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会感受：中美南海冲突风险在增加

朱锋

2016年亚洲安全峰会已在新加坡香格里拉酒店落下帷幕。2007年起中国每年派遣防务高官参会，而香会最重要的主题也都是中美两国和两军关系，两国防长或国防高官一定是这个地区安全论坛的“永恒主角”。笔者参加这么多次香会，深感“香会年年开，年年有不同”。2016年香会的最大不同，就是南海问题和中美各自立场的冲突全面升级，两国在南海发生军事冲突的风险骤增。

美国开始直接对华军事恫吓

美国防长卡特6月4日上午的主旨演讲显然有备而来。虽然基调较之5月27日在美国海军学院毕业典礼上的演讲温和一些，政策阐述也要平衡一些，但无论用词还是语义基本一致。卡特说得非常清楚：一是声称中国在南海的行动已和朝鲜的核扩散企图一起构成亚太地区最突出的“安全威胁”。至于为何中国的南海行动成为威胁，卡特则称不仅是因中国的岛礁建设、军事化、妨碍航行自由和“不依照”国际法行事，最重要的是中国南海行动代表了“不讲原则、规则”的亚太地区未来的“黑暗”一面。

二是直截了当对中国发出军事警告，武断猜测中国可能继续在黄岩岛进行填岛行动，声称美国和其他国家不会“袖手旁观”。除对中国公然进行军事警告，卡特还说美国须在南海周边地区部署B-52战略轰炸机，而上一次美国在南海部署B-52战略轰炸机还是1964年开始的越战时期。强化针对中国的军事力量建设和军事威慑力量部署，已经成为美国南海政策的重要组成部分。

三是特意强调美国是未来几十年亚太地区最强大的军事力量，依靠这些军事力量，美国继续担负亚太地区安全“保障者”角色。美国亚太军事战略的关键词是“美国的责任、原则和包容性”，为此，美国要与盟友、安全伙伴一起建设“有原则的亚太安全网络”，追求亚太安全秩序“有原则的未来”。

美国有关亚太安全的“原则”是什么

“原则”一词成为卡特今年香会演讲出现次数最多的字眼。虽然卡特未就“有原则的亚太安全网络”做出实质性解释，但综合卡特屡次南海问题的讲话和表态，美国奉行的南海及亚太安全原则不外乎以下内容：一是不要因为中国崛起而奢望美国忽视自己在亚太地区的“利益原则”；二是不要奢望中国在南海的行动让美国减少自己作为“老大”对盟友和伙伴所承诺的“责任原则”；三是不要因为今天美国各种内外问题而奢望美国降低在亚太地区全力推行和追求美国标准的“价值原则”。四是不要因为中国在亚太地区影响力扩大，期待美国减少继续保持唯一霸主地位、避免和中国“动手”的“战争原则”。

卡特在香会主旨演讲中故意“降低调门”，这在很大程度上是考虑到香会的性质。香会虽是亚太地区最高级别的安全论坛，但也是典型的“公共外交”舞台，是在世界顶级智库之一的英国国际战略研究所（IISS）主持下，西方防务和战略界占据绝对组织与话语优势地位、重在动员媒体与舆论力量的重要场合。因此五角大楼并不希望给人留下“强势攻击”中国的印象。即便在南海问题上数落中国最多的美国太平洋司令哈里·哈里斯，也没在香会上发言。五角大楼在今年香会上露面和说话的只有防长卡特，但卡特的发言须与他在美国海军学院的演讲联系起来理解。他在那次演讲中称，南海问题的走向不是“美中之间的选择”，而是亚太地区两种势力之间的选择——“美国和其盟友、伙伴为代表、遵循法治原则”的“规则未来”和卡特虽未点名但却明确指向中国的“挑战国际法、常常单边行动”的“黑暗未来”之间的选择。竭力利用南海问题“妖魔化”中国、不惜利用香会这个公共外交平台对中国“打棍子和扣帽子”，这就是2016年香会上美国想要达到的目的。

问题是，中国在南海究竟做了什么，竞让美国不惜对中国进行军事恫吓？中方代表在香会上屡屡提到，亚太安全处于转型期，中国愿意合作、愿意坚定地维护国际法，中国南海岛礁建设也是在越南和菲律宾之后的行动。但为“声张”美国口中的“原则”，卡特将今天南海局势紧张的所有问题都推到中国头上，指责一切南海紧张的原因都是“中国惹的祸”。那么，美国和其他南海主权声索国需不需要为今天南海局势的紧张负责呢？答案显然是肯定的。

中美亟须调整审视对方的心态和视角

中美关系的性质和处理两国关系的基本框架都在经历重大调整，而审视和处理两国关系的心态和视角的调整尤为紧迫，这种调整更是远远没有到位。中美两国在审视对方行为时都出现了一些夸大、扭曲的观点和主张。其中，美国“过度解读”中国在南海的维权行动，甚至有学者断言中国过早“抛弃”了外交实践中的“邓小平路线”、急于陷入对外冲突，都是典型例子。

国际关系理论和历史中，“权力转移”通常带来国家间关系的紧张和冲突。问题是，今天中美两国离 “权力转移”距离依然遥远，美国稳定地保持着对中国绝对的权力优势。但为什么美国战略界对中国的南海维权活动仍然如此敏感和紧张呢？根本原因在于美国着眼于中美权力竞争的未来和长期态势，担心不对今天中国的行为做出强硬有效的反应和约束，对未来的中国可能就无计可施了。但“过度解读”势必带来“过度反应”。中美关系如果没有稳定、合作与互利的今天，又怎会有繁荣、共赢与和平的明天？

尽管南海局势对中美两国都有重要政治、外交和战略意义，但南海问题不应成为中美关系的核心利益。中国在南海的行动是在历史与国际法框架内合理合情合法地“维权”与“维稳”，美国同样需在尊重历史而非选择性地解释历史、并公正倡导国际法的基础上，理解和影响中国的南海权益主张。即便在“航行自由”领域，中美同样有着重要共同利益。目前的南海局势该到中美两国“退一步海阔天空”的时候了。这个“退”，首先是不要把目前的紧张局势都归结为是对方的问题和责任。▲（作者是南京大学国际关系研究院院长、南京大学中国南海研究协同创新中心执行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