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 奎
(安徽大学大学外语教学部,合肥230601)
扭曲叙事策略下的殖民者形象*
——以《缅甸岁月》为例
顾奎
(安徽大学大学外语教学部,合肥230601)
在后殖民小说中多扭曲的殖民者形象。《缅甸岁月》作为一部反殖民主义小说,其扭曲叙事的运用贯穿着整部小说的始终。通过对殖民者形象的刻画、语言的描述以及心理的揭示,他们隐藏在扭曲的外表之下的极度扭曲的心理、世界观和道德观也逐一呈现在我们面前。而对他们的意识形态和扭曲形象的构建进行比较和对比之后,我们发现这种“歪曲以便揭示”的叙事策略对殖民范式的堕落和畸形相当讽刺,我们还发现这种扭曲的人物描写与其中所暗含的讽刺倾向和意图是一致的。
《缅甸岁月》;殖民者;扭曲叙事;扭曲形象
后殖民文学是指“所有英国及其他欧洲列强所统治的前殖民地诸国的文学,以及从殖民时代开始直到今天受到帝国主义扩张影响的国家和地区的文学”[1]。作为英国文学重要组成部分的英国小说,其中存在着许多后殖民作品,而以海外殖民地为题材的《印度之行》(A Passage to India)、《吉姆》(Kim)和《缅甸岁月》(Burmese Days)当属其代表。从这些作品当中,我们可以看到鲜明的反殖民主义思想、浓厚的殖民主义意识、宗主国臣民的优越感及对殖民地人民的贬低,而这些元素又都是通过扭曲的殖民者形象折射出来的。我们将以《缅甸岁月》为例来剖析英国后殖民小说中扭曲叙事策略中的殖民者形象,从而窥一斑而知全貌。尽管洛兰·桑德斯(Loraine Saunders)[2]41-69、斯蒂芬·英格尔(Stephen Ingle)[3]38、杰弗里·迈耶斯(Jeffrey Meyers)[4]64、以及国内的陈勇[5]、许淑芳[6]、李锋[7]等都从各自角度对这部作品进行过剖析,但这并不影响我们从文本的深层讽刺结构和意图出发来揭示扭曲叙事的运用贯穿该部小说这一典型特征。
民族国家独立之后的世界格局,当代世界体系重构的速度和深度每时每刻都在发生。[8]20世纪20年代亚洲殖民地民族主义高涨,英帝国内部日益出现民族独立的声音,此后的英国文学一般来说都带有反抗的成分,并以反讽作为主要的文学形式。在这一时期,年轻的左派作家试图摒弃英国体制所代表的全部价值观。这种倾向在奥威尔的《缅甸岁月》中尤为明显。
在从英国来缅甸的船上,奥威尔就注意到一个白人掌舵军官竟然偷吃乘客剩下的半块奶油布丁,然后像老鼠一样匆忙溜走。这一场景让他大惊失色,并对白人至上的种族观产生了怀疑。当船只停靠在科伦坡后,他又看见一群当地苦力在白人警官的监视下上船为乘客搬运行李。他对苦力遭受的暴力深表同情,并对白人熟视无睹的冷漠深感震惊。而他目睹监狱长在离死囚不远的地方和大家饮酒庆贺顺利实施绞刑,则使他对白人人性的缺失极为厌恶。来到缅甸之后,奥威尔在英属印度警察部门工作了5年。这段经历为《缅甸岁月》的创作提供了主题和背景。在缅甸殖民地的生活使他认识到了劳动阶级的存在,并厌恶白人酗酒纵欲的放纵生活。他意识到帝国主义的罪恶行径,开始反思帝国主义的行为,最后毅然离开帝国警察部队。
由此可见,奥威尔质疑白人至上的种族观,同情被殖民者,厌恶殖民主义和帝国主义。所以,在《缅甸岁月》中,他运用了怪诞曲解的叙事手法来扭曲殖民者的形象。除了伊丽莎白之外,无论是白人还是当地人的外貌特征都有某种扭曲。这种故意为之的外貌扭曲旨在强调文本的讽刺意图。需要强调的是,多数扭曲或由人物的语言体现出来,或由全知的作者叙述,或由殖民者亲口述出。这种一贯扭曲的“信号—效果”似乎强调了小说无处不在的讽刺意图。换言之,人物外貌扭曲与他们畸形的身份和人性相一致,这反过来又与最大的讽刺及其根源相吻合——殖民帝国主义本身的非人性化体制。
麦克格雷格(Macgregor)的肖像描写是扭曲叙事在《缅甸岁月》中模糊运用的最好佐证。麦克格雷格是该地区的一位副专员,因而也是英帝国统治的最高代表。对于此等身份的殖民者,具有反帝倾向的作者自然极尽可能地将其丑化:“麦克格雷格先生是个大块头,年近五十,面相憨厚,戴着一副金边眼镜。他肩膀宽阔,又总有伸头的怪癖,让人好奇地联想到一种海龟。”(1)22在第6章,作者向我们叙述了麦克格雷格每天晨练的情形,描述显得没有那么讽刺而是更加尖酸刻薄:“就在麦克格雷格先生龇着牙用力去够脚趾的时候,一股砖红色的血液从脖子向上涌来,致使面部充血,搞不好有中风的危险。他那巨大肥硕的胸脯渗满汗水,闪闪发亮。坚持下去,坚持下去!无论如何,人必须保持身体健康才行。”65
为了让大家充分理解这个描述的讽刺效果,作者马上转向麦克格雷格的仆人穆罕默德·阿里(Mohammed Ali),通过他对主人锻炼的评论,向我们揭示了被殖民者内心的想法:“在他那又窄又黄的阿拉伯脸上,既没有理解也没有好奇。五年来,他每天早晨都能看到这些扭弯的动作,隐约猜想主人可能是在祭奠某种诡秘而又苛求的上帝。”65在这儿,“扭弯”也是一种扭曲叙事,通过非欧洲人给予麦克格雷格的身体锻炼这样破坏性的描述,这种攻击性揭示的效果就被荒诞般地放大了。
紧接着,文本中又出现一处对麦克格雷格的外貌描写,这一次是通过白人弗洛里向我们描述的:“恶心的老胖子!他看着麦克格雷格先生走过去,心中暗想道。他的屁股裹在紧绷的卡其色短裤里,翘得多高啊!活脱脱一个下流的中年童子军领队,简直就是一个同性恋,你在任何插图报纸上都能看见这号人的照片。他故意穿上那些可笑的衣裳,露出他那胖乎乎的、有凹窝的膝盖,仅仅因为早饭前锻炼一下身体是上流社会先生的标志——恶心死了!”68这似乎是关于一个英帝国最高权威代表外貌的无伤大雅的讽刺肖像,但是接下来我们还会看到关于这个表面看来慈祥温厚的官员更多的描写。在第22章中,当一群愤怒的村民因为艾里斯袭击一个学生并使其致残而包围欧洲俱乐部的时候,作者又向我们简单叙述了麦克格雷格更残暴的一面。他告诉试图逃出俱乐部为欧洲人摆平眼前局面的弗洛里说:“‘命令警察马上开枪!’麦克格雷格先生从另一边嚷道。‘我授权你这么干。’”229从这儿,我们可以看出殖民者对被殖民者反抗的恐惧和残忍镇压,一旦其统治地位受到挑战,马上就暴露出殖民者的凶残本性。文本再次将外在的外貌扭曲、内在的心理,以及英帝国代表人物更赤裸的扭曲进行了对比。这反过来又强调了《缅甸岁月》的一个主题,即殖民主义扭曲的思想必然导致对这个世界,尤其是被殖民者形成一种更加扭曲的观点。
(一)、赤裸的种族主义
埃利斯(Ellis)是一家木材公司的经理,虽然作者也只是用了一个简短的句子描述了他的外貌,然而随着埃利斯的扭曲在文中被一点一点地完全揭示出来,我们还是能逐渐地觉察到这个描述的强大威力。从埃利斯对本地人和欧洲人种族优越性的夸张骇人的评论中,我们不难看出他扭曲的世界观和法西斯倾向。为了论证这一点,我们摘录如下几处和埃利斯有关的描述。在埃利斯的眼中,维拉斯瓦米医生只是一个“大肚皮、油乎乎的小个子黑鬼医生”18,而当地人则是“又黑又臭的猪”18。作者评论道:“在他看来,哪怕是对东方人有一丝好感都是一种可怕的堕落。”19事实上,埃利斯这个人物身上有一种刻薄的、残暴的种族主义,他的言语也很极端。这就为我们勾勒出一幅讽刺画,向我们呈现出作为“优等”殖民大国的代表之一怪诞的扭曲。在埃利斯眼里,当地人更像是啮齿动物,绝非白人“优等民族”的一分子。另外,作者在评论埃利斯时说:“他有一种怨毒的伦敦腔。”16这也增添了另外一种怪诞的元素。
(二)缺失人性的世界观
伊丽莎白是整部小说中一个举足轻重的人物。从表面来看,她是来缅甸探亲的,而实际上却是盼望着寻个有钱的丈夫嫁了,从而不费吹灰之力就能过上衣食无忧、养尊处优的日子。在《缅甸岁月》的所有人物中,她是唯一一个没有被描述为生理扭曲的殖民者白人。伊丽莎白的扭曲在于她的内心。她的扭曲主要通过她对缅甸人的观察体现出来,同时也通过作者对她的世界观的洞察揭示出来。
首先,初来乍到的伊丽莎白似乎分不清缅甸男女。一次偶然的机会,她遇到了弗洛里的缅甸情人玛拉美,她是这样向弗洛里评价玛拉美的:
哦,缅甸女人都是这个鬼样子吗?真是奇怪的小动物!在来这儿的路上,我见到好多这样的小怪物呢。你不知道,我还以为她们都是男孩子哩。她们长得有点像荷兰玩偶,不是么?78
在以后的章节中,这种对当地人显然扭曲的观察越来越显著。而且,它再次强调了文本的目的,即一旦一个人接受了殖民范式,那么这个范式就会产生实质上的和非人性化的扭曲效果。因为它必然会扭曲我们对被殖民者的看法,让我们觉得被殖民者低人一等、没有人样。在第7章中,伊丽莎白回忆起她在来凯奥克他达(Kyauktada)村庄的途中的时候,她的脑海中再次浮现出当地人的样子:“半裸的男人脑袋后面编个长辫子,举着火把晃来晃去,在伊丽莎白眼中,他们就是丑陋的魔鬼。”87在此后的章节,还有一段更能证明她没有把土著人当人看,她是这样对弗洛里说的:
这些人真是丑得让人恶心,不是吗……可是,他们的头型也太丑陋了!脑袋瓜子斜着往后长,就像公猫的脑袋一样。另外,他们的脑门也是斜着往后长的,显得非常邪恶。我记得以>前在杂志上看过一篇讨论人的头型的文章,说脑门向后倾斜着长的人属于罪恶型的。106-107
考虑到小说创作的历史环境,我们可以把上面这段描述理解为伊丽莎白令人捧腹的肤浅的种族“定性”,它实际上反映出关于种族特点的一套纳粹式伪科学理论。
伊丽莎白对当地人的观察是她扭曲的心理的必然反映。当一群缅甸农家女人从她和弗洛里身边经过以后,作者告诉我们“缅甸女人比缅甸男人更让伊丽莎白厌恶,她能感觉出自己同她们有某种相似性,她痛恨和这帮黑脸怪物有任何瓜葛”107。然后,伊丽莎白对弗洛里说:“她们长得还不吓人啊?真够粗俗的,就像某种动物。”107伊丽莎白否认了当地女人具有人的资格,因此把她们视同兽类。从她对土著世界和当地人的观察中,我们可以看出她内心深处的道德堕落。可见,作者笔下的伊丽莎白实际上是一个人性缺失的人。
在整部小说中,明显集生理扭曲与心理扭曲于一体的殖民者有两个形象:中尉维拉尔和主人公弗洛里。通过对他们扭曲外貌的细致描述,我们可以看出隐藏在他们内心深处的心理和道德扭曲。
(一)怪诞的狂妄者
维拉尔中尉(Lieutenant Verrall)是暂时被调到凯奥克他达的一个殖民官,他更能说明文本的讽刺意图。我们先来看看关于维拉尔的外貌描写:“练兵场上的马蹄印,身体同马鞍像半人马一样完美结合在一起时那种强烈而泰然自若的感觉,还有手中那富有弹性的马球棒,这些就是他的信仰、他的生命所在。而缅甸的欧洲人则是些饮酒作乐、沉溺女色、面容枯黄的游手好闲之徒,他一想到这些人的习性就想吐。”185在我们看来,这幅苦行僧和纳粹马球手以及贵族种族主义者怪诞夸张的讽刺漫画,意在揭露维拉尔是一个彻底扭曲的人,因而与小说中其他欧洲人物的描述相吻合。值得指出的是,他厌恶欧洲人和他们的“剥削”,不是出于道德或伦理原因,而是因为他们没有敬拜他心中唯一的上帝“马术和健美”。
维拉尔作为英帝国军队代表的讽刺肖像可能更具象征意义。然而,这个人物构建的效果只有通过另外一处外貌描写才能得到充分揭示。作者是这样描述维拉尔的:“他是个25岁左右的小伙子,瘦削但笔挺,显然是个骑兵军官。他有英国士兵中很常见的兔脸,淡蓝色的眼睛,和双唇间清晰可见的几颗三角形门牙;然而不经意间却透着一股严厉、无畏,甚至冷酷——也许的确是只兔子,只不过是一只坚韧、好战的兔子罢了。”167典型的军人肖像、最显著外貌特征的详细描写,以及嘲弄的让步共同构建了维拉尔这个人物怪诞的扭曲。如果这就是代表英帝国军事权力和权威的一张脸,那么这将是怎样的一个帝国?我们认为这种近乎荒诞的揭露和讽刺是作者的一个基本意图。
我们再来看看维拉尔中尉扭曲的心理。维拉尔是一个典型的英国贵族军官,除了骑兵军官或马球手,他鄙视并厌恶任何人,可以说憎恶女人是他的一个原则。作者这样写道:
但是他鄙视舒适的生活。尽管他花了一大笔钱,或者更确切地说是欠了一大笔钱,来买衣服,可他却过着苦行僧的生活。他不停地锻炼身体,几近残酷,烟酒限量,睡的是行军床(穿着丝绸睡衣),寒冬腊月也用冷水洗澡。马术和健美是他唯一的上帝。185
这样,作者一方面塑造了一个似乎完全遵照斯巴达战士精英理想的英国战士形象,同时又颠覆了这一形象,因为作者告诉我们维拉尔“唯一真正在乎的只有衣服和马”184。在同一个段落,我们看到维拉尔“鄙视印度所有非军人”以及“所有的印度军团、步兵和骑兵”。而且,他认为他的宪兵只不过是“苦力”而已。在他眼里,他们就是“被上帝遗弃的猪”。184至此,他的心理扭曲形象已经昭然若揭了。
(二)带着胎记的彷徨者
从纯粹的叙述层面来看,小说主要围绕主人公约翰·弗洛里(John Flory)戏剧化的故事层层展开。弗洛里是一个驻缅英国木材商。一方面,他卷入当地土著治安官吴波金和印度医生维拉斯瓦米争夺进入欧洲俱乐部资格的政治斗争,并在吴波金击败维拉斯瓦米之后出于社会压力和自己的怯懦而抛弃这位医生朋友;另一方面,他由于对白人女孩伊丽莎白苦苦追求而卷入伊丽莎白和他的缅甸情人玛拉美(Ma Hla May)之间的爱情斗争,伊丽莎白为了嫁给出身贵族的英国军官维拉尔中尉,利用愤怒的玛拉美在教堂撒泼谩骂摆脱了弗洛里的追求,最终导致弗洛里开枪自杀。
作为小说中最复杂的人物,作者是这样刻画弗洛里的标志性特征的:
人们看见弗洛里,首先注意到的,就是他左脸上那一块丑陋的胎记,大致呈月牙形,弯弯曲曲从眼睛一直长到嘴角。从左侧看上去,他的脸上一副饱受折磨、愁眉苦脸的样子,好像这个胎记就是一块伤痕似的——因为它是暗青色的。对于这个缺陷,他十分在意。12
在这部小说中,作者用这个“丑陋的胎记”把他和其他白人明显区分开来。文本提供了很多证据来表明弗洛里为何与该作品中其他欧洲人不同以及不同之处又在哪儿。比如说他是唯一一个看穿殖民帝国主义欺骗阴谋的人,唯一一个不彻底的种族主义者,而且他对本地人的态度也揭示了他身上有其他欧洲人没有的人性。然而,他的与众不同依然有其扭曲的一面。
他在道德和社交方面太过怯懦,不敢公开吐露自己的思想和感受,这和他对胎记自卑有关,因为他总是尽可能不让别人看到它。下面这一段能清楚地阐明弗洛里的这一奇怪的矛盾心理。弗洛里在欧洲俱乐部一份羞辱他的朋友维拉斯瓦米医生的通告上签了名。作者告诉我们弗洛里这么做是“因为他缺乏严词拒绝所需要的那点勇气”55。接下来,叙述角度马上转向弗洛里的主要特点,他十分清楚自己道德上的缺憾,他是这样深思这件事的:
毫无疑问,如果他愿意的话,他也可以拒绝的;同样毫无疑问的是,拒绝就意味着要跟埃利斯和韦斯特菲尔德争吵。啊,他实在讨厌争吵!他们唠叨他,嘲笑他!一想到这儿,他就退缩了;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脸上的胎记,不知喉咙里有什么东西,让自己嗓音变低、心里发虚。不能那么干!侮辱自己的朋友毕竟来得容易些,尽管知道他的朋友肯定会听说这事。55-56
无疑,这段引言表达出了弗洛里这个人物和他独特的胎记所包含的似是而非和自相矛盾的元素。一方面,他是唯一一个没有被恶毒的种族主义扭曲的欧洲人。与此同时,他的人性化或者没有被扭曲的一面又被他可怜的道德怯懦所玷污。很显然,他的怯懦是由他那怪诞的胎记引起的,他一直在意这个胎记并引以为耻。在弗洛里身上,这只是一个很小的生理缺陷,但它却玷污并损毁了他的人性。文本反复阐明,弗洛里严守自己真实的思想和感受,不只是因为他害怕“吵架”,而且因为他感觉胎记让他蒙受耻辱。
在小说的开头部分,作者就指出:“当他离开家的时候,他还是个孩子,一个很有前途的孩子,尽管长有胎记,但依然很帅。”62文本清楚地指出是在缅甸的这些年才导致弗洛里生理或道德的退化和腐败,所以它标志着殖民主义和帝国主义范式的扭曲效果,以及弗洛里躲在自己“隐密生活”里的扭曲效果。“秘密生活”的意思是说弗洛里的生活是“充满谎言的生活”。因为,一方面,他已经“看穿了英国人和英帝国的真实面目”就是“专制政府,以偷盗为终极目标”。60同时,弗洛里“越来越痛恨帝国主义的氛围”60,但是他不能、也不愿意当众反对它。因为,和任何一个白人一样,他就是“专制齿轮上的一颗钝齿”61,因此他就是专制主义的同谋,最终得益于这个体制。文本指出“于是他学会了内在的、隐秘的生活,活在书本里,活在不能言说的思想里”,其直接后果就是让他觉得“真实的生活却要偷偷摸摸地过,真是罪恶啊”61。
文本清楚地指出弗洛里为自己在道德、社交和政治信仰上隐秘起来而感到沮丧和羞愧。另一方面,他内心又很矛盾,他知道因为那怪诞的胎记,他不能公然反对帝国主义以及帝国主义的所作所为。当然,最终的讽刺在于弗洛里对伊丽莎白幻想的破灭。他多么希望她就是他的救世主,拯救他走出自己“隐秘的生活”,以至于对她内心的扭曲视而不见。即使这样,伊丽莎白最终还是拒绝了他,因为“说到底,还是那快胎记毁了他”255。这或许就是对殖民主义统治下扭曲的人性的最终讽刺。之后不久,弗洛里就开枪自杀了。作者轻描淡写地说道:“人死了,胎记也随即褪了色,成了一块淡淡的灰色斑点。”259
以上关于《缅甸岁月》的分析表明,扭曲叙事的应用充斥着整个文本。人物的外貌描写强化了这个扭曲原则,因为几乎每个人物的外貌或生活都有其扭曲的痕迹,或者兼有。殖民者生理或心理扭曲的直接后果就是,他们根本不把被殖民者当人看。《缅甸岁月》是一部反殖民主义的小说,但它更是对无法改善的非人道的体制的谴责和讽刺。随着对根源于殖民范式的堕落和畸形的讽刺揭露,奥威尔也成为众多道德审判者中的一员。和他们一样,他用讽刺和怪诞的手法,揭示出了谎言和畸形背后赤裸裸的事实真相。他同情被殖民者,但他的同情又是有限度的,他并没有和殖民主义者彻底决裂,其实质依旧是要维护资产阶级的统治秩序,因为他的有关反帝国的抗议活动并没有摆脱欧洲文化的框架,也没有向彻底的反殖民主义的批判靠拢。这是由奥威尔既是人道主义者又是资产阶级代表的双重文化身份决定的。
注释:
(1)本文所引小说原文均出自George Orwell.Burmese Days[M].New York:Time Incorporated.1962.译文为作者译,随文处标注页码。
[1]Bill Ashcroft,Gareth Griffiths,Helen Tiffin.The Empire Writes Back:Theory and Practice in Post-Colonial Literatures[M].London and New York:Routledge.2003.
[2]LoraineSaunders.TheUnsungArtistryofGeorgeOrwell. TheNovelsfromBurmeseDaystoNineteenEighty-Four[M].Burlington,VT:Ashgate.2008:41-69.
[3]Stephen Ingle.The Social and Political Thought of George Orwell[M].London:Routledge.2006:38.
[4]Jeffrey Meyers.A Reader’s Guide to George Orwell[M].London:Thames&Hudson.1975:64.
[5]陈勇.论乔治奥威尔与殖民话语的关系[J].外国文学,2008,(3).
[6]许淑芳.弗洛里的“胎记”与殖民话语批判——奥威尔小说《缅甸岁月》解读[J].外国文学,2010,(6).
[7]李锋.奥威尔小说《缅甸岁月》中的种族政治[J].英美文学研究论丛,2011,(2).
[8]刘红旭.社会学理论的传统继承与当代转向[J].江淮论坛,2016,(1).
(责任编辑黄胜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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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1-862X(2016)03-0166-0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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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徽省教育厅2015年度高校人文社科研究重点项目“清末民初小说翻译的叙事与文体研究”(SK2015A246)作者简介:顾奎(1977—),安徽宿州人,安徽大学大学外语教学部讲师,主要研究方向:外国文学、翻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