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布南村 藏北唯一能成为故乡的地方

杨柳松

文布南村位于当惹雍错湖畔，离尼玛县城近两百公里。当惹雍错是西藏三大圣湖之一，最为偏僻，最为神秘，也最为令人莫名悸动。很多人，老西藏也好，初次入藏的旅行者也好，都对当惹雍错有着难以理喻的情怀。前年，一个北京朋友去当惹雍错，一米九的壮汉，他说看到当惹雍错的那一刻就跪到地上了。

曾经有那么一个传说中的王国，就屹立在当惹雍错湖畔，从史前起就统治了蛮荒的西藏，这就是象雄王国。绵延了一万多年，于公元8世纪，被兴盛的吐蕃王朝覆灭。当然，现在找不到任何一丝可信的、关于这个王国曾经存在的证据，但它却如此深扎在每一个人的心中，如同西方人心目中的亚特兰蒂斯。

而文布南村对于我，仅仅是一个形似故乡的驿站，用它温暖的气息包裹着荒原里疲惫的躯体。每次从藏北无人区荣玛乡一线出来，首先奔赴的不是尼玛县城，而是距离县城两百公里外当惹雍错湖盆里隐秘的文布南村。

若从尼玛县城驱车，三个小时后首先翻过一个垭口，眼前豁然一亮，这便是碧玉般的当穹错。当穹错几万年前和当惹雍错连在一起，随着水位降落，变成了两个独立的湖，而在地质上依然一体，同属四面群山封闭的当惹雍错湖盆区。下山到当穹错，湖畔是文布乡，也被称为文布北村。很多远道而来的旅行者多匆匆错过，不免是一个遗憾。

一定要去乡里的寺庙招待所住上一夜，那是一个两层建筑，通过一个狭窄陡峭的铁梯通往二层住宿区。你以为会遇到很多同类就错了，我住过三次，均独自一人在黑咕隆咚的过道里鬼魅般穿梭。还有几次欲住，居然找不到管理员。进了屋子，则一片明亮，随意挑一张靠窗的床，阳光倾泻，窗外就是碧玉般的当穹错和湖畔雪山。此时，会有一种通过死亡甬道进入天堂的感觉，而这个天堂里只有你一个人。

胆小的孤身旅行者慎重入住，到了夜里，会有京城81号的感觉，而你想逃离时，会发现楼下的大铁门从外面锁住。找管理员？我从未在夜里找到过管理员。极适合情侣，好一处伊甸园。白日里，沐浴着暖意阳光，喝茶调情，眺望窗外美景。黑夜里，可以裹在一个睡袋里相互偎依，注视着星空在幽蓝的湖面上缓缓移动。绝无打扰。

寺庙招待所院里还有一个临路的茶馆，三面阳光房，常有人打理，可以喝到暖到肺腑的甜茶，以及简单的蔬菜炒干肉。一定得坐一会，以我在藏北多年的旅行经历而言，难有一处茶馆可以与之抗衡。找一处临窗的位置，可以俯瞰文布乡传统的石头房子和不远处的湖水，以及收获到一堆窗外孩童的欢声笑语。

从享受上而言，文布乡更适合。若要寻觅那种故乡的感觉，请不要缠绵眷恋，停留一夜后，继续往前吧。

两个小时后即可抵达当惹雍错，雨季则有很大的不确定性，甚至无法通行。远远的，就可以看见难以描述的当惹雍错了，很多人的心绪随着离湖越来越近强烈起伏着，很难解释，绝美吧也谈不上，好吃好住吧更不靠谱。当惹雍错究竟有何魅力，居然成为很多人心目中西藏最美的地方？

当惹雍错也是西藏原始宗教—苯教的发源地，被称为最古老的佛法，是一切佛法的总根源。早在佛教传入西藏的一万年前，就在蛮荒的雪域之地广为传播，指导着人类的精神世界。而苯教的缔造者辛饶弥沃如来佛祖，就是释迦牟尼前世之师。

在距文布南村局公里的的穷宗山，有一片散落的废墟遗址，这里便是曾经的象雄古国王宫和苯教最早的寺庙。他们曾统领着极为辽阔的疆域，是青藏高原最早的文明中心。当然，至于真实与否，则取决于你信不信了。

从虚无缥缈的史前时光走出来，现实中的玛旁雍错到底有无神奇之处？首先，当惹雍错是西藏著名的三大圣湖之一，也是最少有人前往的一个。其次，它是西藏最深的湖，水深超过是我200米，是纳木错的两倍。我的一位朋友曾在20年前，第一个用船考察了当惹雍错，从他的描述中不难看出，他当时的惊喜与恐惧是多么紧密的交织在一起。最后，当惹雍错是藏北唯一可以种植青稞、蔬菜的地方，而且还是藏北唯一有树的地方。在文布南村中间的谷沟里，有一片面积百多平方米的小树林。这对于水草稀疏的藏北而言，已然是神迹。总之，当你到了文布南村，你总会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但又无法言说。

文布南村几年前才开了第一家农家乐，为远道而来的旅行者提供住宿，但是，旅行者真的稀少得可怜，所以你也别指望农家乐有多么高大上了。如果自驾，多带点吃的吧，自给自足依然是主旋律。

文布南村被一条沟壑分成南北两部分，很多旅行者到了“北村”后不再往前，白白浪费长途奔波。文布南村的“南村”才是精华所在，这要感谢一个台湾老太太，很多年前极力说服当地政府保留民居原生态。所以，“北村”在建筑上已无整体上的传统，走上10分钟去“南村”吧，它还在时光长河里执拗地自我着。（藏北唯一一片传说中的树林就在两村沟壑间，千万别遗漏了，象征意义比想象的还要大；象雄王国遗址则要继续往前行走十多公里。）

一条人工水渠，是南村的核心，也是每每支撑我追寻而来的精神所在。村人们围着这条清冽的水渠展开着生活，洗衣、洗菜、洗头、聊天、八卦……我就是坐在这条水渠旁，谁也不搭理，等待着搭理我的人出现。在水渠边，我结识了村子里最古怪精灵的小姑娘，以至于别人以为我是人贩子，善意地要我把小姑娘的妈妈也一起带走，也是大美女哦。可是人家貌美老妈似乎没看上我，我也没看上人家，因为她总不摘口罩，看不清完整的容颜。

在水渠边，我结识了村子里的一些青年男女，他们不再把我定位为旅行者，带我郊游，带我转山，带我寻觅古老的仍延续的天葬台，带我朝圣了最为隐秘的修行洞。

在水渠边，我结识了满腹秘密的老者，为我打开了石头村子下隐秘的暗道，那是混乱年代里村民藏匿与逃亡之道。在水渠边，我结识了质朴的当地人，他们会邀请你去家里坐坐。还有比文布南村还美丽的客厅吗？家家户户的客厅基本皆为三面玻璃的阳光房，凭窗远眺即是深邃梦幻的当惹雍错。我一直梦想着，某个寒冷的冬天，能在这样的客厅里写字、聊天、会友。屋外寒气逼人，空旷寂寥，而屋内暖意如春，笑语荡漾。

在水渠边，就这般静静坐着，直到有一天，村民忽略你是一个外乡人，那故乡的味道便扑面而来了。有些为友，如同故人相聚，曾有一阿佳试图将我灌醉，两箱啤酒后先自醉。有些则始终观望，保持距离，远远的示以淡淡的微笑。熟识的，抑或陌生的，都会给你一种久别重逢的心境。

文布南村，广袤藏北一个神奇的小村庄，那种故乡感的背后一定有什么支撑着。人文的探索不想多言，简单说，文布南村是一个深处游牧地带的农耕部落，它有着我们熟悉的社会模式和群体味道。文布南村，藏北唯一能成为故乡的地方，缘于我也需要一种暗合文化基因的氛围，去慰藉风尘仆仆的身躯。我们渴望自由，渴望无拘无束的行走，但我们时而也会疲倦。停下的地方，就是故乡，停不下的地方，就是他乡。

文布南村，在那遥远的藏北，有神山，有圣湖；有一条清澈的沟渠，有天真烂漫的孩童；有农田，有挺拔的树木；有古老的房子，有一群不离不弃的人；有深邃的年龄，有无穷的传说。但这一切，都抵不上一间充满阳光的房间，让你姿态万千地眺望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