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俊敏
一、立德四维,躬行不隳
夫德者,自古为华夏所崇。《左传》有云,鲁襄公二十四年,范宣子问不朽于叔孙穆子,叔孙爰有“太上立德,其次立功,其次立言”之三不朽论。盖百工虽异,无不以德为先,而师者身有传道授业之责,故德之于师,尤不可或缺焉。
公元二千零一十四年教师节前夕,习近平总书记至北师大,与师生相谈,乃谓为人师者,当以“四有”为己任:“有理想信念、有道德情操、有扎实知识、有仁爱之心。”此诚不易之论也!窃以为总书记之“四有”,实暗合至圣先师孔子“志于道,据于德,依于仁,游于艺”之语,唯易“艺”以“知”,更重知识真理之探求。要而言之,即“道、德、知、仁”四字也。在昔古圣先贤有“礼义廉耻,国之四维”之论,而今“道德知仁”实则师者之“四维”,乃师德之根本所系。管子谓:“国有四维,一维绝则倾,二维绝则危,三维绝则覆,四维绝则灭。倾可正也,危可安也,覆可起也,灭不可复错也。”今此“四有”之于师者,又岂非如是耶?为人师者而无此四维,则倾危覆灭期日可待,何足以当“师”之尊号哉!故若有人于此,志于师道,则立德四维,当为第一要务,若从医者之当先颂药王《大医精诚》或希波克拉底誓言也。
余所在之广州中医药大学,不过千万学园中区区一校;而余所处之外国语学院,又不过广中医区区一隅;至若余所属之英语专业教研室,更一隅中之区区一室而已。然四海之中,固多奇秀,十步之内,岂无芳草?英专以区区十数之人,筚路蓝缕,披荆斩棘,终有今日之小成,所以然者,岂非以人人身知师道不可堕,师德不可隳也哉!余尝手拟长联一副,为教研室同袍明志彰行,其略曰:
三复白圭,三更灯火,三绝韦编,把三寸灵台,都付与教席三尺;
春风化雨,春诵夏弦,春雷醒蛰,效春阳和煦,莫愧对蜡炬春蚕。
二、志于道,据于德
道也者,理想信念也。道之于人,譬犹夜空之北辰,暗室之烛火。失之者,则如不系之舟,行于惊涛之海,举目不知东西南北,唯凭风浪所挟耳。道于师者尤为切要,盖如韩文公所言,师者不唯授业而已,尚须传道解惑,设若为师者全无信仰鹄的,执教纯为稻梁之谋,则待莘莘学子行诸滔滔世间而有所惑焉,师者又如何解得?恐以其昏昏,使人昭昭,适得其反,误人子弟而已。
道有大者。大道如吾党共产主义大同之信念,吾国吾民复兴中华民族之理想,此固为师者所当念兹在兹者。然如教师职业之理想,即从教之日,当知己所愿者,以绵力所及,教育天下英才,遍树桃李芬芳,使之传承人类文明之火种,此亦道也。陶行知先生有“捧着一颗心来,不带半根草去”之说,素为教研室同袍所重,故联语中有“把三寸灵台,都付与教席三尺”之言云。三尺讲台虽小,乃大道所在,天地所钟,若夫心不在焉、唯利是图者岂能居之!联中又谓师之于生,有如“春雷醒蛰”,盖谓师者掌天下风气之先,当负传道启蒙之责。《尚书·泰誓》有“天佑下民,作之君,作之师”之语,以其克相天道,譬《论语》所云:“天将以夫子为木铎。”振铎传警,以醒天下。是故古之从教号为振铎,此之谓也。大学学子乃国家未来之所系,方今社会转型之时,天下熙攘为利,苟无师者守护神坛,则异日学子或逐铜臭而不辍,或媚权势以折腰,浩然正气何处寻觅?象牙学术谁堪相托?故师者欲振正道之铎,鸣真理之钟,则须甘于清正,不存曲学阿世之心,而此心何来?非有高尚之理想信念,不可得也。
余同袍诸人,秉此理想信念,与诸生亦师亦友,是故学业之余,若三观所涉人生琐事,其诸生有疑者,每有短信电话相询之举,而吾侪亦尽力以信念相传,要之力求令其不至尽为俗所染。若毕业论文指导之时,吾侪殚精竭虑,披阅改易,虽知其事苛繁,未尝草率以应。何者?不愿诸生误以科学求索之事可为儿戏故也。师者言传身教,其效甚著。吾院2007级有一学生,毕业论文初甚敷衍,数见责而不以为意,后仆遂依规范判其延迟答辩。彼初不解,以为小题大作,恳告再三,唯求“放过”,而仆不为所动,坚令其依议改弦更张,后彼见无可通融,乃静心撰作,数易其稿,二次答辩终获通过。离校之时,彼赠仆一书,乃罗素名著Human Knowledge: Its Scope and Limits(《人类学术之范域及局限》),扉页有赠言云:“You are the light of knowledge(夫子犹学问之光也)。”师志于道,则生亦知道之不远人矣。
德者,道德情操也。德生于道。启功先生论师,有“学为人师,行为世范”之说,盖师者不唯当学识渊博,更须以身作则,德行足堪为世模范。然德亦有大者,有小者。大者文明之所系,小者良善之所依也。
联语中“莫愧对蜡炬春蚕”之说,出于李义山“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之语,后世多以喻教师之无私奉献。然窃以为春蚕蜡炬,非独有鞠躬尽瘁之意。夫蚕能作丝,丝绸者所以成华服之美,孔颖达《春秋左传正义》云:“中国有礼仪之大,故称夏;有服章之美,谓之华。”则蚕丝实堪称我华夏文明之象征,故古来东西交通,其间道途,即谓丝路,于今犹然。以是观之,师如春蚕,实吾华文明之体,其以生命传承中华文明,沟通中外,若非至德,孰能如是?蜡炬也者,则在火种之义。火为人类智慧文明之始,故西人有普罗米修斯盗天火以予人类之传说。师如蜡炬,以身燃火,而暗夜为之重光,使文明得以存续,诚大德也。古有“天不生仲尼,万古如长夜”之说,佛家弟子亦称释迦牟尼为“本师”,希腊文明之苏格拉底、柏拉图、亚里士多德,无一非为人师者。师之行为世所范,盖以其一身所载之至德,即中华一族之文明,即人类全部之文明。大学之道,在明明德,为师者可不敬哉!
师为德之所在,故一言一行,不可不慎。联中“三复白圭”者即此之谓也。《诗》云:“白圭之玷,尚可磨也;斯言之玷,不可为也。”南容读诗至此,三反覆之,而孔子嘉焉,以其知当慎言之出也。
又联中“春风化雨”一语,则以喻师以其德垂范化育,有如春风风人,夏雨雨人也。教育者,教书育人,教书以知,育人以德。吾侪同袍诸人,深明是义,师生之相亲近,德行之相陶冶,固已成外院一景。2013级针灸七年制一学生尝于教学督导问卷中评吾教研室一教师云:“他是我大学之中遇见的最善良的人。”师能据于德,则诸生能于此间亲知天下大德至善之存,于是乎不觉步武其后,而人类精神文明之承续,固在斯矣。
三、游于知,依于仁
知也者,扎实知识也。师之首要在知识传授,故非有渊博之大知,不能当此任也。夫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为学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为人师者,当求日新,而方今之世,知识之增长何其迅疾,三日不学,瞠乎其后,又何能授业传知?故师者不可不以力学为务也。大学尤然。盖大学非仅教学之场所,亦至高学问之府第,科学研究之殿堂。大学之师生,当能共探天地之奇奥,切磋前沿之新知。是故联中有“三更灯火,三绝韦编”之言。三更灯火五更鸡,乃勤学之谓。今吾侪教师,日间事务繁多,欲待不辍其学,唯有秉烛夜游于知识之海矣。韦编三绝,手不释卷,方能有扎实之根基。吾院褊小,且居于医学院校中,自不免闭塞于语言学界,然吾侪诸人,每相砥砺警策,故亦庶几未尝落于人后。吾院数年皆有学子赴广外读研者,余尝于全国学术会议中遇广外教授,言谈中方知为昔日学生之硕导,而彼于该生激赏有加,于吾院之学术培养亦多有嘉许云。又吾英专2010级有学生远赴澳洲国立大学深造,该校寰球位列十九,其间世界知名之教授,索其本科毕业论文一观,乃击节称赏,谓不意中医药大学之中,亦有如此可堪共语者也。
师之游于知,非唯专业领域而已,亦当涉猎教育领域,是故有“春弦夏诵”之句,以其谓师之授业当因时制宜,因材施教也。而此种种,非有教育学之系统知识不可得也。是故师者一身兼学者与教育家,一而二,二而一也。
仁者,仁爱之心。仁者爱人,而爱人者,人恒爱之。联语中有“效春阳和煦”一语,即谓为师者当以仁爱之心待诸学子,譬如春日暖阳,融却坚冰,一切寒意,不复滞居。仁爱者,实师德四维之核心。今世教育,每以生本为重,窃以为师者有仁心,则师生相洽,本无所谓孰主孰次。西人有“吾爱吾师”之言,盖有师者之仁心,而后有群生之爱戴也。师者从教,苟无仁爱之心,何能安于清贫,恪守至道?苟无仁爱之心,何能待生如子,春风风人?苟无仁爱之心,何能夙兴夜寐,治学不辍,焚膏继晷,以启群蒙?余所以上联以“三”为纲,下联以“春”为应者,即取“三春晖”之义也。三春晖本为慈母之爱子,然于师生又何尝不如是?吾院学子,有毕业多年者,学院每有相召,千里而应者犹且有之。此拳拳之心,非师之春晖和煦,何能致哉!
四、先生之风,山高水长
范文正公《严先生祠堂记》有“云山苍苍,江水泱泱,先生之风,山高水长”四句,堪为四维之注文。颜子谓夫子之道,仰之弥高,钻之弥坚;史迁谓高山仰止,虽不能至,心向往之。是师者之道,譬如高山也。老子言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故君子之德如水。则山高水长,是为人师者大道如山、至德若水也。《论语》有云:“智者乐水,仁者乐山。”故知仁山知水,则山高水长,是为人师者仁如崇岳、知若渊海也。故为师者之风,当有山高水长之象。道、德、知、仁,师德四维,天下从教之人,能日以此为镜者,则非唯师德师风重归泱泱指日可待,夫天下风气之变易,假以时日,亦非不可得也。是为记,并以之与天下同行共勉云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