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璇
〔摘要〕 网络政治参与是民众在网络空间借助网络媒介试图影响政府决策的活动。台湾网络社会的发展成熟为台湾民众开启了释放大众政治参与需求的窗口,网络政治参与以其匿名性、开放性、互动性与草根性等特征降低了参与者的行动成本,提高了民众的参与意愿,改变了台湾传统政治生态。新媒体时期的网络政治参与逐渐发挥着从虚拟到现实的强大现实影响力,近年来台湾社会运动的话题兴起、结社、组织策划都源自网络并形成线上与线下密切配合联动,形成了颇具台湾特色的“网上串联、网下集会”公民运动模式。网络政治参与已然从政治人物生态、选举生态、政治舆论生态以及青年政治生态几个层面改变并重塑着台湾社会的政治生态。
〔关键词〕 网络政治参与,政治生态,普力夺主义,网络谣言,网络暴力
〔中图分类号〕D630.9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4-4175(2016)03-0057-08
一、台湾网络政治参与的兴起
20世纪90年代,随着互联网技术的兴起与大众化传播,台湾政党政治活动的互联网应用初步萌芽,拓展了台湾政治宣传的多元空间,使得网络成为报纸、广播、电视以外的政治传播媒介新媒体的代表。网络技术运用于台湾政治选举首见于1994年的省市长选举,当时民进党候选人陈水扁成立了“市政信息BBS站”的网络论坛,设有市政论坛、在线申诉等服务,旨在吸引热衷使用网络的青年选民。〔1 〕 1995年第三届“立委”选举中,国民党、民进党和新党通过各自官方网站进行助选,并且首次使用网络视频。 〔2 〕 1997年的县市长选举开始,网络政治宣传在全台湾广泛普及,大多数候选人开设了专属竞选网站。〔3 〕 这一时期受制于网络的普及度及网络互动性的不足,网络用户主要局限于高科技产业及知识分子群体,台湾民众的网络政治参与仅限于浏览门户网站的政治新闻、参加网络论坛讨论、收发电子邮件、订阅电子刊物等方式,呈现出参与主体有限、参与被动化、单向化等特征。
进入21世纪,随着移动网络技术的长足发展以及网络社交媒体的广泛应用,台湾民众的网络普及度与运用频率大幅提升,网络新媒体时代的到来带动了台湾社会网络政治参与的全面兴起并形成对现实政治参与行动的深刻影响与制约。根据台湾网络信息中心(TWNIC)“2014年台湾宽带网络使用调查”数据,近三年台湾互联网普及率维持在七成以上,2014年移动上网成年人口数达987万人。互联网使用的普及性与便捷性的迅速提升为台湾网络政治参与的普及与纵深发展提供了基础条件。与此同时,网络社交媒体凭借其个性化、定制化、互动性、平等性、便捷性等诸多特点,超越了传统网络媒体如电子邮件、网站、电子杂志等在个性化与即时互动性等方面的不足,宣告了网络新媒体时期的到来。传统政治传播媒介追寻多数人共识表达的满足而忽视了个性化情感与思想的表达,以微博客为代表的网络社交新媒体则既承袭又超越了传统媒体的政治功能,在政治领域发挥着信息传递、政治互动以及政治监督等功能,在政治领域正发挥着越来越重要的作用。
2008年前后,网络社交媒体平台“脸书”(Facebook)、“噗浪”(Plurk)、“推特”(Twitter)等在台湾大众中风行,逐渐从日常社交载体渗透成为公民网络政治参与的主流平台。根据“脸书”官方公布的台湾用户数据,台湾“脸书”活跃用户数量每月达到1400万人,占台湾总人口数的60%,活跃用户数量在亚太地区居首位。〔4 〕 马英九、蔡英文在台湾热门社交媒体如“脸书”、“噗浪”、“推特”等开通有个人主页并经常发布新观点,朱立伦、柯文哲等都在“脸书”开设有账户并经常发文,他们的每篇网络发文都有数万人点赞、成百上千人评论和转发(参见表1)。台湾民众借助社交网络平台对政治信息、政党动态、政治人物政见等信息进行转发传播或评论互动,实质上是在网络空间表达自身政治倾向、主见与价值观并试图通过这种表达来凝聚共识并影响政府决策的行为,已经成为一种特殊的政治参与行为。网络政治参与打破了传统政治参与完全由政府集权控制的桎梏,开拓了人人可以轻松自由传播的网络时空,使公民个体的政治个性可以得到自由张扬,满足了台湾民众潜在的政治表达意愿和自由需求。
网络政治参与逐渐发挥着从虚拟到现实的强大影响力,许多台湾社会运动的话题兴起、结社、组织策划都源自网络并形成线上与线下密切配合联动,形成了颇具台湾特色的“网上串联、网下集会”公民运动模式。自2008年以来,“野草莓学运”、“洪仲丘事件”、“太阳花学运”等台湾社会颇具影响力的社会运动的源起都可追溯自网络社交媒体(参见表2)。社会话题争议的挑起、网络共识的凝聚、网络结社的串联、网络募款、社会运动的策划实施以及运动现场实况直播都以网络社交媒体为中心发起与运作,甚至形成了网络社会运动的教科书式的运作流程与经验,并移植与灌输到下一次社会运动中,形成了网络政治参与的巨大现实影响力。
二、网络政治参与对台湾政治生态的影响
台湾网络政治参与的发展过程是一个从无到有、从弱到强、从虚拟走向现实的变迁进程,对台湾政治生态带来了不可回避的深远影响。在网络社会发展成熟以前,台湾的政治生态固守其在现实空间传统而成熟的政治组织、政治宣传及政党竞争的传统模式,随着网络新媒体的跨越发展,网络政治参与从虚拟渗透蔓延到现实空间,迅速打破了台湾政治生态的平衡,生发出崭新的政治参与模式,重塑了台湾的政治生态,具体表现为以下几个方面(参见图1):政治人物的生态改变了,纷纷重新审视网络政治社会并高度重视网络政治宣传;选举生态改变了,“网络战”成为兵家必争之地,纷纷抢占网络民意“制高点”;政治舆论生态改变了,民粹主义盛行,普力夺主义蔓延,网络谣言与网络暴力兴起;青年阶层政治生态改变了,从“政治冷感”世代转型为借力网络新媒体活跃表达青年政治诉求的新一代。
(一)政党重兵布局网络、政治拉抬网络人气。网络社会的兴盛改变了台湾政党及政治人物进行政治宣传、政治形象塑造以及与支持者互动的传统方式,表现为政党重兵布局网络,政治拼力拉抬网络人气,形成了新的网络政治宣传、网络政治形象塑造以及网络政治互动模式。
在网络宣传应用上,民进党比国民党更早布局网络政治宣传整合。由于民进党在资本实力上弱于拥有丰厚党产的国民党,长期以来把宣传重点放在成本低廉的互联网领域。以青年为主体的民进党党工善于利用网络舆情造势,在串联粉丝、征求意见、募集捐款等方面运作娴熟。2009年,民进党成立网络部,下设舆情部、媒体创意中心与新闻部三个部门,其中舆情部监看电视新闻、网络实时新闻、谈话节目;媒体创意中心收集脸书、PTT(台湾最大的网络社区)等网络信息;新闻部汇总所有网络舆情信息并进行相应处理。三个部门几乎24小时运作,一旦发现不利于该党言论,立即给予澄清或反击。同时,民进党还不遗余力地培养“网络青年军”。这群被称为“绿林军”的青年在社交媒体上充当“舆论主攻手”,只要有不利于该党的新闻出现,便一哄而上,把自己的人气“刷”上去。〔5 〕 民进党不仅利用网络强化政党宣传,还进一步煽动网络民意进行政党攻讦,以达到抹黑对手、树立自身正义形象的政治目的。例如,2014年4月绿营发动“割阑尾”行动,在“脸书”上向网民征集罢免意愿最高的三位国民党籍立委并对其发起正式的罢免行动,四五天内得到7.8万人点“赞”,同时在募资网站上以纪念品方式募集活动经费,三天内网络募款即超过1000万元新台币。〔6 〕 从中可见,对新媒体运用如鱼得水的民进党对网络政治运营已从网络民意引导延伸到了网络募款、网络集体行动等更前沿而有现实推动力的领域。
国民党长期以来拘泥于传统的政治传播渠道,疏于网络政治宣传运作。在2014年“太阳花学运”发生后,台当局内部检讨认为,在这次事件中丧失话语权,不熟悉新媒体运作是主要原因。在“九合一”选举失利以及“太阳花学运”对执政带来强大冲击后,国民党不得不被动调整自身策略,开始利用执政资源从三个方面着手强化网络政治宣传与危机应对。一是党务运作方面,改版国民党官方网站并创新性地增加了在线入党功能。民众想要加入国民党,只需要填写简单的线上入党申请,户籍所在地的党部就会主动联系申请者。此外,国民党还要求全党高度重视并全面发展社交网站,各地方党部开设脸书专页,并以网络来建立当地从政党员的社交网络,在发表政见、寻求支持、选举造势、聚拢人气等方面发挥重要作用。二是指派原“科技部长”张善政接任“行政院副院长”,以期凭借其对信息产业的专长与经验来改善政党与民众的沟通。此外,还邀集网络专业技能人才为政务官上课,以期提高执政官员对网络新媒体的运用与应对水平。还专门委托台湾政治大学电子治理研究中心对“核四”、废死刑等重大议题,在博客、“脸书”上收集舆情,作为施政的参考。三是“行政院”成立新媒体小组,并收紧网络言论自由,新媒体小组以任务编组方式招募一批精通网络文宣的年轻人,加强对新媒体监控与引导,对在网上鼓动民众瘫痪交通、冲撞政府等激进分子进行“预防性羁押”。四是积极推进青年事务改革,强化“文化传播委员会新媒体部”的功能,调整组织发展委员会青年部和党青年团,推动党工队伍年轻化。
台湾政治人物对网络政治宣传的态度从早期的回避、审慎转变为近年的积极运用、高度重视。台湾早在1996年地区领导人大选就已有候选人开始使用网络宣传,之后的历次重大选举中网络政治宣传逐步普及。2006年台北市长竞选期间,候选人郝龙斌、谢长廷纷纷在各大网站上开通博客,加强与民众互动。网络媒体在2008年大选的应用达到了巅峰。马英九与萧万长建立“台湾向前行”的竞选网站,汇集马萧团队的政见、竞选期间新闻、行程以及影音资料等;民进党的谢长廷与苏贞昌也成立“谢长廷苏贞昌2008年总统大选竞选PeoPo部落格”。这一时期的网络政治宣传仅在信息传递中扮演催化剂的作用,主要的信息传播媒介仍是传统的新闻媒体,新闻媒体播报后,网络上才会跟着传递讯息,并且加强渲染效果。〔7 〕 2008年前后,以“脸书”、“推特”及“噗浪”等为代表的网络社交媒体风行全台湾以后,台湾几乎所有政党、政治人物都竞相跟风在这些网络社交媒体上开设个人专页并将其与各自的政治形象宣传与政见表达紧密结合起来。许多政治人物在个人网页每日实时更新自己的行程安排,第一时间表达对热门话题的政见看法。朱立伦还特意在网络渠道首发自己参选2016年地方领导人选举的竞选图案与主题,足见当前台湾政治人物对网络政治宣传的重视程度。许多政治人物利用网络多媒体工具对自己的重要演讲、重要政治活动进行网络直播或视频播放,运用网络互动功能与民众进行适时地互动,回答民众的提问并表达自身政见,甚至也分享一些自己的生活小事以塑造亲民与生活化的形象,达到吸引更多的支持者、塑造亲民政治形象的目的。例如,马英九曾在“脸书”上发文分享其在母亲节想起妈妈对他的爱护与教导,以及父亲节接到两个女儿的越洋电话让他高兴一整天等生活化的内容。台湾政治人物虽已开始高度关注网络民意动向,但网络互动的主动性不足,虽争先恐后地应用网络技术关注网络民意,但目的多是服务于政党及个人政治利益,扩张在网络社会的政党及个人的影响力。政党的网站多用于宣传政党政绩、攻击政敌,而并不是要真正推动民众对政治和政党的参与。
(二)“网络战”异军突起成为关键选举战术。台湾地方选举的传统战术可分为“组织战”与“空战”两种。“组织战”是国民党擅长的传统选战方式,即通过利用特定区域内的人际关系网为候选人助选的组织辅选制度,其中里长、邻长、里干事、地方党部干部等是地方“组织站”辅选活动的主要成员,通过基层派系人际关系、候选人允诺报酬、地方领袖号召力等非正式机制来运作。“空战”则是“体制外街头运动”出身的民进党的专长,即通过各种游行、演讲等宣传造势活动提高人气。“组织战”与“空战”多依赖体制内的成员进行面对面的策划、分工与行动,要达到一定规模的社会影响力还需耗费大量财力、物力与人力来进行多方宣传与拉抬人气。二者的弊端是传播面有限、传播效果也因人而异,且长期运用的副作用是导致许多“中间选民”尤其是年轻选民对这些选举活动无感乃至反感。
随着网络社会影响力渐趋向政治生活渗透覆盖,近年来“网络战”成为台湾地方选举的“黑马”战术,进而吸引众多候选人的跟风效仿,网络空间渐成台湾选举的关键“主战场”。“网络战”是政党及政治人物整合博客、社交网站、网络视频等网络媒体资源,在网络空间发表各自的选举政见、宣扬自身政绩、甚至在网络攻击竞争对手等,以吸引网民认同、拉抬人气、增加选票的机制。台湾选举“网络战”整合网络渠道与资源主要有以下三种形式:一是强化“网战”入门培训,教候选人如何运用网络拉抬人气。民进党为强化“网络战”还曾成立“选战网络种子营队”,请网络专家为民进党候选团队传授如何使用“噗浪”等台湾热门社交网站。二是网络资源叠加与整合:在“网络战”中,各方候选阵营在竞选总部纷纷成立网络部进行网络资源的整合与政治宣传。从2009年“云林立委补选”中民进党甄选女大学生或研究生担任候选人的网络小秘书以来,〔2 〕 民进党籍候选人在选举活动期间设有专职网络秘书,例如蔡英文聘请台湾高校研究生担任其网络秘书,从年轻人的视角来帮助蔡英文发博客,以拉拢年轻人并强化网络互动。网站资源整合方面,各候选阵营不仅专设有许多辅选网站,为各自候选人拉抬声势,还投入重金在各大门户网站开设相关竞选频道或专栏,第一时间发布候选人动态信息,推出线上民调、模拟投票、寄送贺卡等网络应用。“脸书”、“噗浪”、“推特”等热门网站都提供为候选人拉票的网络页面和链接。近年来蓝绿两大阵营在竞选中都不惜花费重金在谷歌等重要网络平台投入广告经费,还在网络搜索关键词方面互相竞价,以图获得比对手更多的曝光率。〔8 〕 YouTube视频网站在台湾盛行以后,许多候选人在YouTube上传个人广告,不但节约了竞选广告成本,还利用网站的热度大幅增加曝光度。此外,候选人还利用YouTube所开发的针对不同年龄层网络用户进行精细化宣传的功能,锁定各自的目标群体做不同的政治宣传。三是培育“网军”,强化网络舆论动态追踪与引导。许多候选人团队培育了大批“网军”长期“潜伏”在PTT等台湾各大热门网络论坛以及网络社交媒体进行隐性宣传,在各大网络版块中使用不同账号发布有关候选人的文章,提高候选人的曝光度;在候选人有重要活动或重要信息发布期间,“网军”以普通网民的身份批量地进行“点赞”、给予正面评论或驳斥负面意见等方式以拉抬候选人的人气。善用“网络战”取得竞选胜利的典型案例当属2014 年“九合一”选举中以无党籍身份高票当选台北市长的柯文哲。柯文哲的竞选团队组建了一支号称“公民引擎部”的五人小组,专门对台湾热门网络社交媒体上网民对各种社会话题的点“赞”数、分享数和留言动向进行统计分析,总结出民众热衷讨论的社会话题类型与主要的民意观点倾向,还重点分析青年选民的政治倾向并强化与青年选民的互动,通过网络吸引年轻人参加其竞选团队举办的花艺教室、造型气球教学、魔术表演、独立音乐演出等青年人热衷参与的公共社会活动,弱化活动的政治意图以吸引年轻人的认同。关于新媒体运作及其效果,柯文哲竞选顾问洪智坤曾公开表示,“我们这次90%的力气投在了新媒体上,这跟过去不同,新媒体不用钱,且有‘煽风点火的效果。” 〔9 〕 竞选期间柯文哲还在其官方网站公布自己的竞选经费明细,小到12元(新台币,下同)的汇费、80元的蒜头,大到200万的网络活动执行费都一一公开。 〔10 〕 台湾媒体用“台湾选举史上第一人!”的标题公开报道此举,也引发了台湾网民热议,众多网民纷纷转发评论这一事件。柯文哲最终借力新媒体赢得了多数网民的认同并最终以25万票的差距大胜对手并当选台北市长。
(三)网络民粹主义与网络“普力夺主义”盛行。网络政治参与的渐趋勃兴进一步强化了台湾社会的民粹主义特征,并形成网络民粹主义与网络“普力夺主义”并行的双重特征。
一方面,近年来台湾社会的民粹主义现象愈演愈烈,尤其在2014年“太阳花学运”以后,台湾社会民粹主义空前高涨,许多社会运动团体提出一系列降低公投门槛的政治诉求,如扩大公民投票适用范围、废除“公投审议委员会”、大幅降低公投提案门槛及公投连署门槛等,一定程度上反映了执政权威性的松动以及台湾民众对现状不满以及改变现状的强烈心理,这种社会心理在网络平台上加速汇集并彼此认同,网络社会的匿名性与低行动成本助推了网络民粹的高涨,形成了从网络席卷现实的泛化的民粹主义社会氛围。民粹主义极端强调平民大众的价值与理想,把平民化和大众化作为所有政治运动和政治制度合法化的最终来源。若进一步发展泛化,大小政策动辄受抵制、动辄举行公投,极大地增加社会成本及社会对立,将导致台湾社会运转失序。
另一方面,网络民粹主义的盛行必然推动民众将这种平民化与大众化的社会政治诉求付诸现实行动,从而形成“普力夺主义”的社会风潮。“普力夺政体”与“普力夺主义”是美国知名政治学家亨廷顿提出的政治概念。“普力夺政体”即在制度化程度低而参与程度高的政治体制内,社会力量借助它们各自的方式直接在政治领域里进行活动。这样的政体是普力夺政体。如果传统政治制度是软弱的,那么该社会通常直接从传统的普力夺主义变到更严峻的过渡型的城市中产阶级广泛参政的普力夺政体阶段。如果社会中激进的普力夺主义占了上风,那么该社会便将沿着群众普力夺主义的方向运动,占支配地位的社会势力就会变成大规模的运动。社会的动员和政治参与的扩大日新月异,而政治上的组织化和制度化却步履蹒跚,结果必然发生政治动荡和骚乱。 〔11 〕 61,66由于近十年以来台湾经济增长停滞、民众所得未明显增长,民众对当局执政认同度不高,或者可以说是对当局政府制度变革的可能性与变革的成效不再抱有期望,在社会变革的制度渠道受阻、制度被贴上“黑箱操作”的负面标签以后,群众放弃了制度渠道,转而利用网络社会的便利性进行社会串联与集结,发展出从网络到现实的政治参与行动,形成了参与程度高而制度化程度低的普力夺主义社会运动。以2014年的“太阳花学运”为例,运动团体一方面展现的是对台湾当局在两岸政策上所谓“暗箱操作”制度的不信任,从而选择自发动员组织群众以社会运动的激烈方式来表达政治诉求;另一方面,运动团体也突破了被官方管控的制度化的岛内媒体宣传渠道,转而自行使用网络平台向境外媒体传递运动进展信息,串联海外人士、国际非政府组织(NGO)与国际媒体第一时间将反制当局的新闻与信息翻译成近35种语言,并向境外实时播报运动被镇压的实况,引起国际社会关注。学运爆发仅一个月,已获得670多条外电报道。〔12 〕 从2008年“野草莓学运”以来,台湾社会运动风起云涌,网络热议的规模、网络结社的数量、网络行动召集的效率都呈现增长态势,集会游行与静坐活动的规模、持续时间、执政当局的重视与妥协程度都渐次增长,这一方面反映了台湾社会运动在网络社会运作下的成熟,另一方面更揭示了台湾当局执政的尴尬与艰困,制度化地解决社会问题已经被人民所抛弃的情况下只能屈从于群情激昂的民意,形成了民意挟制下动辄罢会停摆、被动性频繁修法修规的“傀儡性”的执政态势,这种治理态势不仅是低效的、纷乱的,更是一种普力夺主义状态下的岌岌可危的执政格局。
(四)网络谣言与网络暴力兴起。网络谣言是对社会热点事件及其影响的扭曲与虚构,无论是信息不对称下产生的网络谣言还是特定目的驱使下捏造的网络谣言,要形成一定的声势与传播性,都必须具备一定的社会心理基础,即公众普遍性的对特定对象的不信任心理。例如,“太阳花学运”中台湾大学经济学系教授郑秀玲制作的关于服贸协议的视频短片造谣“大陆将有500万劳工入台,冲击台湾人就业”,也在网络大肆传播,形成了煽动性的网络谣言。这种网络谣言利用了民众对国民党当局的不信任心理以及对两岸关系矛盾的社会心理,将导火索事件的负面影响放大化、极端化,并将其归因于执政党及其所谓的“暗箱操作”的风气,从而在网络舆论中树立起共同的“敌人”。一方面是民众对执政党的不信任心理导致谣言的易传播性,另一方面则是民进党为主的绿营惯用炒作、放大负面影响的手段来散播不利于执政党的谣言。民进党常年训练大批“网军”与职业学生,盘踞在以校园学生为主体的PTT网站等,先用偏激强势言论逼退理性声音,借由网络媒体先声发动社会话题,再由民进党支持下的《自由时报》、《苹果日报》、民视、三立、壹电视、年代等传统媒体一拥而上、跟进炒作,形成了强大的网络舆论操纵。网络谣言的兴起不仅混淆视听、操纵民意、引发公愤,而且在群情激昂的氛围下难以用理性的论据来反驳谣言,这种谣言煽动的后果必将带来沉重的社会代价。
网络暴力是在网络空间煽动并施加网络群体压力进行隐私侵犯、道德审判、语言谩骂等行为。在台湾网络社会,一些热门网络论坛或网络社交媒体的评论区频繁发生从两个网民观点的争辩扩大为两方观点的站队与辩论,再演化为更大范围的“大众审判”,其中充斥着大量侮辱人格与尊严的情绪发泄,上演了一场场网络社区的闹剧。由于网络的匿名性与开放性特征,一些被网络攻击导致名誉受损的受害者想要起诉当事人并非易事,而且台湾通信主管部门并没有针对网络言论的管制政策,加之民进党等惯用发动“网军”炒热社会话题以达到特殊的政治目的,这也进一步助推了台湾社会网络暴力的泛化。言论自由在网络空间往往容易被异化与滥用,形成了网民对言论自由的误读与误导,加剧了网民在网络表达上的偏激性与随意性,在匿名身份的掩护下,网络暴力远远超过言论自由的范围,以人身攻击、谩骂、公开隐私、抹黑等方式侵犯特定对象的权益并对其造成名誉及精神方面的伤害。网络暴力通常会形成一种非理性的群体压力,网民会试图自发解读争议事件的“真相”,其中得到众多人赞同支持的网络观点被突出强化了,即使这种网络观点失真或过于理想化,仍能形成一种压倒性的网络舆论倾向,扮演起“审判者”的角色。如若焦点事件与民众自身利益直接相关或高度相关时,这种“关己性”就将网络舆论进一步带向一种非理性、狂热、偏激的状态,形成一种声势浩大的网络控诉。事实上,网络暴力的泛滥将形成“劣币驱逐良币”效应,良性的言论被忽视与压抑,网络空间的沟通理性被破坏,导致公共事件极端化发展。
(五)青年网络政治参与活跃。在网络新媒体兴起以前,台湾青年阶层曾被舆论评为“政治冷感”世代,青年群体对蓝绿内耗普遍反感,对政党认同度下降,从而不重视乃至放弃投票选举等政治参与活动权利。网络新媒体兴起以后,善用网络的年轻一代逐步占据了台湾各大网络论坛及社交媒体的民意“制高点”,青年网络话语权日渐兴起,青年一代有了新的利益表达渠道和活动组织平台,新媒体助推了意见领袖年轻化、草根化,激发了年轻人对社会议题的关注热情,青年政治参与逐步复兴并迅速活跃起来,成为台湾政界政党高度重视的阶层势力以及影响台湾民主进程的关键力量。
台湾青年群体的网络政治参与方式主要表现为:网络政见表达、网络结社、网络连署、网络集体行动策划等。青年网络政治参与更容易从虚拟空间转化为现实行动力,形成对政党民意走向以及选举投票活动的关键影响。以2014年台湾地区“九合一”选举为例,该选举共有560万20岁~35岁青年拥有投票权,占总投票人数的30.3%。不同于以往青年投票率低迷的情况,“九合一”选举中台湾青年选民的投票率大幅提升,超乎选前民调的预期。20岁~39岁的年轻人投票率介于75%-78%之间,远高于过去平均60%的水平。其中,台北市长选举的投票结果显示,80%的30岁以下选民以及约70%的31岁~40岁的选民投票给善用网络吸引年轻人的柯文哲。〔9 〕 除了以选举投票来行使体制内的政治参与权利,台湾青年还将群体影响力从网络衍生到现实的青年社会运动上。从2013年8月的“洪仲丘事件”、2014年3月的“太阳花学运”到2015年8月的“反课纲运动”,台湾青年社会运动数次站上台湾社会舆论的风口浪尖,这些运动的“导火索”虽然不都是政治议题,但是都强烈反映了青年“反暗箱操作”、公开透明、公平正义等思想价值诉求,这些社会运动都提出了对当局政府的政治改革诉求,反映了台湾青年一代对政治时局关注的复兴以及对政治参与权利的重视。
三、几点展望
网络技术的发展与普及对政治发展变革带来的影响绝不仅仅局限于工具意义,网络政治参与的蓬勃发展释放了社会诉求与社会负面情绪,推动营造多元化、草根化、民主化的政治社会氛围并将网络民意传导给当权者从而推动制度变革与社会进步。然而,网络政治参与也极易被特定政治势力所操纵,走向失控的集体行动、社会运动乃至暴力革命的歧途。从台湾网络政治参与的发展演化进程看,初期的网络政治参与萌芽一方面改善了政治信息不对称性,提高了政治互动效果,提升了民众对政党政治的关注度,另一方面推动了台湾政党的现代化转型与网络运营进程,改变了政党的年龄及阶层结构、组织方式、宣传策略与选举战略,形成了高度关注网络民意的政党文化。在台湾网络政治参与的上升发展阶段,在绿营政治势力的煽动下,网络政治参与却将台湾政治生态带向了民粹主义与普力夺主义的歧途,使其付出了政治社会正常运转被民意挟持、梗阻的社会代价。随着未来网络政治参与的发展成熟,网络政治参与将进一步发挥从虚拟到现实的深度影响力。展望未来网络政治参与及网络政治生态的发展变迁,或将遵循以下发展规律与趋势:
第一,网络政治参与将成为未来最重要的政治参与渠道之一。网络政治参与的发展是一个不可逆的过程,也是网络社会发展的必然趋势。正如《信息时代三部曲:经济、社会与文化》的作者曼纽尔·卡斯特所言,因特网不能替代社会变更和政治改革,但是它在一定程度上平衡了象征性的操控,拓宽了通讯来源,为民主化作出了贡献。因特网把人们带入了一个表达所思所想的公共场所。网络政治参与并不能替代现实政治参与行动及政治变革,但是它拓宽了政治参与的渠道,推动启蒙民主政治思想,推动政党的时代转型与进步,将政治生态与政治发展引向一个更开放、更多元、更现代化的路径。
第二,网络政治参与的发展成熟将引领政治生态的理性与平衡。随着对网络舆论的实时监测与适度干预以及网络社会自身的发展成熟,网络民意将改变以往单一性、从众性与民粹性的局限特征,转而表现出更多的多元性、甄别性与理性论辩等特征。网民将从初期的跃跃欲试、高期望值地参与转变为成熟期的审慎甄别与理性问政状态。政治生态将从广泛的网络民粹主义、普力夺主义等失控状态向小规模、小范围与有时效性的网络争议与热点的适度平衡状态过渡。
第三,网络政治参与将对未来政党发展产生重要影响。以台湾为例,2016年地方领导人选举辩论会开放网民提问以及国民党推出的网络入党等正是顺应网络政治参与发展趋势的改革举措。网络政治参与的发展必然不可避免地对政党带来挑战的舆论危机与信任危机,若仅仅对民众参与网络政治的机会进行强权干预及压制,反而可能发生“劣币驱逐良币”效应,导致民意反弹下的政党负面信息扩散,影响到政党的网络认同度。未来政党必然是善于把握网络社会发展趋势、强于网络宣传及网络政治热点营造、精于网络舆论引导与网络人气凝聚的政党。政党高度重视网络政治参与的过程不但提升了自身的政治成熟度,也吸引并激发了追随者的热情,有助于不断积累善用网络政治参与及引领网络舆论的主动性与政治优势。
参考文献:
〔1〕庄伯仲,郑自隆.竞选文宣新媒介——台湾政治性信息网站现况研究〔J〕.广告学研究,1996(7).
〔2〕李 秘.组织传播:台湾网络竞选模式与策略〔J〕.台湾研究集刊,2011(4).
〔3〕孙秀惠.选民的传播型态对政治行为的影响:以1996年总统大选为例〔J〕.选举研究,1996(2).
〔4〕脸书渗透率台湾地区排名亚洲第一〔EB/OL〕.http://www.huaxia.com/xw/twxw/2013/09/3537146.html.
〔5〕台湾选举“网络战”升级 “百年老店”奋起直追〔N〕.人民日报(海外版),2015-07-21.
〔6〕“割阑尾计划”稳居第一 蔡正元:深感荣幸〔EB/OL〕.http://www.taihainet.com/news/twnews/twdnsz/2014-04-09/1233099.html.
〔7〕何子鹏,岳 虹,李运猛.试析网络新媒体在台湾政治传播中的运用——以 2014 年台北市长选举为例〔J〕.台湾研究集刊,2015(4).
〔8〕沈惠娜.台湾民主政治的网络角色〔J〕.南风窗,2009(22).
〔9〕“九合一”背后:民众选的是“改变”,不是“蓝绿”〔N〕.青年参考,2014-12-03.
〔10〕柯文哲20页A4纸详列竞选经费 赫见80元蒜头〔N〕.(台湾)中国时报,2014-12-02.
〔11〕塞缪尔·亨廷顿.变化社会的政治秩序〔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8.
〔12〕马 军.台湾学运中的网络战〔J〕.凤凰周刊,2014(24).
责任编辑 王建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