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禹康
遥想李白当年,他作为名满天下的大诗人,怎么会落到穷途末路、沿门托钵的地步?
李白是一个文人,但文人并不是一种价值的证实。一个文人,如果他不能在官场上占据一个位子,即使他才高八斗,气冲霄汉,到头来,也只是一个卑微的人物,李白的一生就是如此。在当时的社会机制中,谋求官位是每一个文人本能的冲动,李白也不例外。开元十三年(公元725年),25岁的李白出三峡顺流而下,开始了求仕的生命旅程。其时“开元之治”如日中天,大唐王朝生气勃勃,笼罩在一片金色的光辉之中。大唐皇帝李隆基昭示天下求贤若渴,李白才华横溢,意气风发,无须怀疑朝廷求贤若渴的真实性,更不必怀疑李白冠绝一世的超迈之才。可是,当李白站在船头,将满江风景纳入胸襟,将天下纳入胸襟,他怎么也想不到,直到自己的生命最终时刻,他也没能够实现自己的理想。
为什么会这样?其实,李白的悲剧在出川之时已经由一种自己毫无意识的因素决定了。李白天性天真洒脱、狂放傲岸,这与官场所需的拘谨权变、顺服谦恭恰恰构成了最鲜明的对抗,这也是无法调和的两种人格的对抗。朝廷求贤是真的,但本质上是需要能干的奴才,而绝对无法容忍一种独立鲜明的个性。于是,哪怕李白之才千古独步,也无法避免终身潦倒的命运。率真的天性成就了李白,也贻误了李白,人世间的事情总是这样具有许许多多难以解开的双重性。
出川后的李白遍拜公侯之门,以求进身之阶,实现“待吾尽节报明主,然后相携卧白云”的人生理想,但却“十谒朱门九不开”,屡遭碰壁。开元十八年(公元730年)李白第一次入长安,托门拜府,无功而返。进身无路,报国无门,诗名、文名满天下的李白心头泣血,悲愤难平,长叹“大道如青天,我独不得出!”
千载难逢的机遇终于来了:天宝元年,朝廷召李白入长安。李白欣喜若狂,以为从此进身有路,报国有门:“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入长安后受到唐玄宗李隆基的礼遇,侍诏翰林院。但李白不久就失望了,皇上欣赏的仅仅只是他的文采而已,只不过是“倡优蓄之”,侍宴、侍游、侍浴,歌功颂德,点缀太平,即使在离天子这么近的地方,李白也没有泯灭自己的个性色彩。杜甫《饮中八仙歌》活画出他的神采:“李白斗酒诗百篇,长安市上酒家眠。天子呼来不上船,自称臣是酒中仙。”
敢叫当今天子久等,敢叫当朝宠臣高力士脱靴,傲岸洒脱依旧,狂放不羁依旧。身处江湖要唯守天性也许比较容易,当身在宫阙恩宠有加仍不失本性,仍有力量抗拒那种温柔的扭曲,确实是真正的内心强健。这就是李白,这才是李白!这种姿态是官场上绝对不能被接受的,这里需要的是谦顺、机变、平庸。
于是李白的政治生涯很快走向尽头,他凄然离开长安,从此再也没有返回。这是大文豪李白的不幸,却又是千古诗仙李白的大幸。
李白一生写过不少颂诗和贺诗,但这不是李白一生写作的本质。李白也是人,他要生存,他不得不如此。重要的是他没有因为对富贵的渴望而放弃个性,他自始至终保持了心灵的真诚和天性的狂放。“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这就是真正的李白,这才是李白的本性。在这个人与人相互倾轧、世态炎凉的大千世界,达官们轻歌曼舞,小吏们也有一份温饱,然而,唯独却没有天才李白的一条生路。寂寞、凄凉、卑微、贫窘,这就是一个坚守着心灵真诚的文人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