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 琛 然,武 友 德,李 正,赵 俊 巍
(1.云南师范大学旅游与地理科学学院,云南 昆明 650500;2.云南师范大学华文学院,云南 昆明 650500;3.中国西南地缘环境与边疆发展协同创新中心,云南 昆明 650500)
国家地缘体类属及其对地缘战略抉择的影响
熊 琛 然1,武 友 德2,3*,李 正3,赵 俊 巍1
(1.云南师范大学旅游与地理科学学院,云南 昆明 650500;2.云南师范大学华文学院,云南 昆明 650500;3.中国西南地缘环境与边疆发展协同创新中心,云南 昆明 650500)
地缘政治学的核心思想是探讨地理在决定国家地缘体对外政策方面的影响。该文以国家地缘体为研究对象,从其领土面积大小、形状和海陆位置等空间形态入手,尝试划分了3种不同类属的国家地缘体,即陆权国、海权国和海陆复合型地缘政治大国。以英国—海权国、德国—陆权国和美国—海陆复合型地缘政治大国为样本,分析了不同国家地缘体类属在其崛起过程中的地缘战略抉择并做了简要总结。在国家发展、民族发展之际,加强对国家地缘体和地缘战略的研究,对中华民族伟大复兴和国家全面发展都具有重要的参考价值。
国家地缘体;国家地缘体类属;地缘战略
主权国家仍然是国际政治的基本单位,地理位置仍然是规定主权国家对外战略优先目标的出发点[1]。近现代以来,对主权国家、地理位置、地缘战略之间关系的研究源于19世纪末20世纪初诞生的现代地缘政治学。地缘政治学的核心思想是探讨地理(位置)在决定国家对外政策行为方面的影响,其从诞生之日起就由于主张介入国家政策的现实事务而引发了学界的极大关注和争论[2]。到目前为止,地缘政治学基于不同的地缘视角和地缘战略目的提出了4个经典的地缘政治理论,即德国拉采尔(Friedrich Ratzel)的“空间论”[3],英国麦金德(Halford John Machinder)的“陆权论”[4],美国马汉(Alfred Thayer Mahan)的“海权论”[5]和斯皮克曼(Nicholas John Spykman)的“边缘地带论”[6]。这些地缘政治理论的构建不仅为我们进行地缘政治研究建立了一整套概念体系、分析思想、研究方法和研究手段,为解决实际问题提供理论指导,更重要的是使我们明确研究对象——国家地缘体,并对研究对象的概念、类型、特征、关系及变化规律等进行研究[7]。随着科技进步和社会经济发展,地缘政治研究的对象发生了广泛而深刻的变化,出现了国家地缘体以外的地缘体,如政治地缘体、经济地缘体、文化地缘体、国际组织地缘体等超或非国家地缘体[7],但国家地缘体仍然是地缘政治研究最重要、最基本的对象之一。
综合看,学者们就国家地缘体的研究主要集中在对地缘体的定义、分类、基本特点、空间尺度[8]和地缘体的概念内涵及其特征[7]以及国家地缘体的定义、构建机理、中国与周边国家地缘体的地缘政治经济关系[9]等方面;而当前还缺乏对国家地缘体类属及其对地缘战略抉择影响的研究。纵观世界历史,大国间的争霸和兴衰更替,无疑不受地缘法则的支配[10]。英国走向衰微,方有麦金德;德国迎来勃兴,始出豪斯霍弗(Karl Haushofer);美国寻求和维护霸权,遂生马汉、斯皮克曼和布热津斯基(Zbigniew K.Brzezinski)[11]。由此,本文通过吸收学者们已有的研究成果,在分析了国家地缘体空间形态特征和海权国、陆权国与海陆复合型国家内涵的基础上,尝试划分了国家地缘体类属,并进一步探讨了不同类属的国家地缘体对其地缘战略抉择的影响。通过对历史上不同类属国家地缘体崛起过程中地缘战略谋划的成败经验分析和总结,为正在和平崛起为海陆复合型国家——中国在当前因国际权力结构调整引发的全球地缘环境变化背景下,如何超越传统地缘政治对抗性思维、构建“海陆和谐论”可持续安全与发展的地缘新思维提供一定参考价值。
国家地缘体是进行地缘政治研究的重要对象或实体之一,作为一个独立的地理空间单元,它具有许多空间特征,但国家地缘体首先必须是位于世界政治地图上某一特定的位置并拥有固定的领土。而世界政治地图上的国家地缘体,在其领土面积、形状、海陆位置都是形体各异的,这些要素不仅是国家地缘体实力强弱重要影响因素之一,还对国家地缘体的地缘战略抉择具有重要影响。因此,研究国家地缘体,有必要从其领土的大小、形状、地理位置开始,并据此划分国家地缘体类属(图1)。
图1 国家地缘体及其类属
1.1 国家地缘体大小
世界政治地图是由领土面积悬殊的国家地缘体拼凑而成。就领土面积大小单方面来说,世界上有领土面积非常大的国家地缘体,如俄罗斯(1 707.54万km2)、加拿大(995.6709万km2)、中国(960万km2)、美国(936.3123万km2)、巴西(851.1965万km2)以及澳大利亚(768.23万km2)等;也有领土面积非常小的国家地缘体,如圣马力诺(60.57 km2)、托克群岛国(10 km2)、摩纳哥(1.89 km2)和梵蒂冈(0.44 km2)等[12]。美国政治地理学家Glassner M.I.和DeBlij H.J.则依据国家领土面积的大小对当今世界上的国家地缘体进行了分类,如极大国(加拿大、中国)*作者著作的时间是苏联解体前,故没有计入俄罗斯。、大国(法国、墨西哥)、中等国(英国、波兰)、小国(爱尔兰、利比亚)和极小国(黎巴嫩、布隆迪)[12]。此外,还有的地理学家根据领土的尺度大小,把国家分为大洲尺度的国家地缘体,如澳大利亚、加拿大、中国、巴西和美国(其领土面积平均约900万km2);中型尺度的国家地缘体,如印度、阿根廷和刚果民主共和国(面积约300万km2);小型尺度的国家地缘体,如英国(面积25万km2)、荷兰(4.1万km2)和黎巴嫩(面积1.04万km2)[13]。以上此类划分仅以领土面积大小为依据,并未考虑国家地缘体的地缘影响力。
1.2 国家地缘体形状与地理位置
与国家地缘体领土的大小一样,世界各个国家地缘体的形状也是极为不相同的。地理学家曾根据国家地缘体形状特征将其分为多种类型,归纳起来有如下几种:1)狭长型或细长型的国家地缘体,如挪威、瑞典、芬兰、意大利、智利、巴拿马、越南等;2)密集型或紧凑型的国家地缘体,如波兰、白俄罗斯、柬埔寨、苏丹、津巴布韦、肯尼亚等;3)蝌蚪型国家地缘体,如泰国、南非、缅甸、刚果民主共和国等;4)松散型或碎片型国家地缘体,如印度尼西亚、马来西亚、菲律宾等;5)穿孔型国家地缘体,即一个国家的领土完全被包围在另一个国家领土内部,如菜索拖完全被包围在南非境内,圣马力诺被意大利包围;6)断裂型国家地缘体,如美国的阿拉斯加州被加拿大阻隔,与美国本土断裂。
地球表面是由陆地和海洋组成的,其中陆地(七大洲)面积为1.49亿km2,约占地表总面积的29%,海洋(四大洋)面积为3.61亿km2,约占地表总面积的71%,而七大洲和四大洋是相间分布于地球表面。换句话说,全球200多个国家地缘体不论其领土面积大小或领土形状如何不规则,除了地理坐标不同外,都可以依据其海陆位置将它们归为3大类,即大陆性或内陆国、海洋性或海岛国和海陆性或滨海国。
1.3 国家地缘体类属
根据上文对国家地缘体领土面积大小、形状和海陆位置分析归类,可以把内陆国(以大陆陆地为主且没有海疆)称作大陆国家,把海岛国(以海岛岛屿陆地为主且被大洋包围)称作海洋国家,介入大陆国家与海洋国家之间的则是海陆国家。这种以国家的自然地理属性划分的大陆国家、海洋国家和海陆国家不一定都能成为陆权国、海权国和海陆复合型国家。但是,大陆国家、海洋国家和海陆国家分别是构成陆权国、海权国和海陆复合型国家的基础。下面将对海权国、陆权国、海陆复合型国家内涵以及国家地缘体类属的划分进行概述。
海权国、陆权国和海陆复合型国家是一个地缘政治意义上的概念。马汉在其《海权对历史的影响》中系统提出的“海权论”对海权国的概念及其影响因素等问题做了详细说明,即海权国是指一国通过优势海军实现对海洋、区域海域、具有重要战略意义的海峡、运河以及狭长水道的控制能力或权力,一国拥有这种能力取决于它的地理位置、自然结构、领土范围、人口、民族特点、政府特点和政策6个基本条件[5]。麦金德通过对“力量的自然位置”历史和地理的考察,将全球划分为全部是大陆的枢纽地区、大陆与海洋交错的新月形边缘地区[4],指出世界历史基本上是陆上人和海上人之间反复斗争的过程。而决定斗争结果偏向的是陆上人或海上人拥有的“机动力量”及其“机动性”对欧亚大陆心脏地带的控制程度。随着欧亚大陆铁路时代的到来,改善了陆权强国的状况,使“陆上人”重新取代哥伦布时代“海上人”的海权强国优势。由此,“枢纽国家向欧亚大陆边缘地区的扩张,使力量对比转过来对它有利,这将使它能利用巨大的大陆资源来建立舰队,海上强国就很可能从立足不稳的新月形边缘地区被赶走,那时这个世界帝国也就在望了,……而俄国显然是这一枢纽国角色的候选国。”[4]在麦氏的地缘政治思想中,英国就是海权国代表,俄国则是陆权国代表。海陆复合型国家主要是指濒临开放性海洋、背靠较少陆地自然障碍的一类国家,欧洲大西洋沿岸诸国(如法、荷、西、葡等国)和中国是这类国家较典型的代表[14-16]。
但是,海权国、陆权国、海陆复合型国家是一个相对意义上的概念,并没有归一的评判标准,人们可以根据国家地缘体在不同时空阶段、不同的环境下用不同的标准来界定它们。中国、俄罗斯、加拿大、印度等都是拥有漫长的海岸线海陆复合型国家,但中俄加印仍被视为幅员辽阔的大陆性陆权国。同样,美国的海陆禀赋与中俄等国一样,但美国综合实力则使其成为一个实实在在的海陆复合型地缘政治大国。国家地缘体根据其内外地缘环境,可以发展陆权,也可以发展海权,还可以海权与陆权并举发展。如在新中国成立以来的很长时间内实行的是“重陆轻海”的地缘发展战略,而今天则陆海权并举发展。因此,发展陆权、还是海权、抑或是海陆权,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国家地缘体的地缘禀赋、综合实力以及地缘环境。关于陆权国、海权国和海陆复合型国家的类属特征,国内学者叶自成教授做了较为详细的分析(表1),论文中国家地缘体类属也将据此并结合海陆位置、国家实力界定为陆权国、海权国和海陆复合型地缘政治大国。
纵观世界历史,大国(霸权国)崛起时无不依据其地理位置、国家实力制定其对外战略。国家地缘体类属根据海陆禀赋和实力状况被划分为陆权国、海权国和海陆复合型地缘政治大国。从与国际社会的交往沟通和安全维系上看,陆权国只需要关注陆上力量的培养和发展就可以确保国家的整体安全;同样,海权国也只需要关注海上力量的培养和发展就可以确保国家的整体安全;而海陆复合型地缘政治大国既占有巨大的陆上基本实体,又拥有漫长的海岸线和濒临广阔的国际水域,在与国际社会的交往沟通与安全维系上不仅需要海上力量来确保海上安全,还可能同陆上强邻进行更为频密的安全博弈,可能会使海陆复合型地缘政治大国在“海防”与“塞防”之间面临着“两难选择”的地缘战略博弈[18]。那么,现实中不同类属的国家地缘体是否这样对其地缘战略做出抉择的呢?下文将选取相关样本进行解读。
表1 国家权力类属及其属性特征
2.1 海权国——英国的地缘战略抉择
英国是一个典型的海岛国家,孤悬于大西洋中,东南隔英吉利海峡临近欧洲大陆,深水良港众多,为其发展海权提供了天然的海洋地缘位置。这使得英国只需建立一支强大的海军,就可以实现对本土安全的防卫,还可以用它来保护海上交通和贸易,支持海外殖民活动。同时,英国的地理位置也有助于它扩充力量,它距离欧洲大陆不远不近,既适合打击潜在的敌人,也易于抵抗入侵,使得英国的海权自18世纪下半叶到一战结束前举世无敌,所以,英国只要把海权集中在大西洋东北部和英吉利海峡,就控制了欧洲列强的世界贸易[19]。但是,英国在攫取其海上霸权路上一方面极力扩充海军实力维持其海权绝对地位,另一方面在欧洲大陆纵横捭搁、合纵连横,推行均势政策,遏制欧洲大陆出现威胁英国霸权的单一大国。
西方海洋强国崛起于15世纪的地理大发现至19世纪的“大航海时代”[20]。英国海上霸权始于1588年歼灭西班牙无敌舰队,成型于1674年第三次英荷战争结束,衰败于“一战”结束后。而西班牙无敌舰队的失败标志其欧洲霸权严重衰落,以英国为首的欧洲强国开始崛起,但是,接替西班牙霸权的却是荷兰。荷兰的崛起使其成为英国在海外贸易上的主要竞争者和威胁者。为了打击荷兰的海上贸易势力,以争取英国在海上贸易的优势地位,1651年英国颁布了针对荷兰的《航海条约》,其中的规定给荷兰海外贸易以沉重打击,以致英荷两国就《航海条约》的存废问题矛盾重重而演变为战争[21]。战争致使荷兰海外商业经营严重受损而不得不向英国求和。1654年4月,英荷缔结和约,荷兰承认《航海条约》,英国在海上贸易的优势地位得以确立。
然而,英国认为,仅有一个针对荷兰《航海条约》不足以保障其海上霸权地位。英国的地缘位置虽然可以使其免于大部分入侵本土的危险,但要保障海上霸权及海外贸易安全是远远不够的。更重要的是,英国与欧洲大陆之间如此之近,只要大陆强国或者海上强国具有较强的海上力量就可以威胁英国本土安全和海外贸易。因此,英国第一的地缘战略目标就是控制英吉利海峡以防止入侵危险,这就需要有足够强大的海上力量以保障对海峡的控制[22]。建立足够强大的海上力量或舰队(表2、表3)就可保证英伦三岛抵制来自欧洲大陆强国或海上强国的一切威胁,维护海外贸易和海外殖民地的发展。自1815年至“一战”前,英国凭借强大的海上力量实现了从区域性海洋霸权向全球性海洋霸权的转变,建立了“英国海洋地缘政治秩序”[23]。
表2 1679-1815年英国海军在欧洲列强中的规模[24]
依靠单一的海上力量并不能保持英国的海上优势,而英国要保持其海上优势的一个必要条件就是防止欧洲大陆出现一个单一的大帝国,保证欧洲大陆中等强国相互制衡的局面,形成欧洲大陆均势[23]。自西班牙无敌舰队全军覆没后,法国取代西班牙在欧洲大陆不断扩张威胁,逐渐成为欧洲大陆力量均势的主要破坏者,尤其是强大的拿破仑帝国的对外战争已几乎将整个欧洲大陆置于其枪炮之下,直接威胁到英国的国家安全乃至民族生存。为此,英国数次组织反法联盟,直至彻底打败拿破仑。但在战争结束后的维也纳会议上,面对俄国力量的上升,英国对战后力量式微的法国“网开一面”,力求保持欧洲大陆力量均衡以遏制俄国强大。几乎在整个19世纪和20世纪初,对英国海上霸权构成最大威胁的是俄国崛起及其在亚洲的扩张。在此背景下,麦金德意识到陆上强国俄国在亚洲扩张严重威胁到大英帝国世界海洋霸主地位,并为此极为担忧与恐惧,麦氏为维护英国海上霸权提出了著名的“陆权论”。在“英国海洋地缘政治秩序”的1815-1914年期间,欧洲大陆出现了3个均势时代,即1815-1853年是英国介入欧洲大陆、与俄国共有欧洲均势的时代,1853—1871年是不需要英国介入、欧洲大陆国家自行维持均势的时代,1871—1914年是英国又逐步介入欧洲、与德国共享欧洲均势的时代[25]。然而,英国极力推行的大陆均势政策的“苦果”是“一战”爆发导致其海权优势式微,而“一战”后的“绥靖政策”致使爆发“二战”,导致英国霸权地位完全易位。
表3 1882年和1908年英国海军舰艇吨位情况[24]
2.2 陆权国——德国的地缘战略抉择
从历史角度看,德国*本文中的德国泛指1871年统一以来的德国。的地缘战略抉择深受地缘政治学思想的影响。地缘政治学的核心思想是探讨地理在决定国家对外政策行为方面的影响。德国对地理的重要性的认识,源于其试图摆脱禁锢于中欧时期的中北欧,以拉采尔、契伦、豪斯霍弗等为代表的地缘政治学家认为,地理本身决定国家的性质,从而决定对外政策的轨道而不以理性操作为转移[26]。这正如美国地缘政治学家卡普兰(Robert D.Kaplan)曾说的,人们和思想影响事件的发生,但地理从来都是一个极其重要的影响因素[27]。德国陆权的强大也源于其陆权的发展,1866年普奥战争中普鲁士的胜利确立了其在德意志帝国中的地位;1870-1871年普法战争中普鲁士再度取胜,德意志帝国统一。这两次战争的胜利为德意志帝国成为欧洲大陆头号陆上强国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1871年德国统一后,国内市场统一,行政与法律制度划一,加之普法战争后所得的法属阿尔萨斯与洛林富矿区和法国50亿法郎的战争赔款,资本主义经济迅速发展。到19世纪最后10年,德国在铁和钢的所有重要部门的实力都超过了英、法两个老牌资本主义国家而仅次于美国;到1914年,建立不到半个世纪的德意志帝国,就成为欧洲最强大的经济和军事国家,奇迹般地迅速屹立于强国之林[2]。然而,德国的经济和军事实力与其国际地位极不相符,而德国又位于欧洲中部,只有北面有狭窄的边界与北海、波罗的海相连,出入大西洋又受制于英国,限制了德国的海权发展。这时的德国犹如囚笼中的猛兽,渴望立即扭转这一状况,用德皇威廉二世的话说,就是占据“阳光下的地盘”。
因此,统一后的德国对外政策中的一重大内容就是要彻底击溃法国,充当欧洲霸主。所以,俾斯麦深谋远虑的小德国政策是通向未来大德国道路的阶梯,德国如能控制中欧,就能与真正的世界强国竞争[3]。由于德国是“地理学家的摇篮”,所以德国对世界大国的向往有着牢固的地理学及地缘政治思想的根基。德皇威廉二世虽然制定了加强陆权和发展海权的双重地缘战略,但德国历史时期的主要地缘战略重心也都是先向欧洲大陆扩张,进而寻求走向世界(表4)。从表4可以看出德国地缘战略抉择有如下特点:第一,扩张性与稳健性并存,以扩张性地缘战略为主;第二,以陆权为主,推行“先陆后海、以陆制海”地缘战略;第三,以欧洲大陆为中心,向外扩张,谋求走向世界。
表4 德国地缘战略历史脉络
2.3 海陆复合型地缘政治大国——美国的地缘战略抉择
美国自1783年独立到19世纪中期,其领土面积由大西洋沿岸的原英属北美殖民地的狭小空间膨胀到横跨北美大陆、肩挑两洋的洲级大国。这种海陆地缘禀赋使得美国的地缘战略蕴含着深刻的海洋国家背景。从建国至今,无论是大陆扩张还是海外拓展,美国都充分利用地缘环境,避实击虚,迂回前进、步步为营[29]。美国在其扩张、崛起和成为世界霸权过程中大致经历了4个地缘政治和地缘战略建构阶段(表5)。限于篇幅,本文将主要概述1898年以来的美国地缘战略抉择。
表5 美国地缘政治与地缘战略历史建构阶段
1890年海军战略学家A.T.马汉“海权论”的提出是美国的扩张由大陆转型海外的舆论准备。他在详细考察英国在17、18世纪同西班牙、荷兰和法国争夺霸权的多次重大海战后指出,英国的繁荣强大归根结底是因为那时英国掌握了制海权,建立了地球上第一流的和最强大的海军[31]。因此,马汉认为,制海权对世界历史的发展具有决定性影响,而美国恰恰拥有成为世界上海军强国必须具备的一切条件。1898年的美西战争是美国在海外进行的第一次征服性战争,这场战争使美国的力量深入太平洋,越过夏威夷群岛,到达菲律宾[1]。美西战争后,亚太地区成为美国海外扩张的重心之一,因此建造一条美国控制的中美洲地峡运河已迫在眉睫[23]。1903年美国煽动巴拿马政变,获得巴拿马运河管辖权。此外,1901年美国通过两个《海约翰—庞斯富特条约》迫使英国让步,致使英国失去在西半球海上优势,从此美国紧握在美洲的海上霸权。1903年9月3日至10月20日,美英就划定“阿拉斯加—加拿大边界”问题在伦敦开庭,美国威胁仲裁法庭做出有利于美国的裁决,这使得美英在西半球最后的一个纠纷得以解决。至此,美英在西半球长达一个世纪的竞争终于以英国撤出与美国独霸而告终[32]。
美国把西半球霸权收入囊中后,开始将触角伸入英国霸权的核心区域—欧洲。“一战”后英国衰败,美国借助欧洲战后重建契机,政治上通过“十四点”计划、经济上通过“道威斯计划”、军事上通过《五国海军条约》达成了美英“共治”欧洲事务局面[32]。“二战”后,欧洲各国整体重创,而美国本土因远离战火保存了战前的繁荣和稳定,美国再借重建欧洲契机,通过“马歇尔计划”援助欧洲,构建以美国为首的“北约集团”和以美国价值观为基础的集体安全体系,至此英国百年霸权彻底易位于美国,世界格局进入美苏激烈对峙的两极世界。
二战后,19世纪的“大国角逐”以冷战的形式重现,两个超级大国美国和苏联取代了英帝国和俄帝国的位置[2]。维护美国的首要地位,欧亚大陆是美国最重要的地缘政治目标。整个冷战时期,遏制、围堵苏联,称霸世界,就成了美国首要的地缘战略目标。至苏联解体,美国完成了其成为世界海陆复合型地缘政治霸权国的最后一步。而后美国根据冷战后世界地缘环境的剧变调整其地缘战略。美国的全球地缘战略目标从“遏制”转为“遏制+世界领导”,遏制的主要对象由苏联转为中国和俄罗斯,地缘经济和地缘政治成为美国地缘战略的重要手段,地缘战略呈现出全球拓展态势。
在欧洲地区,分化欧盟,强化北约安全体系,巩固冷战胜利果实。推进北约东扩,不断导演“颜色革命”,挤压俄罗斯战略空间。进军中亚,平衡中国和俄罗斯在该地区的地缘影响力。重返亚太实施“再平衡”战略,加大军事投入,强化同盟关系,构筑遏制、围堵中国崛起的周边“C”型包围圈。强势介入南海,欲把南海变成中国的“克里米亚”,使南海地区成为牵制中国的地缘政治“热点窝”。搅乱中东,把中东地区推向“地缘政治的火山口”。拓展在拉美和非洲地区影响力,加大对拉美国家的经济支持和援助,控制拉美地缘后院;要求非洲国家推进政治民主化,实施经济援助和扩大对外贸易投资,促进非洲国家的经济私有化和市场自由化[29]。
总体来看,美国的地缘战略抉择具有以下特点:第一,渐进性,即美国的地缘战略走势是从海洋到大陆再到海陆并举、从区域走向世界,从区域陆权国逐步成长为海陆复合型地缘政治大国并发挥世界领导国家的地缘影响力。第二,灵活性,即根据地缘环境变化适时调整地缘战略目标和手段。第三,制度性,即美国运用其构建的联盟体系来实现地缘战略目标,如北约集团、亚太同盟体系等。第四,海陆性,即以海权为主,推行“以海制陆,海陆并进”的地缘战略。
2.4 研究总结
国家地缘体都是处在一定的地理空间内,其可以更换政治领导人或政治制度或经济政策,但它无法改变自己的地理位置。因此,无论在何种时候,地缘因素始终是影响国家地缘体安全与对外战略的本质因素[33]。这正如拿破仑曾说的,“只要知道一个国家的地理状况,就能了解这个国家的对外战略”。在哥伦布时代,海权国——英国凭借其孤悬于海洋的地理位置,通过建立强大的海军和在欧洲大陆合纵连横、推行“均势”政策,构建了以英国为首的“海洋地缘政治秩序”;但在铁路大发展的后哥伦布纪元,力量对比有利于陆权国,海权国已处于守势状态,英国的海洋霸主地位随着麦氏“陆权论”的提出与发展逐渐衰退。陆权国——德国试图摆脱处于中北欧的地理禁锢,在对外扩张和获取“生存空间”过程中,“德意志人在崛起、衰落、再崛起,统一、分裂、再统一的历史循环中探索着自己的地缘战略”[28],不同时期的地缘战略特别是崛起时期的不同地缘战略直接影响着德国国家命运、结局和欧洲局势。相较而言,海陆复合型地缘政治大国——美国的地缘战略实践堪称最为成功,从表5中可知,美国的地缘战略谋划的运河路径呈现出以本土为核心向外不断扩张的放射状的同心圆模式,蚕食式的一步步削弱和取代英国霸权。在美国的地缘战略实践过程中,海权论为美国的发展和海外扩张指明了方向;二战后,美国超越英国成为海洋霸权国,其国家利益遍及欧亚大陆,基于两次世界大战的战争策源国欲对边缘地带控制的空间冲突和美国参战的目的,斯皮克曼为美国未来称霸提出了控制边缘地带具有重要地缘战略意义的“边缘地带论”;兹比格纽·布热津斯基的“大棋局论”更是为巅峰上的美国如何确保其世界霸权作以地缘战略上的未雨绸缪。
地缘战略是伴随着19世纪末20世纪初西方地缘政治理论诞生、发展而出现的概念,其命运既因“海权论”、“陆权论”、“陆缘论”备受推崇而名噪一时,也因被指与纳粹德国的侵略扩张同流合污而身败名裂,并曾一度被打入学术“冷宫”。20世纪70年代,尤其是冷战结束以来,国际地缘环境出现新变化,地缘战略渐成时髦的术语,世界主要国家地缘体也根据全球地缘环境变化加强了对地缘战略运筹。近年来,中国地理学者加强了对中国地缘战略的研究[34,35]。21世纪以来,中国正崛起为海陆复合型地缘经济政治大国,而中国和平崛起外溢效应冲击了中国周边国家地缘体和西方部分国家地缘体原来的“心理秩序”而引起他们作以地缘战略上的应对或反制,加剧了中国周边地缘环境的复杂性和多变性,对中国和平崛起具有重要影响。因此,中国在和平崛起过程中,如何超越海权国——英国式的胜极而后衰、陆权国——德国因崛起时期而过度扩张导致的权力透支的地缘政治迷思和批判性地吸收海陆复合型地缘政治大国——美国的地缘战略有益经验,已经成为一个新课题。根据经典地缘政治理论,大国崛起增值于地区守成,消失于世界性扩张,节制性地运用国力,既是保持国力持续增长的秘密,也是中国几千年屹立不倒的智慧所在[36]。当前中国提出并逐步实践的共建“一带一路”战略,通过与沿线国家“五通”合作构建“利益、责任、命运共同体”,就是超越地缘政治迷思,构建中国和平发展、世界共同发展的地缘新战略。因此,在国家发展、民族发展之际,中国地理学者加强对国家地缘体和地缘战略的研究,这对中国和平崛起、中华民族伟大复兴和国家全面发展都有着重要的理论和实践参考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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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ational Geo-entity Category and Its Influence on Choice of Geopolitical Strategy
XIONG Chen-ran1,WU You-de2,3,LI Zheng3,ZHAO Jun-wei1
(1.CollegeofTourismandGeographicalSciences,YunnanNormalUniversity,Kunming650500;2.YunnanChineseLanguageandCultureCollege,YunnanNormalUniversity,Kunming650500;3.CollaborativeInnovationCenterofGeographicalEnvironmentandtheFrontierDevelopmentinSouthwesternChina,Kunming650500,China)
The core thought of geopolitics is to explore the geographical influence in determining national geo-entity policies.So far,geopolitics has developed four classic geopolitical theories,namely,the national organism theory,the sea power theory,the land power theory and the edge zone theory.These theories not only supply our geopolitical study with a set of conceptual system,analytical thought,research methods and means to solve realistic geopolitical issues,but also make us to understand research object-geo-entity.It is important for us to further study geo-entity′s concepts,types,characteristics,relationship and changing laws,and so on.Therefore,this paper takes national geo-entity as research object,on the basis of analyzing the national geo-entity′s territorial size,shape,sea and land location,tries to divide three different national geo-entity categories,namely,the Land Power,the Sea Power and the Sea and Land Geopolitical Power.And then,taking UK-the Sea Power,Germany-the Land Power and USA-the Sea and Land Geopolitical Power as samples,the paper analyzes their choices of geopolitical strategy on the process of rise.With the development of nation,strengthen national geo-entity and geo-strategies research,which are of great significance for China′s peaceful rise and China′s comprehensive development.
national geo-entity;national geo-entity category;geopolitical strategy
2016-05-11;
2016-07-18
国家自然科学基金项目(41261034、41561033、41561029);中国西南地缘环境与边疆发展协同创新中心开放课题;云南省测绘资料档案馆委托项目(201512027)
熊琛然(1985-),男,硕士研究生,主要从事人文地理、地缘政治研究。*通讯作者E-mail:youdewu@sina.com
10.3969/j.issn.1672-0504.2016.06.020
K901.4
A
1672-0504(2016)06-0117-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