涂春奎 1978年生,江西省南昌市新建区流湖镇人。南昌市作家协会会员。2013年9月开始写作,在《创作评谭》《文学与人生》《辽河》《作家天地》等刊物发表诗歌,散文,小说若干。长篇小说《锦江湾》发表于《雨花》2015年第10期B。2014年获南昌市文联中国梦征文优秀奖,2015年获《辽河》杂志抗战征文小说二等奖。
当蔚蓝的天空出现一架慢悠悠的飞机时,村子里所有的人便会聚集到村前的打禾场上,包括踩着小脚拄着拐棍的老妈子。这是惟一有看头的东西,一堆铁竟在天上飞着。
天聋曾看着飞机把一把镰刀抛向了天空,最后落在了地哑的头上。当地哑捂着额头蜷缩在地上像猪一样尖叫时,天聋还在出神地看着天上的飞机,好像是他的镰刀在飞。
当天空的最后一点白点消失后,天聋才发现地哑捂着伤口在地上哭,血从他的手指缝里正往外渗。天聋发抖了,他说,地哑呀,怎么了?地哑说,飞机上掉下了一块铁,砸在了我头上,呜呜,地哑又哭了起来。天聋说,莫哭,莫哭,我驮你回去。地哑问,我会死么?天聋说,不晓得。地哑一听天聋说不晓得就稀里哗啦哭得更厉害了,血淹没了他的眼睛,整个世界一片乌黑。这时天聋发现了一把带血的镰刀正躺在地哑身边,他哆嗦了一下,马上就捡起镰刀抛到了山下,然后神不知鬼不觉地驮着地哑下山去了。
这年天聋十八岁,地哑十六岁。当时他们正在山顶上看飞机。他们的牛就在山下吃着草。他们已经割满了一筐踩得紧紧的草,这是预备给牛的夜宵。天聋不晓得为什么会把镰刀带上山去,他想破脑壳都想不明白,跟有鬼一样的,他老听人说鬼老会迷惑人做糊涂事。回去后,地哑娘看着满脸是血的地哑就骂起来了,说怎么搞的啊,你这个起债鬼。地哑不敢哭了,说飞机落了一块铁在我头上。地哑娘拿了一块的确良垫了一块棉花包在地哑的头上,边包边说,放屁,飞机会落铁么?老子看了这么多年,也没见一块铁落下来。一边的天聋说,是真的,我看见了。地哑娘斜了天聋一眼马上就说,肯定是你打的,铁怎么偏偏就落在了地哑头上呢?天聋听地哑娘这么一说,马上就哭了,说不是我,不是我,他像疯了一样,跑了。
夜里,地哑娘想想还是去了一趟天聋屋里。当时天聋娘正在骂天聋,她一见地哑娘来了,嘴巴马上就像正在泄洪的闸突然关闭了。地哑娘说,我想看看天聋的镰刀。天聋像是菩萨面前马上现行的妖精,但他娘却说,我去拿。地哑娘一看拿来的是一把锈迹斑斑的镰刀就说,你骗三岁的细伢子啊。天聋娘说,你崽破了头,还想赖别人赔钱么,你做梦去哦。地哑娘说,好啊,以后日子还长呢。天聋娘说,长就长,还怕你么。地哑娘悻悻地走后,天聋娘就拿指头狠狠地指着天聋说,承认了老子打死你。天聋被他娘凶神恶煞的样子吓得连连退了好几步。
爬上山去看飞机的主意是地哑想出来的。以前他们都在山脚下看,有时还站在牛身上看,但一眨眼飞机就被山挡住了。天聋说,要是神仙肯来帮我们把山搬走就好了。地哑连忙伸根手指“嘘”了一下,他说神仙是不许乱说的。天聋吓得要死,说以后再也不敢说了。爬上山后,地哑就说,山上看飞机多好啊,比搬架梯子到屋檐下看好多了。天聋说是啊,他记得自己搬过一次梯子,只是刚靠上墙就被他娘的瘦竹棍子狠抽了几下,抽得他闭着眼睛都冒金星。地哑得意洋洋地问天聋,我精灵么?天聋说,精灵,我比你早生两年,怎么就没你精灵呢?地哑说,你天生就是憨的。天聋问,你呢?地哑说,我是吃治脑膜炎的药吃憨的。地哑又说,你爸爸也是憨的,老喊你外公做母舅,怪不得你一生下来就是憨的。天聋生气了,那你爸爸喊你外公做什哩?地哑说,我爸爸喊我外公做爸爸的。天聋哈哈地笑了,说你爸爸才憨呢,你爸爸又不是你外公生的。地哑也不高兴了,他说,人家的爸爸都喊人家的外公做爸爸的,你死聋了耳朵么?天聋想了想就说,是啊,他说等我有时间就去问问我爸爸看。地哑争赢了,一滴口水从他笑咧了的嘴角流下。天聋抬头望着天空伸出一只手说,天好矮啊。
地哑额上的伤口烂了好久,最后留下了一道疤。地哑软哒哒地说,我老婆都娶不到了。天聋把头低到地上说,你娘肯帮你娶老婆么?地哑摇摇头说,不晓得。天聋说,我问过我娘。地哑连忙问,你娘怎么说的。天聋说,我娘说我屋里的牛婆就是我老婆。地哑哈哈大笑了起来。天聋看着地哑憨笑的样子,他也笑了,笑得比地哑还凶。地哑问,你笑什哩?天聋说,你的疤真像一架飞机。地哑说,真的么?天聋说,真的,还有翅膀。地哑就拼命往山下跑,跑到小溪边照照,他跟天聋说,真是一架飞机耶。
地哑有了这架飞机后,整个人就神气得不得了,他觉得村里所有的人都是憨头,他有资格在他们面前亮出这架飞机,他有资格在他们面前甩头发,他怕长发遮住他的飞机。提起长头发地哑就有气,人家都是剃头师傅剃头,他总是被他娘拿把剪刀“咔擦咔擦”几下,有时脑袋不听话,还要挨上几个手指头。提起头发天聋也有气,但他不是气他娘,而是气地哑娘。天聋以前也是剃头师傅剃头的,但看见地哑娘拿剪刀“咔擦咔擦”后,天聋娘也给天聋“咔擦咔擦”了。
天聋跟地哑说,我也想有架飞机。地哑说,不晓得飞机还会有铁落下来么。天聋说,你帮我。地哑说,怎么帮?天聋说,你对准我把镰刀往天上抛,让它落到我的头上。地哑说,好主意,你怎么想出来的啊?天聋愣了一下,不敢回答,只叫地哑抛镰刀,他站直了,额头对着天。地哑把镰刀使劲往天聋的头上抛去,然后看着它落下来,可惜好几次都没成功。天聋说地哑真没用,心想我一次就给你做成了一架飞机。地哑说,怪你自己,老是闭着眼睛,头东一下西一下的,搞得对不准,要不你自己抛吧。天聋说,我怕,我不敢。
天聋老想着额头上有一架跟地哑一样的飞机。地哑其实也真心想帮天聋做一架飞机。
天聋哥哥看妹子(指相亲),他娘就狠劲叮嘱天聋不准回来,否则就要打死他。临走时,他娘给了两块很大的桃酥饼,说这就是你的昼饭。天聋没吃过这么高级的东西,心里高兴死了,心想日日有吃,我日日不回来都行。
把牛赶到山脚下,割完草,他们又爬上了山。地哑说,你袋子里是什哩呀,鼓鼓的?天聋说,桃酥饼。地哑说,骗人的,牛屎饼差不多。天聋说,真的,骗你是狗,是你屋里那只只会吃粮食不会吠人的憨狗。地哑说,那给我看一下啊。天聋说,好。地哑把头伸过去,眼睛瞪得大大的。天聋小心翼翼地把宝贝掏了出来,慢条斯理地揭开了油膜纸,然后说,你看唦,没骗你唦。地哑说,真的耶。天聋看着地哑一副憨头相就说,你嗅嗅看,你嗅嗅看。地哑嗅了好久,说真香。天聋骄傲地把油膜纸包好,把宝贝又放进了荷包里。地哑说,哪里来的?偷的么?天聋说,屁,我才不做小偷呢。地哑说,憨头才信呢。天聋说,是我娘给我的。地哑说,我更不信,你娘好小气,比我娘还小气。天聋说,我告诉你,他把嘴巴凑到地哑耳根上小声说,我哥哥今日看妹子,我娘叫我不要回去,说这两个桃酥饼当我的昼饭。地哑说,怪不得。地哑又说,要是我哥哥也看妹子就好了。天聋被地哑羡慕得舔了舔嘴巴。地哑说,你是不是等不及了。天聋说,有点。地哑说,那现在就吃唦。天聋说,不行,我娘说了,当昼饭的。地哑说,提前吃了你娘也不晓得。天聋看了看地哑,又看了看天上的太阳,一副很为难的样子。地哑说,求你了,现在就吃好么,给我吃点,以后我听你指挥,行么?天聋又舔了舔嘴巴,还咽了好几口痰,这才说,不准说出去,我娘会打我的。地哑说,坚决不说。天聋和地哑就在山上吃起了饼,一小口一小口的,还不时比一下,看谁吃得慢,看谁的多。
吃完饼,他们就躺在地上回味着。天聋说,真好吃。地哑说,吃快了。天聋说,都怪你,要是现在开始吃就好了。地哑有些不好意思了,就说,我一定帮你做架飞机。天聋说,那就好。地哑突然说,不晓得你哥哥今日看的妹子有飞机好看么?天聋这下来了兴趣,说,要是我娘准我回去看一眼就好了。地哑说,是啊。天聋说,要不你回去帮我看一下。地哑说,我不敢。天聋说,我的饼都给你吃了,你不是说听我指挥的么。地哑摸着后脑勺犹豫了一下,然后说,好吧,等我回去吃饭顺便帮你看一下。天聋说,好,以后我有好吃的都分给你。
下午地哑是哭着来的。天聋问怎么啦。地哑说,你娘骂了我,还跟那个妹子说我是野人,被我娘听到了,他们就吵了起来,后来我娘就打我,骂我脚贱,叫我再也不要去你屋里,不要跟你玩。天聋说,我对不起你,都怪我。地哑说,我不怪你,我还听你指挥,我说话算数的。天聋这才问,那个妹子好看么?地哑说,真好看,一对乌黑的辫子。后来天聋就开始打瞌睡了,他说好饿,身上一点力气都没有。
天聋哥哥和那个妹子没看成。天聋娘就怀疑是地哑娘故意派地哑来捣乱的,她心里越想越气,就站在门口咒,咒地哑这个憨头怎么不去死,留在世上坑人,咒缺德的大人生缺德的细伢子。地哑娘那肯服输,也站到门口咒,但她咒的不是天聋,而是咒天聋的哥哥,说这样冤枉人,你崽不但看不成妹子,还要打少亡的。越咒越激烈,距离越靠越近,最后没了距离,两个女人就由拍手震脚上升到了全武行,各自的屋里人都卷入了这场战争。当时一架飞机正打村子上空飞过,轰隆隆的,事后好些人都说忙着看飞机了,不晓得在打架。
天聋和地哑好久都不在一起放牛了,好久都没爬上山去看飞机。
地哑屋里打输了,他爷破了头,他娘的脸上被抠去了一路路肉丝。地哑娘跟地哑说,你敢跟天聋短命鬼玩,老子把你撂到阴间里去,都是你这个白来世上打一转的畜生惹的祸,你怎么不去死呢,你快去跳山崖死唦。
天聋屋里赔了钱,好几担谷的钱,要了他爷娘的命。天聋娘跟天聋说,你敢跟地哑起债鬼玩,老子把你埋到现坑里去,都是你这个头世作了孽的惹的祸,你不跟他玩,他会来屋里搅了你哥哥的好事么,会害得现在又赔钱么,你怎么不去死呢,去跳山崖死唦,早死早投胎做个精灵人。
地哑爬上山,站在悬崖边。天聋也爬上山,站在悬崖边。
一座山只有一处是悬崖。地哑站在天聋的左边,天聋站在地哑的右边。一架飞机从头顶飞过。这架飞机每日都固定这个时间从这里经过的。天聋和地哑好多好多次都在这里看这架飞机的。这里是离天最近的地方,这里是伸手离飞机最近的地方,这里也是离死亡最近的地方,只要把脚往前再伸半步就完蛋了。地哑曾追着飞机差点跑出这半步。天聋也差点追着飞机跑出这半步。是地哑叫住了天聋。是天聋拉住了地哑。他们当时都不害怕。但现在,天聋哭了,地哑也哭了。他们同时哭的,他们的身体同时发抖的,他们同时向后退的一步,他们同时看着对方,他们同时说,我怕!
天聋说,都怪我,要你去我屋里看妹子。地哑说,不怪你,我吃了你的饼就听你指挥。天聋说,我们真跳下去死么?地哑说,不跳我娘会拿棍子抽我。天聋说,我也是。地哑说,上次二根屋里的牛跳下去了,摔成了牛屎饼。天聋说,要是飞机肯把我们带走就好了。地哑说,我也想跟飞机去,那里不会挨打的。
天渐渐暗下来了,天空有了月亮,月亮旁边有了星星。天聋睁开了眼睛,地哑也睁开了眼睛。天聋从地上爬了起来,地哑也从地上爬了起来。天聋说,我们死了么?地哑说,不晓得。天聋说,我好饿,我面前有好多火星子在飞。地哑说,我也饿,我面前的火星子跟天上的星星一样多。天聋说,不晓得鬼怕饿么?
天聋啊,还不死得归来啊。地哑打短命的啊,归来哦。山下响起了他们各自屋里人的喊声。
回到屋里,天聋娘手里又拿着一根凶恶的棍子,他爷的一双眼睛也在死命地瞪着他。天聋说,我明日还去跳,莫打我,行么?他娘说,跳你个短命鬼,明日好好帮老子放牛割草,不老老实实做事,打死你去。天聋说,嗯!过后,天聋吃了三大碗白饭。
第二日,天聋偷偷问地哑,昨夜你娘让你吃了饭么?地哑说,吃了,吃了三大碗。地哑竖起了三根乌黑的手指。天聋说,我也吃了,也是三大碗。天聋拍着自己的肚皮,好像三碗饭还在里面。地哑说,我娘真好,她叫我吃的。天聋也说,我娘真好,是她让我吃的。
地哑偷了他爷的鸡毛笔。他跟天聋说,我帮你画一架飞机。天聋说,好啊,他闭上了眼睛。地哑就在他额头上画,边画边想,边想边画。天聋突然睁开眼睛说,我想送架飞机给我娘。地哑说,你娘喜欢飞机么?天聋说,喜欢,我娘好喜欢看飞机的。地哑说,那我也送架飞机给我娘。天聋说,说不定送了飞机,我娘还会让我看妹子呢。地哑说,你喜欢看妹子么?天聋说,喜欢。地哑说,我也喜欢。天聋说,可惜我娘喜欢的是天上的飞机。地哑说,要是天上的飞机肯跌下来就好了。天聋鼓了把劲说,我一定要送架真飞机给我娘。
山顶上,天聋扶根竹篙站在那里威风凛凛的,像个大将军。地哑就在一边给他鼓劲。飞机的轰鸣声越来越近了,天聋地哑的血管也越来越粗了。天聋说,我心里有只蛤蟆在跳。地哑说,我也是。飞机来了,飞得比往日格外矮。天聋赶忙把竹篙撑上去,使劲朝飞机的肚皮上顶了一下,二下……地哑被飞机的风刮得闭上了眼睛,但嘴里还不停地喊着:天聋,加油,天聋,加油!等地哑睁开眼睛时,飞机没了,天聋也没了。
地哑坐在山上哭,天聋啊,你怎么偷着一个人爬上飞机跑了啊,是我哪里得罪了你啊,你可以跟我说啊,呜呜,地哑说,我错了可以改呀,我说了听你指挥的啊……当地哑回到村里把天聋被飞机带走的消息告诉所有人时,人家都说这个憨子越来越憨了,憨得也学会了打白话,就像他娘一样。当初他娘怀他时,一日梦见鲤鱼跳龙门,就高兴得挺着肚子步行十几里山路上街去问了算命先生。算命先生胡子头发白得跟银子一样,嘴巴上永远叼根竹烟斗坐在集市最显眼的位置优哉游哉了几十年,比乡里的任何一届干部都当响。地哑娘恭恭敬敬地蹲在他面前把她的梦说了。算命先生就让地哑娘站了起来,又拉起了她上身的衣裳,然后闭起眼睛用那只被黄烟熏黄了的老手认认真真地摸了她的肚子。当着满街的人地哑娘也不害羞,解开衣裳给地哑哥哥喂奶早习惯了,有什么大不了的啊,比起奶子来,肚子算个屁啊。老先生突然惊了一下,连连说,不得了,这个细伢子天生异象啊。地哑娘激动得衣裳也不整理好,就当着一窝蜂似的围拢过来的看客们催,快说,快说,老先生。围观的人也忘记了自己好不容易上一趟街是来做什么的,都伸长了颈筋往里挤,想仔细亲耳听听这桩天下的奇闻。算命先生说,这个细伢子一定会考上大学,而且是省里的“师范专科大学”,专门培养当官的,毕业一出来就当官,不是中央的官,也是省里市里的官,最少也是县里的官。算命的一说完,大家就都把惊奇的目光聚到了地哑娘身上,说她命好,一看就是一副福相。算命先生问地哑娘要钱。地哑娘爽快给了。算命先生说,你这么好的命,要给双份。围观的人也起哄,说不但是要给双份,还要买糖给我吃呢,沾沾你的喜气。地哑娘忙说,应该的,应该的,她给算命钱,果真买糖散给了众人。地哑娘火急火燎地赶回村里把这个消息传遍了村头巷尾,硬是神奇得不得了,也果真有人对她另眼相看了。等地哑成了傻子后,村里就起哄了,人人都说地哑娘是个白话精。地哑娘这才蔫了,说都怪算命的老鬼,坑死人了。后来地哑娘一次和村里人上街还找算命先生对了质。哪晓得算命先生反水了,说鬼跟你说了,就你一副死相,不生憨崽都不正常了。
但地哑坚持说他看见天聋被飞机带走了,飞机飞得好矮,有人打开了一扇门,天聋一下就跳上去了。
天聋的牛是地哑牵回来的。他把牛绳往天聋的牛栏口一抛就跑了,他怕天聋娘。他跟村里人说天聋被飞机带走了只不过是想让别人帮他传个话。天聋娘有些纳闷,牛回来了人没回来。有人笑着跟她说,你屋里天聋本事大,坐上飞机跑了。她就骂上了,飞你的死脑壳哟。
天聋确实好久都没回来,天早黑了。他娘本想厚着面皮去问地哑的,但走到地哑门口又转了身。她和天聋爷打着电筒寻了一遍就回来了,说这个起债鬼肯定是在哪个角落里困死了,饿死他去。
天一亮,天聋娘就拿根瘦竹棍子去山里寻天聋了。其实地哑老远就看见了,他本想壮着胆子过去告诉她的,但她手里的棍子像一条咬人的蛇。
地哑不敢去老地方放牛,他怕碰上天聋的娘。但天聋的爷娘还是找到了地哑。他们并没有发怒,而是温和又焦急地问地哑,天聋哪里去了,你们是好伙计,你肯定晓得?地哑这才怯怯地说,天聋拿根竹篙在山顶上顶飞机,他想送架飞机给您,然后就不见了。天聋娘顿时一阵眩晕,好像一架飞机在她的头顶旋起了一股飓风。天聋爷说,二根的牛……他不敢再说下去了,随即就撒腿朝山的方向跑去。天聋娘突然尖叫了一声,我的天聋啊,娘哪说了要飞机啊……
天聋被找到了。不久,山崖下就地起了一座坟。
当蔚蓝的天空出现一架慢悠悠的飞机时,村子里所有的人依旧会聚集到村前的打禾场上,包括踩着小脚拄着拐棍的老妈子。这是惟一有看头的东西,一堆铁竟在天上飞着。
地哑一直认为他们是搞错了,天聋真的被飞机带走了,那个被埋葬的不过是一块牛屎饼而已。他继续孤零零地站在山顶上。飞机来了,地哑说,飞机啊,求你带我去找天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