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尼华族集聚区语言景观与族群认同

2016-05-30 08:37刘慧
语言战略研究 2016年1期
关键词:语言景观印尼

提 要 本文以少数族群的语言景观为研究视角,考察印尼峇淡、坤甸、北干巴鲁三地华族集聚区华语标牌与族群认同之间的互动关系。具体内容包括标牌内容与华人族群感知、标牌语码参数与华人族群态度、标牌文字顺序与华族行为模式、标牌功能与华人族群认同等的关系。此外,通过对三地196位华人的问卷调查和110位华人的口头访谈,发现其族群认同、语言能力、语言使用等存在较高的一致性,已形成华人言语社区。此次考察也显示,判断少数族群的言语社区是否形成,其公共空间的语言景观应成为重要的参照指标。因为对于少数族群而言,族群语言景观是增强族群语言活力、构建族群认同的重要手段。

关键词 印尼;华族;语言景观;族群认同;言语社区

一、引 言

印尼是世界上华人人口最多的国家,华族①总数约1000万。从人口比例来看,华族仅占该国人口总数的5%,属少数族群。华族的语言“华语”是以普通话为核心的全球华人的共同语(郭熙 2006)。近年来随着中国经济实力的增强和“华语热”的兴起,印尼华族对于华语的传承力度和使用范围不断扩大(刘慧 2014a),其中所反映出的族群认同也值得关注。

综合 Fishman & García(2010)、 Starks等(2005)学者对“族群认同”的界定,我们将“族群认同”概括为:族群成员通过对族群文化、语言、习俗等特点的感知理解,从主观意识上接受、认可族群身份和行为模式,进而产生对族群的一种归属感。相关成果显示,族群语言的学习和使用有助于族群认同的建构(Asif 2005; Jaspal & Coyle 2010; Phinney et al. 2001; Pigott & Kalbach 2005)。

目前在华语与华人认同研究领域,主要研究视角包括华文教学(郭熙 2015;刘慧 2014b;李宇明 2009;王爱平 2006)、华语使用(郭熙 2007)、华语作为传承语教学(曹贤文 2014;周明朗 2014)等,本文尝试从一个不同的视角——语言景观,考察其与华人族群认同建构的关系。

笔者于2013—2015年赴印尼峇淡、坤甸、北干巴鲁三地,考察了当地华人用来聚会、举行节庆活动、华文教学的公共场所——弥勒佛院(下文分别简称“峇淡佛院”“坤甸佛院”“北干佛院”②),对其中的语言景观进行了穷尽性拍摄。同时选取三地中心商业区的语言景观作为对照组,考察华人集聚区和非集聚区在语言景观方面的异同。本文关注的问题有:1.华人族群认同的层级性及构成要素如何借助语言景观得以体现和建构?2.华人集聚区与非集聚区的语言景观有何不同?3.华人集聚区是否也是华人言语社区?语言景观在其中发挥了什么作用?4.语言景观研究对华人言语社区和族群认同研究有何价值?

二、语言景观与族群认同

(一)语言景观的概念

语言景观(lingusitic landscape)指的是现实环境中用以陈列展示语言文字的物质载体,如公共路牌、街名、广告牌、警示牌、店铺招牌、政府机构的公共标识等(Landry & Bourhis 1997),主要由语言标牌(linguistics signs)构成。语言景观研究最关注的是公共空间和场所中的语言使用。

语言景观不仅具有信息指示的功能,更重要的是,语言景观通过语言与空间的互动,反映并塑造着族群的权势和地位(尚国文、赵守辉 2014a),如强势语言的泛用、官方语言地位的凸显、设计者及阅读者的族群认同、少数族群语言的活化(revitalisation of minority languages)等信息(Durk 2006)。

(二)族群认同的内容及层级

从内容上看,族群认同包含文化、历史、语言、身份、社区等多方面的认同。在东南亚华人族群认同中,起主导作用的是族群文化意识,而构成族群文化诸因素中最重要的是语言(庄国土 2002)。

从层级性来看,族群认同不是平面、静态的,而是一个有层级、动态的系统。参考前人的研究成果,我们将“族群认同”划分为“族群知觉、族群态度、族群行为模式、族群归属感”四个层级。

简言之,“族群知觉”指的是族群成员对本族群历史、习俗、语言文化、本族与他族差异等特点的感知;“族群态度”是指族群成员面对本族群或其他族群的语言、文化、习俗等特点时,表现出的积极、消极、重视、轻视等态度。“族群行为模式”指族群成员在感知、认可本族语言文化习俗的基础上,展现出本族群特有的行为方式。“族群归属感”是族群成员对本族群产生情感及价值上的认同,认为自己与该族群不可分割。下文我们将结合语言标牌的各类参数特征,考察其对族群认同的建构情况。

(三)语言标牌的内容与华人族群感知

我们将三家佛院语言标牌的内容分为中华文化介绍、佛教文化介绍、华语为主的多语教学、华族节庆宣传、物品名称、佛像名称、纪念标示牌、建筑及公共场所名称、公共服务、广告等10类。

从数量来看,峇淡佛院的语言标牌最多,为404条。在这404条标牌中,最多的是介绍中华文化的标牌,共173条。具体内容包括:(1)中国古代历史故事。如三国故事中的“刘关张桃园三结义”“关羽过五关斩六将”等。(2)中华传统道德。笔者考察期间恰逢当地华人在佛堂举办“孝亲节”宣传活动,见到了大量包含华语的“孝亲节”宣传标牌,如“百善孝为先”等标牌。(3)中华传统礼仪。如峇淡佛院以华语为主的三语教学标牌,其中华语优先的华-英双语教学标牌如“出必告,返必面(Greet your parents,teachers and the elderly)”“尊敬老师问声好(Respect your teachers!)”等。

坤甸佛院各类语言标牌共34条,其中数量最多的也是传播中华文化的标牌,内容包括十二生肖和成语等,共12条。北干佛院各类语言标牌共14条,其中宣传弥勒教派文化的标牌最多,共11条,如“热心工作、热情做人、热爱生命、简单的生活、简约的行为、单纯的想法”等。这些内容具有普世价值,正成为当代印尼华族文化中的新元素。

从材质、面积、置放区域来看,传播族群文化内容的华语(或“华语优先”)标牌多为石刻或PVC塑料制成,面积约3—10平方米不等,置于佛院主要建筑的外墙或大厅墙壁上。笔者初到峇淡佛院时,数量众多、面积较大的华语标牌置放在非常醒目的位置,使笔者感觉仿佛回到了中国。而笔者多次赴印尼其他地区参观考察,所见华文景观寥寥无几。

通过对佛院负责人和信众的访谈,我们得知三家佛院语言标牌的设计者都是华人,他们对本族群语言、文化、历史、礼仪、道德等特点的感知度较高,华人设计者希望通过华语标牌,使族群成员认识华族的语言文字,了解华族的历史、宗教和文化。本文第三部分对标牌阅读者的访谈也显示,80%以上的受访者认为华语标牌有助于他们了解汉字和中华文化。这说明设计者的初衷和阅读者的反馈达成了一致,也初步回答了Backhaus(2007)所提出的语言景观研究的三个基本问题:语言景观由谁设计、语言景观供谁阅读、语言景观反映了哪些社会语言状况。关于最后一个问题即语言景观所反映的社会语言状况,后面将专门介绍。

(四)标牌的语码参数与华人族群态度

这里所说的“语码参数”是指华人集聚区语言标牌的语码类型、语码取向。我们的统计分析结果显示,无论是在单语语码标牌还是在双语及多语语码标牌中,华语都属于优先语码,在数量和语言地位上均占据绝对优势。

从语码类型来看,峇淡佛院语言标牌语码类型及数量最多,包括:华语单语标牌256条,华-英双语标牌40条,华-印双语标牌31条,华-印-英三语标牌31条,英语单语标牌18条,印-英双语标牌12条,印尼语单语标牌11条,印-英-华-韩四语标牌2条,韩语单语、华-印-英-日四语、华-英-印-韩四语标牌各1条。

坤甸佛院语言标牌的语码类型及数量为:华语单语23条,华-印双语5条,印尼语单语、英语单语、英-印-华三语标牌各2条。北干佛院语言标牌的语码类型和数量为:华语单语7条,华-印双语7条。

从总体上看,三家佛院包含华语语码的标牌共406条,其中华语单语招牌286条,带有华语的双语和多语招牌120条,二者共占总数的近90%。

“语码取向”是一个社会语言学的概念,指的是语言标牌中不同语码的重要性和社会地位的高低,社会地位较高的语码称之为“优先语码”。一般来说,官方的、地位重要的语码属于优先语码,它通常位于标牌的中心、上方、左侧等显著位置,字体较大。而地位相对较低的语码属于非优先语码,通常处于标牌不显著的位置,字体也较小(尚国文、赵守辉 2014a)。

我们参照尚国文、赵守辉(2014a)、Ben-Rafael等(2006)提出的判断标准,对三家佛院标牌的语码优先取向进行了定量统计和分类,结果显示,华语优先、印尼语优先、英语优先、其他语码优先的标牌数量分别为382条、43条、26条、1条。华语在标牌语码类型分布和语码取向方面均属优势语码,这一现象的产生动因,与印尼华族的族群态度密切相关。

首先,无论是在语码的“能见度”还是在“凸显度”方面,华语标牌都占绝对优势,反映了族群成员重视族群语言文化并主动传承的态度。国外语言景观研究成果表明,语言景观的能见性高不一定忠实反映实际语言活力,如威尔士语在语言景观中的高出现率是“上级”的主导行为,是受操控的结果,而非该语言真实活力的体现(转引自尚国文、赵守辉 2014b)。反观华人集聚区的华语景观,其设计者和阅读者均为华人,作为“上级”的印尼政府对此的态度是既不支持也不反对,而当地华族多方奔走,捐款捐物,使得华语语言景观得以建成。

Eliezer提出了构建语言景观的四条原则,尚国文、赵守辉(2014b)将其译为“凸显自我(presentation of self)原则、充分理性(good-reasons)原则、集体认同(collective identity)原则、权势关系(power relations)原则”。通过考察我们发现这四条原则之间的地位并不平等,“集体认同”原则应属上位原则,在上位原则的指导下,景观设计者采取“凸显自我”和“充分理性”的态度,兼顾标牌独特性及受众需求,决定标牌语码类型和优先取向,最终反映出标牌语码间的“权势关系”。结合华人集聚区的语言景观可以看出,华语标牌集中体现了华人“集体认同”的理念,通过凸显华族的文字,提升华语地位。

(五)标牌文字顺序与华族行为模式

华语语码的书写顺序以从左到右为主,此类标牌共293例;其次分别是从上到下(37例),从右到左、从上到下(32例),从右到左(22例),从左到右、从上到下(20例)。

从右到左、纵向排列的书写顺序是中国古代传统的文字书写顺序,这些标牌多用来宣传华族文化和佛教文化,如“一粒米当思来之不易”“南海古佛”等。标牌设计者在遵循国际惯例的同时,采用了华族传统的书写行为模式,有助于本族成员了解族群文化行为模式。

从宏观层面来看,华族设计、创制、置放、阅读华语标牌,本身就是华族的行为模式。中国历来有通过语言实现群体认同的意识(郭熙 2015),上文(三)中的调查结果显示,印尼华族创设华语景观这一行为,达到了促进族群认同构建的效果。

(六)标牌功能与华人族群认同

语言标牌的主要功能包括信息功能和象征功能两大类。从族群认同的视角出发,我们最为关注的是华语(或“华语优先”)标牌的象征功能。象征功能指的是语言景观包含着语言群体成员对语言价值和地位的理解,也反映了语言权势与社会身份和地位(尚国文、赵守辉 2014a)。华人集聚区语言标牌的象征功能主要包括语言赋权功能和语言文化传承功能,前者指向华族成员的身份认同,后者指向语言文化认同,而身份认同和语言文化认同是东南亚华人族群认同的重要组成部分(庄国土 2002)。

正如Hicks(2002)所言,如果某族群的语言出现在语言标牌上,人们会感觉该族群所使用的语言是有价值、有地位的;反之则可能会传递这样一种信息:该语言没有价值,社会地位也很低。其原因在于,语言景观作为一种特殊的语言实践,不是简单、静态的语言现象,而是一个管理机构、标牌设计者、所有者、阅读者多方互动的话语过程。这个过程典型地体现了语言的赋权(em-powerment)功能:官方通常希望利用语言标牌传达国家的语言政策及官方意识形态,并隐性地操控公众的言语行为,而公众则通过语言标牌为自身争取实际利益及身份认同(尚国文、赵守辉 2014a)。

在海外,华语很难出现在官方标牌上。华人在族群集聚区设计和置放了大量包含华语的民间标牌,体现“华人意识”(Chineseness),也就是对华人身份的认同。Landry & Bourhis(1997)的实证研究证明,语言景观中少数族群语言的出现,能够最直接地帮助该族群成员构建积极的族群和身份认同。这说明语言景观与族群认同之间能够互相促进。

(七)华人集聚区与非华人集聚区语言景观的对比分析

我们在印尼峇淡、坤甸、北干巴鲁各选取了一个大型商业区作为对照组,三个大型商业区占地面积均在3万平方米以上,客流量较大。我们对其中永久性的语言标牌做了穷尽性统计分析,结果显示,三个商业区中能见度及凸显度最高的语码均为印尼语,印尼语优先的标牌数量为1268条,分别占三个商业区标牌总数的49.3%、49.4%、44.6%。其次为英语优先的标牌,共952条。含有华语语码的标牌总数为175条,其中华语优先的标牌数量为95条,分别占三个商业区标牌总数的2.4%、7.5%、1.2%。

相比之下,佛院的华语标牌无论在数量还是在语码优先取向方面都远远超过了当地的商业区。由此可见,在官方语言印尼语和所谓国际语言英语的包围之下,印尼华人利用华语景观重塑(reshape)社区语言环境,而语言环境和语言认同有助于语言活力的保持(黄行 2013;Landry & Bourhis 1997)。华人集聚区内以华语为主的语言环境,对增进族群知觉、构建语言文化及身份认同,进而形成族群认同、增添华语活力等方面,均发挥着积极的作用。

三、华语景观与华人言语社区

语言景观对于我们了解印尼华人集聚区的语言生态、华语地位、华人族群认同等情况具有实证价值。此外,语言景观研究也不乏理论意义,它有助于我们验证、完善社会语言学的言语社区理论,更深入地认识语言与认同的互动关系。

(一)三处集聚区的言语社区情况考察

言语社区理论认为,言语社区包括“认同、互动、地域、人口、设施”五要素,即一致的心理认同、一定的交际密度、在一定地理范围内聚集、一定数量的社区成员、共享某些公共设施、相似的生活方式等。其中“认同和归属意识”是言语社区最重要的特性之一(徐大明 2004)。

徐大明以新加坡华人社区为例,证实了同一族群的人并不一定构成言语社区。郭熙(2015)也指出,新加坡有两个华人社会,一个是英语的华人社会,一个是华语的华人社会。可见,判断言语社区是否形成,必须验证该社区的成员是否形成了较为一致的语言态度、语言认同、语言行为等特点。

以本文所调查的三处华人集聚区为对象,我们关注的问题包括:这些集聚区是否构成了华人言语社区?华人的族群认同、语言态度、语言使用情况、语言能力如何?华文景观在其中是否发挥作用,发挥了哪些作用?为此我们进行了问卷调查和口头访谈。

我们采用滚雪球的抽样方法,选取了三家佛院196名华人信众(峇淡佛院94人,坤甸佛院57人,北干佛院45人),共发放问卷196份,回收有效问卷180份,有效回收率约为92%。此外我们组织其中愿意接受口头访谈的110名信众(峇淡佛院48人,坤甸佛院32人,北干佛院30人),进行了正式的结构式小组访谈,每组访谈人数8—10人,每次访谈时间30—50分钟左右,三地访谈提问的内容和问题顺序一致。我们根据受访者的年龄将其划分为5个区间:15—20岁的男性9人,女性11人;21—30岁的男性13人,女性35人;31—40岁的男性15人,女性41人;41—50岁的男性8人,女性23人;50岁以上的男性7人,女性18人。

在受访者的受教育程度方面,大学本科毕业的男性受访者10人,女性25人;高中毕业的男性13人,女性39人;初中毕业的男性15人,女性27人;小学毕业的男性14人,女性37人。95%以上受访者表示自己已经是很多代华人。

问卷方面,我们对每位受访者同时发放华语-印尼语双语的MEIM(The Multigroup Ethnic Identity Measure)族群认同量表(Phinney 1992;Roberts et al. 1999)和语言态度、能力及使用情况问卷,其中族群认同量表曾在数十项调查研究中用来测量不同族群和年龄段人员的族群认同,阿尔法系数在0.80以上。语言态度量表我们采用重测法进行了检验,阿尔法系数也在0.80以上。两份量表均展现出良好的信度和结构效度。

从族群认同量表的单题调查结果可以判断,受试在族群感知和族群行为模式项目上得分较高,在族群归属感和认同感项目上得分很高。

族群量表总分统计结果显示,53%的受试者具有很高的族群认同;43%的受试者具有较高的族群认同。仅有4%的受试族群认同较低。可见,我们所调查的社区内部,华人的族群认同感一致性强,都比较高。

除族群认同外,我们还考察了佛院华人信众对华语、汉语方言、英语、印尼语的语言态度,受访者对四种语言(方言)进行情感评价、功能评价和地位评价。每项评价最高分值为5分。在情感评价方面,受访者对四种语码亲切度的评分从高到低依次为:华语(4.61)>英语(4.19)>汉语方言(4.02)>印尼语(3.90);受访者对四种语码好听度的评分依次为:华语(4.56)>汉语方言(4.25)>印尼语(3.93)>英语(3.87)。在功能评价方面,受访者对四种语码实用性的评分从高到低依次为:华语(4.77)>英语(4.57)>印尼语(3.90)>汉语方言(3.70)。在地位评价方面,受访者对四种语码社会影响力的评分从高到低依次为:英语(4.51)>华语(4.33)>印尼语(3.89)>汉语方言(3.43)。

由此可见,华语在情感评价和功能评价方面都排在首位,也就是说,受访者认为华语是最为亲切、好听和有用的。在地位评价方面,华语仅次于英语,位居第二。可以看出,受访者对华语的认可度和接受度普遍较高。

在最高值选项的人数比例分布方面,70%的受访者认为华语“非常好听”,75%的受访者认为华语“非常亲切”,86%受访者认为华语“非常有用”,48%受访者认为华语“非常有社会影响”。除了选择英语“非常有用”和“非常有社会影响”的受访者超过半数(均为66%)之外,受访者对汉语方言、印尼语及英语情感评价的最高值选项均未达到半数。可见,华人社区内部的语言态度的一致性很高,对华语的情感、功能和社会地位评价均较高。

此外,根据受访者对自身多语能力的评分,超过70%的人认为自己同时具备“非常熟练”或“较为熟练”的华语、汉语方言、印尼语能力,而英语能力较弱。因此可见,华-方-印三语(方言)能力平衡的受访者占绝大多数。语言能力的题型为自我估测型,能力最高的为5分,最低的为1分。超过70%的受访者具备“非常熟练”或“较为熟练”的华语、汉语方言、印尼语能力,英语能力较弱,因此可以视为能力平衡的华-方-印三语(方言)者。

在语言使用方面,受访者在家中多使用方言,在佛院多使用华语,在其他公共场合多使用印尼语。这表明受访者的语码选用随着场合的不同,呈现出较为一致的明显的变化。

我们的调查表明,以佛院为集聚区,华人言语社区已经形成。受访者在族群认同、语言态度、语言能力、语言使用情况方面呈现出的一致性较强,96%的受访者具有很高或较高的族群认同,70%以上的受访者不仅对华语具有较高的情感、功能评价,而且具备较强的华语和汉语方言能力,69%的受访者表示在佛院常常说华语。这些数据都与言语社区的特征相吻合。徐大明、王晓梅(2009)以语言认同和语言使用为标准,将全球华语社区划分为核心华语社区成员、次核心华语社区成员与外围华语社区成员。上述考察结果显示,三处受访的印尼华人在佛院大多讲华语,对华语的认同度都较高,可以认定其属于核心华语社区的成员。

(二)语言景观与言语社区理论

近年来社会语言学界不乏对言语社区的考察,如杨荣华(2011)对英国华人言语社区、夏历(2007)对农民工言语社区的考察等。上述成果均未提及言语社区内部的语言景观。

通过此次实证调查可以看出,判断少数族群的言语社区是否形成,该社区公共空间的语言景观应该成为重要的参照指标。原因在于,语言景观对于构建少数族群的认同具有不可忽视的作用。

我们针对华语(或华语优先)语言景观,对110名受访者进行了简单的分组口头访谈。

在口头访谈中,90%以上的受访者表示注意到并且可以读懂华语语言景观。对于语言景观的作用,我们将受访者的观点概括如下,其中有很多受访者同时提到了多个理由,分类统计结果如下:

(1)华语标牌可以让我认识汉字,了解华族的语言文化。89人,占80.9%。

(2)华语标牌可介绍佛教文化。93人,占84.5%。

(3)汉字是华人的文字,看到很多华语标牌就知道是华人聚集的地方。84人,占76.4%。

(4)不知道,没想过这个问题。11人,占10%。

Spolsky(1991,2009)等学者提出的公共标牌语言选择理论指出,公共标牌上的语言选择通常需要考虑三个条件或因素:(1)使用设计者熟悉的语码书写;(2)使用读者能读懂的语码书写;(3)使用能表明自己身份的语码书写。结合该理论和我们对受访者的口头访谈结果可以得知,华文不仅是标牌设计者及使用者都熟知、理解的语码,而且也能表明华族的身份和文化特征。

由上述分析可见,包含少数族群文字的语言景观,对社区成员的语言行为具有“激励效应”(carryover effect),华人公共活动空间随处可见华语(或“华语优先”)的标牌,一方面显示了华语的优势,一方面视觉刺激转化为语言行为,有助于华人言语社区的形成。而华人言语社区的形成,吸引了越来越多的华人前来参观交流,阅读其中的华语景观,从而强化了族群认同。

四、结 语

华人集聚区的语言景观不仅是本族和外族语码的汇集,也是宣传华族文化的媒介、彰显族群意识的主体性行为。借由空间维度上的华人集聚区以及语言维度上的言语社区,华语景观与华人族群认同紧密地联系在一起,并在某种程度上达到了互动性同构,即景观中华语语码能见性和凸显性不断增强,有助于华人族群认同的建构;而华人族群认同的强化,也有利于华文景观的大量出现和华语地位的提升。

认同需要建构。通过语言进行认同建构应该是语言教育的一个重要目标(郭熙 2015),也应该是海外华人社区创设语言景观的核心设计理念。根据本文的考察,海外华人已将目标付诸行动,而他们的行动,也为我们研究少数族群的语言与认同提供了一个不可多得的新的观察视角。

限于调查的范围及文章的篇幅,本文尚未对华语标牌内容的词汇、句法特征等进行分析,也未选取信奉其他宗教的华人集聚区的语言景观和族群认同情况进行对照考察。这是本文的局限,希望在今后的研究中得到完善。

注 释

① 根据庄国土(2002)的界定,东南亚华族的全称应是东南亚华人族群(ethnic Chinese groups in Southeast Asia)。“华族”是由保持华人意识的中国移民及其后裔组成的稳定的群体,是当地族群之一,为当地国家民族(state-nation)的组成部分。庄文同时指出,“华族这一定义适用于解释东南亚华族。

② 峇淡佛院位于印尼廖内省峇淡市区,占地面积约5万平方米;坤甸佛院位于印尼西加里曼丹省首府坤甸市区,占地面积约1万平方米;北干佛院位于印尼廖内省首府北干巴鲁市,占地面积约9800平方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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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刘建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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