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 超
(兰州大学文学院,甘肃兰州 730000)
论古老童话对儿童心理的潜在消极影响
——以格林童话为例
韩超
(兰州大学文学院,甘肃兰州730000)
摘要:儿时的我们总是沉浸在美丽的童话故事中,享受着古老童话给我们带来的无尽乐趣和遐想。而今当我们站在新的角度上来审视童话时,却发现其中也蕴含着种种容易对儿童心理发展产生消极影响的因素。本文以格林童话为考察对象,着力从血腥暴力的情节描述、以男权为中心的性别观、僵化故事模式中善与恶三个方面探讨童话对儿童心理潜在的消极影响,试图破除大众对童话价值认识的误区。
关键词:童话;儿童心理;消极因素
童话是儿童的奶瓶,在儿童成长过程中有着不可替代的重要积极作用。长久以来,很多大家针对这一问题做出过精彩的论述。陈伯吹先生曾高度赞扬童话尤其是民间童话在儿童成长过程中的作用,他认为经过加工整理的民间童话的精神实质是儿童上好的精神食粮;是培养人们积极乐观精神、鼓励人们追求美好生活的重要因素。另外,北京大学教授乐黛云也认为, 优美的童话可以熏陶出丰富、美好的内心。但是,童话中同时也存在着诸多极易被忽视的消极因素,这些消极因素隐藏在优美的童话故事中,成为儿童成长过程中的“恶魔”。在现代传媒飞速发展的今天,童话已经潜移默化地成为儿童意识形成的一个社会文化资源;鉴于此,我们更不能简单地认为童话对儿童的人生观、世界观、价值观的形成只有积极作用而忽略了其中种种对儿童心理发展具有潜在消极影响的因素。
一、血腥暴力的情节描述
理查德曾经以“血淋淋”一词来形容格林童话部分情节的恐怖与残忍。“残酷童话”源于德语Cruel Marchen。格林兄弟将流传在民间的故事搜集起来经过改编变成了母亲每天睡前的呢喃,但这些民间童话里还是保留着浓厚的民间叙事风格,轻描淡写地将众多血腥的场面展现在读者面前,令人不寒而栗。
《杜松子树》中的继母把儿子杀掉,“把他砍成一块一块,丢进了汤锅里”做成肉汤给爸爸吃,不知情的爸爸“越吃越觉得好吃”,“把吃剩的骨头都扔在了桌子底下”。《菲切尔的怪鸟》描写了这样的场景:一只血淋淋的大盆子摆在屋中央,盆里躺着些砍碎了的死人,旁边立着个木砧,砧上横着把亮闪闪的斧头。她吓得要命……(巫师)把姑娘推倒在地,抓住她的头发,拖她进了血屋,把她的脑袋往木砧上一按,用斧头砍碎了她,让她的血流了一地。随后,把她扔进血盆,和其他死人在一起……《强盗未婚夫》详细描写了肢解吃人的过程:“他们拖来另一个少女……剥去她漂亮的衣服,把她放在桌上,将她美丽的躯体砍成一块一块,撒上一些盐。可怜的未婚妻藏在桶后直发抖,直哆嗦。……一个强盗发现被杀的姑娘小手指上戴着枚戒指,想捋又一下子捋不掉,就抓起斧头,把手指砍断了。谁料手指头却高高跳起,飞过大桶,正巧落进未婚妻怀中。”如此种种血腥描写在格林童话中屡见不鲜,另外还有《快活老兄》、《两个漫游者》、《训练有素的猎人》等等。
柏格森认为“真正的绵延会在事物身上打下烙印。如果一切存在于时间中,那么一切都会发生内在变化,不可能重复出现同一具体事物。”[1]人生命的本质就是创造性的绵延。人生所经历的一切都是真实的,血腥的场面出现在儿童脑海中或许暂时不会产生消极影响,但它们在记忆中留下的或深或浅的痕迹却会进入潜意识与主体生命融为一体,从而改变主体的行为模式。“个体生命在五岁时逐渐形成了自己的行为模式。”[2]那么,儿童以在血腥场景影响下所形成的行为模式来应对外界刺激,并在应对中不断对内在的行为模式进行重建,消极影响的产生就是显而易见的了;若外界刺激引起主体对童年血腥暴力场面的记忆,便会有“一部分死亡本能转向外部世界,以进攻和破坏本能的面貌出现。”[3]给个人、家庭、社会都带来难以磨灭的创伤。孟子所说的“君子远庖厨”也是在告诉我们,远离血腥场景,才能具备仁德。
格林童话中的血腥场景描写不仅给天真烂漫的儿童带来了恐怖的想象更给他们的心理发展带来一系列消极影响,不利于其人格的形成和健康成长。童话更应该给孩子们带来审美的愉悦,呵护儿童幼小纯洁的心灵;而不是让他们在血腥场面的阴影中思考人生道理。
二、以男权为中心的性别观
自从阶级产生以来,人类社会的发展就一直是以男性为中心的。格林童话是劳动人民智慧的结晶,是民间童话的典范之作。它的诞生、发展毫无意外也会受到这种弥漫在社会大环境中的男权意识的影响。透过格林童话故事的表层,从性别理论的角度对其深层内容进行分析,就会发现格林童话具有一整套有等级秩序的性别关系且这些性别关系都是以男性为中心建构的文学想象。在长期历史发展过程中形成的关于两性性别角色、性别规范行为的描述成为儿童早期性别观的一个重要来源,甚至成为儿童在游戏中所模仿的样本,不断强化儿童对传统性别观念的认同;童话中虚构的性别角色就这样影响着现实中儿童社会性别角色的建构。
格林童话中的女主角都有着惊人的美貌。在很多故事中女主角的美貌不仅是贯穿故事始终的线索更是推动故事不断发展的因素。莴苣姑娘是“天底下最漂亮的女孩”,《青蛙王子》里的小公主“美的让太阳都惊诧不已”;白雪公主更是整个王国最美丽的人,她的美貌是推动故事发展的重要因素——她因为美貌陷入困境也同样因美貌而与王子举行了盛大隆重的婚礼。如此种种以欣赏者的角度对女性外貌的极度宣扬不能不说是对女性的一种物化。劳拉·穆尔维认为:“在一个由性的不平等安排的世界中,看的快感分裂为主动的/男性和被动的/女性。”[4]在这里男性与女性形成了二元对立的“看”与“被看”的模式,深刻地折射出在男权社会中女性作为被欣赏的“物”的存在属性。
格林童话中女性温顺、忍耐、忠贞的性格特征以及其生存的空间狭窄更是把女性完全变成了男性的附属品。灰姑娘是父母亲的“乖女儿”,甚至在面对凶恶的继母和两个姐姐的虐待时,她还是保持着温顺、忍耐、毫无怨言的姿态,在厨房里不停地劳作;而正是这种善良、柔弱又美丽的形象让她获得了王子的爱情。灰姑娘与象征着男权社会标准的“玻璃鞋”的吻合也象征着女性对男性的顺从与屈服,灰姑娘的姐姐甚至不惜“削足适履”来迎合男权社会的标准。面对阴暗的生活,灰姑娘无力改变,她掌握不了自己的命运,只能求助于自然界的精灵们、只能默默等待一个可能来也可能永远都不会来的王子。不止灰姑娘,童话中的公主们也没无力主导自己的人生。她们陷入困境只能安静地等待男性的救赎,以一种软弱无能的状态出现在儿童们的世界中。在《蓝灯》、《背囊、帽子和号角》中美丽温顺的公主们甚至被当作礼物送给了平民男主角。在格林童话中我们也不难发现,女性出场的场景基本以花园、厨房为主,男性则多骑马执剑以冒险的姿态出现。童话在无意识中把女性塑造成了寓于家庭、顺从男性的形象,把男性塑造成了是自然、社会和女性的主宰。女性只能守在自己狭小的天地中,把人生依托于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出现的男性,放弃自己的独立人格。就算父亲命令她们嫁给一只青蛙、第一个上门的叫花子、一个半身是刺猬的人她们也只能乖乖顺从不能有任何反抗。“男主女从”的性别关系在童话中得到了强化,女性成了没有反抗能力,没有地位的纯粹地附属物。
《格林童话》中的各式故事通过对女性美貌及温顺、柔弱的褒扬,表现出在以男权为中心的社会中“男主女从”、“男尊女卑”的性别关系。这种性别关系在不同的故事中相互交织,不断得到强化并作用在儿童的成长过程中,使其内化为儿童性别观念,从而影响其处事的行为方式。这或许会使男孩富于独立冒险意识但也可能会让女孩终日沉迷于灰姑娘的梦中,幻想着依靠男性改变人生而不是去努力充实提升自我。联想到如今社会中的种种现象,我们不得不承认这种性别关系在世界范围内的根深蒂固。改变这种不平等的性别关系之路是漫长且充满荆棘的,或许,最好的办法就是从源头上拒绝儿童对这种不平等性别关系的接受:从改变一个童话开始,改变儿童的性别观念,甚至改变这个世界由来已久的不平等。
三、僵化故事模式中的善与恶
列维斯特劳斯说:“童话故事可以被定义为是一个展开过程,它始于邪恶而终于婚礼、报答、缺乏或危害的消除。”[5]格林童话中有200则“儿童和家庭童话”,在这200则童话中,有很多童话的故事模式存在明显相似之处[6]。这些主干情节相互类似的童话故事文本群被童话学家称为“类型”。纵观格林童话的文本我们不难发现其中的“类型童话”,如《十二兄弟》和《六只天鹅》、《霍勒太太》和《森林中的三个小人》、《灰姑娘》和《白雪公主》等等。以我们耳熟能详的《灰姑娘》和《白雪公主》为例,它们的结构包含五个基本情节:女主人公受到虐待;得到精灵的帮助;与王子相会;被王子追求;以美好的婚缘告终。这一“类型”可以概括为离家——受难——归来的模式。在这个模式中我们将其中的主要人物进行大体分类,可分为以下三类:好人(主人公)、坏人(继母、巫婆等)、陪衬者(主人公的助手或是嫉妒者或是失败的竞争者)。格林童话就在诸如此类“惩恶扬善”的故事模式中,展现着善与恶的截然对立。
格林童话中最鲜明的善恶对立体现在继母与继子女之间。《小弟弟和小姐姐》中的继母天天打他们,让他们“吃硬梆梆的剩面包皮”,他们活的“连桌子底下的小狗都不如”。他们逃到森林里以后,作为女巫的继母对森林里所有的泉水都施了妖术。在姐弟俩终于过上好日子之后,恶毒的继母还在“设法把姐弟俩推进不幸的深渊”;继母将已成为王后的小姐姐抬到了浴室里,并“生起了地狱里一样的熊熊大火”。《森林中的三个小人儿》中的继母让可怜的姑娘穿着纸做的衣服在“冰冻像石头一般硬”的冬天到森林里去采草莓,而且只给她“一小块硬梆梆的面包”;心里想着她冻死饿死在外面从此再不会来烦她的眼睛了。在继女成为王后以后,继母来到王宫把可怜的王后“扔进了打窗前流过的大河里”,让自己的丑女儿爬到了王后的床上去。
在此种故事模式中,亲生母亲在主人公出生时便处于缺失状态。继母本应是具有归属和爱的特质的母亲的替代者,可继母带来的却是无穷无尽的灾难,有的继母甚至与女巫合二为一;她们以迫害善良柔弱的主人公来证明自己的存在,成为邪恶、狠毒的代名词。继母被妖魔化的形象在不同的故事中反复出现传达给儿童的信息就是:继母先天具有邪恶的特质,不可能与继子女和谐相处,继母的存在便是灾难的象征;主人公只有在在继母消失在现实世界之后,才会苦尽甘来,真正过上幸福快乐的生活。
人的整个一生都是社会化的过程,儿童对世界的认识虽然并不仅仅只存在于童年时期,但在这个时期儿童对世界的初始接触却是最重要的。儿童关于继母群体的印象最初来源于父母,其后可能来源于诸多类型的童话读本,这样便在不知不觉中强化了儿童对继母这一类形象的偏见和歧视、甚至是厌恶恐惧。这不仅不利于在青年在进行择偶、婚恋时构建良好的两性关系,更是对继母群体的不公平。现实社会中对继母的歧视和偏见是真实存在的,父母不应该更不能再在无意识中通过童话里关于继母的故事情节强化这种错误观念,让儿童机械地按照童话中的思维进行思考而形成对一个群体的错误认识。
其次,善与恶的对立也体现在以亲兄弟之间。在这些故事中“恶”的角色一般由哥哥(坏人)扮演,他们心肠歹毒,阴险狡诈,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而弟弟(好人)却会因善良而得到精灵们(陪衬者)的帮助。这类故事有《会唱歌的骨头》、《活命水》、《三片羽毛》、《萝卜》等。在《会唱歌的骨头》中,同样是为民除害抓住野猪,哥哥“聪明刁滑,做这事是出于骄傲”;而弟弟“天真单纯,做这事是因为心地善良”。当哥哥看见弟弟先于自己抓到野猪时便施计害死弟弟,自己扛起猎物去见国王,并娶公主为妻;可怜的弟弟在桥下的泥沙中化为白骨。《活命水》中的大王子和二王子自告奋勇去寻找能治愈国王的活命水,都是想“成为父亲最宠爱的儿子”,继承王位;只有小王子是因为“我父亲病的快死了”。善良的小王子得到精灵的帮助而成功取得活命水,可哥哥们不仅把活命水换成了苦涩的盐水,陷害他要毒死国王,还要霸占本该属于小王子的公主。
此类故事模式中,哥哥们的阴险凶恶与弟弟们的单纯善良形成了鲜明对比,哥哥对弟弟的所作所为没有丝毫亲情可言。他们为了财富、地位而陷手足于险恶之境,人性的阴暗面在这些故事中显露无疑。这样非善即恶的对立描写一方面起到了惩恶扬善的教育作用,却也扼杀了儿童对于童话中人物形象及故事情节的想象,更重要的是,这些故事儿童最需要感受亲情温暖的时候为他们描述了亲情的堕落和沦丧,带来消极的影响。童话本不应僵化的故事模式中惩恶扬善,继承“载道”、“言志”的教育观;儿童需要的也不只是从童话中所体现的人生道理,他们需要的是灵活多变的故事、是诗意浪漫的幻想和温情脉脉的骨肉亲情。
四、结语
童话的存在并不只是为了教给儿童做人的道理,它更是儿童时期的宝贵回忆,更应该是引导儿童走向审美的一位良师益友。它的根本价值在于通过审美呵护儿童纯洁的心灵,帮助儿童体验童年的幸福快乐。可童话中却也存在着种种对儿童心理发展不利的因素,这些因素一旦进入儿童的视野并在童话的不断讲述中加以深化,将会对儿童的心理健康产生深远的影响。父母在为儿童选择童话时一定要注意甄别并剔除其中那些并不适合儿童的成分,给孩子一个健康、明朗、美好的童话世界。
(注:本文选取的文本为南京译林出版社出版的《格林童话全集》(1993年版),作者为雅各布格林、威廉格林,译者为杨武能,杨悦。)
[参考文献]
[1]柏格森.创造进化论[M].长沙:湖南人民出版社,1989:39.
[2]阿德勒.让生命超越平凡[M].北京:西苑出版社,2003:8.
[3]弗洛依德.文明与缺憾[M].合肥:安徽文艺出版社,1996:67.
[4]Mulvey, Laura.Visual Pleasure and Narrative Cinema[J].Screen,1975(3):19.
[5]列维·斯特劳斯.《结构人类学》第二卷[M]. 俞宣孟,等,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1999.
[6]格林兄弟.格林童话全集[M].杨武能,杨悦,译.南京:江苏译林出版社, 1993.
[学术编辑唐海朋]
[责任编辑张雁影]
PDF获取: http://sxxqsfxy.ijournal.cn/ch/index.aspxdoi: 10.11995/j.issn.2095-770X.2016.04.018
The Negative Influence of old Fairy Tale on Children’s Psychology:Take Green's fairy tales as an example
HANChao
(FacultyofArtsinLanzhouUniversity,LanzhouGansu730000,China)
Abstract:When we are always immersed in the beautiful fairy tale, enjoying the ancient fairy tale has brought us endless joy and imagination. Now when we stand on a new perspective to scan the fairy tale, and we found that contains some factors which have a negative influence on the children's psychological development.This paper to Grimm's Fairy Tales as the object of study, focus on violent plot description,the male centered view of gender, rigid story mode in good and evil to discuss the potential negative effects and get rid of the public awareness of the value of fairy tales of misunderstanding.
Key words:fairy tales; child psychology; negative factors
中图分类号:I106.8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5-770X(2016)04-0075-04
作者简介:韩超,女,山东日照人,兰州大学文学院硕士研究生。
收稿日期:2015-12-10;修回日期:2016-03-16
■儿童学习与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