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能训:周恩来离乡去东北的因缘

2016-05-30 02:55李海文
世纪 2016年3期
关键词:嘉善

周恩来1946年回顾自己成长过程时说:“12岁的那年,我离家去东北。这是我生活和思想转变的关键。没有这一次离家,我的一生一定也是无所成就,和留在家里的弟兄辈一样,走向悲剧的下场。” 1他为什么能从淮安到东北?这与周恩来的三伯父周济渠、四伯父周贻赓、父亲周劭纲到东北谋生有关。这里主要介绍周济渠的妻兄钱能训。

吴越钱氏望族后裔

钱能训(1869—1924),字斡丞、斡臣。浙江嘉善人2,嘉善与绍兴隔杭州湾相望。他是吴越武肃王钱镠的第36代孙。钱镠893年为唐朝的节度使,907年封为吴越王。吴越国是五代十国之一,辖今浙江及江苏一部。施行保境安民,治水患,发展生产,心向中原,与日本、朝鲜交流的政策。978年投降宋朝,使人民免受战乱涂炭,为后世所称颂。从而钱氏为显姓,枝流叶布。贵胄之家一般是五世而斩,而钱家传近四十代,代代出人才,如近现代,人们耳熟能详的有:钱复、钱三强、钱伟长、钱学森、钱锺书、钱正英、钱其琛。这得益于钱家家训甚严,仅关于个人修养即有:“心术不可得罪天地,言行皆当无愧于圣贤,曾子之三省勿忘,程子之四箴宜佩,持躬不可不决断,存心不可不宽厚。”2003年7月笔者访问钱能训的孙子钱家駺。他生于1944年,新中国成立时只有5岁,又经历了这么多的运动,谈起家训,脱口而出,倒背如流。由此可见其家风极严格,传统极深厚。

钱能训曾祖父钱煟,德州州判。祖父钱埙,郡庠生。祖父生七子,宝青、宝选、宝廉、宝达(早卒)、维福(过继)、葆(宝)延、宝常。父亲钱宝廉,字湘吟,进士,曾任吏部侍郎。母亲张氏封为一品夫人。

钱能训大哥元训早卒,父母过继弟弟涤香先生之次子文训为嗣。因我手中的家谱过于简单,涤香的名可能是维福。钱文训比钱能训大8岁,18岁病殁,将宝常的孙子承业过继给文训。宝常是单传,儿子鸿训,孙子承业。后承业生一儿家骐,一女家成。钱文训病殁时钱能训10岁。

钱能训4岁从生母张氏学认字。张氏教子极严,“植以礼义,导以仁恕,虽幼弱,不少宽假,嬉之具悉屏绝之。塾无旷日,日无废晷”,钱能训“十一岁毕十三经,周旋动作克中规矩,凛奉慈训,无稍逾迨”3 。

钱能训十二岁(1881)父亡。母子投靠涤香先生到淮北。而此时周恩来的大爷爷周晋侯、二爷爷周昂骏随大舅樊文炜、二舅樊燮到安徽、江苏一带从幕已经30年了。周恩来的爷爷周起魁19岁时随二哥周昂骏北上淮安,随馆学幕,也已近20年了。樊文炜门生多,樊燮先后在皖北和苏北的砀山、萧县、宿迁、沭阳、沛县和铜山等县担任过知县。4周氏兄弟五人均是师爷,其中有四人,大、二、三、四从师爷而到知县,5周家在淮安也是望族。想必长期生活在淮北的涤香先生应与周家众兄弟相识,相谊。

1887年(丁亥),钱能训应童子试,补博士弟子员。“周览涉博,综贯经艺,通识国典”6。1890年(庚寅),“以荫生报试于吏部,授主事,分刑部,云南司行走”7。他每临事“惕然惧陨”8,处理公允,名声噪甚,母亲时常敦促、勉励,钱能训更加自励。1893年(癸巳)参加顺天府乡试,1898年(戊戌)进士(二甲第18名)。经历了戊戌百日变法,“方始群议,纠纷朝野,隔阂愈甚”9,最后变法失败。钱能训心向改革,不求官位,请就原官。而将精力用于遍求日本、欧洲政治典籍,比较两者的异同、得失,究其意而融汇贯通。

次年补山东司主事。1900年夏,西太后支持义和团反对列强。兵部尚书徐用仪、户部尚书立山两位上谏而被诛。行刑后,徐公弃尸于市,亲属不敢收敛。钱能训与好友朱彭寿(同年进士)备衣冠为徐公收尸,暂时停放在郊外寺庙。立山之子惧怕被捕,深夜逃到钱府,被钱能训藏匿,第二天寻机安排出走。10八国联军打入北京后,划界分驻。驻在宣武门以西的德海军统领吗代来函索要三千银两。钱能训即告联军统帅瓦德西。瓦德西立即将吗代撤职。于是各军将不敢放肆。同时,战乱后的北京,疮痍满目,尸横遍野,百姓饥寒交迫,钱能训联合众人编立救护团,赈济饥馑,掩埋尸体不可穷计。

当年冬,钱能训提升江苏司员外郎。1903年典试,历任广东、湖北学政、河南道监察御史、江南道监察御史等职。大约在1904年期间,钱能训曾回过一次淮安,钱家住淮安城里砖桥。11可能他是利用到南方出差的机会顺便回家送妹妹钱馥兰出嫁,夫家即是周恩来的三伯周济渠。周济渠的原配夫人姓曹,去世较早,又续娶钱家的钱馥兰为妻。有人说钱馥兰是钱能训的胞妹,也有人说是堂妹,因女儿不能上家谱,已经不可考,但是从后来两者的经历来看,两家关系密切。此时周济渠已是33岁。现在钱馥兰的年龄不可考。这样一位高官将自己的妹妹嫁给二婚的中年男子,可见他是多么看重周济渠,与周济渠秉性相投。就在这段时间,钱能训常去驸马巷周家串门做客,他曾经见过6岁的周恩来,并且还给他辅导过书法。12

钱能训秉公办事,旗民赵文荣与俄国主教勾结贿通宗室,盗卖祖茔地。钱能训认为:“律有明条,岂天潢贵胄,而可容此丧心蔑义之行。” 13上疏弹劾,没收其所得。在江南,他要求清查浙江漕运之积弊,建议裁并卫所,严禁丁役把持。要求户部银行,请按约查办英国商人诬告华商案,维护华商的利益。

因得到左都御史裕德的保举,参加经济特科考试,成绩优良,深得比他大15岁的徐世昌的赏识,成为徐世昌的左膀右臂。徐世昌评价他为:“究擘宪法,揖陈政要,利害先后,锱铢剖决,是以伪戾,优顺蒙惑,开析忠谠著烈,廷论嘉焉。” 14

仕途顺利多受徐世昌提携

徐世昌(1855-1939)河南汲县(今卫辉)人,与袁世凯结为金兰兄弟,1886年中进士,翰林。1895年以文人身份和袁世凯一起在小站练兵。以城府深、沉稳、圆滑著称,有人称他为“活曹操” 15、玻璃球。1900年八国联军进攻北京,西太后携光绪逃到西安时,徐世昌先由京师到济南,而后赴西安行在。这时西太后令各省举荐贤才。袁世凯推荐了徐世昌。徐世昌从此官运亨通,1903年商部甫开即任左丞,1904年春任兵部左侍郎,次年任军机大臣、巡警部尚书。1906年巡警部改为民政部仍任尚书。

钱能训的仕途与徐世昌息息相关,1905年徐世昌任巡警部尚书,钱能训任巡警部左参议、左丞。巡警部改为民政部,钱能训任右丞。钱能训改刑律,清户口,恤流民,正风俗,修路,修河渠,建立警官学堂。巡警部章制文告都出于钱能训一人之手,是中国警察的创始人之一。他主张“改订刑律,谓宜精求中外古今律义,重视民生,以清讼源,而辅政之。行政之才,必备予于改律之先,不可贸然径行”。 16

1906年徐世昌偕贝子载振赴东北考察,钱能训随行。东北是清朝的发祥地。清王朝建都北京之后,对东北地区的地方行政管理及设官,均有别于关内各省。除盛京(今沈阳)为陪都,建奉天府(今辽宁)为京府外,整个东北地区仍以清朝固有的八旗组织为基本统治形式,成为清王朝统治下的特别地区。徐世昌力言东北外交、内政、吏治、财政均岌岌可危,建议东北建行省。这些均是钱能训代为起草,有数十万言。

1907年4月20日,朝廷任命徐世昌为钦差大臣、东三省总督兼管东北三省将军事务。开府奉天(沈阳),权势居各省督抚之上。1907年徐世昌到东北任总督,钱能训即为奉天右参赞,改革官制总督为长官,巡抚为副官。下设承宣厅,总汇机要及考核用人。咨议厅,议定法令章制。由左、右参赞分管。下设七司:交涉、旗务、民政、提学、度支、劝业、蒙务,各有司员一人,总领司事。承宣厅及各司下均分设科,每科设佥事及一二三等科员。揽天下人才,有军事、法律、财政、外交、工商、教育等专门人才,分职授事,量设郡县,拨驻军队,整理荒芜,穷治盗匪,其事艰巨,殚精竭虑,百废俱举,走在各省的前面。

在这种情况下,周家几兄弟才有机会到东北做事。

1909年袁世凯被罢回籍,徐世昌离开东北。钱能训亦被裁缺,1910年被命为顺天府府尹。1911年徐世昌任军机大臣密荐钱能训任陕西布政使, 17并护理巡抚。从此钱能训跻身于督抚封疆大吏之列。徐世昌评价他:“所至厘正制度,勤恤民隐,每为文诰,扬今榷古,精思赡训,读者叹服。” 18

辛亥革命时在西安搜捕革命党人,后陕西宣布独立,钱能训任藩司,举枪自杀未成,逃回北京。

1913年熊希龄组阁,钱能训任内务部次长。1914年徐世昌任国务卿,钱能训任政事堂右丞协助徐世昌处理政务,深得袁世凯的赏识,1916年钱能训升任军政院院长。

1917年11月 冯国璋代理大总统时,钱能训任王士珍内阁的内务总长。

1918年2月王士珍下台,钱能训为内务总长兼代国务总理。3月,段祺瑞任总理,钱仍任内务总长。9月4日徐世昌被选为大总统,10月10日就职,马上宣布钱能训暂代总理。钱能训力主南北议和,派代表参加上海会议。1919年6月10日,钱能训因政府内部纷争,以处理五四运动不力下台。1921年和熊希龄、汪大燮等人发起组织“华盛顿会议中国后援会”,主张山东应无条件归还中国。

他下台后,关心民生。浙江西部各县自明朝起赋税过重,尤其嘉善居全国之首,钱能训观察甚久,1919年(己未)8月,与从兄铭伯联合绅民公呈政府请减。从此,嘉善每年减米三万零六百多石。致力于慈善事业,见京城贫民日多,联合悯困苦、济穷乏者,一起收集衣服、药品、钱、粮,广施行善。又设贫民工厂,解决生计。1921年(辛酉)成立南北各省赈灾联合会,集款300万元之多。

钱能训是孝子。1923年年初生母张夫人病逝,年底,钱能训将母送归嘉善安葬,对朋友曹秉章说:“吾事毕矣。”此时钱能训并没有病症,但是很快,第二年1924年6月5日于北京病故,享年55岁。曹秉章才知钱能训自辛亥以后之岁月皆为母亲而活。

钱能训编有《浙江公会事实记》。

他一生“温厚治事,生平无狗马声色之好,惟豪于饮”。后因咯血不再饮酒。“读书观大意,不为章句餖飣之学(餖飣即堆砌词藻)。晚年研寻内典,亦能观其奥旨,爱人利物之志。” 19

1972年尼克松访华之后,中美恢复往来。同年7月14日,周恩来会见到中国参观、探亲美籍中国学者参观团和美籍中国学者访问团,团内有钱文训的叔侄孙、放射物理学教授钱家骐。周恩来与他谈到钱能训当过民国总理一事。可见周恩来对钱能训家庭了解之深。1983年9月,钱家骐同他的夫人顾维钧的女儿、联合国前高级官员顾菊珍再次到北京,受到外交部长黄华夫妇的宴请。20报纸报道时,顾菊珍在前,钱家骐以顾先生身份出现。据推测,这次钱家骐到医院看望了周恩来的弟弟周同宇,谈论起1972年周恩来接见一事。21

1986年,嘉善政府出资修复了钱能训墓,并列为县重点文物保护单位。

做过好事的人,人们永远都会记得的。

注释:

1. 《周恩来同志谈个人与革命的历史——和美国记者李勃曼谈话》。

2.徐世昌:《国务总理钱君墓志铭》,曹秉章:《前国务总理嘉善钱公行状》。

3. 曹秉章:《前国务总理嘉善钱公行状》。

4.樊燮光绪五年(1879年)任沛县知县,光绪十二年(1886年)任铜山县知县。见 1920年《民国沛县志》,1926年《民国铜山县志》,存全国地方志领导小组办公室资料室。

5.1964年8月2日周恩来对周秉德等亲属谈话。

6.徐世昌:《国务总理钱君墓志铭》。

7.曹秉章:《前国务总理嘉善钱公行状》。

8.曹秉章:《前国务总理嘉善钱公行状》。“惕然惧陨”与周恩来常说的“戒慎恐惧,如履薄冰”的意思一样。9.曹秉章:《前国务总理嘉善钱公行状》。

10.钱家駺:《我爷爷当过北洋总理》,2003年8月28日《北京青年报》B15版;曹秉章:《前国务总理嘉善钱公行状》。李海文通过北京青年报的陈国华先生找到钱家駺先生。钱先生热情接待了笔者,并送徐世昌《国务总理钱君墓志铭》,曹秉章《前国务总理嘉善钱公行状》及钱能训的照片。

11. 1980年周同宇对周秉德的回忆,周同宇说钱家住淮安砖桥。

12.1980年周同宇对周秉德的回忆。

13.曹秉章:《前国务总理嘉善钱公行状》。

14.徐世昌:《国务总理钱君墓志铭》。

15. 陶菊隐:《武夫当国——北洋军阀统治时期史话》第2册第109页,海南出版社2006年版。

16.曹秉章:《前国务总理嘉善钱公行状》。

17. 王绪周:《钱能训》,杨大辛等主编《北洋政府总统与总理》,第309页,南开大学出版社1989年版。

18.徐世昌:《国务总理钱君墓志铭》。

19. 曹秉章:《前国务总理嘉善钱公行状》。

20.2015年7月电话采访黄华夫人何理良,她完全不知道钱家骐的家庭背景。

21.2015年7月电话采访周秉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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