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素玲
【摘要】:“圆”是佛教美学中特殊的审美范畴。刘勰在《文心雕龙》中常藉“圆”论文,这与他的学识经历和所处的社会环境密切相关。《文心雕龙》中的“圆”范畴借鉴了佛家“圆”范畴的语源和语义,充分体现了中国古典美学中直观整体把握的思维方式,这种思维方式在《文心雕龙》中主要表现为“唯务折衷”的基本态度和研究方法。
【关键词】:《文心雕龙》;佛学;圆;审美范畴
刘勰所著《文心雕龙》是杰出的中国古代文学理论专著,清人章学诚在《文史通义·诗话》中赞其“体大而虑周”。《文心雕龙》共50篇,出现“圆”字凡17次,遍及16篇。刘勰创作《文心雕龙》受到佛教思想的深刻影响,正如饶宗颐先生所言:“佛学者乃刘勰思想之骨干,故其文艺思想亦以此为根柢。必于刘氏与佛家关系有所了解,而后文心之旨,斯能豁然贯通也。”[1]本文试图通过考察《文心雕龙》中的“圆”及以“圆”字作为限定性语根所组成的审美批评术语的佛教语源,进而探究《文心雕龙》中“唯务折衷”的基本态度和研究方法,旨在对《文心雕龙》的“圆”审美范畴作佛学审视。
一、刘勰、《文心雕龙》与佛教
佛教于西汉末年流入中土,及至魏晋南北朝时期,佛学发展臻于鼎盛,当时“徐州造大佛寺,佛堂能纳3000人,僧众多达5000人户,足见其发展规模”[2]。《梁书·刘勰传》载:“刘勰,字彦和,东莞莒人。”[3]东汉建安初,东莞县属徐州东莞郡,三国魏沿之,可知,二者地理沿革相差不大。佛学兴盛于徐州,刘勰有可能受地缘文化的影响而受佛教思想的耳濡目染。此外,刘勰幼年丧父,因家穷而无法结婚,永明二年,刘勰依随高僧僧祐,在定林寺帮助僧祐搜集、整理佛经。现传僧祐之作,大都经由刘勰“抄撰要事”。刘勰既为“捉到人”,必然深谙佛理与佛典。乃至《梁书·刘勰传》终篇云:“勰为文长于佛理,京师寺塔及名僧碑志,必请勰制文。”[4]由此可见,刘勰具有极高的佛学修养。
《文心雕龙》一书也与佛教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历代学者已对此作了比较详尽的论述。学者们或认为《文心雕龙》借鉴了佛典的法式,即体例及思维结构。《文心雕龙》与《阿毗昙心论》在体例上相近就是一个很好的例证,《阿毗昙心论》中第十品为圣贤品,第八品契经品,与刘勰《文心雕龙》之征圣、宗经之篇类同,且《文心雕龙》每篇之“赞”与《阿毗昙心论》的“偈”性质极为相似。或认为《文心雕龙》采用了佛教言辞与概念。朱东润先生在《中国文学批评史大纲》中指出“勰究心佛典,故长于持论,《文心雕龙》一书,其主旨见于《总术篇》,所谓‘圆鉴区域,大判条例者是,二句皆佛家语,又《论说篇》称‘般若之绝境,亦由佛经来也。”[5]佛学既为刘勰思想的骨干,也是其文艺思想的根蒂,考察《文心雕龙》,必先考察刘勰其人与佛家之关系。
二、整体思维下的“圆”及其佛学语源
许慎《说文解字》曰:“圆,圜全也。”全,即完整。梵语中的“圆”与汉语中的“圆”有所区别。“圆”,梵语为波利,既指圆形,也指圆满、圆通。《文心雕龙》中出现“圆”字及其构成的词组凡17见,涉及创作论、作品论、鉴赏论等。《文心雕龙》所论及的“圆”及其参构语词包括:圆、圆通、圆合、圆览、圆鉴、圆该、圆照等,除《文心雕龙·原道》的第一段中“方圆体分”中的“圆”指“天”,《隐秀》和《定势》篇中的“圆”指“圆形”之外,其他的“圆”字的基本含义都是“完整、圆满”。受佛教圆相为美思想的影响,“圆”作为中国古代美学范畴逐渐趋于成熟,这是中国传统文化与佛教文化共同影响的结果,“圆”审美范畴在古典美学中的重要地位的确立应归功于刘勰的《文心雕龙》。
“圆通”为佛学术语。刘勰《文心雕龙》一共用了三次“圆通”的概念,分布在《明诗》篇、《论说》篇和《封禅》篇中。他从文章写作角度的角度出发,对“体裁”、“论义”和“文辞”三个方面进行了论述。此三项,与佛家“圆通”之义相契合。在佛教教义中,“圆通”是一个组合词,圆(avikala),就是不偏倚、圆满、圆融;通(abhij?ā),就是无碍、通畅、通达。“圆通”作为梵学的一种辨证思维方式,强调对事物的全面把握。刘勰在《明诗》篇中谈及,诗歌的体裁和风格“鲜能通圆”。《论说》篇提出“义贵圆通”的说法,强调对事物的原貌作周详而缜密的观照,说理也应当全面而通达。《封禅》篇中“圆通”是针对文辞而言的,“辞贯圆通”,文辞圆转通畅方能周妥地表达文意,才能圆满地体现作者的情思。由此可知,《文心雕龙》中的“圆通”一谓“体性周遍”,申说创作主体应兼善各体;一谓“妙用无碍”,艺术家应周妥、完备无缺地阐发事理。从而才能够达到“理圆事密,联璧其章”、“义明而词净,事圆而音泽,磊磊自转,可称珠耳”之效果。“圆照”也是佛教用语,在佛教典籍中出现频率甚高。“圆照”,即圆融观照,是对事物的直观整体把握。《知音》篇提及“圆照之象,务先博观”,郭绍虞、王文生先生在《文心雕龙再议》中把“圆照之象”释为全面分析作品的才能,与周振甫先生在《文心雕龙选译》中将其解释成“全面批评作品的方法”不谋而合。刘勰直接将“圆照”引入文学批评鉴赏活动中,凸显了批评家所须具备的直观整体的审美观照能力。
上述谈到的“直观整体的审美观照能力”在文学创作活动中则表现为《比兴》篇中“诗人比兴,触物圆览”中的“圆览”,它要求创作者在艺术构思过程中以广博的视阈全方位地观察对象,并对描写对象作周密的观照。只有“沿根讨叶”,才有可能“思转自圆”。此外,根据佛教原意加以创造组合而成的词组还有:圆鉴、圆该、圆合等。《总术》篇中的“圆鉴”关涉到文艺创作和文艺鉴赏两个方面,是全面精通、周密考察之意。“圆该”出现在《知音》篇,意指周全。“圆合”释为圆满、切合。由此可知,在刘勰《文心雕龙》一书中,无论是“圆”,抑或是以“圆”字作为限定性语根所组成的审美批评术语,都在一定程度上借鉴了佛家“圆”范畴的语源和语义。刘勰以“圆”论文的书写方式,充分体现了古典美学中直观整体把握的思维方式,这种思维方式契合《文心雕龙》“唯务折衷”的研究态度和方法。《序志》篇有云:“同之与异,不屑古今,擘肌分理,唯务折衷。”[6]在此,刘勰明确地提出了“唯务折衷”的思维方法。折衷,也作折中,是一种衡量事物的标准。刘勰把印度佛教中的“圆”观念与中国本土文化内容相融合,在《文心雕龙》中显现出“尚圆”的倾向,确立了“圆”在审美范畴中不可撼动的位置,势必带动后继文论家偏爱用“圆”论文。这种以“圆”论文的方法一方面丰富了古典美学的内蕴,另外一方面也促进了佛教与中国本土文化的交流,圆式思维便是此二者交融的结果。
括而言之,“圆”是一个源于佛教的范畴,刘勰《文心雕龙》以“圆”论文,使“圆”的意义和用法打上了中国传统文化的烙印,并逐渐确立了“圆”审美范畴在古典美学中的重要地位。反过来,我们在考察《文心雕龙》的“圆”审美范畴时,须在认真梳理其在该书中的运用情况的基础上,对“圆”范畴进行佛学追溯,并认真审视其佛教义项。刘勰《文心雕龙》中“唯务折衷”的基本态度和研究方法与佛教以“圆”为美的价值追求相契合,体现了中国传统思维方式的直观性和整体性。这种思维方式刘勰之后,“圆”范畴一直被文人所重视。从佛学的角度出发对《文心雕龙》中“圆”审美范畴作审视,既丰富了佛学中“圆”范畴的理论内涵,又为古典美学中“圆”审美范畴找到了“根”与“源”。
参考文献:
[1]香港大学中文学会编.文心雕龙研究专号[M].台北:台北明伦出版社,1962.
[2]冯天瑜.中国文化史[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5.
[3][4]姚思廉.梁书[M].长春:吉林人民出版社,1995.
[5]朱东润.中國文学批评史大纲[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57.
[6]王利器.文心雕龙校证[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