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仇·杀敌·胜利

何季元

敌忾同仇

七七事变时，我在家乡中山小榄读中学。卢沟桥的枪声震撼祖国大地，全面抗战开始了，我校师生热血沸腾，对日寇亡我野心，人人敌忾同仇！在教师的支持和指导下，我们这群十来岁的初中生迅即组织起来，成立起晨呼队、献金队、振中剧社等抗日宣传队伍，利用课余时间积极宣传抗敌。天蒙蒙亮，晨呼队分组出发，沿镇内街道高唱“全国总动员”等抗战歌曲、高呼抗日口号，唤醒居民奋起抗敌救国。节假日，献金队员肩托特制煤油箱，奔赴四乡劝捐购买战机抗日。镇内外，我们的剧社演出《放下你的鞭子》《夜光杯》等抗日街头剧、话剧。我是学生自治会三常务之一，为积极开展各项抗日宣传活动而奔忙。国难当头，为了抗日救亡，同学们废寝忘餐，全力以赴。

1938年10月，日寇侵占广州，珠江三角洲告急，我们的抗日宣传活动仍在继续，曾和来镇的抗日先锋队小分队联合演出抗日话剧。1939年夏秋间，敌机、敌舰频频在中山县城及各区镇肆虐，小榄民居多处中弹，我家隔邻全镇最高的“六耳楼”亦被敌炮击中，家乡处于陷敌前的紧张状态，人们开始离家逃难。在此情势下，我们的活动被迫中止。参加完学校草草举行的毕业礼后，家中亲人怕我在家乡沦陷后为敌伪迫害，筹措了些许旅费，催促我离家转入内地，我自己亦不甘作日敌顺民，便于10月辞别亲人，和同学何廷禄（现居台湾）及其兄廷爵背起行囊，乘小船越过敌人海上封锁线，辗转绕道奔向粤北，开始流亡生活。在连县又与廷禄亲戚蓝炳璠（现居美国）会聚一起。我们三人因年龄相若，志向相投，便结成了患难与共的兄弟般好友。不久，家乡陷敌，亲人不知生死，国难家难，更加深了我对日寇的仇恨。在颠沛流离的逃难过程中，报国的机会终于来到了，中央军校在韶关招生，我和廷禄、炳璠急匆匆由始兴县一天赶到韶关报名投考，庆幸全被录取，我们都高兴极了。于是进入了军校六分校17期步科受训，实现了从军救国心愿。

杀敌卫国

六分校在广西桂林李家村的相思江畔。抗战中的军校不仅教育训练极其严格紧张，生活尤其艰苦。不管训练多紧张，生活多艰苦，同学们都咬牙挺住，大家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学好军事本领，上战场杀敌！军校学生不许留发，推光头后，我暗自立下誓言：不打败日本侵略者，不再留发！1941年秋，步科毕业，时逢军训部为补军校炮科学生不足，要在我步科毕业总队中考选一个大队的毕业生深造炮科，这样可以大大缩短训练时间，加速培训一批兼懂步、炮两科的部队干部。为了能掌握更多杀敌本领，我和廷禄、炳璠又一起考入了由贵州都匀炮校代训的本校17期炮科独立大队学习。在高寒的山城都匀，我们白天与野炮、山炮和观测、通讯器材以及马骡等为伍，夜间轮班站岗放哨静听高山狼嚎。在紧凑的学习生活中，我们三人与爱好相同的严树楠（现居台湾）、何楚熙等几个两广同学组成一支小合唱队，课余时间带头大唱抗战歌曲，激越的歌声，使营舍里更加热气腾腾。一个寒暑转眼过去，1942年秋炮科结业。我们唱着“勇士出征”的战歌与老师、同学互相勖勉，依依话别，各自走上抗日的战斗岗位。我被分派到粤北前线第62军服役，先后在军部参谋处、军直属防毒排、警卫营、炮兵营任职。在粤北第一、二次会战痛歼日寇之后，敌人龟缩广州不敢妄动。62军所属各师的第一线部队向驻守广州外围的日寇不断袭扰，小规模战斗不停，我们军直属队则加紧训练，秣马厉兵，时刻准备着反攻广州日敌。1944年6月中旬，湘北战事告紧，我军奉命率151、157两师紧急开赴衡阳外围，北拒由湘北南犯之敌。策应衡阳守军守城。我任军炮兵营第2连观测员，随队深夜开拔。从7月初起，我军与南侵日寇在衡阳以西湘桂线一带展开激战。当面之敌为日寇116、68、171师团及17旅团等。我军与优势之敌在洪桥、雨帽山、潭子山、衡阳西站、南站、铁关铺、马鞍山、古山寺等地血战两月余，反复争夺冲杀，歼敌数千，敌116师团120联队长雨和少雄被我军击毙于阵前。为解衡阳围，我军曾奋勇杀到衡阳西站和南站。部队在冲占西站敌阵时，重庆军委曾来电嘉奖：“62军迅速挺进衡阳近郊占领敌阵，着传令嘉奖，151师行动最快，师长林伟俦记大功一次。”可惜的是与守城部队联系不上，以致因孤军深入，敌众我寡，粮弹不继，后无援兵，遭敌侧击，功败垂成！几十天的酷战，我军损失甚重，共伤亡6000多人，副师长，团、营长以下军官殉国者不下数十；整连、整排官兵坚守阵地，全体壮烈牺牲之事时有发生，与我一起由炮校派来第6军军部朝夕相处的阳江人何冠雄同学，时任步兵团小炮排排长，亦在一次战斗中英勇牺牲！在那枪炮轰鸣，硝烟弥漫，刀光闪闪，血与火交织的日日夜夜，我百粤健儿前赴后继，杀敌卫国，视死如归的浩然之气长留湘土，永为后人敬仰！

恶战中，我炮2连两次发炮歼敌的情景，我至今记忆犹新。一次，在我步兵进攻衡阳西郊制高点雨帽山之敌时，我在连观测所从炮队镜（倍率为10倍的剪形潜望观测镜）中发现前方2000多公尺处一间颇为隐蔽的小土屋有敌人进出，像个指挥所，我迅即测算出该目标的射击诸元（方向、距离、高低）向连长报告，连长不失时机下令单炮射击，第三炮即直接命中土屋，将屋墙炸开一个大洞，只见三四个鬼子跌跌撞撞从土屋窜出逃命。炮弹的威力半径为25公尺，土屋内被炸死炸伤的敌人当不止一两个。另一次，我连在掩护步兵仰攻一个山头时，日寇在山顶正斜面凭坑壕据守，当我步兵攻至半山时，我连开始对敌作压制射击，几炮试射后，集中火力轰击山顶敌人，多发炮弹在敌阵中开花，闪光处，看到有布片、器材之类的东西腾空飞起，接着，敌人被炸后翻滚挣扎的狼狈状也呈现在我的炮队镜中。血债血偿，你们这些狗强盗也有今天！

两次目睹我炮歼敌，终生难忘。我是抗日战场上的幸存者，每当忆起与我并肩战斗壮烈牺牲的同学、战友，他们为捍卫国家民族英勇战斗，慷慨赴死的情景，总使我心潮翻滚，无限感奋！烈土们的鲜血没有白流，千百万人的牺牲已结出抗战胜利的硕果。为祖国为人民献身，死重泰山！

欢庆胜利

1945年7月，我在广西田东军部军官班受训。8月15日，日寇无条件投降的喜讯传到，军民欢腾雀跃，爆竹声通宵达旦。我军奉命开进越南解除敌人武装。军官班提前结业，我连夜赶回炮营，怀着无比兴奋的心情踏上胜利入越新征途。时中越边境日寇在我军进逼下仍不肯放下武器，他们且战且退，直至我军深入越境后才被迫服从我方指令，全部开赴河内、海防等地集中解除武装。我军部及直属队于8月下旬先抵河内再开到海防，受到了当地华侨及商人的热烈欢迎。许多华侨青年自动出来为部队服务，有的开着车协助部队运输。越南人民也集会庆祝解放，他们长期在法国殖民统治下，以后又在日军占领下过着被压迫被奴役的生活，一旦枷锁打碎，欢欣自不待言。

我62军在越境北纬16度以北的海防、鸿基等地驻留3个月，11月间又奉命乘盟军登陆舰开赴台湾接收。军部及直属队在台湾高雄港登陆那天，台湾各界代表和同胞在港口燃放爆竹，夹道欢迎来自祖国的亲人。数百万台湾同胞被日本帝国主义统治了50年，过着次等皇民的屈辱日子，多次反抗斗争均遭残酷镇压，先后牺牲60多万人，如今日月重光，重回祖国怀抱，兴奋喜悦之情溢于言表。我炮营进驻台南市后，曾一度驻扎“明治小学”，我有机会和该校教师交了朋友。他们对我说，回归祖国，一洗次等皇民耻辱，无异喜从天降！他们的愿望是，祖国从此步上富强之路，永远结束被列强欺凌宰割的悲惨历史。

日本侵略者被打败，最后胜利终于来到，我实践了自己的誓言，头上也从此不再童山濯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