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忠
2016年初,我国全面二孩政策正式实施,各大医院的妇产科成了热门科室,每天到妇产科咨询或检查生育情况的妇女络绎不绝。
杨华光与妇产科的助手们在一起
被助手们笑称为“万红丛中一点绿”的男妇产科教授杨华光,成了妇产科的焦点人物。每天早上,长安医院妇产科门口就聚满了等待他看病的患者,病房里也住满了等待他接生的孕妇。作为一名妇产科男医生,杨华光遭遇了很多尴尬,但他最终坚持下来了。到2016年初,行医30年的他,接生的孩子近2万名,做宫颈环扎手术200多例,成功率达99%以上……
记者(以下简称记):你当初是怎么想着去妇产科的?
杨华光(以下简称杨):1964年,我出生在湖南省冷水江市一个小城镇。最初的愿望是当兵,父亲给了我一个两全其美的建议:“你可以选择考军校,既能参军也能上大学!”1981年我考上重庆中国人民解放军第三军医大学,学习临床医学,1986年毕业分配到山东省潍坊市解放军第89中心医院。我们医院妇产科的两个老主任都是男的,老主任跟医院领导多次提出想要一个男大夫。那一年,我们14个同学一起去实习,结果医院摸了一下底,最后把我给选上了,就对我说:“给你一个任务,去妇产科,我们妇产科需要一个男大夫,我们觉得你挺合适;你如果真不想干,还有两个科室供你选,一个传染科,还有一个理疗科。”那两个科室,都是别人不太想干的,医院其实就是想让我去妇产科。我们主任也在旁边做我的工作,说干妇产科怎么怎么好。我最后让院里给我一两天时间考虑。我是男的,还没结婚,当时连个对象都没有,如果我去妇产科,找不到对象怎么办?我个子矮,人长得也不好看,如果再当个妇产科医生,我可能就得打光棍。那时候,我觉得做妇产科医生好像比别人低一等似的。
记:你是部队医生,不服从命令好像不妥吧?
杨:是啊,虽然不情愿,但军令难违,我最终还是去了妇产科。连恋爱都没有谈过,该怎么面对产妇,这成了我职场中的一大难题。果不其然,接下来发生的一系列事情让我惊慌失措,刚刚入行就迎来了巨大的职业危机。回忆起当年第一次查房的尴尬,我到现在仍是心有余悸。我们查房都把家属喊到外面去,因为男家属在病房不方便。可我一进去,病号都瞪着眼睛,用异样的眼光看我,那意思是怎么来了个男大夫?我被她们看得都不好意思了,也不敢正眼看她们,就好像进了女厕所那种感觉。那时,我尽量躲到女医生的后面,不露脸,好像做了什么亏心事似的。走出病房后,我一直在想,我一大老爷们儿去妇产科真的合适吗?我在心里打了无数个问号。
记:你不好意思去看女患者,女患者对男医生也是排斥的吧?
杨:是啊!我记得是在门诊的时候,一天早上上班不久,我和一个护士刚在门诊室坐定,一个病号进来直奔我对面那个护士,说:“大夫,我来看病了。”那个护士就说她是护士,然后给那个病号介绍说我是医生,那个病号就斜着看我一眼,一脸很不相信的样子。我赶紧说我是医生,检查由我来做。说完这话,我看到她丈夫在门口也以一种惊讶的目光看着我。我把病号接过来,问过病史,说带她去做妇科检查,她就不干了,退到门口拉住了她丈夫的手,她丈夫身子赶紧往前边靠了靠,好像是保护他妻子的那种感觉。我说在我们医生眼里来的都是患者,根本没有男女之别,我们自己就是中性人。
那女患者当时思想有点通了,但她丈夫仍不同意,搂着她的肩膀说:“我还是不让你去。”他可能觉得,他的老婆,隐私部位怎么能让我一个陌生男人看呢?
记:什么事情第一次都很难,能说说你第一次给人做妇科检查的情形吗?
杨:如果说那次门诊对我是小挫折的话,更大的难题还在后面。我实习的时候跟着老师做过妇检,那时没什么感觉。但作为真正的医生第一次去为病人做妇检,那感觉完全不一样了。我怯生生地过去,伸出手,紧张得脑子里一片空白。做检查时,女病号始终用异样的眼光看着我。由于紧张,我在检查过程中,可能摁的力量有点大了,增加了病人的痛苦,于是,那个病人没等我做完检查,就一下子从床上跳下来,大声说:“我不做检查了!”
记:本来就不情愿去妇产科,去了又不被患者接受,你心里也不好受吧?
杨:心里确实挺难受的,如果说我技术不行,我可以再磨炼、再提高,可患者从心理上就不接受我这个男大夫,那我实在是没有办法。特别是那个患者一下子从检查床上跳下来,说实在话对我打击真的挺大的,让我觉得这妇产科真的没法干。
记:那你跟医院说不干妇产科了,要换一个科室,医院会同意吗?
杨:就在我准备给医院打报告的时候,领导给我安排了一个接生的任务。就是那第一次的接生,让我坚定了在妇产科继续干下去的决心。那是一个难产的病号,她很紧张,我当时想这个病号有点困难,万一生孩子时会阴有什么裂伤,孩子有什么情况,我能不能接生?我满脑子都是可能出现的危险,不停地跟孕妇交谈,这是对她心理的考验,也是对我的考验。那次接生下来的是一个女孩,我把孩子捧在手上端详了一会儿,然后放下来,把脐带一断,把婴儿口腔里面的分泌物一清除,给她稍微一点刺激,她就哇的一声哭了起来,我别提有多高兴了。母女平安,也给了我一种成就感,让我对自己的人生有了一种信心,对妇产科的抵触情绪也减轻了很多。还有一次,我在给产妇接生压肚子时,那个产妇疼得嗷嗷叫,手在床上面到处乱抓,一下子就把我的手抓住了。那个产妇手指甲比较长,连抠带抓,把我的手都抓破了,可我也不敢把手移开,直到孩子出生,我的手被抓出好几个深深的指甲印。我觉得,男妇产科大夫要比女妇产科大夫更能够体谅女人的痛苦,相比较,我们更能怜香惜玉。
记:听说你的孩子就是你自己接生的,有什么感想吗?
杨:接连几次接生成功的经历,让我对妇产科不再排斥,直接参与接生我自己的孩子那一刻,我对自己的工作真的都有点自豪了。女儿出生前,我心里充满恐惧,孩子窒息怎么办?如果有意外怎么办?很多的怎么办在脑子里转。捧出自己的女儿时,我才对孕妇、对一个生命的诞生有了不同的感受。我觉得,男妇产科医生更能理解母亲的伟大和一个生命的宝贵。从那以后,我对妇产科有了新的理解,并且以这种心态去对待所有的产妇。妇产科剖宫产手术,是比较常见的工作。有一次,产妇看给她做手术的是我这样一位男医生,在产床上躺好之后就有点不好意思地侧了侧身。我立马告诉她:“不要动,位置摆正,不然会影响手术。”说话时我已将听诊器放在了她隆起的肚皮上,手术前最后一次听胎心。没有发现异常,我一个手势,手术室里的几个女助手瞬间各就各位。接着,我手中倒换着手术刀、钳子、剪子等,不到10分钟,一个新的生命就来到这个世界,发出了第一声啼哭。我想,手术台就是我的舞台,每次做完剖宫产看到母子平安,是我最欣慰的事了。
记:你中间还转过业?
杨:是的,正当我在妇产科干得如鱼得水的时候,由于多种原因,突然接到上级“转业去地方”的命令。1995年,我转业到山东一家区级妇幼保健站。在那里干了4年,临床工作太少,也没有什么手术,工作上总有一种失落感,就像残废了一样。后来,我下决心考研。1999年,已经36岁的我考上了第四军医大学妇产科专业的研究生,第二次入伍穿上了军装,成为学校年纪最大的学生。2002年研究生毕业后,我留在了唐都医院。
记:又回到部队医院的妇产科,这次工作应该顺利许多了吧?
杨:不是的,仍然是从头再来。有一个叫小石的妇女,结婚后怀孕差一天就满三个月时竟然流产了。两年后,小石再次怀孕,并通过熟人找到唐都医院妇产科里的一位女大夫,约好日子进行检查。可小石提前出现了流产症状,惊慌失措的夫妇俩赶紧到医院,谁知竟碰见了我这个男大夫坐诊。我开始询问病史,她还说得很详细,最后我说带她去做妇科检查,她就不干了,退到门口,拉着她丈夫的手。她丈夫也立马进入备战状态。最后经我和护士再三解释,小石总算让我给做了检查,好在她病情不是很严重,只要安心静养,再配合药物辅助治疗,胎儿就不会有什么问题。
小石夫妇来看病的反应,让我心里很不是滋味。几经犹豫后,我决定给小石打个电话,希望她能消除偏见,积极来医院就诊,并告诉她,他们夫妇的那次就诊,是我研究生毕业后的第一次接诊,也是我放弃妇产科工作3年之后的第一次回归,所以我特别看重,希望她能信任我。最终,小石被我的真诚所感动,决定继续看病,但又怕丈夫知道后反对,就决定先瞒着丈夫,等以后找机会再跟他解释。在我的精心治疗下,小石很快恢复了正常,胎儿在她腹中健康地发育。到了预产期,我亲自为小石做了剖宫产手术。现在,小石夫妇和我们一家成了好朋友。
记:虽然患者接受你了,但在妇产科工作,被人误解应该是很经常的事吧?
杨:是的,妇产科的男大夫被误解是常有的事。其实年轻的妇产科男大夫,不仅要看病,还得了解病人的心理,让她接受你。目前,在军队的妇产科男大夫还有一点点优势,那就是人们对人民解放军的一种信任。而这身军装对我们自身也有约束作用。我这个人性格很好,什么样的病人我都会笑脸相迎,很好地跟她们沟通,把紧张的气氛缓和下来。所以,现在没有人排斥我这个男大夫了。我后来成了科室里的骨干,越来越多的产妇逐渐接受了我,这让我感到欣慰。
记:那在你的工作生涯里,有让你记忆特别深刻的事情吗?
杨:2010年,我接受了一项危险的接生任务,产妇是一个艾滋病患者。那名产妇产前检查都是在别的医院做的,但到了预产期,别的医院都拒绝为她接生。无奈之下她来到我们医院,我们没有任何理由再把她转到别的地方去。
当时,她用一种乞求的眼光看着我们,说:“我只想要个自己的孩子,做一个真正的母亲……”那一刻,我们科室的人都沉默了,她本身就是个艾滋病患者,还有身孕,我们不应该歧视人家,她以前一直在其他医院检查并提前服用抗病毒药物,预产期就在那几天。可第一次面对艾滋孕妇,我们面临两难:如果选择自然分娩,势必导致婴儿感染艾滋病毒;而采用剖宫产的方法,降低了婴儿被传染的可能性,但手术风险很高。操作中,如果手术者不慎划伤自己,也可能通过孕妇的血液感染病毒。
记:这可真是让人为难啊,你们最后怎么做的?
杨:我们最后研究决定冒险给艾滋孕妇实施剖宫产手术。我是主刀大夫,当时心里也很紧张,要说一点不害怕那是骗人的,平时缝针的时候经常会刺到自己的手,这次要是刺到手指就完了,肯定会被感染上艾滋病毒。另外,患者身上的血液、汗液、眼泪等一切分泌物都有危险。我和助手戴着双层手套,在平时的手术服上又套了一层塑料防护衣。我平时做一个剖宫产手术10分钟左右,可那次的手术却用了40多分钟。不过当婴儿安全降生后发出嘹亮啼哭时,我和助手们心里别提有多高兴了。
记:做了这么多年妇产科医生,你如今也是硕果累累了,能说一说吗?
杨:呵呵,2014年,我从唐都医院转到长安医院,仍然在妇产科工作。2015年夏天,全国产科热点问题研讨会在长安医院召开。来自北京、广东深圳等地区产科领域的专家们分别作了精彩的学术报告,我代表长安医院作了《促进自然分娩,顺产更顺心崇尚自然的理念》的报告,受到与会者的广泛关注,获得了专家们的热烈掌声。到2016年初,我已经当了30年的妇产科大夫,不仅接生了近2万名婴儿,也治愈了很多女性的疑难杂症。抛开偏见,我觉得男大夫更沉着冷静更理智一些,很适合当妇产科医生。
记:作为妇产科医生,对于女性朋友有什么建议或忠告之类的吗?
杨:一是不能忽视常规妇科检查。妇科疾病的种类很多,妇女有必要每年进行认真的检查,发现疾病,及时治疗。二是孕后检查。对孕期出现的非正常症状要给予足够的重视,不能拖延病情。要通过检查做到早发现、早治疗,以确保母婴健康。三是生产期间要听从医生的嘱咐,保养好身体,安全生产,健康生育。四是产妇尽可能顺产,顺产是生育孩子的基本方式,除非不得已,才实行剖宫产。
〔编辑:潘金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