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启月
相见不如怀念
◎郎启月
在我的记忆里总是有一个漂亮女人的身影,酒红色的大波浪卷,黑色的大衣,还有那双红色高跟鞋,霸道地占领着我这五年的所有记忆。五年后的今天,我又一次见到了她。
大家都叫她云姐,这个名字在我生活的那条街可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云姐几乎是人们闲暇时候所有的谈资,今天隔壁家老张送了云姐一个包啊,云姐又和她老公吵架了,昨天下午云姐又替人收拾烂摊子去了吧……
我印象最深的是那些酒红色的光。陪云姐逛街,总有人向她打招呼,云姐总能有话题与人聊一个下午,我会静静地在一旁看着她谈笑风生的样子。常常有阳光在她发间跳跃的错觉,那些酒红色的光,是我最初的梦想。
后来我离开了那条人人都认识云姐的街,离开了云姐。五年来,从来没有人再向我提过云姐,从来没有人再向我称赞云姐,没有人再祝福过我长成云姐那美好的样子。
再见到云姐的时候,我已经在病床上躺了两天。我想我有些头晕,我认出了她,却不再是我认识的那个她,因为她已不再是我的母亲。她酒红色的头发变得枯黄,被她胡乱地盘在脑后,最让我心疼的是那双红色高跟鞋已被青色布鞋取代了。在我还小的时候,云姐总是穿红色高跟鞋,拉着我的手去逛街,看起来和那些布鞋格格不入,但很美。我骄傲地扬起头,总有一天我也会穿着红色高跟鞋,昂首挺胸。
她来了没几天,医院很多人都认识了她。人们依旧喊她云姐,这让我想起了我的母亲,想起了那条街上出过最大的新闻——云姐跟一个胖厨子跑了。那时候我爸是这条街的首富,但是她跟一个又丑又穷的男人跑了。我想我再也不去那个胖子家吃饭了,我再也不和胖厨子的儿子一起骑自行车回家了,这些我都做到了,因为那以后我再也没有见到过他们。
现在我不仅见到了她,还看到了那个胖厨子和他们的儿子。她每天推着我去见她儿子和老公,他们一家人团聚的时候还需要我这么一个观众。她把她儿子教得文质彬彬,温文尔雅,可惜她儿子那春风般的笑容对于我这种没人管教的人毫无作用,从来没有人教过我怎么去回应别人的笑容。
我的妈妈只教过我,女孩子要坚强,不能习惯手心向上,后来她就走了。这五年来我一直是这样做的,就算是住院期间,我也没有让人为我端水送药,我的拒绝早已赶走了所有的温暖。可是你越不希望发生的事越会来光顾你,我手术后,只能坐轮椅,无法下地走动,大家都听到她说,我想干什么她都能抱我去。可是我的妈妈说过女孩子要活得骄傲,我的自尊心不允许我这样,我无力抗拒,只好坐在窗边一言不发。
窗外那棵大树已经铺满霞红,白衬衣的少女抱着杂志轻轻踏过枯叶,发出吱呀呀的声音。我从来没有告诉过别人,我迷恋那样的时光,因为不曾拥有过,不属于自己的总是美好得令人心碎。我的妈妈走后,爸爸一蹶不振,我辍学打工,染了酒红色的头发,穿了红色的高跟鞋,却从来没有踏过金黄色的阳光,踩过飘落的枯叶。也不再有人提过曾经那个有着酒红色卷发的女子,她已消失不在,深藏在我心中某个角落。
有一天你会明白,在你无法选择的时候,自尊与骄傲都渺小得让你羞于提起,不管是她给我按摩,还是给我洗脚的时候,都无法抗拒。大家都说云姐是个好母亲,云姐的女儿真不懂事,不懂得体谅母亲,就像那些年别人都说单亲家庭的孩子心理容易扭曲。我想我已经习惯了这些话语,我想我没必要难过。
我曾经无数次幻想过我们再次相见的场面,我无数次梦到过那些酒红色的光芒,即使我慢慢知道我从来没有在那些光芒中看到快乐,但我还是无比怀念。而现在这个人,她不是我的母亲,我的母亲是高贵的,高贵得从来不会替任何人做“女佣”,从来不会在晨光中笑着醒来,从来不会为一缕花香而微笑。这不是我的母亲。我却骗不了自己,我的内心深处羡慕她的快乐,渴望那份我和云姐从未感受过的宁静。
我们的相聚注定要离散,她终究是别人的母亲,而不是我的。人类果真是一种奇怪的生物,在她将要离去的这天,我却不愿她再碰到我,不愿看她,不愿感受到她的气息。她笑着说,“都那么大了,还闹小孩子脾气啊。”我恼羞成怒,大声说,“你不了解就别乱说话。”她只是笑笑。我一边想着她终于要走了,一边又难过得不能自已。
她走的时候,我坐在窗边,看到了她的老公和儿子来接她,他们一家三口从那棵大树下走过,霞光映在他们身上,影子细长。她枯黄的发丝上不再跳动着酒红色,而是满满的幸福。幸福的颜色,不耀眼。
我静静地想,也许以后都看不到她了,我想我应该难过,可是这样安宁的画面却让我无法悲伤起来。她突然回头向我招手,这个画面取代了云姐酒红色的发丝,她金黄色的光芒足以温暖我的整个人生。
活在世上,最重要的是能让自己笑着醒来。只要还能感受到阳光的抚摸,还能闻到花香,还能听到鸟鸣,在这样一个闲适的午后,你还能够静静地喝下午茶,读一本书,就已经很美好。女孩子撒撒娇没什么不好,不要活得那么累。这不是云姐教我的,而是我的母亲告诉我的。
我渐渐明白,在我自欺欺人的时候,有些东西早已出卖了我,我百般否认我们之间的关系,可还是一千次发现,我们骨子里的相似,就像我们都向着幸福的方向迈步,就像我们都爱着彼此,却从来不说。
云姐已经离我远去,我怀念她,却不必再见到她。云姐,愿你像我母亲那般快乐,勿念。
(作者系云南省昭通市昭阳区海楼路实验中学学生)
(责任编辑 武原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