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希
1981年,12岁
仿佛身体之门被推开一道缝隙,然后青春涌进来
刚上初一不久,有天早晨我在上学路上碰到了发小张美燕,她初中在我隔壁班。看她走路姿势有点怪怪的,我就说美燕你怎么了,是腿疼吗?她一下子有点脸红扭捏,犹豫了一会儿,拉拉我的胳膊,很神秘地俯在我耳边小声说:“我来那个了……”
吓?来哪个了?我懵懂地望着她。
她脸色绯红,说:“就是……那个啊!”
我终于反应过来她在说什么。在当时小女生的暗号中,“来那个”就是来月经的意思,还有个说法叫“倒霉”——至于“大姨妈”“好朋友”一类说法,要等到后来的高中时期才出现。
关于月经,在那之前,我听班上一些发育比较早的女生隐晦地议论过。我在班上年龄算小的,很多女生都比我大一岁或者半岁。她们当中有些甚至胸部都有了起伏的小丘陵,而我的前胸还是一块朴素的小平原,加上短发, 看上去跟男生没有两样。
美燕凑向我:“你呢?”
我摇头。
她继续用有点怪怪的姿势走着路,一边审视我:
“应该也快了。”
她说:“我听人家说,来得早,以后绝经也早;来得晚,以后绝经也晚。”
她想得真长远,我心里暗想——那时的我怎么也想不到,我们这一代人,在人到中年的时候会与更大的压力和更差的环境狭路相逢,所以更年期总体来得比预想的要早好几年。
到了初一下学期,我的“那个”还是没来。然后,忽然有一天,生物课临时改成了生理卫生课,老师说这节课给大家放科教片。
亮点在于,是男女生分开看。
大家好似隐约知道了点什么,女生在一瞬间集体陷入沉默,男生则开始小声起哄,风情万种意味深长地笑着,一边拿眼睛朝女生丛中乱瞄。
一小时后,男生和女生从两个不同的放映教室出来,两股人流在大礼堂门口遭遇了。大家的小脸都红红的,互相不敢看,两股人流别别扭扭地穿过小操场往教学楼移动,不时能听到一两声尴尬的笑声。我沉默地随着人流往前走,脑中回响着科教片的画外音:“在这之后,女孩的生命将进入一个美妙的新阶段,她们就要长大成人,再往后,她们会有机会做母亲,生儿育女……”
在那以后,越来越多的女生开始姿势奇怪地走路。
有一次,一个女同学来了“那个”,由于事发突然缺乏准备,她的长裤和椅子都被弄脏了。她同桌的男生真是好样的,他一点也没尴尬,指挥若定地说了句:“还不赶紧回家去换!”又贴心地把自己的外套扔给她:“拿这个遮着!”那架势就好像是在招呼自家媳妇一样。我们瞪大了眼睛望着他,却没有一个人敢开玩笑起哄,因为他当时说话和动作一气呵成,简直完美!
可惜长大后女生和男生并没有成一家人。那个贴心的男生后来做了某大企业的办公室主任,热爱张罗一切,几乎每次同学聚会都是他在操持主理。
我的初潮是在初二下学期光临的。那是个初夏的傍晚,我放学回家时在底裤上发现一点点端倪,疑心是“那个”,就很冷静地告诉了妈妈。妈妈在确认之后,开始教我用卫生纸折“飞机”——说来好笑,在 20世纪 80年代初期是没有卫生巾这种先进物品的,我小时候看到妈妈和小姨她们每个月都要用卫生纸折成长条形,曾经好奇心炽烈地问这是什么,我智慧的老妈泰然自若地回答:折飞机。
真庆幸我不是那种喜欢到楼下空地放纸飞机的小孩。
从那时开始,几乎每次上体育课都会有一两个女生跟老师报告“今天特殊情况”,站在球场边旁观。从那时开始,男女生之间的关系也愈发微妙起来,一点点风吹草动都惹人遐想。
而我自己,虽然当时很冷静地处理了我的第一次状况,但后来每每回想,觉得那是激动人心的奇妙一瞬:仿佛身体之门被推开一道缝隙,然后,青春涌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