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安钦
我家的屋顶上建造了一个不大不小的花园,种着苏铁、凤仙、月桂等各色各样的花草,还有丝瓜、瓠瓜、南瓜、芥菜等的蔬菜。每当闲下来的时候,便来到这个花园,看一看瓜果草木,有时,还举起或大或小的锄头或花剪,劳作修葺一番,以休憩一会疲惫了的身心。
一进花园,一株特大特壮的粉红色的三角梅首先映入眼帘,这枝挺拔开满灿烂花朵的三角梅,给了我赏心悦目的感觉,并马上勾起了我的一段回忆,想起一件小事和这小事中的一个人。
五年前,也就是在我装修这套新房子的时候,我对我的屋顶使用早有设计,即一定要利用它建成一处空中花园。设想好做,实施起来却难。难的是城里没有肥沃的黑土。要想拿到可供种菜栽花的好土质,我已经做了调研,必须到十五公里之外的城郊去。而且当地的农民不让不熟悉的人挖走他们的土壤。即使给他们钱也不是太愿意。这种情况下,只好央朋友帮忙找一个能挖到土的人弄土。托人半个月才终于找到一个愿意做土生意的人。与这人一见面,给我的感觉是,什么都大,个头大,眼睛大,腿脚大,嘴巴也大。他还快言快语,说,一拖拉机的土,连挖带运,还送到我十楼的顶层花园池里,一千元。我想一想,这一千元不贵,从十五公里外挖土,用拖拉机装,再送进城,然后,还有靠肩膀一担一担地从一层挑到十层来,不知要来返多少趟,又是在大炎大热的夏天,我当即答应。就凭这个口头的合同,第二天九点半左右,他的拖拉机就开到楼下来了。接着,他马上用纺织袋包装,全部装好后,开始一担一担往上挑。看见他浑身汗水涔涔也不放下歇息的辛苦样,我便拿来一瓶矿泉水和一听八宝粥,请他坐下喝几口,换一口气,轻松一下再干。他可能看出了我的诚恳,在挑了快一半的时候,才终于放下担子,接过我给的两样东西,轻轻地道了声谢谢后,坐下来喝水吃点心。趁着他歇工的当儿,我与他聊上几句。原来,他姓邓,来自四川广安县,很早就到这边打工来了。他的工种主要是当搬运。这几年,这边装修房子的人多,他就是替人家挑沙子,扛水泥,搬砖块,基本上都是按件计资。他的周围有一批打工的兄弟,大部分都是老乡,他受人家的拥戴,还当了这个帮里的头。但是,他的这个头是纯义务的,接到单后,他就领弟兄们一起来干。那天挑土本来也要让他帮上的人一块来的,结果,别的地方有更大的挑沙单,我这边一车的黑土对他而言简直不能算重担。听了,我甚感奇怪,这一千元还不算大,那要多少算大呢?他说,一千元,看来很多,算一下就没东西了。到当地群众那里买土要支付三百多元,租来的拖拉机按半天算,车费要三百五十,还要这些麻袋,绳子等等,也要几十元,实际上,我赚的就是挑工的近三百元。不过,一天能赚得三百元,已经很满足了。问题是,靠苦力赚钱不可靠,有一搭没一搭的。所以,当没有这些苦工可做的时候,我就去收坏铜坏铁,报纸废品等破烂,卖得差额的钱过日子。还要希望身体千万不能出毛病,一旦病倒了,不仅赚不得钱,还花钱治病,那才痛苦哩。
听他一说,我心里禁不住沉重起来。别看他一天能赚上几百元,可当无工可做的时候,他们要四处奔波走街串巷收破烂,如果再收不到破烂,那日子就成了问题。想着他们,再想自己有固定的工资收入,虽然低一些,但却是旱涝保收的,真是幸福的人。我想,人,一定要知足的。
当他挑完最后一担上楼时,我看到他的左手上举着一枝正开着的花,我不明白他什么意思,他倒完土后,把花送到我跟前,说,老板(他说他习惯对所有的雇主使用这个称呼),看你这个人不错,我就把这枝本来想带回家栽种的粉红色三角梅送给你。我虽然不喜欢花草,但是,担心拒绝邓师傅送的花种被他误会为瞧不起,高兴地收下了,并向他道了一声“谢谢”。我给他付了昨天约定的一千元钱后,这事本来就土来钱去两清了。可他收起钱后对我说,老板,以后如果你有报纸瓶子等等的废品要出售的话,能否通知他,让他来接单?我说当然可以呀。说着,我想起我现在杂物间里就有一批因上油漆需要使用后褪下的一大堆废纸,便说,我现在就有一部分,你看看,会不会值钱,要是值钱,你就拿去吧。说完,我带到下二楼开了杂物间,一看大半间的纸箱纸盒矿泉水瓶,还有各类的听装瓶,以及报纸等等,邓师傅非常高兴,说,这些东西都值钱,现在就卖给我吧。我说,要这东西你就拿去,不必算钱了。可是,他却坚决地说,这不行,我不能白要了你的东西。我说,我不是收下了你送来的一枝花吗?他说,那花不值钱,是我在挖土的时候顺便折回来的。我说,这些废品我不把它当值钱的东西,再说也值不了多少钱,不要紧,你随便拿走吧。他说,估计这里面的东西也可值三十多元钱。麻烦你等一会,我去去就来。说完,他急匆匆地跑开了。我以为他要干什么去,大约过了十五分钟后,他手里提着一把秤,汗流浃背地出现在我眼前。原来他是取秤去的。看到较真样,我只好笑着说,没必要那么认真,我说过了,我不会要你的钱。他不再理我,钻进杂物间,把纸和箱之类打捆,过秤;将瓶子之类一一数过,装进刚才装土的纺织袋里。整整忙了大半个小时,才大功告成。然后,他用手机计算了好久,终于算定,一共是四十三元五角。接着,他伸进裤子的后袋里,抽出我刚刚给的一千元钱工钱中的一张一百元币塞给我,说,老板,不好意思,我身上没有零票,麻烦你找一找。我说,我也没有零钱,我以为他担心以后我不再把这些东西卖给他,又补充一句说,不然,你一定要这么认真,等下次再卖你废品时一起算好不好?他犹豫了许久,嘴巴喃喃自语道:最好还是现在理清。他正要穿扁担挑走打包好的废品,突然又停住了手上的动作,转身对我说,老板,不然这样行不,你现在有没有什么东西需要从旧房子搬过来,如果有,我自己的电动三轮车已经开过来了,我就……被他这么一说,我也想起来了,我旧房子里确实有很多的物件要搬到新房来,特别是已打捆的书籍有五六十扎,搬到旧房杂物间的就已经有二十多扎,正打算自己用自行车一捆一捆地驮到新房来,被他这么一说,我想,这也好,他的电动三轮车一次就可搞定。于是,我便问,如果要你运来要多少搬运费?
他笑呵呵地说,你不收我的废品钱,我也不要你的运输费,可以吗?
我问他,这些废品钱够不够?他回答道,够不够无所谓,反正,以后,你要出售的废品通知我就行了。
我说,好的。一言为定。
就这样,这位邓师傅开着车用了一个多小时,将我旧房子杂物间里的二十多捆书籍运到了我新房来,又帮我从一楼扛到二楼的杂物里。我非常感动。向他要手机号码,他就近在废纸堆里撕下一角纸片,用身上带的圆珠笔写下了他的大名和手机号。
我把这张纸片就地留在了新房杂物间的书堆旁。我想,等到杂物间里再堆满废品的时候,一定用这个号码通知邓师傅过来。
可是,当我过了半年搬进新房,大约又过了三个月,积下了一大堆各色废品想起邓师傅,去找他给的那张写有号码的纸片时,不知这纸片到哪儿去。反复找了一次又一次,翻了一堆又一堆的杂物,就是找不到这张跟我玩失踪的纸片,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我杂物间的废品也越来越多,急切地等待邓师傅的到来。我老婆不知其中的缘由,便要我随便找个收废品的人卖了,因为在我的小区里每天都流动着不少吆喝收购废品的人。我告诉老婆,我已答应卖给那个邓师傅了。
邓师傅,你在何处?你是不是太忙了?是不是不再做收废品的生意了?你为何不到我的小区里走一走呢?你不知道,我正着急地四处寻找你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