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说,命运是无法掌控和预计的,我们所能改变和演绎的就是一个过程。跃哥是一个笑对命运磨难,与命运顽强抗争的人。
按当时人们的说法,他的家庭是有一定背景的。他的爷爷是烈士,他的父亲是1948年在河北师范读书时参加学生运动的老革命,原在湘潭地区交通局当过政工科长,在调研员位子上离休的。他的母亲在五十年代就当过小学校长,后来当过湘潭市业余教育办公室主任。“文革”中被打成走资派,直到工人宣传队进驻学校,才把她解放出来,后调到湘潭压缩机厂,1980年退休。在那个讲成分的年代,这就是根正苗红的红二代啊。
命运却跟他开了一个残酷的玩笑,他一岁多的时候,忽然感到左脚不对劲,到医院检查,诊断为小儿麻痹症。父母带着他到处寻医问药,可那个时候医疗条件差,治了好些年,就是治不好,他的左腿慢慢变瘸了,成了二级肢残。从此,他的世界比正常的孩子少了许多欢乐,多了许多忧愁。倔强的他暗暗发誓,我一定要比正常人活得精彩。从小学一直到高中,他都是勤奋好学的好学生。毕竟他拖着残疾的左腿,就像一个折断了翅膀的鸟儿,不可能飞得那么高远。1977年全国恢复高考,他也和同龄人一样,欢欣鼓舞,心想这下好了,姐姐是大学生,哥哥是大学生,我可以和他们一样,凭本事考上大学,成为一个对社会有用的人才,实现人生的梦想。准考证发下来了,他又犹豫起来,毕竟自己有残疾,会不会……他不敢想下去,怀着忐忑的心情来到高考办,当他把情况一讲,接待他的人盯着他看了好久,委婉地说:“伢子,你这情况恐怕不好办啊,参加高考是有身体条件限制的,上面有政策不招残疾人。即使你考上了,也不会有学校招录你,到时候对你打击还大些。”好说歹说都不管用,他一气之下,把准考证撕了摔在地上,他嚷嚷着:“你们都是骗人的,我们残疾人怎么了?想参加高考都不行,这是歧视,这个世道太不公平了。”令他没想到的是,高考不行,连续几年社会招工也将他拒之门外。他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双手使劲捶打残疾的左腿,恨不能把这条腿重新换条新的。他只觉得原本美好的世界一下子变得那么可怕,满以为只要凭自己的努力就可以和正常人一样,这么简单的想法却也被残酷的现实粉碎了。是自己太天真?还是这世道太可笑?
命运把他推向生活的谷底,一次次的打击,让他感受到社会的不公与冷漠,他想过上访、闹事,与同学朋友一起发牢骚、骂粗话,甚至还产生过一些过激的念头。
他回到家里对父母发牢骚:“还说你们是老革命,有什么用嘛?子女都受歧视被抛弃了,这日子没法过了。”他的母亲给他讲过一个故事,说是外国有个盲人,从不服输,从不向命运低头,后来当上了教育部长。母亲语重心长地说:“盲人看不见自己站在什么地方,其实,他心里最清楚自己站在什么地方。”
“国家政策也不是针对你一个人的,想不通也要想得通。”他父亲郑重地说,“过去战争年代,多少人没有了手没有了脚,照样行军打仗。你一条腿残了算什么,你不比任何人差。条条道路通罗马,只要你肯努力,相信自己,你就能成功。”说着,父亲把一本书放在他面前,“你好好看看吧。”跃哥一看,是《钢铁是怎样炼成的》。
“我不是保尔,我也没有冬妮亚。我这个样子也炼不成钢铁。”跃哥嘀咕着,没办法,只能认命。在家待业时,他就自学修理钟表和装修收音机,他要学门技术,自食其力。他把家里的旧钟表,拆了装,装好了又拆,反反复复,细心琢磨,很快学会了钟表修理技术。他又学着装好了第一台收音机,惹得左邻右舍都来听,都请他修钟表,还有人建议他挂牌搞修理。正当他准备当个体户的时候,幸运之神降临到他的头上,1979年他被招工进了市电焊条厂,那是市民政局的福利工厂。对这份工作,他格外珍惜,当学徒、修钟表、门市部、服装线,好多事都做过,做得认认真真。厂子不大,人不多,享受着国家优惠政策,日子还算过得去。易再跃从小有个脾性,要么不干,要干就要干好,很是讨人喜欢。改革开放了,电焊条厂成立一个民政福利公司,易再跃当了经理。公司主营五交化和南杂副食,兼营贸易服务,20多个职工,一半是残疾人。
肢残人当经理,这在当时成了新闻。不久,跃哥出差去攸县一个铁矿搞生铁,那里是革命老区,地处偏僻的山村,通讯与交通都相当闭塞。他从县城坐客车到乡里,拖着一条残腿走进去,到铁厂一看冷冷清清。天色已晚,又累又饿,却找不到饭馆和旅社,还好传达室里有个老人:“哎呀,铁矿早就关门喽。”一句话把他从头凉到了脚。老人见他是个残疾人,帮他联系上公社管民政的干部。民政干部已经下班了,从家里赶到铁矿。民政干部40岁出头,问清他的情况后摇了摇头说:“铁矿早就关了,你都不知道哇。我们这里每天只有一趟班车,下午来上午回,你只能明天走了。”民政干部把他带到公社,找来食堂的人,专门为他做了饭菜,把自己的床铺让给他睡,自己到别处搭铺去了。跃哥很是过意不去,民政干部笑着说:“莫讲客气喽,我们民政是一家嘛。”第二天早上,民政干部又把他送到了车上。
这次生意没有做成,跃哥却感到特别的温暖。
那个时候公司就是做生意,生产资料、贸易什么都做,什么赚钱做什么。他经常跑省民政厅、省计委、国家民政部,找项目、批指标、谈业务,得到了许多特殊的关照。几年下来,他不但学会了做生意,还为公司创造了可观的效益,年年都被评为先进工作者。
说起那段经历,跃哥深有感触地说:“如果没有我父母的教育,没有那么多好心人的帮助,我也有可能会走向另一个极端。”
早在1983年,跃哥认识了湘潭压缩机厂从事财务工作的唐庆龄,两人情投意合,热恋三年,结婚生子,小日子过得和和美美。
当年唐庆龄如花似玉,追求的人很多。她父亲在广东英德钨矿工作,她姊妹兄弟五个都是在广东出生长大的,她有一个姐姐、三个弟弟,后来举家迁回湘潭。她姐姐留在广东工作,在那边冶金局给她介绍了一个对象,她就是不去。
我问跃哥:“唐姐长得漂亮,又精明能干,你们当初谈恋爱时,有没有什么障碍?”
跃哥憨笑着说:“这个事好多人问过我,我也问过她。她说就是看中我聪明、坚强、靠得住。别的什么都不重要了。”
看他一脸灿烂,我说:“你比保尔幸运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