外。
见这一招无效,父亲换了一招。把我叫到柱头前,让我背对着柱头,两只手绕过柱头绑着,然后在我嘴里放一根筷子,轻轻松松地就把药送到喉管里。
见药送到我的肚子里,父亲点燃一袋烟,嘿嘿地笑了。那笑,定格在我心里,许多年以后,我才真正读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