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河
年轻时看了些说雍正的小说话本,见到他建立“血滴子”这个秘密机构,拥有这名称的武器,杀人如麻,很有点不寒而栗。及后读了一些典籍——相对比较正规的资料,才晓得那是子虚乌有的事。
搞特务组织以广耳目、以置心腹、以布爪牙,是明代皇帝的拿手好戏。说透了,那是这个政权自信心脆弱的特征。清初时分,似乎有个叫“十三衙门”的政府单位,有点这性质,也是清初政权不牢的外相表露。到康熙之后,不但撤掉了这衙门,连长城也不再维修,这是因为统治者知道了这道理,长城和专门无理整人的衙门对于政权来说都是屁,嗅起来臭,没有使用价值。
密折制度就是这种情况下应运而生的。最初由康熙发明,到雍正推至顶峰,形成“密折制度”,也成了中国历史上一大异样政治景观,说句笑话,是具有雍正特色的政治景观。
密折不同于奏折,它不经过政府部门,也就是说不经过六部,上书房、军机处什么的一律跳过。如果有密折权的是低品官,那就要隔过府、道、省这一系列级别的政府部门,直达“天听”。
就这样,各地往返京师的驿站马褡子里,就多了这个小物件。
康熙搞这个密折,也许是为了开辟一条非正规的信息渠道,防止被假大空、歌功颂德的奏折蒙蔽太甚;也许是为了给臣子一份殊荣,笼络远臣、边臣之心;也许是他太寂寞,想有几个私交性质的“下级”朋友通信谈心。他的批语里,关心外头年成、雨水、风俗、民情甚至要求“就是笑话也好,说出来叫老主子笑笑”,透露了他这份孤寂的心境。
这一举措,到雍正手里立时便变成了政治,变成行之于天下的制度。这制度反动是反动,虽是“独裁”不可改变,但它加入了独裁者“兼听”的力度,比起独裁而且瞎眼来,似乎好点。
有密折专奏权的不一定是大员,有高官显贵,也有微末、芥子之官,星星点点遍布全国,分不清谁拥有这种权力。谁要是卖弄或暴露自己拥有密折权,很快就会被雍正剥夺掉。
无论天气、收成、水旱灾情、军情、粮秣、盐务、社会、祭神、某地出某产品、笑话、某人某场合出洋相、某官员操守品行轶闻、谁和谁闹别扭翻脸、谁喜爱听什么戏……五花八门,应有尽有。这样的小匣子汇集到雍正手中,他一一看过,择要批复——1000多万字的《朱批谕旨》就是这样传下来的。他批得畅,大开大阖,大喜大怒,讽刺挖苦、说笑打诨、随意挥洒——近世有人称他的《朱批谕旨》是“天下第一痛快书”。
雍正因这密折,少受许多马屁蒙蔽,也因此使官们捞钱稍难而恨他,故造了许多主子的谣言,说他身后之名——“血滴子”及十大罪状,多由此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