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宋时期“药中王”诃梨勒医方探析

2016-06-03 00:48僧海霞
敦煌研究 2016年2期
关键词:医方

僧海霞

内容摘要:唐宋时期,敦煌是丝绸之路前沿重镇,中西物质、文化在此交汇,被誉为“药中王”的胡药诃梨勒,在中国的医疗实践中得到广泛使用,其盛况在敦煌遗书中多有体现。它不仅为中西物质文化交流提供了实证,而且展现了唐宋时期中医科技文化的发展状况。它的相关医方为现存诃梨勒医方的合理性和科学性提供了有力佐证,也为新医方的研发提供一定的借鉴。

关键词:诃梨勒;医方;敦煌遗书

中图分类号:G256.1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0-4106(2016)02-0067-06

Abstract: Dunhuang was a frontier town on the Silk Road and an important point where Chinese and western goods and cultures met in the Tang and Song dynasties. This cultural exchange included chebule, a kind of medicine known in China as the“crown”of medicine that was used widely throughout China, as verified by Dunhuang documents. This medicine and the literature regarding it has not only provided physical material for the cultural exchanges between China and the West, but also showed the development of Chinese medicinal science during the Tang and Song dynasties. Relevant prescriptions for chebule bear witness to the rationality and scientific nature of todays prescriptions of the drug and also provided some reference for the research and development of new prescriptions.

Keywords: chebule; prescriptions; Dunhuang documents

敦煌遗书中的医学典籍,是我国已出土医药文献中数量最大、内容最丰富的部分,是极其珍贵的传统医药遗产[1]。对于这批医药文书,医药学界和历史学界的学者均致力其间,目前已取得一定的成果,李应存[2]、王春艳、张如青[3]、刘喜平[4]等对此已有总结,此不赘述。这批遗书中,P.3378《杂疗病药方残卷 》、P.3731《唐人选方》丙卷、P.2882《不知名医方第六种残卷》、P.3596《不知名医方第九种残卷》、P.2662-2《不知名医方第十六种残卷》、S.5091《乞药笺》等均载有诃梨勒医方,这为我们提供了唐宋时期诃梨勒的药用实况,值得探究。

诃梨勒原名诃子,始见于《南方草木状》,诃黎、诃梨和随风子是其别称。据《周书·异域志》、《隋书·西域传》和《旧唐书·波斯传》记载,诃梨勒原产于波斯[5],“今岭南皆有,而广州最盛。”据《唐国史补》卷下“三勒浆,类酒,法出波斯。三勒者,谓摩勒、毗梨勒、诃梨勒”和敦煌研究院藏《归义军衙内酒破历》第十四条“廿一日支纳呵梨勒胡酒一瓮”记载,诃梨勒是胡酒的一种原料。据《太平广记》卷414《本草》“高仙芝伐大食,得诃梨勒,长五六寸。初置抹肚中,便觉腹痛,因快痢十余行……长老云:此物人带一切病消,痢者乃出恶物尔”[6]记载,诃梨勒也是一种胡药。唐宋时期中西交往频繁,从丝绸之路上,人们把诃梨勒从西域带入敦煌,且将诃梨勒酒及其酿造技术传入中国,这对敦煌中医药的发展产生了重大影响,也对中国新药剂的产生起了促进作用,仅从敦煌遗书所载的相关医方可以透视。敦煌相关医方皆以诃梨勒称谓入方,与《太平圣惠方》所载的十多首相关医方表述一致,但据宋人高承《事物纪原》卷10《草木花果部》云:“诃子本出南海诸番国,胡人谓之诃梨勒。后赵时,避石勒名,改曰诃子,故今犹云然也。”诃梨勒是胡人的一种习惯称谓,这种习惯沿袭至明代尚有遗存,《本草纲目》中所载相关医方可以佐证。可见,诃子是后赵石勒帝之后的称谓,这种称谓在葛洪的治赤目翳膜方中就能看到,同时也能得到《宛陵集》卷41《依韵和吴正仲赤目见寄》所载诗句“金箆旧说在,诃子古方磨”的印证。至宋代《太平惠民和剂局》所载的相关医方中,正如高承所说,又恢复旧时的诃子称谓,而且这种称谓在此后逐渐取代了在敦煌流行一时的胡人习惯称谓诃梨勒。

诃梨勒“功用极多”,久负盛名,佛教将其视为“五药及五香之一”,在《金光明最胜王经》卷9《除病品第二十四》中被誉为“药中王”。这不仅在包佶诗句“此香同异域,看色胜仙家。茗饮暂调气,梧丸喜伐邪”中有体现,而且在敦煌医药文书中亦能印证。它是S.5091《乞药笺》所载25味药材之一。在P.3378《杂疗病药方残卷 》所载的25首医方中,其中就有9首用到了诃梨勒。这充分展示了它的主治功能,还展现出它在这一时期医疗实践中的使用盛况。它在中医药的发展中,也经受住了千百年医疗实践的检验,也被现代科学研究所证实,诃子果具有抗细菌、抗真菌、抗病毒活性的功效。现今,它仍是中药之一味,主治范围大为拓展,常被广泛用于治疗久痢、久泻、脱肛、喘咳痰嗽、久咳失音等消化系统和呼吸系统疾病。许多有关诃梨勒的医方,深受医家和患者青睐,像《中华医方精选词典》[8]所收录的42首医方正被普遍采用,继续传承着中医药科技文化。

笔者试图通过对敦煌遗书中诃梨勒医方的探析,使今人得以窥知唐五代宋初诃梨勒的使用和发展状况,以期引起更多学者和医药工作者对敦煌中医药文献的关注,同时也希望其中所载的医方能够走出文书,充分发挥敦煌医药文献的价值。不当之处,敬请指正。

一 诃梨勒医方的命名

中医医方,基于某一特征常被冠以名称,这样既利于指称,亦便于区分。从敦煌遗书中有关诃梨勒16首医方来看,有以一味其他药物名称命名的方式,如P.2662-2“槟郎(榔)汤方”[9]和P.2662-2

“紫苏煎”[9]348,也有以多味其他药物名称命名的方式,如P.3378 所载的三黄汤方:“麻黄、黄芩、芍药、□□□□葱白豉、防风、黄蓍、甘草、大黄、诃梨勒十二物,以水一升半,煎取一升服之即瘥。”[9]207该方是以方中黄芩、黄蓍、大黄三味药物名称中的“黄”字命名,虽然与《备急千金要方》、《千金翼方》和《外台秘要》中的“三黄汤方”命名所依据的方剂组分相同,是它们的方剂组成和由此表现出来的方剂主治功能存在很大差异。它的确没有把诃梨勒当作君药,但缺少了诃梨勒这味臣药,就难以彰显表里双解的制剂效果。还有P.3731所载的五香之方:“麝香四分、沉香四分、丁香四分、桃仁五分、薰陆四分、青木香四分、犀角四分、升麻四分、当归四分、牛黄四分,别研雄黄四分、鬼箭四分、巴豆四分、槟榔仁四分、光明砂四分、诃梨勒四分、大黄六分、豆蔻四分、甘草四分、桔梗四分……右切,捣筛,蜜丸之,饮汁或暖汤服五丸、如梧子大,得通利即瘥,不利加服三两丸,要以得利为限。”[9]235它显然是以麝香、沉香、丁香、薰陆香和青木香这五味君药名称中的“香”字命名,虽然与佛经中称道的“五香”名称相同,但从《苏悉地羯罗经》卷1《分别烧香品第十》所载的“复有五香,所谓砂糖、势丽翼迦、萨折哕娑、诃梨勒、石蜜,和合为香,通于三部,一切事用”和《有部毗奈耶杂事》卷1所载的“余甘子、诃梨勒、毗醯勒、毕钵梨、胡椒,此之五药,有病无病,时与非时,随意皆食”来看,与佛经中“五香”、“五药”所指药物并不相同。上述医方虽然也用到了诃梨勒,但它并不在医方所指的“五香”范围。可见,医方中的“五香”与佛教诸经所说的“五药”、“五香”并不一致。之所以如此,是因为五药和五香在诸经中所举都不尽相同,更何况香药种类繁多,有的香药,诸如诃梨勒,并非冠以香字。这并没有影响到诃梨勒的广泛使用,诸如上述医方只是将其作为臣药而已。敦煌相关医方之所以选择上述的命名方式,一方面是为了强调医方名称所指代药物的君药地位;另一方面是显示处方制剂的主攻方向。

敦煌遗书相关诃梨勒的医方,除上述命名方式外,还有以适应症命名,如P.3378“疗人腹肚痛不止方”[9]209、P.3378“疗人上气咳嗽方”[9]208、

P.3378“疗发落方”[9]209、P.3378“疗眼开不得,有疮方”[9]210、 P.3378“疗风冷热不调方”[9]208、P.3378“疗人赤白痢不止方”[9]209、P.2662-2“治一切冷气,吃食不消化却吐出方”[9]347等。这种命名方式朴实无华,既反映出了时人对诃梨勒认知的深入程度,又刻画出诃黎勒作为君药时制剂的性能,为这一时期医方普遍采用的主治分类奠定了基础。

从《中华医方精选词典》所转载的42首相关医方来看,则多以诃梨勒命名。如诃梨勒丸,“主治脾胃阳衰,寒凝气滞,致患膈气,久不下食,心胸妨闷,多吐酸水。诃梨勒皮60克、干姜30克(炮裂,锉)、甘草15克(炙微赤,锉)、枳壳30克(麸炒微黄,去瓤)、桂心30克、陈橘皮60克、槟榔30克,上为末,炼蜜为丸,如弹子大。每日不问早晚,常含一丸咽津。如患甚,将嚼破一丸,以煎汤服。温中散寒,行气消滞。”[10]如诃梨勒散,“组成:诃梨勒22.5克(煨,用皮)白矾30克(烧灰)制剂:上为细末。用法:每次6克以粥饮调服,不拘时候。功效:涩肠止泻。主治:老人久泄不止。”[10]1858再如诃梨勒汤,“组成:诃子(炮,取肉)、人参、白茯苓、白术各30克,木香(炮)、陈皮(去白)、甘草(炙)、肉豆蔻各15克,制剂:上为末,用水150毫升,加生姜3片,煎止75毫升,取滓。用法:温服。功效:温肾健脾,温肠止泻。主治小儿脾肾虚寒,泄泻不止。加减:寒甚者加附子。”[11]与这些经典医方相比,敦煌遗书中所载相关医方的组分,入方量大多不明,而且以诃梨勒作为方剂主要组分的命名方式尚未出现。随着后世医药实践的不断深入,诃梨勒的药理性质和疗效得到了更多的开发和验证,以诃梨勒命名的方剂才大量涌现,这亦见证了中医药的发展历程。

二 诃梨勒医方的主治

敦煌遗书所载有关诃梨勒的方剂,涉及内科和外科,其中内科涉及呼吸道疾病和消化道疾病,外科涉及眼病和脱发,主治范围相对广泛,临床分科趋于成熟,方剂内容流派纷呈,基本上囊括了这一时期诃黎勒的适用范围。此后,医家在其入方量和炮制方式方面取得突破,使其适用范围呈现逐渐扩大的趋势。《圣济总录》所载医方扩及儿科,《中华医方精选词典》所转载的医方又拓展至妇科。

(1)内科方面。①诃梨勒性平,味酸,生津止渴,敛肺止咳,适用于肺热内郁、耗气伤津之燥咳证。如 P.3378所载:“黄牛酥一升、紫草、煎之,下甘草、诃梨勒,服之即瘥。”[9]208②诃梨勒,苦涩降敛,清金止嗽,适用于肺痈所致的久嗽喘乏、吐血等证。如P2662-2所载:“紫苏一升酒研取汁、款冬花、桑根白皮、桔梗各三分、甘草四分、诃梨勒皮二分”。[9]438③诃梨勒,酸涩,敛肠止泻,适用于肠风泻血。如P.3378所载:“艾、阿胶、黄连、芍药、当归、桂心、椒、姜、诃梨勒,以水二升,煎取一升,分二服,服之即瘥。”[9]209④诃梨勒,其味苦涩,涩以固肠,适用于泻痢后重。如P.2662-2所载:“槟郎(榔)汤方:诃梨勒三颗、槟郎(榔)二枚,末,空腹服之。”[9]440⑤诃梨勒,《本草经疏》云:“其味苦涩,其气温而无毒。苦所以泄,涩所以收,温所以通,惟敛故能主冷气,心腹胀满;惟温故下食。”适用于寒热不调、中焦虚寒而致的久泻证。如P.3378所载:“甘草、干姜、桂心、诃梨勒,以水一升,煎取半升,服之即瘥。”[9]208⑥诃梨勒,苦温,温所以通,适用于风湿所致的痹痛、筋骨拘挛等证。如P.3378所载:“秦艽一两、牛乳二升,煎取一升,下诃梨勒,服之瘥。”[9]208⑦诃梨勒,下气除满,适用于寒湿内凝气血郁滞所致的腹胀冷痛证。如P.3378所载:“当归、艾、诃梨勒,煎汤服之瘥。”[9]209⑧诃梨勒,“主冷气心腹满胀,下宿物”,适用于食滞、脘腹胀痛、呕吐等证。如P.2662-2所载:“荜茇末诃梨勒末等分,乳煎口服。”[9]437⑨诃梨勒,苦涩降敛,下气除满,适用于肝经湿热蕴结而致的腹胀心烦、形廋乏力等证。如P.3378所载:“东南桃枝一握、东南柳枝一握、葱、豉、芍药、甘草、大黄、诃梨勒,煎汤服之,立瘥。”[9]208

(2)外科方面。①诃梨勒,《海药本草》云:“肉炙治眼涩痛。”适用于赤眼内热、目痛证。如P.3378所载:“取诃梨勒心,冷水,沛目中着,立瘥。”[9]210②诃梨勒,《药性论》云:“通利津液……黑髭发。”适用于脱发证。如P.3378所载:“以诃梨勒二两,去子,毗梨勒二两,去子,阿摩罗二两,三物以醋、浆各二升,煎滓,洗头,一日洗五度。”[9]209

(3)儿科方面。用于治小儿赤痢。如诃梨勒散:“诃梨勒(煨,去核)、栀子(去壳)各30克,制剂上为细末。用法:一二岁儿每次1克,以米饮调服午后各服一次。功效:清热止痢,主治小儿赤痢。”[12]诃梨勒主治儿科和妇科疾病,其主要功效仍在于止泻,其变化主要在于诃梨勒的入方量和炮制方式。可见,诃梨勒的入方量和炮制方式,是其主治范围拓展的有效途径。

三 诃梨勒医方的选材

诃梨勒入方配伍,有的取其皮,有的取其肉,有的取其心(核),也有的取其叶,还有不言入方部位的,这在敦煌遗书中也有体现。敦煌医方中明确表明入药部位的,有皮和心两类。(1)以诃梨勒皮入药,如P.2882“……荜拨一大两、诃梨勒皮一大两,楞长大”[9]303,P.2662-2“……诃梨勒皮二分、 杏仁五分,去皮尖”。[9]438(2)以诃梨勒心(核)入药,如P.3378“……取诃梨勒心,冷水,沛目中着,立瘥。”[9]210这样的选材用药特点,虽说是道医佛医们的一种习惯用法,也说明诃黎勒不同部位的药理成分及其疗效存在一定差异。

在敦煌遗书中,多数方剂明确要把诃梨勒子(核)去掉,可是在其他文献中像上述以其核入药的方剂并不少见,苏颂以其核“磨白蜜注目,去风赤涩痛”,此后李时珍也以其核“止咳及痢”。遗书中没有以诃黎勒叶入方的记载,但从唐代包佶的诗作《抱疾谢李吏部赠诃黎勒叶》可以看出,诃黎勒叶不仅能够入药,而且“其功胜茗”。这也得到明代李时珍的验证:“下气消炎,止咳泄痢,煎饮服,功同诃黎”。不过,缘于“本草失收耳”,明代“医家所用诃梨勒,是其子,不闻用叶者。”诃梨勒各部位的有效成分含量显然存在一定差别,尽管在止咳泄痢方面功能略同,若要取得同样效果,它的入方量就不能千篇一律,否则一定会影响到制剂的疗效。更何况《海药本草》云:“(诃梨勒)主五膈气结,心腹虚痛,赤白诸痢及呕吐咳嗽,并宜使皮,其主嗽。肉炙治眼涩痛。”所以,选材入方必须慎重,尤其是P.2662-2“诃梨勒三颗、槟郎(榔)二枚,末,空腹服之”[9]440这样的方剂,既要考究诃梨勒的入药部位及其入方量,又要考虑是生用还是煨用。据“唐代,净制方面,沿用去核”[13]推断,对于不言入方部位的方剂,应指诃梨勒干燥成熟果实的皮和肉。据《政和证类本草》卷14所云:“阿梨勒主痢,本经不载,张仲景(机)治气痢,以诃梨勒十枚,面裹煻灰,火中煨之,令面黄熟,去核细研为末,和粥饮顿服。”对于不言生、煨的方剂,应指诃梨勒的生品。如斯所说,在这一时期敦煌的医疗实践中还缺乏对诃梨勒煨制品药性的认识,普遍沿用诃梨勒的生品。

四 诃梨勒医方的制剂

药剂的药理作用取决于化学成分及其含量,而药剂中的化学成分随加工炮制工艺而发生量变和质变。炮制质量的好坏,直接关系到中药制剂的临床疗效和用药安全。从遗书所载诃黎勒医方来看,都有相应的病症和制剂要求,其炮制方式表现迥异。汤剂有水煎,也有乳煎、牛酥煎和醋浆混合煎,未见用酒煎,在《太平圣惠方》和《圣济总录》中也是如此,虽然当时诃黎勒药酒极为盛行,但皆为酿制所得。这种状况持续很久,至明代李时珍仅以之为末酒服治风痰霍乱,后来才被证实酒的提取物具有更高的抗菌及抗真菌作用。酒虽然在相关汤剂中介入稍迟,但乳、酥、醋、浆等功能溶媒的介入,已使诃梨勒相关制剂的功效取得了大幅度提升。这些溶媒的具体使用,尤其是对醋和浆混合溶媒的使用,极具创新思想。

1. 汤剂。(1)水煎。如P.3378“……诃梨勒以水二升,煎取一升,分二服,服之即瘥。”(2)乳煎。P2662-2“……诃梨勒末等分,乳煎口服。”[9]437(3)牛酥煎。如P.3378“……黄牛酥一升、紫草,煎之,下甘草,诃梨勒,服之即瘥。”(4)醋、浆混合煎。如P.3378“……以诃梨勒二两,去子,毗梨勒二两,去子,阿摩罗二两,三物以醋、浆各二升,煎滓,洗头,一日洗五度。”这些汤剂制作看似普通,其实最宜深讲,尤其是这些汤剂选用了乳、牛酥、醋和浆煎药,完全是其功能属性使然。牛乳,《新修本草·禽兽部卷第十五》牛乳条云:“补虚羸,止渴,下气。”牛酥,《新修本草·禽兽部卷第十五》酪酥条云:“补五脏,利大肠。”醋、浆,性味相类,《本草拾遗》云:“除坚块消积食,杀恶毒,破结气,心中酸水痰饮。”它们的介入,调和了诸药,促使其协同归经,也强化了诃梨勒诸药的性能,甚至可以直接用于消除兼症。

2. 丸剂。在遗书相关诃黎勒的医方中,丸剂仅展现了对酥、蜜、饮汁、暖汤的引入和使用。(1)蜜丸,如P.3731“……诃梨勒四分……右切,捣筛,蜜丸之,饮汁或暖汤服五丸、如梧子大,得通利即瘥,不利加服三两丸,要以得利为限。”(2)酥蜜丸,如P.2662-2“……诃梨勒皮二分……右件药,捣筛为末,和酥蜜等微火上煎一、两沸,置器中,以生绢袋及绵裹〔如〕弹丸大”。而在《太平圣惠方》所载的相关方剂中,还引入了姜汁、枣汁、酒煮面糊和酒服的情形。这些辅助成分的引入和辅助方法的介入,是中医制剂临床疗效实现重大突破的具体实践途径,尤其是这些辅助成分和方法的复合使用。

3. 散剂。把诃梨勒等配伍药物捣锉筛为末即成散剂。如“组成:诃梨勒22.5克(煨,用皮)、人参15克、当归15克、白术30克、芎15克、丁香15克、甘草22.5克(炙微黄,锉)、陈橘皮30克(汤浸,去白,焙)、黄芪10克(锉)、桂心15克、熟干地黄30克、麦白冬45克(去心,焙),制剂:上为末。用法:每次9克以水250毫升,加生姜3片,大枣3枚煎150毫升,去滓。温服不拘时候。功效:健脾和胃,补气养血。主治:虚劳,脾胃虚弱,气血两虚,不思饮食,四肢无力,睡常不足,面色萎黄。”[14]这一经典方剂既明确了诃梨勒的炮制品,又明确了诃梨勒的入药部位,与敦煌相关医方制剂相比,更能体现出医者对诃梨勒认知的深入程度和选材的严谨性。

五 诃梨勒方剂的用法用量

从敦煌诃梨勒相关制剂来看,其使用方法有内服和外用两种,但据《本草图经》“治痰嗽咽喉不利,含三数枚”所言,这一时期还有一种用法,即“含”。

(1)内服。内服的相关汤剂,如P.3378“……诃梨勒,煎汤服之瘥”、“……诃梨勒,以水二升,煎取一升,分二服,服之即瘥”、“……诃梨勒十二物,以水一升半,煎取一升服之即瘥。”这些汤剂虽未言温服还是冷服,也没说明饭前服还是饭后服,但根据P.3596“加减调中理肾汤”[9]358所言,温服为宜;根据P.2662-2“槟郎(榔)汤方”[9]440所言,宜空腹服。唐宋时期,敦煌酒文化极其盛行,酒在医药实践中的应用屡见不鲜,然而对于诃梨勒的相关丸剂和散剂,却未见酒服的情形,而多以饮汁或暖汤服,如P.3731“……诃梨勒四分、大黄六分、豆蔻四分、甘草四分、桔梗四分,右切,捣筛,蜜丸之,饮汁或暖汤服五丸。”但在其他文献中不乏记载,如据《金匮要略》卷下所载的长服诃黎勒丸方:“诃黎勒(燥)、陈皮、厚朴各三两。右三味,末之,炼蜜丸如梧子大,酒饮服二十丸,加至三十丸。”《外台秘要方》所载的治一切风,痰风,霍乱,食不消,大便涩:“诃梨勒三枚,捣取末,和酒顿服三五度良。”还有《本草纲目》所载的“诃梨勒主治风痰霍乱,为末酒服,小儿汤服”[15]。这至少说明,在敦煌的医疗实践中,不是缺乏对酒性味的了解,而是缺乏对诃黎勒药性的深入认识。

(2)外用。方法简单,或沛或洗。用量因病而异。用量较少的,如P.3378“……取诃梨勒心,冷水,沛目中着,立瘥”[9]210;用量较多的,如P.3378“……以诃梨勒二两,去子,毗梨勒二两,去子,阿摩罗二两,三物以醋、浆各二升,煎滓,洗头,一日洗五度。”[9]209

在诃梨勒相关制剂中,诃梨勒的入方量,从二分、四分、五分至二两不等。制剂用量,每次少则半升多则一升,少则五丸多则三十丸,少则服一次,病愈为限。需要注意的是,有些医方采制简便,简便到了既不说明入方量,又不说明入药部位、生熟以及是否去核,如P.3378“疗风冷热不调方……诃梨勒,以水一升煎取半升,服之即瘥”,同卷“疗人一切百种风病……煎取一升,下诃梨勒,服之即瘥。”[9]208这些方剂,在当时的医疗实践中,可能凭借医者的经验曾发挥了一定的作用,但如今若不加以考究,根本无选用,更难取得理想的疗效。

六 诃梨勒医方的宜忌

唐宋时期敦煌有关诃梨勒的医方,大多不言宜忌,唯有下面一例结构趋于完整。P.3596“疗肾恐生藏冷,恐至冬吐水,并筋骨熟。宜加减调中理肾汤:……诃梨勒五分、大黄十分,别捣右水二大升,煎取七大合,去滓,分温三服,别如人行七、八里退一服。忌熟面、馎饦、醋、陈臭蒜。三日内慎,馀任食。”[9]358这一方剂自病状、选药配伍、制剂方式以及用法用量,乃至禁忌都有说明,从它所选诸药的性能看,是针对中焦寒食积滞兼挟血分虚热证,旨在消积理气,清热凉血,本应选择诃黎勒的炮制品涩肠止泻以防伤正,却受认知的局限,沿用了诃黎勒的生品。虽说诃子生品和炮制品鞣酸含量没有明显区别[16],但经过炮制后,其他鞣质含量却显著增高。李中梓在《本草通玄》中云:“(诃梨勒)生用则能清金行气,煨用则能暖胃固肠。”从而可能导致上述方剂调中之力有余而理肾之力不足。可见,诃梨勒的生品与炮制品还是有区别的,它们各有所宜,正如清代医家张璐所言,敛肺清火宜生用,涩肠止泻宜煨用,若不辨证选取,对临床疗效势必会造成一定影响。从敦煌相关医方的总体看,使用诃黎勒的生品,是唐宋时期敦煌医疗实践中的普遍现象,显然有其历史局限性,但也没有影响到它们发挥应有的时代作用。相关医方在医疗实践中的广泛应用,持续巩固着诃梨勒的“药中王”地位。至清代,据《晶珠本草》所载,诃梨勒依然享有“藏药之王”之盛誉。

结 语

敦煌医药文书尘封千年之久,其中很多还是汉文医籍所缺载的内容,它们的出土为现存的很大一部分医药方剂存在的合理性和科学性提供了有力佐证,也为新药剂的研发提供了历史渊源和借鉴。敦煌遗书所载的胡药诃黎勒及其相关医方,是唐宋时期中西物质与文化交流的实证。通过对它们的考察,不仅再现了唐宋时期中西科技文化交流的实况,而且展现出这一时期我国药剂的制作工艺和中医药科技的发展水平。它们的发展历程,表明中医药方剂乃至中医药学的发展是一个不断深化和完善的过程,要使其更加贴近临床,就需医药工作者继续努力探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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