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

来自草垛后的风声

一天比一天紧迫。村庄

无雪的日子，只剩下回忆了

像制作音乐一样制作腊肉

抒情部分由烟囱完成

聆听细细的鼓点，紧贴土地庙

急切的雪花仍然没有下来

屋檐上飘动的茅草

警觉地竖起早慧的耳朵

作出为民请愿的姿态

门缝放大久远的檀香

和一个积满灰尘的妩媚身段

半截柳枝一夜间暴了芽

像被人动过手脚。涂上蔻丹

対屋的老妪长出一颗新牙

河水一直沿着石阶晃动

乡愁只允许被狗吠打断

运河志

1

野渡无人，舟楫乱了阵脚

漩涡的指针重叠、虚幻

刺痛夏日散乱的光斑

推送一朵朵露骨的涟漪

开不败的旧风景，被浪花

追逐、拍打。浮上水面

2

垂柳慢条斯理地生长

晃荡出纤绳、炊烟、长辫

那些有限的长度。无限的命理

被野凫的翅膀渲染，遮掩

坐等桨声轻捣。朦胧的新月

真切地嵌入水流柔韧的肌理

3

青草绊不倒鹭鸶踉跄的乱步

五更的白露，就剩寒风中的细节

吹拂二十四桥倒影下的泡沫

烟雨深处厚薄不均的颜色

蒙蔽晨晖。找不到枝头

花径通向哪条汲水的石埠？

4

天空深邃。黄梅之水天上来

浊水唤起鲥鱼鳃中的觉醒

涡流坦诚落花无情

良人用桃木梳子梳你的偏头痛

她的影子压住扁扁的舱底

两岸的芦花等待被黑夜怀念

冬日乌鸦

北风的吹拂漫无边际

一群乌鸦集中在京师大厦

拌嘴、斗殴，拉不洁之物

后来，听师范生一起念“弟子规”

黄叶卷成一团。死死抱住

树干汲取最后的暖意

乌鸦对枯叶的不堪

否定在自由落体的过程

身上套的黑色丧服，有着表里不一的

黑色幽默。平庸的单音节

难找一个和声的平衡点

依稀记得这儿有株老榆树

铁狮子坟。一个不详的名字

埋着王朝的宫女。无家可归

乌鸦压住内心报丧的渴望

山 谷

山谷被想象的翅膀孕育

产生先天的优势

深邃、豁达，打破极限

空谷无幽兰。甚至没有

一张可坠的落叶，一场可下的雪

低谷，一种空冥的道德低洼

承载形而上的思想负荷

原始地貌，罗列着哲学的空间特质

你听得见巨大的回声

穿越社会等级、二胎生育

单双日限行。不是有求必应的神谕

所能恩赐的悬浮之力

蝴蝶也会想入非非

她有二种选择：站在悬崖

朝下飞翔。或者

抽出时间的内芯一起放纵

回 家

窗棂泛出一闪闪的白光

草垒的窝，泥衔的窝

都成为温柔之乡的现实命题

从生儿育女到养儿防老

格式化唤醒鹬鸟的眼睛

向前或朝上。把朝朝暮暮的觅取

留作身后大事。剩下的

适合制造一次惊艳

闲情，晾晒暖冬的羽毛

看不到流年不利的云朵

如果世界失重，命运被天空抛弃

谢了的花朵隐约听见骨骼响动

谷物的芬香不打算控制鸟的嗉囊

松弛的羽翼欲仙欲死

霞飞路

黑夜，烟囱图谋黑色的革命

申报纸包裹的火焰

刚烈而灼热。洋槐落地

白话文的标题一片狼藉

渗过纸背的血渍

等待在黎明的阁楼中结痂

这不是东风破城的罪与罚

梵陀伶狭小的音域

悄悄向租界以外寻租

弥撒刚刚结束

活人还没有死去

万国墓园征集平静的死法

每朵紫薇簇拥着一个

衰败的江湖。草地不谙讼事

秋千上，民国的肺痨一直没有断根

铸铁大门发出沉重的喘息

老虎窗被阵阵秋风拍打。老虎灶

把控着全城的水温

本 能

每座山头，都留守一颗疲惫的心

禽或兽，草或木。天命如此

旱季，花和蕾并蒂枝头

恶狠狠的吸盘，吮吸隔夜白露

随花香迷惑一世的矫情

渴望一滴水，将焦叶扶起

石头硬到坚不可摧的地步

冰棱的心，发出狼子野心

丧失领地后的声声干嗥

比山高，比雪花轻盈

花朵瘪了，树冠挺起矜持的身影

山间萌动的青草味散入黑夜

桉树再招摇，撼动不了

无险可守的山体以及山体本能

沙漠之囚

沙漠积了水

你眯眼，把山分成二爿

一半豢养忧伤的小种马

一半种植明媚的格桑花

篝火在烤肉。你有了皮肉之痛

把一根缰绳系了死结

也了结掉过往的宿怨

渗水的沙子，散发金子的启示

承受的色诱足够丰富

胡杨倒卧于沙丘

背靠蓝天。你将命搭上残枝

被风反复地抽打

戍边的马鞭高高举起

慢慢缩短内心的防线

水 泽

阳光平铺直叙，表达被忽略的细节

在湿地，我与一只夜鹭交流

说道，我们共饮鱼米之乡的水

她叹息经常流产。找不到一只完卵

我也噩梦缠身，枕头下压着菜刀

大家没有口渴。说起我儿时捕鸟趣事

也算是个人平生唯一的污点

她谈起，闪亮的羽毛，曾是雄鹭的旗帜

水波妆扮一双年青的翅影

我记得鸟蛋蘸着盐吃，十个不饱

是童年最伟大的食品……

她憋不住了。愤怒地飞出去

躲进芦苇丛。我仍听见爪趾抖动的声音

仿佛夜鹭应该回到黑夜里生活

仿佛某些隐痛正在大白于天下

在草茎的示意下，仅仅学会了克制

作者简介：柳文龙，出生于六十年代，八十年代开始文学创作，后辍笔。2011年重新开始诗歌写作并发表作品，出版诗集《观照》、《行走的阳光》（与人合作），即将出版诗集《让你好看——新鸳鸯湖棹歌》。曾获《散文诗世界》、《北方文学》、《星星》诗刊等设立的奖项，入选多种诗歌选本，系浙江省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散文诗作家协会主席团委员，现在嘉兴市发改委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