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充满爱情杀手的国家”保卫爱情

2016-05-31 09:59张珺
东西南北 2016年10期
关键词:赫德种姓洛丽塔

张珺

萨赫德夫和他的“突击队员”仍然热切地相信,只有有爱的婚姻才是改变印度社会现状的唯一方法。他愿意和历史上的大人物相比,例如带领印度摆脱英国统治的甘地。

在德温特的眼里,洛丽塔是那么美丽。即便在课堂上,德温特也无法控制自己不去看她。每天放学之后,德温特远远地看着她一步步地走过学校大厅,推开门,走远。

在世界上的任何一个地方,高中生的感情都是冲动而强烈的,印度也不例外。德温特想告诉洛丽塔他的倾慕,但他害怕。

终于有一天,德温特等到了机会。他走向洛丽塔的兄弟,“请把这个转交给你的妹妹。”德温特递上了自己的电话号码。

日子就在等待中一天天过去,终于有一天他的手机响了。电话里传来了洛丽塔的声音,德温特足足沉默了一分钟。

“德温特,你还好吗?”洛丽塔打破了僵局。

接下来,他们像所有情窦初开的少年们一样聊天,甜蜜又紧张。很快他们相爱了。

“爱情无罪”

“你简直侮辱了自己的名字。”当得知洛丽塔与德温特私定终身以后,洛丽塔的父母向她吼道。

洛丽塔和德温特出身于不同的种姓阶层,德温特比她低了一级。在印度,这叫做“逆婚”,绝大多数印度家庭都无法接受。尽管洛丽塔知道她的父母将会十分恼怒,但是她仍抱有一点希望,“也许他们能够理解”。

然而,他们没有。

“我向父亲坦白的那天晚上,他打我,折磨我,甚至威胁要杀了我们。”她说,“听到这些以后我特别难过。”

这对22岁的情侣并肩坐在BBC记者的面前,回忆起当时他们认为的唯一选择。

“我们决定以死殉情,因为我们走投无路,找不到其他的方法。”柔弱的洛丽塔言语中却带着与她的外貌不相符的坚定。

不过,事情还是有了转机。

“年满18岁的男孩可以选择我们国家的总理,那他为什么不能选择自己的人生伴侣呢?”

一天下午,在印度影星阿米尔·汗主持的电视节目《真相访谈》中,一位嘉宾的话语吸引了这对绝望情侣的注意。

这位嘉宾是桑贾伊·萨赫德夫,印度“爱情突击队”组织的发起人。这位爱情的捍卫者看起来并不像一位骑士般勇武的侠士,相反,他是一个满头白发、面容沧桑的56岁男子。

萨赫德夫出生在一个富裕家庭。大学期间,他曾参与多项政治活动,还担任过青年运动领导人。毕业后,他当了记者。随着阅历的丰富,他对现状的不满越来越深。

作为记者,他对印度国情思考得更多。根据联合国儿童基金会数据显示,在印度10亿多人口中有40%年龄不到18岁,但自由恋爱却不是容易的事。“在印度,自由地爱上一个人带来了太多的问题。”萨赫德夫说,“我们的社会怎么能反对爱情?年轻的男女有着相爱的权利。印度已经成为充满着爱情杀手的国家。”而这一切的根源在于种姓制度。

种姓制度根据出身把人们分类,各种姓之间界限森严。这种制度虽已在1947年被法律废止,但种姓观念和习俗仍根深蒂固。在哈里亚纳邦、在旁遮普邦的山区或拉基斯坦省的沙漠,甚至在德里、孟买或加尔各答等大城市也不例外。警察与媒体对因种姓制度而导致的犯罪事件也是从不深究,得过且过。

和萨赫德夫抱有同样想法的还有哈什·马尔霍特拉。20多年前,马尔霍特拉因拨错电话号码认识了现在的妻子,然而,当马尔霍特拉第一次见到女孩家人时,却遭到对方的毒打——因为他属于低一级的种姓。后来,这对恋人不得不选择私奔。

就这样,两个厌恶种姓制度的人于2010年成立了一个组织,以“爱情突击队”为名,帮助因种姓问题而处于困境中的情侣逃亡,为他们提供避难所。这个组织现有六位主要成员,分别是律师、记者和人权活动人士。他们还提出了自己的口号:“爱情无罪”。

秘密避难所

对于洛丽塔和德温特来说,“爱情突击队”也许是他们的最后一线希望。

萨赫德夫和他的同事坐在一台旧电脑前。他正在“爱情突击队”的网站上收集求助信息。不一会儿,电话响起,他接起来:“这里是‘爱情突击队,我能为您做些什么?”

一天24小时,求助电话响个不停,网站上留言不断。据马尔霍特拉说,平均每天有300个求救电话。

接到电话或网络求助信息后,“爱情突击队”会根据情况的严重程度去联系他们认为真正需要帮助的人。

25岁的格温达急匆匆地穿过摩托车、驴车和行人组成的熙攘嘈杂的街道,站在地铁站的楼梯等待着。格温达是“爱情突击队”最年轻的成员,经常接受的任务是在地铁站接应逃亡的情侣,将他们带入避难所。为了安全起见,突击队会安排私奔的情侣先到达一个类似地铁站那样便捷的公共场所,接着打电话让他们转移到附近某个地方,再派人到那个地方接他们。

人流涌向地铁的安全闸。9点半,要等的情侣还没有到,手机也打不通了。格温达在约定好的地方来回走动,焦灼地一遍遍重拨,可还是没有人接听。“出了什么事?”他紧张地喃喃自语。

终于,一个身形瘦长的小伙子和一个穿着纱丽的微胖女孩从人群中走出来。他们看上去十分疲惫,紧紧抓着一个大包,四处张望着。格温达接过他们的包,将他们带上一辆人力摩托车。到了“爱情突击队”提供的避难所里,他们才放松下来。

据萨赫德夫介绍,全印度有7间固定的避难所,还有很多随时能够提供情侣避难的地方,总数超过350间,同时有数千个志愿者协助他们工作。从2010年7月至今,将近6年时间里,“爱情突击队”已经帮助了4万多对私奔的情侣。

和这对情侣一样,洛丽塔和德温特给“爱情突击队”打了电话,突击队也把他们安排到了一个秘密的避难所里。

那天晚上,当洛丽塔和德温特到达避难所后,他们看到了“爱情突击队”准备的鲜花、衣物、一些简单的日用品和食物。更重要的是,他们收获的还有充满鼓励的微笑和善意的祝福。

避难所虽然比堆放笤帚拖把的杂物室大不了多少,但它对恋人们的帮助却非同寻常。至少在这里,私奔的情侣们可以安心睡一个好觉,不用再担惊受怕。“如果需要的话,他们可以一直住在这里。”萨赫德夫说。

有的情侣可能在十几个小时后就找到了别的去处,也有的在这里住了长达14个月之久。

“他们还都是孩子,父母没能给予他们足够的爱。”萨赫德夫说。在他们居留期间,“爱情突击队”会保证他们能获得各方面的咨询。如果他们已经达到适婚年龄想要在这里成婚,突击队会马上给他们安排一场简朴但意义重大的婚礼仪式。

在“爱情突击队”的帮助下,洛丽塔和德温特结婚了。“爱情突击队”还帮助他们把这个消息带到他们的家里,让他们的家人知道。

CNN记者曾联系到洛丽塔的家人,想听听他们的态度。可当记者表明来意后,她的祖父突然喊道:“洛丽塔对我们来讲,就像死了一样。”

洛丽塔知道自己不能再回到家里了。

据称,洛丽塔的家人已向当地政府起诉,德温特的家人和一名曾经帮助过他们的朋友已经锒铛入狱。

他们和其他十名私奔者躲在避难所中思索着未来,德温特说他会确保洛丽塔继续上学。

在经历了重重磨难之后,他们说自己很高兴,没有遗憾。

“我们都很好。”洛丽塔说,“如果社会不这么认为,那就随他们去吧。”

“爱能征服整个世界”

也有居住在避难所中的情侣选择回家。一些人相信结婚之后,木已成舟,也渴望不再东躲西藏,而是尽快搬出避难所,重新赢回尊严。

已经在“爱情突击队”的避难所中结成夫妻的拉吉维尔和玛杜丽搬回到原来住过的地方,可等待他们的却是暴力和恐吓。

所幸的是,玛杜丽及时报了警。刚开始,警方拒绝采取行动,在“爱情突击队”的努力下,警察终于准备了一份报告,但最终没有任何人因此受到惩罚。

相比之下,21岁的亚达夫就没有这么幸运了。

她与爱人赛斯私奔,并结为连理。三天后,她的家人得知了此事,要求她回家“庆祝”。她听从朋友的建议回了家,随后她的丈夫便收到她已经被父母和叔叔烧死的消息。

“我们有那么多的计划。”赛斯告诉法新社,“她想去果阿度假,我们的手臂上还文着心和我们名字的首字母。”——他想要实现对妻子的承诺,可他的妻子已经死亡。

据CNN报道,美国国务院曾在2012年发布一份来自非政府机构的报告,这份报告中称,在哈里亚纳邦和旁遮普邦,每年都会有近900位青年男女因打算和其他种姓或信奉其他宗教的人结婚而被族人杀害,特别是很多女孩因自由恋爱被“荣誉谋杀”。

“只因为孩子有了自己的爱情,父母就要杀死他们,这实在不可理喻。”萨赫德夫从口袋里拿出一支烟,一口一口地吸了起来,“谋杀永远不是荣誉。”

萨赫德夫认为,真正有效的保护,是完全和家庭决裂。他们的父母总是用承诺劝说他们回家,一旦目的达成就会反悔。“我们想保护他们的生命,这是最重要的。”萨赫德夫说。出于安全考虑,他们不被允许离开房间,现代世界的一切交流工具——电脑、手机、网络,都是禁止的。但很多人不愿接受。

除了显而易见的难度之外,“爱情突击队”还有着经济上的困难。萨赫德夫一边抽着烟,一边直言不讳地对BBC记者说,“我们需要钱,资金快要用光了,朋友的资助也慢慢少了。”挽救恋人不仅困难重重,而且非常昂贵。仅在德里一地,“爱情突击队”每月的开支就高达5000美元(约合3.2万元人民币),那些零星的捐助只是杯水车薪。

除此之外,突击队成员的人身安全也同样面临着危险。在印度,未经父母允许举办婚礼对其家庭来说是极大的侮辱,很可能引起情侣亲属强烈的报复。

“每次出去帮助那些私奔的情侣时,我们都不知道自己是否还能活着回来。”为了避免给家人带来麻烦,萨赫德夫已经很少回家了,“我相信我们的人头一定能换来丰厚的赏金。”

不过,萨赫德夫和他的“突击队员”仍然热切地相信,只有有爱的婚姻才是改变印度社会现状的唯一方法。他愿意和历史上的大人物相比,例如带领印度摆脱英国统治的甘地。“不管怎样,这场革新已是弦上之箭,一触即发。”他说这是一场战争:“我不会投降。因为我相信,爱能征服整个世界。”

(云梦荐自《青年参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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