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塘夜色

2016-05-31 13:14孙明华
啄木鸟 2016年6期
关键词:水族馆刘涛丹丹

孙明华

荷塘镇派出所副所长陈福堂被人给告了,告他的是镇上最大的洗浴城——水族馆的小姐何美美。

昨天晚上,何美美遭陈福堂的线人阿丘举报,被抓进了荷塘镇派出所,罚了三千块。何美美不服,一大早就跑到派出所,说陈福堂徇私枉法乱罚款,非让他退钱不可。

那天罚完款,陈福堂就请假进城去瞧病,他的痔疮犯了,再不医治怕是要肛瘘了。偏到了医院他的手机又不小心掉进了厕所,想换新的已经来不及了,所以并不知道何美美找他退钱的事。

何美美找不到陈福堂,就让派出所退钱,程所长当晚不值班,并不知道详情。何美美去了几趟也没人给解决这个问题,便认为派出所故意推诿,干脆搬把椅子坐在派出所门口不走了。

当时陈福堂刚做完手术,正躺在病床上休养,猛听说何美美告他的事,差点儿从病床上摔下来,被纱布封住的伤口撕裂一样疼了起来。

荷塘镇原本是个小镇,距离县城不足五公里。镇四周是一片广袤的湖泊,湖泊里长满天然的莲藕和一些叫不上名的水草。水下更是物产丰富,各种鱼虾应有尽有,整个荷塘镇的村民都是以捕鱼挖藕为生,过着祥和的生活。曾几何时,城市扩建的触角开始伸向这处湖泊滩地,很多水域被填平,建起了高楼大厦和工厂,变成了现代化商业气息浓郁的经济开发区,服务业也紧跟城市的步伐,浴池、洗脚城、洗头屋等林立。

水族馆是荷塘镇最高档的洗浴中心,与派出所隔了两条街,驾车三分钟就能到。陈福堂带人冲进去,按照阿丘提供的线索,在三楼包间抓了两对涉嫌卖淫嫖娼的男女。陈福堂觉得这次扫黄行动十分成功。回到所里,就极其认真地进行讯问。

对这类事件,陈福堂讯问很有一套,只几个回合,一对就很快承认了涉嫌卖淫嫖娼的事实。但在讯问另一对时,却卡了壳,两人均不承认有卖淫嫖娼的行为,尤其是何美美,始终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陈福堂十分清楚地记得问她时的情景。

“姓名?”

“何美美。”

“户籍是何巧玲咋成了何美美?”

“我改名了。”

“家住哪里?”

“清扬镇风水村。”

“知道为啥把你带到派出所吗?”

“不知道。”

“嗯?”

陈福堂不由抬头看了何美美一眼,发现她除了穿着打扮像个小姐,说话的口气和清纯的面容一点儿都不像。这样的女孩咋做了小姐呢?他很为何美美感到惋惜,但他还是一拍桌子:“你老实点!”

“我老实着呀。”何美美一点儿也不悚陈福堂,瞪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显得很无辜。

“那男的都承认了,你还狡辩?”

“他承认什么啦?说我跟他做了那事?简直是胡扯。你把他叫过来,我当面和他对质。”

“既然你没跟他做那事,为何进包间?”

“进包间就非得干那事?我给他做按摩。”

陈福堂知道,水族馆做按摩有专门的区域,便冷笑一声说:“做按摩不在大厅,非得进包间?”

“客人要求去包间,我有什么办法?”

……

那天陈福堂讯问到很晚,何美美始终不承认自己有卖淫行为。那个一同被带来的男人也不承认,陈福堂之所以对何美美说他承认了,纯粹是讯问技巧。陈福堂认识那个男人,他是镇上兴隆废品收购点的祝老三。

祝老三是本镇人。他原先是渔民,自从荷塘镇成了经济开发区,荷塘湖大半被填平,没被填平的也受到了废水的污染,湖里的生物几乎绝迹,他无渔可打,就用自己的房子办起了废品收购点。他老婆给他当下手,一干就是十几年。他还有个优秀的儿子,听说考上了名牌大学。但很不幸,四年前,他老婆和儿子不知什么原因相继过世,祝老三成了孤家寡人。

祝老三是个生活在社会底层的人,他突然在水族馆这样高档的洗浴场所出现,还找小姐,这让陈福堂感到不可思议。但既然祝老三和何美美都不承认有卖淫嫖娼行为,他又没抓到现行,便打算把他们放了。偏在这时,水族馆的老板梁红旗满头大汗地冲进讯问室,见着陈福堂就拱手作揖,要陈福堂高抬贵手,他甘愿受罚。

陈福堂没想到,梁红旗会主动登门认罚,他不但如数交了水族馆容留卖淫的罚款,还替那个叫黄丹丹的卖淫女和何美美交了罚款。见梁红旗态度良好,陈福堂便电话请示了程所长,程所长考虑了一下说,那就不拘留了吧。于是,陈福堂就把黄丹丹和何美美给放了。临放之前,陈福堂明确告诉梁红旗,何美美并无卖淫行为,罚款可以不交。梁红旗笑着说,不就三千块钱吗,全当他赞助了。陈福堂万没想到,自己离所看病几天,何美美居然过来讨要,还闹出这么大动静,这让他十分恼火。

陈福堂去找程所长,让他把何美美那三千块钱罚款给退了。程所长十分为难,说那笔钱已经交到了县局账上,尚未返还。他一听便急了:“那咋办?这公家的事,不能让我个人掏腰包吧?”

程所长很无奈地说:“只能你先替所里垫着……”

这些天,阿丘一直在躲着陈福堂。

阿丘是土生土长的荷塘镇人,父母都是渔民。但在他十四岁那年,家里出了变故,阿丘成了孤儿。当时阿丘正读初二,他被小姨接到清扬镇中学读初中,但初中未毕业便辍学了,他又回到荷塘镇,也不和人交往,整日泡网吧。但好景不长,他已身无分文,被网吧老板给轰了出来。为了吃饭和上网,在一个风雪交加的夜晚,他铤而走险,持刀抢劫了镇上一家金店,并且砍伤了人,抢劫的金银首饰尚未出手,就被警方抓获。抢劫和伤人都是重罚,但考虑到他作案时尚未成年,法院作了轻判,获刑七年。

出狱后,荷塘镇翻天覆地的变化让他瞠目结舌,最让他头疼的是,居然没能找到自己的家,他原来居住的地方已经被一个新建的皮革厂占据。他找到居委会,居委会的工作人员告诉他,当年拆迁的时候,他家的拆迁款全部被他小姨领走了。他去清扬镇找小姨,小姨却已经举家搬去了县城,具体住在县城什么地方,小姨村上的人都讳莫如深,三缄其口。找不到小姨,他真正成了一个无家可归的人。

重返荷塘镇,他直接去了派出所,把刑满释放证明拿出来交给他们。派出所出面接待他的就是陈福堂。他记得很清楚,当年抓他进监狱的也是这个其貌不扬的民警,只是那时不知道陈福堂的名字,只记得陈福堂十分凶狠,讯问的时候他都差点儿吓尿了裤子。

这些年陈福堂似乎没多大变化,只是脑门上的头发稀疏了不少,快成秃瓢了。陈福堂给他倒了一杯水递过来,招呼他在对面沙发上坐下,说:“出来了就好!”没一点儿昔日凶狠的样子,并交代他出来后一定要好好做人,绝不能再做犯法的事。生活上有什么困难也可以找陈福堂,因为陈福堂是他的监管对象,陈福堂和蔼得就像他的亲人。

出了派出所,阿丘才真正意识到自己无处可去,便沿街询问哪里能找到工作。荷塘镇新建工厂很多,招工也很多,工种各异,但无一不要学历和身份证件,偏这两样他都没有。他把荷塘镇需要招工的地方都走遍了,没一家工厂愿意接收他。

就在阿丘走投无路的时候,迎头碰上了陈福堂。

“听说你正在找工作?”陈福堂说。

阿丘点点头。

陈福堂问:“找到了没有?”

阿丘垂着头,默不作声。

见阿丘久不言声,陈福堂说:“没找到是吧?我这里有个活儿不知你愿不愿意干?”

阿丘满脸狐疑,问道:“啥活儿?”

“线人。”

“啥,线人?有钱赚吗?”

陈福堂笑眯眯地望着他,说:“当然。”

阿丘问:“能给多少?”

陈福堂说:“这就要看你的工作成绩了,你提供的破案线索多,工资就高。”

阿丘想了想说:“有底薪吗?”

陈福堂犹豫了一下,说:“有,你要是愿意,我现在就给你。”

“多少?”

“五百。”陈福堂伸出一个手掌。

阿丘已经步入绝境,对这天上掉馅饼的好事怎能拒绝,便说:“我干。”

可是,已经两个月过去了,他连一条有用的线索都没提供。陈福堂不但按月准时给他五百块钱,还给他买了一部手机,说是方便联络。最让他感动的是,陈福堂还把他介绍给水族馆一个手艺高超的修脚师傅。

阿丘用陈福堂给的钱租了一间十平方米左右的房子,房间虽然很小,但他很知足。他虽曾经对陈福堂有过憎恨,但现在心中只有感激,这是他出狱后获得的唯一的一丝温暖。

陈福堂没有交给他具体任务,只让他在水族馆一边好好工作,一边注意那里小姐和客人的举动,一旦发现什么违法行为,及时向他汇报。同时陈福堂还特别交代,为了安全起见,他要阿丘严格保密自己的线人身份,绝不能露出马脚或者告诉他人。

从罪犯一下变成线人,成为一个对警方有用的人,阿丘既激动又兴奋。“人活着总得为社会创造一点儿价值,做一个对社会有用的人。”这话不是阿丘想出来的,而是监狱那些狱警们常对犯人讲的。现在,阿丘决定做一个对社会有用的人。

何美美卖淫是阿丘提供给陈福堂唯一的一条有用的线索。

水族馆位于荷塘镇不太显眼的位置,从表面看,它就是一座普通的三层小楼,但里面却装饰得富丽堂皇,仿佛步入到天堂。一楼主要是浴池和吧台;二楼是大厅,罗列着一排排宽大的沙发,是供客人休闲的地方;三楼是一个个包间,包间里除了一张床和一盏灯,什么都没有。二楼是阿丘工作的地方,那里除了洗浴过后来这里休闲的男女宾客,还有十多个按摩、捏脚、卖淫的小姐。

举报何美美那晚大概是在十点,阿丘正在给一个肥胖的男人修脚,肥胖男人喝了不少酒,刚躺下没多会儿就呼呼大睡。阿丘没忘记自己的使命,见肥胖男人这种状况,他就减慢了修脚速度,一边漫不经心地修,一边不时朝四处张望,正巧就看见一个小姐正领着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上楼。由于离得远,灯光晦暗,他没看清两人长得啥模样,便拿出手机给陈福堂发了条短信。后来还不放心,又跑进厕所给陈福堂打了电话。

陈福堂大概三分钟后就赶到了。阿丘看见陈福堂带着人冲上三楼,很快揪下来两对男女,其中一个女的阿丘认识,她是小姐中的领班黄丹丹,另一个小姐看着也很面熟,却一时想不起在哪儿见过,她是昨天新来的。

何美美向陈福堂讨要罚款的事,阿丘是从小姐们私下议论中得知的。何美美在派出所门口静坐那两天,他也亲自去验证过,弄清了来龙去脉,阿丘觉得很对不起陈福堂。他恨自己,同时更恨那个何美美。他决定一定要找机会报复这个何美美,谁让她使自己第一次提供线索就出了丑呢?更为重要的是,通过观察,他惊诧地发现,这个自称何美美的人他认识,并且曾经给他带来过极大的伤害。不过,那时她不叫何美美,而叫何巧灵。

陈福堂还梁红旗钱那天,何美美很早就请病假回家了。但她并没有生病。

半夜,黄丹丹下班回来后关心地问她:“还在生梁老板的气?”

何美美说:“谁让他自作主张替我交罚款的,害我费这么大周折才把钱要回来,丢死人了。”

黄丹丹说:“梁老板这样做也是为你好。光靠按摩能挣几个钱,你家的账啥时候能还上?”

何美美沉默了。

何美美原本有个幸福美满的家庭,虽然父母都是农民,却也衣食无忧。只是在她读初三那年,父亲见四处都在搞开发,急需建材,便倾其所有建起了一个小型砖厂,本指望发一笔财,可人算不如天算,第一窑砖就出了事故。父亲的砖厂刚停,要债的人便蜂拥而至,逼父亲还钱。他们见父亲实在拿不出钱,就将何美美家里洗劫一空。那天,父亲不知从哪儿弄了瓶酒,将自己灌了个烂醉,然后用一根绳子结束了自己还不到四十岁的生命。

父亲死后,母亲就成了众矢之的。他们要母亲还钱,否则就将仅剩下的三间平房也给扒了。母亲本身就有心脏病,哪见过这个阵势,于是悲痛欲绝地跪了下去。碰巧,何美美从学校回来,看见了那一幕,她扔下书包,飞快地跑到众人面前,大声说:“你们不要逼我妈,欠下的钱,我来还。”

那天,刚满十五岁的何美美给每个讨债的人都写了还款计划,然后义无反顾地辍学进了城。

何美美最初在县城一个很小的饭店做服务员,每天起早贪黑辛苦不说,还赚不了几个钱,眼看着还款日期越来越近,她心急如焚。饭店对门有个金海岸洗浴城,洗浴城里有个按摩小姐,经常半夜到饭店来吃饭,一来二去她就跟何美美熟了。这位按摩小姐就是黄丹丹。一天,心里正为还债的事着急上火的何美美对黄丹丹说:“听说干你们那行挺赚钱,让我跟你学按摩吧。”

黄丹丹不置可否地吐了个烟圈说:“是比你当服务员钱好赚些。不过,那些臭男人都好色,喜欢占女人便宜,他们在你身上乱摸,你能行吗?”

何美美红了脸,磨蹭半晌说:“只要能赚钱,我想是能行的。”

于是,在黄丹丹的引荐下,何美美去了金海岸。这个圈子让何美美既生畏又好奇。来这里洗澡按摩的都是些有钱的男人,他们进来并不完全是为了洗澡和按摩,而好像专门是为了这些小姐而来的。开始的时候,她并不清楚这些,她跟黄丹丹学了三天按摩,黄丹丹直夸比她的技术还好。何美美也很仔细地留意起身边的小姐来,很快她就发现,这里的小姐分为三类:一类是小姐根本无需按摩,客人看中了就带进一个包厢,完事后按单付账就行,这是纯粹的卖淫女;另一类是在按摩时,她们不在乎男人抚摸她们的身体,但她们的隐私处是她们坚守的最后一道防线,那是她们的圣地;第三类是既按摩又做卖淫小姐,这样做的小姐多是农村出身,目的也只有一个,就是趁着年轻多赚些钱,然后寄回家中,解决实际问题。

掌握了这些情况后,何美美决定做第二类小姐,并把原先的名字何巧灵改成了何美美。

有了黄丹丹的言传身教,何美美在金海岸做得如鱼得水。眼瞅着自己挣的钱越来越多,何美美甭提多高兴,她将大部分钱寄给了清扬镇的母亲,用来还债。

就在何美美认为生活逐渐好起来的时候,金海岸突然被警方查封,她们全部被驱散了。多年来,何美美跟着黄丹丹又转战了很多城市数十家洗浴场所,干的时间有长有短,最后来到荷塘镇水族馆,她还是第一次被抓进派出所。

那晚,来了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男人既黑又瘦,举止猥琐,一看就不像是个有钱的主儿。去了几个小姐他还不愿搭理,惹得几个小姐背过身去就骂娘。何美美见状,便主动请缨说她去试试。于是,她来到男人身旁,柔声细语地说:“先生按摩吗?”

那男人抬起头,眼睛明显亮了一下,但很快又暗淡下去了,说道:“不按。”

何美美坐在男人腿上,发嗲说:“先生按一下嘛,没多少钱的。”

果然,那男人动心了,问:“按一下多少钱?”

何美美笑着说:“全按二百,捏脚、捶腿、揉肚各五十。”

男人说:“那就捶腿吧。最近老下雨,我风寒病犯了,腿总是痛。”

何美美翻身从男人腿上下来,手上很卖力地帮男人捶腿。刚捶了几下,男人便朝四周望了望,说:“能上楼吗?”

何美美头也没抬便说:“我不干那个事。”

男人说:“我不是那意思。我是怕被熟人瞧见,说我老不正经。”

何美美“扑哧”一下笑出了声:“你是本地人?”

男人害羞似的点点头。

“不就捶个腿吗,有啥好害怕的?”

“让人瞧见,总归是不好的。要是不上楼,我就不捶了。”

要是其他按摩小姐,早甩脸不干了。可是那天,何美美没有丝毫犹豫,直截了当地说:“好吧,咱们上楼。”

何美美之所以这么爽快,是因为通过多年的打拼,她家的债已经所剩无几,再努力一把很快就能彻底还清了。再加上最近小姐们的生意普遍不好,钱虽少,总比不挣强,何美美不想放跑这单生意。只是她并不知道,她领男人上楼引起了修脚工阿丘的注意,并且报了警。

警察踹开包间门冲进来的时候,何美美和那个男人除了正常的捶腿,其他什么也没做,但他们还是被警察带进了派出所。

既然没干违法的事,当然不能甘愿被罚款,且是那样一笔不小的数字。谁知梁红旗冒出来英雄救美,这让何美美很生气。梁红旗这么做,何美美心知肚明,就是想将她再度拉下水。她不愿再干这种事,才找陈福堂要钱还给梁红旗。

想到这儿,何美美的嘴唇嚅动了几下,对黄丹丹说:“我现在不想靠出卖肉体赚钱了。”

黄丹丹一甩满头绚丽的黄发说:“你再清纯,在世人眼里你也和我一样,都是小姐。再说,你又不是没卖过!”

何美美说:“现在和以往不同,我有男朋友了。要是再出卖肉体,我总觉着对不起他。”

黄丹丹很惊讶:“什么,你交男朋友我怎么不知道?哪儿的,我认不认识?”

何美美摇头说:“你不认识,他是我老家的,在部队当兵,前些日子在家我们已经定过亲了。只是一来就出了事,还没来得及跟你说。”

最近,陈福堂有些烦。

惹他烦恼的不仅是水族馆的小姐告了他,最主要的是他的女儿陈小小。

三天前,学校的张老师给他打来电话,说陈小小未履行任何请假手续,已经一周没去上课了。陈福堂当时头就大了,邀上前妻蒋寒露找了很久,结果连个人影也没找着,这由不得陈福堂不着急上火。

提起女儿陈小小,陈福堂是既爱又恨。出现这种感觉,陈福堂把它归咎于自己失败的婚姻。

陈福堂和前妻蒋寒露是经人介绍认识的,那时陈福堂刚到荷塘镇派出所工作没多久。他第一次见到蒋寒露就被她超然脱俗的外貌吸引了。那时的蒋寒露,皮肤白皙,身材高挑,像极了影视明星范冰冰。再看陈福堂,不足一米七的个头,小眼秃顶啤酒肚,年纪轻轻的就未老先衰,要是能娶上这样漂亮的女人做老婆,他自然一百个愿意。初次见面,蒋寒露对陈福堂似乎有些抵触,但两人逛了几次马路,看了几场电影后,蒋寒露对他也没再表现出反感,于是两人在相识半年后就步入了婚姻的殿堂。

婚后,陈福堂沉浸在幸福的喜悦中。但是很快,他发现蒋寒露的心思根本就不在这个家上。蒋寒露家务不做不说,还经常借口出去直到半夜才回来,有时回来脸上还带着未擦干的泪痕,这让陈福堂疑心重重。一天,他终于没忍住开始调查蒋寒露,这才发现一个惊人的秘密。

原来,在没跟陈福堂交往之前,蒋寒露就有男朋友,可由于他只是一个打工仔,便遭到她家人的一致反对,她家人便通过熟人把她介绍给了陈福堂,活生生拆开了这对鸳鸯。其实陈福堂也明白,像蒋寒露这样貌美如花的女人愿意嫁给他,自然是如她家人所愿,看上的是他警察这个特殊的身份。

那个男人陈福堂偷偷调查了,是个叫刘涛的人,在镇上一家酒店当厨师。蒋寒露曾在那家酒店当过服务员,两人是在那个时候好上的,后来被蒋寒露的父母发现了,她父母因嫌弃对方家庭无钱无势,就不让蒋寒露在那家酒店干了,为防两人再度交往,整天派蒋寒露的妹妹跟着。和陈福堂结婚后,陈福堂托了关系,在镇粮站给蒋寒露找了份验收的工作。验收只春秋两季忙些,其余的时间都很轻闲,但蒋寒露似乎并无半点儿感激,对待工作也不是十分珍惜,上班总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这些对于陈福堂来说都没什么,只是他没想到,自己真心对待蒋寒露,她竟然心里装着别的男人。当然这也没有什么,谁能没有过往,但既然结了婚,只要安分守己踏踏实实过日子,也不是个事。可蒋寒露千不该万不该,还经常背着自己去找那个男人,还偷情,这让陈福堂十分懊恼和不可谅解。

于是,陈福堂提出了离婚。面对陈福堂调查的结果,蒋寒露很冷静。她开诚布公地对陈福堂说,她是没爱过陈福堂,的确是因为陈福堂的警察身份才让她嫁给了他。她说要离婚她不反对,但要等一段时间,因为她怀孕了,分不清这孩子是陈福堂的还是刘涛的。她说她曾为刘涛多次流产,医生告诉她,如果再流就不能再生了,她想生下这个孩子,再去做亲子鉴定。

陈福堂虽然很窝火,但见蒋寒露还算坦诚,就答应了她的请求。但是孩子刚出生还没去做亲子鉴定,刘涛就失踪了。没人知道他的去向,蒋寒露抱着尚在襁褓中的孩子找了许久,也没能找到他,她曾一度怀疑刘涛被陈福堂给杀了。

刘涛失踪得不明不白,他的家人报了案。警方调查了最后跟刘涛接触的人,搜查了他的住所,都没有找到有用的信息。那时候荷塘镇不像现在这么繁华,街上没有监控探头,不能寻踪觅迹,所以只能按失踪人口处理。

找不到刘涛,蒋寒露把气都撒在了陈福堂身上。她找到荷塘镇派出所领导,说要是刘涛出了什么意外,肯定跟陈福堂有关系,因为在刘涛失踪之前,陈福堂曾经去找过刘涛的麻烦,派出所领导相当重视,对陈福堂进行了询问。陈福堂承认为挽留住自己的婚姻,他曾经去找过刘涛,但两人只是见了一面,谈了一次也没有肢体上的冲突,之后刘涛仍继续上班,至于刘涛后来为什么失踪,他也不知道原因。蒋寒露索性破罐子破摔,把刘涛有可能被陈福堂给杀了的猜测说了出来。但派出所一调查,刘涛失踪当晚,陈福堂全天都在派出所值班,全所人都可以作证。虽然陈福堂有杀人动机,却没有杀人的条件,蒋寒露的猜测不攻自破。

陈福堂再次提出离婚,但这次蒋寒露却不愿离了。她说要离婚可以,陈福堂必须净身出户,女儿甭管是谁的都得叫他爸爸,在未满十八岁之前他必须得出抚养费。蒋寒露这样做显然是想挽留他的心,可陈福堂却铁了心要离婚,居然答应了蒋寒露的全部要求,这让蒋寒露深感意外。她知道是自己让陈福堂寒了心,过错在自己,再无理由挽留这名存实亡的婚姻,只好跟随陈福堂去了民政局。

离婚后,蒋寒露又找了刘涛一段时间,仍就杳无音信,也就死了心,带着女儿独自生活。她为了能与陈福堂再度复合,为女儿取名陈小小,女儿的大小事情都找陈福堂,搞得陈福堂身心俱疲。但对于陈小小,他却生不出半点儿恨意。毕竟陈小小生下来一年多,他才和蒋寒露离婚。养了一年多,朝夕相处,已经有了很深的感情,不是说割舍就能割舍掉的。

如今,陈小小十五岁了,在镇中学上初三。这姑娘遗传了她妈的基因,高挑漂亮也很会打扮自己。虽然至今也没弄清陈小小是不是自己的亲生女儿,但陈福堂一直把她当作亲生女儿看待,陈小小需要什么他都尽量满足。陈福堂知道,在学校,陈小小有些叛逆,学习成绩也不好,还经常带头打架闹事,但玩失踪还是头一回。于是,他发动了许多人去找,结果还真找到了,地点是水族馆,当时她正在幽暗的大厅里给一个男人做按摩。

何美美在出租屋休整了两天,又来水族馆上班了。她想起被抓绝不是偶然,便怀疑是出了内鬼,就格外警惕起来。最终她发现,那个内鬼就是修脚工阿丘。于是,在一个晚上,她给一个男人按摩完后径直来到阿丘身旁,怒气冲冲地问:“你总盯着我干吗?”

阿丘慌乱地避开对方的锋芒:“我哪儿有?”

何美美说:“你还不承认!前几天抓我进派出所,是你举报的吧?”

“咱到一个没人的地方说好吗?”

何美美迟疑了片刻,拧了一下水蛇腰,说:“去就去,谁怕谁?”

阿丘把何美美领到一个没人的地方,指着一把躺椅说:“你坐。”

何美美没坐,瞪着一双大眼睛警惕地望着阿丘,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有话就说,有屁就放。”她粗鲁地说了一句。

阿丘用一种异样的目光打量着她,说:“你不记得我了吗?咱们是同学呀。”

何美美困惑地盯着阿丘,在脑子里搜索了半天也没想起在哪儿见过他,便说:“你不是修脚工阿丘吗?我啥时候有你这样的同学?”

阿丘说:“我是修脚工阿丘没错,但在八年前的清扬镇中学,我们的确是同学,那时候我不叫阿丘,我叫张小丘,阿丘是我的小名。你也不叫何美美,而叫何巧灵。”

一听到“何巧灵”这个名字,何美美浑身就像触了电。她又仔仔细细上下打量着阿丘。

在清扬镇中学初三(1)班,阿丘是唯一的插班生,所以何美美还是有印象的。只是那时的阿丘既矮又小,就像一棵未长开的嫩豆芽,哪像现在,既高又帅,何况阿丘插班时间不长,就莫名其妙地从班里消失了,何美美哪会记着那么清楚。只是现在,何美美做梦也没想到,会在水族馆碰到他。

阿丘能认出何美美也属巧合。如果不是何美美去找陈福堂的麻烦,阿丘也不可能认出她来。

那时的何美美,家庭还没有败落,人长得很漂亮,追求她的人趋之若鹜。阿丘也喜欢何美美,只是阿丘初来乍到,不敢与他人竞争,更不敢向何美美表白。他把那种喜欢深深地埋在心里。那年元旦,阿丘买了一张精致的贺卡,把对何美美的倾慕写在了卡片上,然后趁班里没人的时候塞进了何美美的书包,可让他始料不及的是,何美美发现那张贺卡后,竟当着全班同学的面,把卡片撕得粉碎,摔在他脸上说:“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在同学们的哄笑声中,阿丘犹如坠入了地狱,屈辱得恨不得马上去死。他发疯似的跑出教室,来到镇外一条宽阔的河边,几次想跳进去但都被理智克制住。自此,他再没回过学校。

如今想起往事,阿丘仍感到浑身战栗,胸口疼痛。他发誓要让何美美为她当年的行为付出代价。何况现在她还毁灭了陈福堂对自己的信任,仅凭这两点,他就不能让她好过。可何美美虽然想起了阿丘,却没能想起曾经带给他的伤害。何况在这种地方,她怎么能轻易表露自己的身份呢,要是传言出去,自己以后还怎么在荷塘镇待!想到这儿,何美美说:“你认错人了,我们怎么可能是同学呢?”

何美美不承认,在阿丘的意料之中,他说:“你不承认也没关系,但周光你总认识吧?听说你们在谈恋爱?”

何美美像碰见了鬼一样,打了个冷噤说:“你怎么知道?”

阿丘故弄玄虚地冲何美美暧昧地微笑着,一脸蔑视的神情:“以前我和周光是邻居。”

阿丘没有说谎,他的确和周光是邻居,并且一起长大。重回荷塘镇,阿丘没有任何亲人和朋友,自然会想起周光。他找到已搬到渡口镇居住的周光家,获知周光高中毕业就到西藏当兵去了,他向周光父母要了电话,联系上了周光。周光告诉他自己谈恋爱了,并发来女孩的照片让他分享自己的喜悦。一看到女孩的照片,阿丘当即就愣住了,这不是何美美吗?为了确认,他问了女孩确切的名字,果然就是何美美了,这都是近几天发生的事。

何美美见无法抵赖,却也不好承认,说:“你想怎样?”

阿丘嬉皮笑脸地说:“我能怎样。你不是小姐吗?我就想跟你睡一觉。”说着,他的手开始在何美美身上乱摸。

何美美气愤地说道:“我虽然是小姐,却不做那个事。看在你和周光是朋友的份上,就打消这个念头吧。”

阿丘说:“你终于承认是何巧灵了。我虽然跟周光是朋友,但我也喜欢你呀!你忘了当年我喜欢你的事了?”

“当年?你喜欢过我吗?”何美美一脸茫然。

阿丘嘿嘿冷笑道:“你要是不同意,那就等着瞧好吧。”

何美美一把推开阿丘:“你容我好好想想。”

阿丘朝四处瞧了瞧,说:“好吧,我给你三天时间考虑,到时候你要是不答应,后果嘛……”

阿丘洋洋自得地走了,何美美一屁股坐在冰凉的地上,半天没起来。她觉得今天真是遇见鬼了。

自从镇上建立了公家的废品收购站,祝老三的私人废品收购点生意就一日不如一日,最后实在经营不下去,只好关门歇业了。无事可做的祝老三又开始骑着破三轮车挨家挨户收购废品了。

这天黄昏,天雾蒙蒙的,仿佛要下雨。祝老三骑着载满废品的破三轮车正急急忙忙朝家赶,经过荷塘镇中学附近的时候,看见水族馆的卖淫小姐黄丹丹鬼鬼祟祟地领着一个学生模样的姑娘正在路边拦出租车。祝老三停下车,扭头仔细看了看,认出这姑娘竟然是陈福堂的女儿陈小小。起初,他没弄明白陈小小放学不回家咋跟黄丹丹混在一起。后来他看陈小小和黄丹丹有说有笑地上了一辆出租车,便啧啧嘴,细一琢磨,突然就弄明白了,黄丹丹是想拉陈小小下水。瞬间他产生了一个恶毒的想法,像黄丹丹这样的女人留在世上干什么,弄死算了,反正七月七日快要到了,他总要杀死一个小姐的。于是,他在那天晚上拨通了黄丹丹的手机。

接到祝老三打来的电话黄丹丹有些惊讶,但又不想放过这个赚钱的机会,于是谈好价钱,让对方报出地址,说她马上就到。对方没告诉她地址,而是说了一个街口的名字,然后说他会在那里等。黄丹丹犹豫了片刻,还是答应了。

其实,这几天黄丹丹也很苦恼。一是因为她的男朋友倪大鹏在三个月前卷走了她全部的钱,逃之夭夭了;二是因为老板梁红旗。自从上次陈福堂带人抓了黄丹丹和何美美,几乎每隔几天就有派出所的人来搞突击检查,弄得水族馆的小姐和嫖客都人心惶惶,生意每况愈下。梁红旗跟小姐们开会时说,派出所来捣乱的事他会想办法摆平,让当领班的黄丹丹尽快为水族馆补充新鲜血液,并献计献策说,最好是在校学生。随后,黄丹丹就按照梁红旗的指示,给每名小姐分派了任务,且多者奖励。但小姐们觉得拉学生下水太缺德,都不愿意干这事,可黄丹丹不能不干,因为她是领班,得身先士卒。

荷塘镇没有大学,只有两所高中和一所初中,当然还有小学。她选择了两所高中和那所初中。高中有门卫,进出都要学生证,进不去学校,无奈之下她只好来到镇上唯一的初中,结果在学校门口不远的一个台球室,她一眼就相中了正在跟几个男孩打台球的陈小小。

陈小小虽然岁数不大,却长得相当成熟,一点儿也不像个十五六岁的女孩子。当然,黄丹丹也不知道陈小小是陈福堂的女儿。

黄丹丹是以水族馆招聘女服务员的名义与陈小小搭上讪的。陈小小问黄丹丹:“在水族馆当服务员都干啥?”

黄丹丹说:“收银、客服、按摩,干啥都行。”

陈小小打小跟蒋寒露过,天生不爱读书,便问黄丹丹:“哪样最赚钱?”

黄丹丹没有直接告诉陈小小,怕会吓着她,于是说道:“按摩。”

陈小小又问:“按摩难学吗?”

黄丹丹说:“一点儿也不难。”

在黄丹丹的花言巧语下,陈小小动了心,答应跟她到水族馆去看看。

这一去,陈小小立即被这个迷离的世界所吸引,便答应留在水族馆。

陈小小失踪后,陈福堂发了疯似的寻找。阿丘羞于见到陈福堂,直到两天后才把水族馆来了个小姑娘的事用短信通知了陈福堂,陈福堂马上跑过来一瞧,果然是他的女儿陈小小,便灰着脸把梁红旗找来质问。梁红旗满脸茫然,就用眼去瞥黄丹丹。黄丹丹吓坏了,正不知如何回答,好在陈小小够仗义,说来水族馆学按摩完全是自己的主意,跟别人无关,黄丹丹才侥幸逃过一劫。

陈小小被陈福堂带走后,梁红旗将黄丹丹好一阵数落,斥责她什么人不好找,偏找警察的女儿,这不是在太岁爷头上动土吗!

当天晚上由于黄丹丹心情不好,得罪了几个客人,结果没接到一单生意,正心灰意冷,突然接到一个陌生的电话,说让她上门服务,她便去了。

新街口是荷塘镇最偏僻的路口,由于周围的楼群还没有完全建起来,便显得空旷寂寥。尤其到了晚上,因为还没安装路灯,几乎与黑漆漆的庄稼地连成一片。

黄丹丹打车赶到那里,下车后并没发现有人影,打对方手机也是关着的,想着是不是被人给骗了,正准备骂娘,突然从路边的草丛里猛地蹿出个人影,吓了她一跳。

“别怕,是我。”对方说。

黄丹丹说:“你是谁?”

对方说:“我是祝老三。”

黄丹丹长出一口气,用手拍拍怦怦直跳的胸口说:“怎么是你?我以为遇到坏人了呢。”

祝老三说:“在荷塘镇谁不认识我,我怎么可能是坏人呢。”

黄丹丹问:“电话是你打的?”

祝老三说:“没错,咋,嫌我老了?”

黄丹丹急忙赔笑说:“哪儿呀,做这一行的,哪由得了我们。”

祝老三说:“知道就好,跟我走吧。”

黄丹丹望了望四周:“咱们到哪儿去,开宾馆吗?”

祝老三说:“我哪开得起宾馆,跟我回家。”

黄丹丹蹙了蹙眉,说:“你家不是在北边吗?咋约我到了东边?”

祝老三讪笑着说:“我不是怕被人发现嘛,做这种事还是小心点儿好。”

黄丹丹想想也是,便说:“到你家还有好远的路呢,咋走?”

祝老三说:“我有专车。”说着,他就从路边一摞砖堆后面推出他平时用来收破烂的三轮车,然后拍着车座说,“上来,我拉你。”

黄丹丹知道,这辆破三轮车什么脏东西都拉过,难道今天她也要被人当破烂一样拉一回,心里便一阵厌烦,说:“就你这破车,我不坐。”

祝老三说:“你别看这车破,我骑得稳当着呢。不过,这车我不让你白坐,我再给你加一百块。”

黄丹丹看在一百块钱的份上,便忍住了说:“我坐你的三轮车回你家,不是还会让人看见吗?”

祝老三说:“要想不让人看见还不简单。”说着,他从三轮车车厢里拿出一件破雨衣,“我早准备好了,穿上这个就没人认出你来了。”

“啥?这大热的天,你让我穿雨衣?”

“穿雨衣怎么啦?为了保险起见嘛。”

“我不穿。”

祝老三抖着雨衣走过来,说:“乖,听话,只要你穿上雨衣,我再给你追加一百块。”

黄丹丹觉着祝老三神情怪异,后退着说:“你再加一千块我也不穿。我们小姐也是人,不是谁想怎样就怎样的。”

“你真不穿?”祝老三突然面目狰狞起来,一步步向黄丹丹逼近。

“不穿!”黄丹丹说。

她虽然害怕,心里却没把祝老三当回事。但让黄丹丹没想到的是,祝老三猛然抖开雨衣,迅速罩住她的头部,她只觉眼前一黑,就被祝老三猛地摁倒在地,紧接着她的脖子被祝老三死死卡住。她想喊叫却叫不出声,她想挣脱却使不上劲儿,一种死亡的恐惧和令人抓狂的窒息瞬间袭来,她拼命挣扎了几下,很快失去了意识……

黄丹丹出事的那晚,何美美也遭遇到了她有生以来最大的麻烦。

自从阿丘认出她后,她就一直躲着阿丘,可阿丘并没罢休,时不时从哪儿冒出来,挤眉弄眼地对她进行骚扰。这晚是阿丘留给她的最后期限,要么陪他睡一觉,要么阿丘就把她当小姐的事告诉周光。

其实,在未与周光定亲之前,何美美也是卖淫小姐。

何美美的第一次是给了一个不知名的男人。

那天,何美美接到母亲的电话。母亲哭了,说讨债的又追上门来了,要何美美务必在十天之内弄到两万块钱,否则他们就真把房子给扒了,如果被扒了房,她也就没脸再活了。何美美安慰母亲后,便走上了妓女生涯……

自此,她将自己打扮得性感而迷人,让那些臭男人们馋涎欲滴。与此同时,她也很快学会了与男人们调侃和讨价还价。

何美美不愿意回忆这些不堪回首的往事。她真的想忘记,就在她努力忘记的时候,在荷塘镇,一个叫阿丘的修脚工,突然跳出来说:“你不记得我了吗?你是妓女,我认识你……不光认识你,还认识你正准备嫁的那个不知你底细的男人。”难道世界上还有比这更让人感到恐惧的事情吗?

何美美认识周光是邻家二婶给介绍的。前段时间回家,邻家二婶到她家里串门,问她找对象没有。她摇头说还没考虑这事。于是,邻家二婶征得何美美同意后,没过两天就给她介绍了一个对象。男方是五里外渡口镇上的,叫周光。二婶告诉何美美,周光是她一个远房表哥的独子,刚满二十二岁,在西藏当兵,这几天刚好回家探亲,鼓动何美美去见一见。

听说是个当兵的,何美美的心就剧烈地跳动了起来,为了不让二婶小瞧自己,她假装很平静地说:“既然二婶说了,那就见见呗。”

当周光由二婶领着出现在何美美的视野中时,何美美的眼睛如充了电,猛地一亮。周光个儿高,肩宽,崭新的军装穿在身上,倍儿精神。美中不足的是脸黑了点儿,年龄稍显大些。何美美想,这可能是长期在高山雪原生活的结果。

这次见面很成功,彼此都留下了很好的印象。按当地风俗,男女双方一旦相中,就要举行订婚仪式,何况周光这次探亲,不知下次何时才能回来。于是,三天后,何美美与周光两个原本素不相识的人,正式确立了恋爱关系。

女人一旦有了爱情,心中便有了牵念。周光回部队后,何美美因母亲病了,在家伺候了小两个月才又重新回到水族馆上班。这期间,阿丘进水族馆根本就没见过她。只是何美美再不愿干卖淫的事,她认为自己跟那些完全靠身体赚钱的小姐们不同,她是良家妇女,要不是家里出了事,打死她也不会出来当小姐。现在,自己既然定了亲,就不能随意践踏自己,她要对得起周光。

那晚,何美美刚下夜班,阿丘就凑上来约她到出租屋见面。她故意装糊涂,问有什么事?阿丘说你自己明白,然后吹着口哨大摇大摆地走了,走到门口他又回头说了一句:“我在外面等着你呦。”

何美美望着阿丘瘦长的背影,好一阵发呆。她躲在换衣间里,往事及阿丘的样子不停地在她眼前晃荡,她不禁眼圈发红,心酸不已,磨蹭了许久才换好衣服。收拾利落后,何美美下意识地将一把水果刀放进包里,然后鼓足勇气出了门。

那晚是初十,天上本该是有月亮的,只是时间已过凌晨,月亮早不知去了哪里,只在天空涂上了一层乳胶般浅浅的雾霾。

来到街上,没走多远,何美美猛觉一个黑影从她身后扑上来,把她紧紧抱住。不用回头,何美美也知道抱她的是谁。她奋力挣扎了几下,想摆脱出去,可那人不但没松开,反而将她搂得更紧。何美美很是恼火,她低下头,在那人不安分的手上狠狠咬了一口,才彻底得以解脱。

阿丘龇牙咧嘴甩着手说:“亲爱的,你咋咬人呢?”

何美美正色说:“谁是你亲爱的,请你说话放尊重些。”

阿丘不屑地说道:“一个做鸡的,还想让人尊重,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何美美盯着阿丘那张得意得有几分狰狞的脸,冷冷地说:“我是做过鸡,可那是过去,我现在不做了。”

阿丘故作惊讶地说:“哟,不做了?从良了是吧,钱挣足了是吧,还想找个好男人将自己嫁了是吧?”

何美美满脸痛苦地说:“你究竟想怎样?”

阿丘轻咳一声说:“我还能怎样?想法只有一个,就是想让你做我老婆。”

何美美愕然道:“你原来不是想跟我睡一觉吗?咋现在又让我给你做老婆?”

阿丘说:“彼一时此一时,我原先是想跟你睡一觉,但是我现在改变主意了。”

何美美只觉头“嗡”地响了一下,说:“我已经订过婚了。”

阿丘说:“我知道,订了可以退嘛。说实话,论长相和家庭条件,我是比周光差点儿,可我是真心真意喜欢你的呀。”

何美美喉咙直泛酸,一阵恶心,说:“那又怎样,要想让我和你好,绝不可能。”

“什么不可能?我说让你做我老婆谁也阻挡不住。否则,我就将你在外面做过的丑事宣扬出去,让谁也娶不了你。”阿丘恶狠狠地说。

何美美说:“你和周光不是兄弟吗?俗话说,朋友妻不可欺,你这样做对得起周光吗?”

阿丘说:“我跟周光是兄弟,但那是过去。”

何美美失望了。本来她这次出来是想跟阿丘好好谈谈,让他放弃这种不切实际的想法。为了与以前的事情彻底画上一个句号,她甚至准备了一千块钱来封他的嘴。可没想到,阿丘竟然异想天开,想娶她做老婆,且把话说得如此绝,这大大出乎何美美的意料。虽然她跟周光相处的时间不长,可她已经爱上了这个阳刚的男人,周光给了她一种对美好生活的向往,以及对家庭温暖的渴望。这样一个唤起她良知的男人,她能轻易放弃吗?何美美痉挛似的蹲在了地上。

见何美美久久没言声,阿丘变得有恃无恐,洋洋自得地说:“想清楚没有?如果想好了,明天就跟周光说拜拜,然后跟我过。”

何美美重又振作精神,哀求道:“阿丘,我求求你,放过我吧。我这里有些钱,你拿去……”

阿丘眼睛一亮,将钱接在手上数了数,随后往何美美脸上一摔说:“这么点儿钱就想收买我,你太小瞧我了。实话告诉你,要想让我改变主意,除非太阳打西边出来。”

何美美最后一丝希望破灭了。她蹲在地上,瑟瑟发抖,不知该怎样应对这个无赖。偏在这时,阿丘俯下身子,迫不及待地搂住她。何美美挣了几下身子,没能挣开,手却碰到了斜挎着包里的水果刀,她想也没想就拿出来朝阿丘刺去。那一刀刺得既准又狠,仿佛经过训练似的,一下扎进了阿丘的右肩,阿丘“哎呀”一声惊叫,立即松开了手,然后一把捂住伤口说:“怎么,你动真格的呀?”

何美美浑身颤抖,没有吱声,那把锋利的水果刀依然在她手里紧紧地攥着,滴着血……

黄丹丹失踪了。报案人是前些日子来派出所“讨债”的何美美。

这是荷塘镇连续三年来发生的第三起小姐失踪案。第一起失踪案发生在两年前的七月七日,是水族馆一个名叫张兰兰的卖淫小姐;第二起失踪案发生在一年前的七月七日,是镇上另一家洗浴城一个名叫刘花花的卖淫小姐;今年失踪的是黄丹丹,是水族馆当前的领班,也是名卖淫小姐,时间是六月二十二日。时间虽然相差半个月,不排除犯罪分子故意为之。何况前两起案件一直没有眉目,现在又发生第三起,难道这是一种巧合?陈福堂即刻将这一情况反映给程所长。程所长也觉着蹊跷,便让陈福堂专门负责调查荷塘镇卖淫小姐失踪案。

陈福堂去水族馆调查情况,梁红旗热情接待了他。

陈福堂跟着梁红旗来到一个小型会议室,小姐们打扮得花枝招展,来得还真不少。或许是陈福堂穿了警服的缘故,刚进门时小姐们还有的大声喧哗,有的窃窃私语,但见了他和梁红旗瞬间鸦雀无声。陈福堂在小姐们对面的一把椅子上坐下,用目光环顾了一圈,居然没有看到何美美,便问:“谁是你们的领班?”

小姐们面面相觑,过了一会儿终于有人发话说:“陈所长一上来就找我们领班,是不是跟我们领班很熟呀?”

这话大有深意,瞬间在小姐们中引起一阵爆笑。陈福堂拍了拍桌子,厉声喝道:“严肃点儿,我到这儿是来调查案件的,不是来跟你们耍笑的。”

小姐们又都鸦雀无声。

陈福堂说:“问你们话呢,咋不说话?”

这时有人告诉陈福堂,水族馆暂时没有领班,原先的领班就是黄丹丹,不过现在不知去哪儿了。

陈福堂问:“她是什么时间离开水族馆的?”

那个小姐说:“六月二十二日晚上,至于几点我也不清楚,当时我正在接客,没留神。”

陈福堂说:“其他人有知道她几点离开的吗?”

“大概十二点左右吧。”一名小姐说,“不过我也记不大清楚。最清楚的应该是何美美,因为黄丹丹走时曾经跟她打过招呼。”

陈福堂又朝人群中看了一眼问:“何美美呢?案不是她报的吗,咋这会儿不见人影了?”

一名小姐回答:“听说她这两天肚子疼,一直没来上班。”

陈福堂说:“有这么巧的事?”

另一名小姐说:“她哪是肚子疼,我看她这些天与阿丘在一起总是神经兮兮的。阿丘请假不来上班,她便说自己肚子疼,也请假不来了。”

陈福堂忙问:“哪个阿丘?他怎么了?”

刚才讲话的小姐说:“就是那个修脚工阿丘呀。自从黄丹丹那晚失踪后,阿丘就没来上班,假还是何美美给请的。”

陈福堂很惊讶,难道黄丹丹的失踪跟阿丘有关?可从下面与小姐的谈话当中,他很快又将阿丘排除了。据小姐们反映,黄丹丹失踪那晚,是接了一个电话才走的,并且在水族馆门口打了一辆出租车,而那时阿丘和何美美都还在水族馆上班,但两人的神情都怪怪的,不知发生了什么事。黄丹丹走后没多久,这两人也都相继下班了,第二天晚上来上班的只有何美美,黄丹丹和阿丘再没有在水族馆出现。

对陈福堂来说,当务之急就是找到阿丘和何美美,或许能从他们那儿获知点儿什么。

阿丘住的出租屋陈福堂去过,到了地方却见房门紧锁。他向房东一打听,才知阿丘受伤住院了。好端端的怎么会受伤?陈福堂急匆匆赶到医院,看见阿丘靠在病床上,肩上斜缚着一块纱布,耳朵上挂着耳机,正悠闲地听着歌。

阿丘看见陈福堂进来,吓了一跳,慌忙拽掉耳机,起身下床,说:“您怎么来了?”

陈福堂急步上前,按住他说:“你怎么啦?咋受的伤?”

阿丘脸一红,他怎么敢跟陈福堂讲实情呢,要是陈福堂知道他敲诈何美美,非把他抓起来不可,于是便撒谎说:“遇见个小偷,我上前抓他,结果被捅了一刀……”

“有这种事?”陈福堂盯着阿丘,“你不会是又做违法的事情了吧?”

“没有,绝对没有。”阿丘说着,用手朝陈福堂背后一指,“不信您问她。”

一阵皮鞋敲击地板的声音从背后传来,陈福堂回头一瞧,竟然是何美美,便愕然问道:“你怎么也会在这里?”

何美美没有化妆,也没有穿暴露的衣服,显得朴素了许多。她手里拎着饭盒,像是给阿丘送饭的样子,说:“谁稀罕来这里。”

那晚,何美美刺了阿丘一刀,看着摇摇晃晃要倒的阿丘,她吓坏了。没想到阿丘用手捂住伤口说:“快拦一辆出租车,送我去医院。”

何美美这才反应过来,扔了手中的刀,冲上马路拦了一辆出租车火速把阿丘送到就近的医院。医生经过紧急处理,阿丘的伤并无大碍,但需住院养伤,于是阿丘就在医院住了下来。为了不引起别人的怀疑,阿丘让何美美帮他请假,并要何美美照顾他,一直到出院。何美美虽然一万个不情愿,但想想阿丘的伤是自己造成的,要是这家伙儿有个三长两短,非赖在自己身上不可,便勉强答应了。

阿福堂不明就里,心想这对年轻人可能在谈恋爱。他再看阿丘,自从出狱后一直表现不错,不像是说谎的样子,就打消了疑虑。他还责怪他们为何不及时报案,或许那样就能抓住小偷了。

为防陈福堂问多了露出马脚,阿丘急忙岔开话题,问陈福堂找他们究竟有什么事,不会是专程来看他的吧?陈福堂说看他是一方面,但主要是找何美美核实黄丹丹失踪的情况,没想到却在这儿碰上了。

被小偷捅伤全是阿丘的主意,何美美也不想把这种事宣扬出去。于是她告诉陈福堂,在她和阿丘碰到小偷的那天晚上,黄丹丹提前从水族馆离开了,可三天过去了,黄丹丹再也没回来,手机也打不通,她担心黄丹丹出事,就报了警。

陈福堂说:“会不会是她家里或是朋友有什么事把她叫出去了呢?至于手机,会不会是弄丢了?”

何美美说:“这不可能,那晚她是接了生意才出去的。”

陈福堂说:“什么生意要这么晚去与人见面?”

何美美自知说漏了嘴,急忙往回收说:“反正是生意嘛,你明白的。”

黄丹丹的尸体是在湖泊里找到的。刚下过一场暴雨,河水猛涨,湖面骤然宽阔了许多,一群刚放暑假的孩子到湖里游泳,在离岸不远的芦苇荡里发现了一具女尸。这时,距离黄美美失踪已经一周了。

接到报警,陈福堂第一个赶到现场,尽管女尸已经浮肿得不成样子,但他还是一眼就认出那是黄丹丹。将黄丹丹的尸体打捞上岸时,县局刑警大队的人也赶到了。经过尸检,可以判断出黄丹丹的死亡时间在一周以上,在她的脖颈处,有明显的掐痕。法医说,掐痕不是造成黄丹丹死亡的直接原因,她是溺水窒息而亡。也就是说,黄丹丹在溺水之前,曾被人掐昏。嫌疑人可能认为她已经死亡便弃尸湖泊。只是嫌疑人没有想到,黄丹丹依然活着,但她不会游泳,便造成了二次被害。陈福堂通过大量调查走访,证实了法医的说法,黄丹丹的确不会游泳,很小的时候,还曾经因为失足落水,差点儿被淹死,所以一度怕到河边去。

结合黄丹丹失踪前的情况,县局刑警大队的人初步认为,这极有可能是一起有预谋的故意杀人案件。至于嫌疑人的杀人动机,尚且不明。于是,县局刑警大队与荷塘镇派出所联合,迅速成立专案组。

其实,在未获知黄丹丹死亡之前,陈福堂已经调取了水族馆门前及沿街的监控录像,发现黄丹丹那晚是乘一辆红色出租车离开的,开了没多远过了两个街口便没了踪影。陈福堂找到了开那辆车的出租车司机,出租车司机记得很清楚,说那晚他是在水族馆门前拉了一个小姐,但到了新街口她就下车了。陈福堂让出租车司机拉他到新街口,亲自到黄丹丹下车的地方查看了一番,由于刚下过暴雨,结果一无所获。

黄丹丹的手机号是移动号,陈福堂跑到移动公司去调取黄丹丹最后的通话记录,结果又是无功而返,因为对方用的是街边卡,根本无踪可寻。

后来,陈福堂又想到了卷走黄丹丹钱的倪大鹏,他决定去找倪大鹏。

倪大鹏居无定所,要想找到他很难。后来,陈福堂想到了一个便捷的办法,在公安网上查询宾馆入住客人的信息。陈福堂清楚,像倪大鹏这样无正当职业的人,住宾馆是家常便饭,这一查,果然就查着了。陈福堂查看了倪大鹏最后入住宾馆的时间,发现倪大鹏还没有退房,且就住在县城的一家宾馆里。于是陈福堂马不停蹄驾车进城,几乎没费什么劲就将倪大鹏堵个正着。

经过讯问,倪大鹏对于黄丹丹失踪的事居然一无所知。但是倪大鹏见到警察显得很紧张,头上冷汗直冒。凭着多年的办案经验,陈福堂觉着倪大鹏身上肯定有事。就地一审,倪大鹏竟然是个软蛋,竹筒倒豆子,把自己那点儿鸡鸣狗盗的事交代个一干二净。其中,他讲一次跟随表哥刘涛去偷祝老三家的一件文物,引起了陈福堂的高度关注,便问:“你说的刘涛可是在荷塘镇白云酒店干过厨师?”

倪大鹏嘿嘿一笑,说:“没错,听说那时候他还跟你抢老婆呢。”

陈福堂的脑袋“嗡”的一下就大了,忙问:“他现在人在哪里?”

倪大鹏说:“我也不知道,自从那次去偷祝老三的文物后,我就再也没见过他。”

据倪大鹏交代,那时他刚满十六岁,由于天生不爱学习,便主动辍学了。听说表哥刘涛在荷塘镇白云酒店打工,就投奔他来了,在酒店当了一名服务员。一天,酒店内进行大扫除,清理出大量的废品,酒店老板让刘涛和倪大鹏骑三轮车到祝老三的废品收购点去卖。到了废品收购点,刘涛意外发现祝老三家的窗台上摆放着一个灰不溜秋的器皿,顿时两眼放光。

返回的路上,刘涛掩饰不住自己的激动,告诉倪大鹏,说那个器皿是汉代的一个九龙镶金玉樽,价格怎么也得值上百万,要是能把它弄到手,两人就再也不用打工了。刘涛没到酒店当厨师之前,曾在一家古玩店当过小工,对收藏有些研究,倪大鹏对他说的话深信不疑。一夜暴富的梦想冲昏了两人的头脑,于是两人决定晚上去偷。

当天晚上十点,两人偷偷潜伏在祝老三家的院墙外,乘着月色他们看见那个玉樽依然在外面的窗台上。于是刘涛翻墙跳了进去,直奔那个玉樽。或许是刘涛落地的声音过大,惊醒了屋内正在睡觉的祝老三,他大喝一声:“谁?”接着马上就冲了出来。刘涛见状,拿着玉樽转身就踩着院里堆积如山的废品跳墙出来,神情慌张地对倪大鹏说:“快跑!”

这是倪大鹏第一次偷东西,他比刘涛还紧张,撒开脚丫子就跑,而刘涛被祝老三追赶着朝另一个方向跑去了。后来,倪大鹏就再没见过刘涛。据他分析,刘涛失踪有两个可能:一是刘涛拿着玉樽跑了,因怕与他分赃,所以不敢露面;二是刘涛被祝老三给害了。倪大鹏怕暴露自己,他也不敢找祝老三问个明白。一晃过去这么多年,他逐渐就把这件事给忘了,要不是陈福堂来找他,他就是烂在肚子里也不敢向别人提起。

本来是调查黄丹丹被杀的案子,现在又牵出刘涛失踪的事,陈福堂有些头大。

陈福堂第一个盯上的就是祝老三。原因很简单,排查了很多人,案件没有任何进展,而祝老三跟黄丹丹也认识。那天祝老三虽然没有嫖娼,但被抓进派出所时,他在留置室与黄丹丹聊得火热,不排除他将黄丹丹约出来嫖娼的可能。刘涛的失踪跟他也有关系,陈福堂想弄个水落石出。

祝老三家位于镇子最北端,孤门独院就三间瓦房,外加一个破旧的院子。屋后面是未被填平的荷塘湖,湖面漂着绿莹莹的水草,散发着死鱼的味道。这天下午一下班,陈福堂就早早来到祝老三家。祝老三家大门紧锁,他不在家,陈福堂便绕到他家院后,居然发现一条破旧的小船拴在岸边的树上,陈福堂走过去检查了一番,发现岸边有踩踏的新鲜脚印,小船也像是刚被使用过。湖里几乎没鱼了,他用这船干什么?陈福堂不禁警觉起来。

陈福堂顺着船尾的方向朝湖面望,竟然发现一座黑漆漆的小岛在暮色中若隐若现。陈福堂在荷塘镇待了十多年,镇上的一草一木他几乎都熟悉,但湖面啥时候出现的小岛却毫无印象,他深感好奇。正诧异间,他忽听背后传来阴森森的声音:“你到我船上干什么?”

陈福堂吓了一跳,扭头一瞧,是祝老三,便微笑着说:“来找你呀,见你不在,就随便转转。”

“找……找我?”祝老三大概没想到会是陈福堂,同样吃了一惊说,“找我干什么?”

陈福堂慢慢悠悠地下了船,来到祝老三身边说:“向你核实点儿事情,你不会介意吧?”

祝老三马上弯下腰,卑微地讪笑着说:“你是警察,想问什么尽管问,我怎么会介意呢。不过,这里不是讲话的地方,有事咱们到家里说。”

“也好。”陈福堂又忍不住朝小岛方向看了一眼,便跟着祝老三来到前院。

祝老三瞥了他一眼,问道:“找我什么事?”

陈福堂不想和他兜圈子,开门见山地说:“前几天这湖里死了个女人,你听说了吗?”

祝老三说:“听说了,都说是水族馆的卖淫女,不知是真是假?”

陈福堂说:“对,你认识,她叫黄丹丹。”

祝老三说:“是吗?这个女人我听说过,是水族馆的头牌小姐。”

陈福堂见他还算坦诚,话锋一转,又说:“六月二十二日晚上你在干什么?”

祝老三胸口倏地抽搐了一下,瞪着陈福堂说:“你问这干什么?难道你怀疑是我干的?”

陈福堂没想到祝老三平时见谁都唯唯诺诺,今天却一点儿也不悚他,简直判若两人,但他脸上微妙的变化没能逃脱陈福堂的眼睛。于是,陈福堂说:“我不过是例行公事,见谁都这样问的。”

“这么久的事,我哪想得起来。”

“久吗?这不过十多天的事,你能想不起来?”

祝老三猛地一拍自己的脑袋,说:“想起来了,我在睡觉。”

陈福堂见他的动作十分夸张,便不动声色地说:“谁能证明?”

“我孤家寡人一个,没人能够证明。”

“我看发现尸体的地方离你这儿不远,黄丹丹失踪的那晚你就没听到什么动静?”

“我这人睡觉死,天上打雷也听不见。”

“既然这样,我再问你一个跟案件无关的问题。刚才我看见你屋后停着一条小船,现在湖里都没鱼了,你还留着那船干什么?”

“做个念想呗。”

“我看那船挺旧的,能在水上行走吗?”

“能。我有时候闷了,还经常划着它到湖上转转呢。”

“是吗?你真有雅兴呀。”陈福堂转身走到房门口,问道,“我能进去看看吗?”

祝老三愣了愣神,说:“屋里有什么好看的,一股霉气味。”

陈福堂说:“哪儿都一样,都怪这梅雨的季节。”然后不等祝老三同意便进了屋。

祝老三家院里到处都是废品,显得很凌乱,但屋里却异常的整洁,瞧不出哪儿有什么不妥。陈福堂在屋里转了一圈,突然在屋中间站住,问:“听说你家里有个挺值钱的九龙玉樽,能否让我见识见识?”

祝老三吃了一惊,说:“我哪有那玩意儿,要是有,早发财了,哪还用得着满街辛苦地收破烂。”

“我怎么就听说你家有呢?”

“别听人瞎说,我哪有那福气。”

“果真没有?”

“没有。”

“没有就没有吧,我也是道听途说。要是真有,我能帮你鉴定一下真伪呢。”

“你也懂收藏?”

“我不懂,不过我有个同学在省文物部门工作,是这方面的专家,他能辨别真伪。”

“是吗……”祝老三陷入沉思。

见祝老三这样,陈福堂心中已经有数,便告辞说:“你再仔细想想,家里有没有那个玩意,要是有,及时通知我,我好帮你联系我那位同学。”

从祝老三家出来,陈福堂直接去找阿丘。阿丘伤得并不重,在医院输了两天液就出院了。陈福堂告诉他,这几天啥也不用做,盯紧祝老三。

阿丘问:“你怀疑黄丹丹是被他杀的?”

陈福堂说:“不该问的别问,你盯紧他就是了,一旦发现他有异常,立即向我汇报。”

阿丘已经做了一段时间的线人,比以前成熟多了,说:“明白。”

十一

陈福堂走后,祝老三如坐针毡。

祝老三在脑海里一遍遍地回忆杀害黄丹丹的过程,是在哪儿露了马脚?但思来想去也没能理出个头绪,他不由得害怕起来。

那晚,杀死黄丹丹后,祝老三手脚麻利地把她抱上三轮车,然后用雨衣将她遮盖住,骑着三轮车直奔他家屋后的那条小船,随后将黄丹丹转移到船上,摇着船直奔湖心的那座小岛。

那座小岛是近些年荷塘镇搞经济开发,湖面水位下降才凸现出来的,是祝老三最先发现的,那时候他老婆和儿子还都没有死。有一次,他心痒了,划船到湖上转悠,便发现了这座小岛,后来这座小岛越来越大,树木杂草也在疯长,引起了很多人的注意,但除了祝老三,从来没人上去过。一是没船,二是湖面长满水草,即使有船也过不去。祝老三把他家屋后那段通往小岛的水草清除了,正好能行开一条小船。每隔一段时间,祝老三总要摇船到岛上坐一坐,因为那岛上有他的老婆和儿子。

祝老三的老婆是在荷塘镇开发的第三个年头死掉的。她患了癌症,从发现到死亡不到两个月的时间。那时,荷塘镇为了寻求经济发展,政府通过招商引进了十几家皮革厂和造纸厂,从此,荷塘镇彻底改变了模样。原本以打鱼种藕为生的村民欢天喜地地走进了工厂,他们腰袋子逐渐鼓了,但他们居住的环境却彻底改变了。他们身上的疾病也越来越多了,特别是癌症患者,很多人还没等把他们挣到的钱享用完,就一命归西了,祝老三的老婆就是在那场灾难中死亡的。后来,政府部门意识到了是环境污染造成的,就忍痛割爱关闭了一些污染特别严重的企业,加强了环境治理,但依然没能让荷塘镇恢复到以前碧水蓝天的模样。后来,随着房地产业的兴起,他们又把目光盯向了荷塘湖,于是,他们大刀阔斧地开始填湖,一幢幢高楼大厦拔地而起,而荷塘湖的面积却越来越小,最后变成了一个数百平方米的月牙。

那年,祝老三的儿子刚满十八岁,考上了省城一所著名的大学。祝老三的儿子自幼聪颖,勤奋好学,一直被祝老三引以为豪。但就在祝老三老婆去世的次年,他儿子竟然被传染上了艾滋病。病源来自镇上突然冒出的各色小姐。那年暑假,祝老三的儿子没能经住诱惑,被一个站街女勾引上了床,患上了这种世界上最难治愈的病,不到半年,就去世了。

身边两位最亲的人相继离去,这让快走上暮年的祝老三怎能接受!于是,他开始仇视这个社会。他把老婆和儿子的死归罪于政府毫无节制地开发,如果政府不引进那些污染企业,老婆就不会因病而亡。如果街上没那么多卖淫女,儿子就不会学坏,更不会因此而丧命。他的心灵开始变得扭曲,为了发泄心中的愤懑,在儿子生日那天,他杀死了一个卖淫小姐。第二年,他如法炮制,又杀死了一个卖淫小姐。在他简单的思维里,既然儿子这么喜欢卖淫小姐,那就让这些卖淫小姐陪葬,并且他还下定决心,每年要杀死一个,他要让儿子在阴间妻妾成群,为老祝家传宗接代。

其实,在未杀死卖淫小姐之前,祝老三已经杀过人,那就是刘涛。

那晚,刘涛带着倪大鹏去祝老三家偷九龙玉樽,祝老三并不知道他们偷走的是那个他收回来的破烂,他以为刘涛偷了他家别的东西,所以拼命地追赶刘涛。刘涛被追赶得如丧家之犬,慌不择路竟然跑进了荷塘湖里的一片沼泽,半个身子陷了进去,动弹不得。

当时祝老三近在咫尺,问他偷了什么东西?性命攸关之际,刘涛只好拿出玉樽双手奉上,实话实说,乞求祝老三能够救他一命。祝老三一听说自己收购的这个玩意儿竟然是个文物,且价格不菲,顿时两眼放光,贪婪的欲望瞬间膨胀。要是救起刘涛,他要求跟自己平分怎么办?要是把刘涛干掉,岂不没人知道他拥有如此宝物,那样不是更好。想到这儿,祝老三便没有救刘涛,而是搬起一块大石头狠狠朝他脑袋上砸去,直到刘涛彻底消失在沼泽深处。

杀了刘涛,祝老三担惊受怕了许久。但十分庆幸的是,一晃十多年过去了,镇上人只知道刘涛莫名其妙失踪了,却没人知道是他杀了刘涛。

有了杀人经验,祝老三在杀这些小姐的时候,变得不再害怕,反而有种莫名的兴奋,在手法上也愈发娴熟和残忍。只是,在杀黄丹丹的时候,却出现了一点儿小意外。

其实,黄丹丹并没有被祝老三当场掐死,而只是昏厥了过去。当祝老三把黄丹丹转移到船上,黄丹丹已经苏醒了过来,见离岸没有多远,她第一个念头就是赶快逃跑,脱离祝老三的魔掌。当她挣扎着坐起来时,祝老三也发现她活了过来,便急忙扑向她想把她控制住,但黄丹丹毕竟年轻,手脚灵活,没等祝老三扑到跟前,就纵身跳进了湖中。只是她忘了,自己是不会游泳的,尽管湖水不深,她还是挣扎了几下就没了影踪。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祝老三猝不及防,他吓坏了。他想把黄丹丹的尸体打捞上来,可由于天太黑,他不敢贸然下水,怕被水草缠住,同样要了自己的性命。幸好天上下起了瓢泼大雨,转瞬就把黄丹丹的尸体冲走了。祝老三这才长出一口气,把船重新划回岸边。

这些天,祝老三一直惶恐不安。他知道黄丹丹的尸体迟早会被人发现的,只是他没想到陈福堂会这么快就怀疑到了他,尤其陈福堂提到那个九龙镶金玉樽,更让他胆战心惊。

自从杀了刘涛,重新夺回玉樽,祝老三再没敢在荷塘镇将玉樽示人。只是有几次他带玉樽进城找玩家辨别真伪。玩家见他衣着破烂,举止猥琐,没一个给他讲实话,有的说是真的,有的说是假的,有一次还差点儿被人调了包,弄得祝老三一头雾水,再不敢拿玉樽去鉴定。

现在回想起来,自己进城都是偷偷摸摸去的,陈福堂是怎么知道他家这个宝贝的,这让祝老三百思不得其解。

陈福堂是警察,被警察盯上是件十分危险的事情,何况自己已经杀死了四个人。只是,七月七日马上就要到了,他曾在儿子坟前发过誓,每年这个时间都要给儿子带来一名小姐陪葬。本来,他提前杀了黄丹丹,也算是了了今年的心愿,可是由于意外,他没能将黄丹丹的尸体带到岛上,这让他遗憾不已。按说,现在他应该收手,可随着七月七日的临近,他身体里似有一个魔鬼在横冲直撞,让他欲罢不能……

十二

自从黄丹丹被害后,警察走马灯似的在水族馆穿梭。水族馆的生意一落千丈。不光是水族馆,镇上所有涉黄的洗浴场所都被警察清理了一遍。自从洗心革面,何美美就不再做卖淫小姐了,是可以到水族馆正常上班的。但黄丹丹死后,由于她是黄丹丹最好的姐妹,警察找她了解情况的次数便最多。梁红旗怕警察来得多了影响生意,就放她假了。

何美美把自己关在屋里,想想自己及黄丹丹的命运,总忍不住落泪。

何美美是个闲不住的人,为打发时间和寂寞,她开始收拾房间,先是自己的,后是黄丹丹的。直到天黑,何美美才把两间屋子彻底打扫干净。望着清理出来的一堆杂物,正不知如何处置,忽听楼下有喊收破烂的声音,她大喜过望,急忙喊那人上来。

那人衣着破旧,头戴一顶半新的草帽,佝偻着腰,浑身散发着一股难闻的气味。起初,何美美并没看清他的长相。那人走到近前,摘下帽子,说道:“何美美小姐,还认识我吗?”

何美美一愣,这才仔细打量这个收破烂的,只是觉得眼熟,却一时想不起在哪儿见过,就迟疑地问:“你是……”

那人说:“怎么,不认识了?我是祝老三,前些日子你给我按摩,被抓进派出所的那个。”

“是你?原来你是个收破烂的?”何美美只觉一阵恶心。

“收破烂的怎么啦?难道我给你的钱还能分出高低贵贱?”祝老三毫不客气地反驳道。

何美美毕竟是专职的小姐,察言观色是她们的本领,她听出了祝老三话里的不满,急忙赔着笑脸说:“我不是那意思,只是觉得在这儿碰到你有些意外。”

祝老三说:“这有什么好意外的,你刚来荷塘镇没有多久,对我不熟悉也在情理之中,我不怪你。”

说话间,祝老三已经把那堆杂物整理成捆,过了称。付钱的时候,他忽然掏出一把零碎钱说:“坏了,我带的钱不够,你看怎么办?”

何美美问:“你那里是多少?要是少个块儿八角的就算了。”

祝老三把手里全部的钱递给何美美,说:“你数数。”

何美美接过钱,不用数就知道离自己卖废品的钱差多了,便说:“那怎么办?”

祝老三盯着何美美的眼睛,小心翼翼地说:“要不,烦劳你走一趟,跟我到家取去。”

何美美看了一眼已经黑下来的天,说:“算了,你明天要是有空,就给我送来吧。”

祝老三说:“你就不怕我赖账?”

何美美说:“不就几十块钱吗,有什么好赖的。我相信你,你明天送来吧。”

祝老三说:“明天……也行。不过,我的腿病又犯了,想找你再按摩按摩。你现在如果有时间,就去一趟吧。当然,除了废品钱,按摩费用不会少你一分的。”

何美美正愁无事可做,一听有这样的好事,顿时来了精神,说:“那行吧,不过你家在哪里,远吗?”

祝老三告诉了何美美他家的地址,何美美说:“那你先走,我去冲个澡,随后就到。”

祝老三脸上闪过一股狡诈的微笑,说:“一言为定,我在家等你。”

回到家中,祝老三怕引起何美美的怀疑,快速地在院里洗了个澡,换了一身干净衣服,然后坐屋门口等着她。这是他预谋已久的,他盯上何美美不止一天了。

何美美比约定的时间早到了十分钟,她将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的。

祝老三见她来了,顿时心花怒放。他并没急着让何美美给他按摩,而是递给何美美一瓶水果饮料,说:“热坏了吧,快喝点儿饮料,解解渴。”

何美美想也没想便接过饮料,拧开盖子喝了几口,说:“现在开始吧。”

祝老三说:“不急不急,待我喝了这杯茶。”

何美美正准备坐下等他一会儿,突然觉得天旋地转,头重脚轻,一下就摔倒在了地上,然后不省人事。

望着瘫倒在地的何美美,祝老三嘿嘿冷笑了两声,然后弯腰抱起何美美,把她放进屋后的小船,随即快速地摇橹,朝荷塘湖深处划去。

只是,祝老三不知道,他所做的这一切始终没逃脱一个人的眼睛,那就是阿丘。

十三

自从接受陈福堂安排的任务,阿丘一点儿也不敢马虎,一直暗中监视着祝老三。只是今晚他稍慢了一步,当他冲过来想营救何美美时,祝老三已经把她抱上船划走了。

可这难不住阿丘。他自小在水边长大,练就了一身凫水的本领,水性极好。他悄悄下水,跟着祝老三划动的小船,一直来到湖心的岛上。

岛是荒岛,上面长满杂树和野草。阿丘看见祝老三抱着何美美,三晃两晃便没了影踪,他在岛上找了半天,愣是没有找到。正在纳闷时,他骤然发现从一个石缝里露出一道微弱的亮光。他将眼睛贴近石缝朝下看,原来亮光来自一个很深的山洞。他又找了半天,才在一簇茂密的蒿草旁边找到了洞口,然后摸索着顺着亮光的方向一路走下去,直到看见一个石室才停下。

为了不被祝老三发现,阿丘稍作调息,后背紧贴石壁,侧着脸朝石室观看。

石室挺大,足有十多平方米,石壁有明显被雕琢的痕迹。令阿丘毛骨悚然的是,在石室的正中央,摆着一张方桌,桌上竟然并排放着两个骨灰盒,看上面的照片,分别是祝老三的老婆和儿子。在方桌的下面,摆着一堆供品,还有一个香炉和燃烧的油灯。祝老三燃了三炷香,朝两张遗像拜了拜,然后来到何美美身边。

此时何美美已经清醒了,但她的双手被反绑在背后,嘴里也被塞了毛巾。在祝老三祭拜的时候,何美美一直蜷缩在阴暗处,从阿丘站立的角度看,她如果不动,根本就发现不了她。

祝老三把何美美从阴暗处拖出来,又从方桌后面拎出一个大号的白色塑料桶来到何美美身边,说:“姑娘,别害怕,我是一个讲道理的人,你死我要让你死个明白,不是我想杀你,而是我的儿子需要你。他生前最喜欢你们这些小姐了,现在他死了,还经常托梦给我,让我帮他多娶几个老婆,我这也是没有办法。”

何美美在地上拼命挣扎,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她的衣服和头发已经凌乱,像一只蠕动的虫子。

祝老三一边说着,一边拧开塑料桶盖,把桶里的汽油一点点地浇在何美美身上。阿丘马上闻到一股浓烈的汽油味。他大吃一惊,祝老三这是干什么,难道他要活活烧死何美美?

何美美当然也闻到了汽油味,挣扎得更激烈了,最后居然吐掉了嘴里的毛巾,大声哀求着说:“求求你,别杀我。”

祝老三并没再把她的嘴堵上,而是停止了浇油。他俯下身,盯着何美美,说:“你这姑娘长得实在是俊,杀了是有点儿可惜。可是你偏偏要做什么小姐,我平生最恨的就是你们这种人。”

何美美侧身躺着,眼里涌出泪水:“我这也是没办法,只要有一线活路,我也不会走这条路。”

“这么说你是被逼的喽?”祝老三突然脸一寒,火了道,“你们这些小姐真是虚伪!”

何美美急忙说:“我没有说谎。你知道的,我只按摩,不提供性服务。”

祝老三说:“是吗?这么说你还是处女?”

何美美把头朝胸前埋了埋,说:“我不是。”

祝老三说:“那你拿什么来证明你没卖过?”

何美美说:“不信你可以问水族馆的那些小姐妹,她们可以证明。”

“哈哈。”祝老三仰头狂笑一声,“你让我去找人证明?不必了,你最好的姐妹黄丹丹就能证明。她曾告诉过我,你以前也是卖过的,只是现在有了男朋友,想改邪归正,对吧?”

“黄丹丹跟你这么说的?不过,她已经被害了呀,难道……是你杀了她?”何美美满脸恐惧。

“没错,是我杀了她。不光她一个,以前还杀了两人。”

两个小姐失踪的事,何美美听说过,却没想到都是被祝老三给杀了。于是,她抖作一团,更加害怕,哆嗦着嘴唇说:“你为什么杀她们,她们跟你无冤无仇……”

“为什么?”祝老三又仰天大笑一声,“就因为你们是小姐,你们害死了我儿子!”

何美美没明白祝老三说的是啥意思,她以为祝老三疯了,此刻不是追究他杀人动机的时候,而是想办法逃命。于是,她趁祝老三忘形的时候猛地坐起来,冲着洞口高声喊:“救命啊!杀人啦!”

祝老三一愣,随机又哈哈大笑着说:“你喊吧,就是喊破喉咙也不会有人听见。”说着,他又拎起汽油桶朝何美美身上泼去。

阿丘在石室外看得一清二楚,如果他此时再不出现,只要祝老三弄出一点儿火星,瞬间就能将何美美变成火人,那时再救可就来不及了。想到这儿,他决定铤而走险,引蛇出洞。于是,他冲着石室装了一声猫叫,吓得祝老三一哆嗦,停止了泼油,喝问道:“谁?”

阿丘没搭话,转身就朝洞口方向跑去。祝老三吓得不轻,丢下汽油桶,差点儿没摔倒在地上。阿丘跑了几步,一个跃身,钻进了一个事先看好的凹进去的石墙里,屏住呼吸,一动不动。

祝老三怎么也没想到,在这荒无人烟的地方还会有其他人,尤其是在这阴森森的山洞里。借着灯光,他看见有个人影在石室门前一晃,便不见了。他下意识地追出来,可人却不见了影踪。他从口袋里摸出一只手电筒,左照右照,朝洞口走去。阿丘趁机跳出来,直奔石室。绝望中的何美美一声惊叫:“怎么是你?”

阿丘三下两下解开何美美身上的绳子,说:“少废话,赶快跟我走。”

眼前一片漆黑,两人手拉着手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突然,祝老三不知从哪儿跳了出来,用手电筒照着两人:“哪里走?”

阿丘说:“祝老三,你究竟想干什么?为啥要害人?”

祝老三没认出阿丘,而阿丘却认出他,这让祝老三惊恐不已,说:“你是谁?为什么要管我的闲事?”

“这是闲事吗?你这是作孽。实不相瞒,我是警方的线人阿丘,早盯上你了,你要是识相,马上束手就擒,跟我去自首。”

“警方的线人?阿丘……是陈福堂派你跟踪我的?”

“没错。你赶快举手投降吧,他带人随后就到。”

祝老三下意识地扭头朝洞口瞧了瞧,然后问阿丘:“你是怎么到岛上来的?”

阿丘毕竟年轻,不知祝老三问这话是何用意,就老实回答:“游泳上来的,怎么了?”

祝老三不相信,说:“离岸这么远你能游上来?”

阿丘说:“这点儿距离算什么,当年打鱼时,我不光游得快,还能在水里憋气十分钟,上来连粗气都不喘。”

祝老三忽然一拍脑袋,说:“我想起来了,你是张家的阿丘吧?我和你爹娘可是老熟人了。要说游泳,你小子的确是个人才。不过我听说你曾经因为抢劫金店被判刑了,啥时候放出来的?咋还成了警方的线人……”

阿丘最讨厌别人提他抢劫金店的事,尤其是在他喜欢的何美美面前,这等于揭他的伤疤,于是就有些不耐烦地说:“这你不用管,反正你今天涉嫌杀人的事已经暴露,你还是乖乖跟我们去自首。”

“是吗?”祝老三猛然从怀里掏出一把匕首,嘿嘿冷笑两声,“我要是把你们全部都杀了,还有谁知道这个秘密呢?”

阿丘说:“你的记性真差,刚才我不是说过了吗,陈福堂带人马上就到,你休想耍什么花招。”

祝老三说:“是你耍花招才对,你说陈福堂带人马上就到,他们怎么上岛呢?据我所知,整个镇上就我家一条小船,还必须得从我家屋后才能到达岛上,你是想让他们飞过来吗?”

阿丘没想到祝老三这么狡猾,自己只不过是借陈福堂虚张声势,不料却被他戳穿了,难怪他问自己是怎么上岛的,原来他早识破了自己的计谋。还有更要命的,阿丘下水时手机不小心掉进了湖里,根本无法与陈福堂联系,所以陈福堂并不知道他在岛上,更不知道他和何美美所面临的处境。看看瑟瑟发抖的何美美,阿丘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一定要把何美美救出去,哪怕牺牲自己。

此刻,祝老三没耐心了,他手持匕首一步步朝阿丘和何美美走近,气氛刹那间紧张起来。就在祝老三快到他们眼前的时候,阿丘突然一个猛扑,将祝老三扑倒在地,然后冲何美美高喊:“快跑,岸边有船。”

何美美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傻了,她没想到阿丘会牺牲自己让她逃生,她慌乱地冲两个扭打在一起的黑影喊:“你怎么办?”

“不用管我,快去找陈福堂救援。”

这是何美美听到的阿丘留下的最后的声音。

何美美跌跌撞撞地跑出山洞,却慌不择路走错了方向,待她好不容易找到那条小船,刚爬上去,就见祝老三连滚带爬朝她追来。何美美心里一惊,阿丘呢,难道他已经遭遇了不测?但此时已经容不得她多想,拼命地把船摇向对岸。不知划了多久,她终于看见了岸边的景物。更让她激动的是,借着朦胧的月光,她一眼就发现正在岸边徘徊的陈福堂。何美美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就像见到了久别的亲人,失声高喊了一句“陈所长……”便瘫倒在了船上。

十四

祝老三被抓获了。经过讯问,他交代了杀死刘涛及三名小姐并用迷药将何美美迷晕杀人未遂的犯罪事实。按说,这应该是陈福堂最高兴的时候,荷塘镇多起离奇失踪杀人案,在他的不懈努力下,终于真相大白。可他却高兴不起来,因为阿丘在医院重症监护室还没有醒来。

阿丘被祝老三连捅数刀,直至流血过多昏迷过去才松开祝老三,这为何美美脱身和案件的及时侦破赢得了宝贵的时间。

鉴于案情重大,案件的后续工作被县局刑警大队的民警接手了,陈福堂便有了充裕的时间陪着阿丘。医生告诉他,阿丘伤势过重,醒不醒得来还很难说。同时在医院陪着阿丘的还有何美美。一天,她问陈福堂:“这个小无赖不会真的醒不过来了吧?”

陈福堂很诧异:“你怎么喊他小无赖?”

何美美突然脸一红,说道:“我喊他什么关你啥事?我就喊他小无赖,咋了?”

陈福堂突然发现何美美不再像个小姐,而更像一个有点儿任性的小媳妇儿。他心想,这个小姐不会真的喜欢上阿丘了吧?

两人正说着话,突然蒋寒露猛地推开病房门冲了进来。

自从获知刘涛的失踪跟陈福堂没丁点儿关系,蒋寒露突然又对陈福堂热情起来,找陈福堂好几回了,要求复婚。她的理由很充分,就是不能让女儿失去父爱。陈福堂当然不想失去女儿,只是面对蒋寒露,他已经没了和她继续生活下去的勇气。可这次蒋寒露找陈福堂并不是谈复婚的事,而是告诉他,陈小小又离校出走了。

陈小小让同学转交给爸妈一封信,信上说,她很小就知道父母不同寻常的关系,一直生活在一个巨大的阴影里,活得很不开心。她让他们不要劳心费力地找她,现在她长大了,可以自食其力了……

不久,陈福堂接到一个同行打来的电话,说陈小小因涉嫌卖淫被行政拘留了。

责任编辑/季 伟

文字编辑/李 敏

绘图/王 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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