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叙事的实验室
——“新好莱坞”时期的电影编剧们

2016-06-06 07:07程瑶
电影 2016年3期

文/程瑶



电影叙事的实验室
——“新好莱坞”时期的电影编剧们

文/程瑶

美国电影协会AFI评选出的美国百大电影中,四分之一的电影都来自于1967-1980年间,这十年往往被称做“新好莱坞时期”。

上世纪六十年代法国“新浪潮”让戈达尔、特吕弗等人的名字同样影响到好莱坞。这不仅是让观众有了更多选择,六十年代中后期开始,一批新生的电影力量开始获得话语权,时尚杂志的编辑、常青藤大学的教授、电视台的段子手、不入流的色情片小演员、红得发紫的大明星,他们创作的剧本,通过编剧叙事上的改变,点燃了这个时期好莱坞传统类型片的变革,诞生了大批影史上伟大的电影,更造就了这个空前绝后的电影新时期。

背景:受到冲击的好莱坞

越战尚未结束,黑人运动还未落幕,轰轰烈烈的反战运动已经吹响了号角,“新自由主义”一词正逐渐影响着经济和政治的变化,随之而来的女权运动将一位女性直接推上了英国首相的宝座,这个被后来历史学家称为“改革的转折点”的时代,这个被作家称为“第三次伟大觉醒”的时代,也是电影旧体制与旧观念的危机时代。意大利新现实主义电影和民族电影的兴起,以及法国新浪潮都刺激了艺术院线的繁荣,也让传统院线和传统电影受到严峻打击——高度类型化电影,这个曾经将“好莱坞”推上世界电影顶峰的制胜法宝,不起作用了。

最先突破的类型:犯罪片 (《雌雄大盗》1967年)

罗伯特·本顿,一个患有阅读障碍症只读得进去犯罪小说的孤僻少年,在进入《时尚先生》后,遇到一位黑道背景出身的写作天才大卫·纽曼,两人产生了创作江洋大盗“邦尼和克莱德”故事的想法。罗伯特从小在德克萨斯州长大,对这个传奇故事非常了解,父亲还因崇拜两人去参加过他们的葬礼。这个本子已经被戈达尔和特吕弗两位欧洲电影大师看好,只是由于档期问题未能投拍。剧本中的新浪潮味道足够,但他们需要一位好莱坞导演:阿瑟·佩恩。佩恩又找来剧本医生罗伯特·汤,两人一起修改了剧本。

上映之时,电影打出了这样的宣传语“他们年轻,他们相爱,他们杀人。”充满暴力美学的宣传让年轻而反叛的一代冲进电影院观看这个“反英雄式”的传奇故事。而将爱情、友情这样的永恒主题安放在两个“离经叛道”的人物身上,巨大化学反应让两个“强盗”身上洋溢着“悲剧式英雄”的情感。编剧将爱情、公路杂糅在犯罪类型中,“我们当时就决定要将这一对传奇男女的故事写得与众不同,他们既不是传统的主角也不是传统的反派,他们的角色要让人同情。”罗伯特在后来的采访中谈道,“我们真的很想把一个美国故事拍成欧式电影。”而大卫则称“《雌雄大盗》的成功就是因为我们没有遵守经典电影的拍摄法则。我们把邦尼和克莱德的故事看成这个时代的缩影,那时候的我们能感受到周围的一切,不仅仅是美学、社会、爱情,一切都在变化。”

最常规的类型被打破:喜剧(《毕业生》1967年)

《雌雄大盗》上映的同年12月,一部小成本小制作、导演主创寂寂无闻的“黑马”杀出重围。1963年制片人劳伦斯·特曼偶然间在《纽约时报》上读到一篇小说书评,这篇小说是查尔斯·韦伯的处女作,描写一个刚毕业男孩和父母最好的朋友的妻子偷情,又爱上了她的女儿的故事,特曼一下被迷惘的气息和喜剧气氛所吸引,马上用1000美金买下这本叫做《毕业生》的小说的影视改编权。特曼找来百老汇喜剧导演麦克·尼克斯担任导演,辗转两年后,曾经写过《光荣之路》和《斯巴达克斯》的编剧卡德威·灵汉写了第一稿剧本,结果并不理想。这时,尼克斯推荐了一位在纽约洛杉矶影视戏剧行业中写喜剧故事谋生的年轻人——巴克·亨利。

母亲是电影演员,父亲是华尔街商人,从小就在“日落大道”和“上东区”之间往返,亨利对故事发生地南加州了如指掌。同主角一样迷茫,他将迷惘无措、处处搞砸的毕业生本杰明跃然纸上。“这是篇一流的小说,绝佳的人物,绝佳的对白,绝佳的主题,谁能拒绝呢?”在美国电影协会的专访中他说,“我每天早上要从第一页重读一遍剧本,看看是否经得起推敲。”电影中,当麦奎尔先生拉着男主角本杰明说,“本杰明,我就跟你说一个字,你一定要知道——塑胶业,这里可有好前程!”观众对“塑胶业”这个词讽刺和嘲弄的虚伪商业主义会心一笑。小说的结尾是本杰明及时赶到伊莱恩的婚礼现场阻止了宣誓,而在亨利的剧本中,伊莱恩已经宣誓完成,却还是跟着刚刚赶到的本杰明登上了巴士。在那个思潮澎湃、追求个人主义的时代,也许这样的“违背”才真正映衬了电影开场时本杰明那句“我只是想与别人不同”的经典台词。“黑色幽默”也是剧本的一大特色,当本杰明身穿潜水服走入只有两米深的泳池进行“表演”、在酒店开房却装成参加单身派对,都是对现实的讥讽。

最浪漫的类型被改写:爱情片(《爱情故事》1970年)

总统候选人遇刺、越战结束、女人们走上大街主张权益,反主流文化在年轻一代电影观众中一再渗透,嬉皮士、新左派等社会年轻力量日益壮大。自《雌雄大盗》、《毕业生》后,反经典和反英雄主义大行其道,一大批像库布里克、罗梅罗的年轻导演带着《2001太空漫游》、《活死人之夜》亮相大众视野。哈佛毕业生埃里奇·西格尔的在耶鲁授课之余,根据自己学生的真实故事,写了一个叫《爱情故事》的电影剧本。出身书香世家的西格尔是掌握六门语言的学霸,剧本一开场,就用“关于一个二十五岁死去的女孩,你能说些什么?她聪明又美丽,最爱莫扎特和巴赫、披头士乐队、还有我”缓缓道来一对门楣不等的男女冲破家庭桎梏,却在终于要迎来新生活时,女孩身患绝症离世的悲伤故事。《爱情故事》不像道格拉斯·塞克的苦情剧设定——中年寡妇和磨坊青年坠入爱河、爱上最好的朋友的妻子,而是着眼于刻画一对年轻人如何相爱、如何将生活的苦涩转化成爱情的甜蜜、如何面对任何情侣都会面对的问题。剧本对人物情绪表现收敛:珍妮跟随奥利弗前往他父母的豪宅,奥利弗父母对珍妮礼貌周到,话语间却句句渗透着对珍妮身世的不屑;当奥利弗抛弃家世努力工作,终于可以带珍妮去她曾为婚姻放弃的巴黎时,珍妮却说,“我不想要巴黎,我只想要你。我要的是时间,那是你不能给我的。”西格尔将这个平淡的爱情故事讲述地那么真实,却又在残酷虚伪的现实下保留达观和浪漫情怀,当珍妮去世,奥利弗的父亲向他道歉,奥利弗用珍妮临终那句“爱就是永远不必说抱歉”,留给观众释然与回味。

这样一个悲伤而美好的故事,却被各大制片厂亮了红灯。西格尔的一位出版代理商朋友建议他将剧本写成小说。电视台女主持芭芭拉·沃尔特斯在她的节目开场时说,“我一夜未眠,源于对于一本小说的不忍释卷,当我终于读完这个故事的时候,我开始啜泣,一直哭了很久。”影片上映大获成功,无数被小说感动的读者涌进影院,他们不想再看一对富家男女为赋新词强说愁,故事本身的特殊性只是次要,取而代之的叙事的复杂细腻。

当西格尔为小说的再版和电影奔走宣传时,整个年代也在动荡中经历转型,登月成功、伍德斯托克音乐节(Woodstock)、滚石乐队,这些血脉喷张的字眼之下,一本“讲述意大利黑手党家族”的畅销小说悄悄走红,其改编电影也将被弗朗西斯·福特·科波拉搬上大银幕。

用亲情解构暴力:黑帮片(《教父I、II》1972-1974年)

“《教父》里描述的家族成员为了维护家庭利益而杀人的这种价值观,在那个家庭稳定遭到打击的骚乱年代,是会让人痴迷的。”《纽约时报》的著名新闻人盖·泰勒斯在一次研讨中提到。显然,1969年的马里奥·普佐可没意识到这一点。《旧世界的女儿,新世界的母亲:关于爱与自由的教育》一书的作者玛丽亚·劳利诺这样描述,“电影里常有意大利黑手党杀人越货,但是从未告诉观众,他们也有女儿甚至孙子女。”小说的最大卖点即所谓“意大利黑手党常有,但是成家族体系的不常有”。

一天,一个叫弗朗西斯·福特·科波拉的年轻编剧找到普佐,还带来已经创作好的《教父》第一稿剧本。同普佐见面之前,科波拉已准备充分:第一遍阅读《教父》时就做了笔记,并将《教父》的书籍一页页剪下,贴在本子上,两边写满标注:何时加快或放缓节奏、哪个段落是关键情节、哪些元素已经老套等等;同时,他将自己认为重要的情节都写了梗概,这个剪贴本成为第一稿剧本最重要的素材和灵感。“我希望剧本尽可能还原原著,因为所有在电影中闪光的东西,都能在原著中找到。”科波拉来找普佐,就是希望他加入编剧团队。看到科波拉的诚恳,普佐同意加入,两人分开创作,定期交换各自的成果进行讨论,科波拉做最终的挑选。普佐的加入最大程度地帮助科波拉理清了思路,很快两人完成了第二稿。

《教父2》虽然并非按小说改编,但科波拉依然坚持普佐加入,第一稿剧本写完就交给普佐进行再创作和润色。两人在创作上也有不同意见,普佐不同意科波拉让迈克尔杀掉背叛自己的哥哥弗雷多,但科波拉坚持,普佐让步了:但是行动绝不能在两人的母亲去世前,否则,观众永远不会原谅迈克尔。《教父》系列的成功,让以往故事形式单一的黑帮电影注入新的生命力,构造了电影中崭新的黑帮体系。

用结构诠释黑色电影:悬疑片(《唐人街》1974年)

无论《雌雄大盗》还是《教父》系列,还有一位编剧不得不提及,就是当时默默无名的剧本医生罗伯特·汤。在《教父2》上映的同年,他任编剧、波兰斯基执导的黑色悬疑电影《唐人街》上映,因其对三十年代充满阴谋洛杉矶的完美重现,获得极高赞誉。

《洛杉矶时报》上,一篇关于悬疑小说家“雷蒙德·钱德勒笔下的洛杉矶”的文章引起他的兴趣,并对三十年代的洛杉矶犯罪展开研究。在阅读《南加州:土地上的孤岛》这本书时,有一章名为“水源!水源!水源!”激发了汤的创作灵感,“为什么犯罪一定要是珠宝抢劫,而不能是人们日常生活生发出的阴谋呢?”

为了让故事严谨而丰满,汤非常注重结构的严谨性:“我大概创作了十个月,所有高度结构化的剧本的创作都非常艰辛,而我不能用劫匪的动机任由故事随意发展,最难的部分就是找到故事的切入点。水源的丑闻是基础、是主要情节,乱伦是副线,埋在主线下面,两条线相互作用,无论是直意还是寓意上:强奸未来、强奸土地。还要为那些仅有几场戏的配角创作背景故事,才能让每个角色都发挥效用。”重写过二十版大纲后,他终于决定开始投入细节创作。

第一稿剧本完成,汤将其送到远在欧洲,已凭借《水中刀》声名鹊起的导演罗曼·波兰斯基手中,波兰斯基当下表示愿意加入,当他读完第二稿剧本后,便飞到美国,同汤一起创作拍摄稿,两人关在一个房间里,把每场戏写成一句话贴了整面墙,每天做结构调整,检查是否有逻辑上的漏洞。“电影基本上完全按照最终稿进行的拍摄,”汤在1999年面对《洛杉矶时报》采访时骄傲地说。

纷乱后重新出发的美国梦:运动片(《洛奇》1976年)

1976年是拳击史上值得纪念的一年,由苏格·雷·伦纳德率领的美国拳击队在奥运会上节节取胜。电影院里,无名拳手洛奇·巴尔博成为美国年轻人的偶像,而洛奇的扮演者也是电影的编剧西尔维斯特·史泰龙,第一次踏进大众的视线。潦倒的史泰龙决定用写作支持自己的演艺道路,然而编剧之路充满荆棘,一天晚上电视上转播拳赛,拳王阿里对战一位无名拳手,这名拳手却坚持到最后一个回合。这无疑是个好故事:一无所有的落魄拳手对战世界拳王。一个市场上很久没有出现过的励志故事,一个能够唤醒美国梦的故事。

史泰龙用三天完成了剧本,制片人愿意花三十七万美金的价格买下。结构上,史泰龙聪明地用整个第一幕以及第二幕的一部分描述洛奇的窘境,颇具五十年代意大利新现实主义风格,以人物为镜,映射社会。从第二幕中间段主要矛盾的开始,人物魅力逐渐显现,影评人才发现,史泰龙反转了新现实主义风格的核心意义:他用洛奇生活的街区、他的朋友等社会环境来提升“洛奇”这个主角。

作为一部运动电影,《洛奇》远远超越了类型本身带来的价值,以往运动是为了推动情节,在《洛奇》中,运动变成彰显主角奋斗意志和人格魅力的媒介。当洛奇迎着清晨的阳光在费城的街道上奔跑,观众看到的不仅是一个决不放弃的拳手在绝境中为尊严奋斗,也看到了一个动荡躁乱、失去方向的美国重新找回核心价值——“美国梦”。

巧妙的视角转换:奇幻片(《天堂可以等待》1978年)

沃伦·比蒂是《雌雄大盗》真正的幕后推手,他为自己挑选的这部电影也让他从“偶像派”变成了实力派,不止于此,他还想做编剧。几年后,他找来《毕业生》的编剧巴克·亨利,两人一起执导奇幻电影《天堂可以等待》。

比蒂选择用主人公的视角讲述故事,所以当阳寿未尽而肉身已经火化后的乔回到人间,不得不附在富翁里昂身上的时候,观众看到的仍然是乔,解决了乔的灵魂和附身的里昂之间来回转换,让观众的情感无法投入的问题。

比蒂以“好莱坞先生”的标题登上了《时尚杂志》的封面,并成为继奥逊·威尔斯之后,第二个在一部电影中获得“最佳演员”、“最佳导演”、“最佳编剧”、“最佳影片”四项提名的人。

传统题材的回归:家庭片(《克莱默夫妇》1979年)

《克莱默夫妇》的上映给了疲惫的人们一碗心灵鸡汤,电影倾诉了父子、夫妻、亲人、爱情这些缺失太久的社会话题,抚慰了千疮百孔的社会,本片的编剧及导演就是罗伯特·本顿,拉开新时期序幕的《雌雄大盗》的编剧之一。

本顿一改在《雌雄大盗》中的锋芒,用细腻内敛的笔触展示一个毫无经验的父亲如何蜕变,一对互不了解的父子如何走入对方内心。七十年代,世界女性逐渐走出家庭、走向社会,《克莱默夫妇》中的妻子乔娜也经历女性被困锁家庭的迷惘。因此,本顿没有设置“反派”,“这部电影最重要的角色就是乔娜,如果你把她设置成反派,电影就失去了意义,因此乔娜必须是一位优秀的女性。”这样才能描绘出一个父亲心理上真正的成长。

不同于之前的好莱坞家庭剧的滥情和“过于戏剧化”,这部略带喜剧色彩的电影着眼于描绘如“父亲送孩子去幼儿园”、“不允许孩子在晚饭吃冰激凌”等生活中最普通的细节,将人物的困境、成长和爱融入情节之中。法庭争子的情节更是对父母、子女、家庭的意义的一场讨论,当结尾乔娜和泰德这对离婚夫妻互相谅解,把影片的深度提高了一个档次。

本顿这种“润物细无声”的叙事方式将故事娓娓道来,如一阵清风,温暖着无数观众的心,也刮来了一亿美金的票房和五座包括最佳影片、最佳男主角、最佳导演、最佳改编剧本等五座奥斯卡小金人。随着《大白鲨》、《星球大战》的上映,彻底改变了美国电影产业的格局,“大片”时代的开启也宣布了“新好莱坞”电影潮流的尾声。然而“新好莱坞时期”,电影编剧们打破类型的实验,也为电影叙事做出极大贡献。

死侍

时长:02:28

上映时间:2016-02-12(美国)

在很多人眼里,《死侍》绝对是2016年度最期待的超级英雄电影。从没有一个超级英雄乐于总是给紧致的臀部一个特写,而这支预告片却显得很“重口”,小贱贱死侍做出各种秀翘臀的销魂举动,画风就是不断突破下限。预告片中还揭露了影片的重要情节:韦德·威尔逊在成为死侍前的经历,以及他如何从拥有超能力的人成为超级英雄的原因,而在这段过程中也不乏血浆横飞的暴力场面。预告片中的死侍各种三俗、暴力、插科打诨、叨逼叨……这部影片也被美国电影协会正式评为“R级”,《死侍》绝对是至今为止最特殊,甚至堪称独一无二的一部超级英雄电影,你可以把它看作是超级英雄版《杀死比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