纽带

方政

我的奶奶是个白白胖胖的老太太，喜欢盘腿坐在自家床上。她经常戴一顶洗得十分干净的白布圆帽，两鬓和脑后露出银色的发丝。她面色白皙，脸上的皱纹长而深刻，沟壑和回曲中藏着历经的岁月。奶奶缠过足，有传说中的“三寸金莲”，我曾见过她的小脚，除大脚趾外，其他四个脚趾像菊花花瓣一样扭曲着。

有一年冬天，奶奶在家里炒菜，一边炒菜一边喘气。爸爸从外面进来看到奶奶，接过铲子就说道：“娘啊，以后你就别炒了。”从那天开始，每顿饭前，奶奶就盘腿坐在床上，等着儿女们把饭菜端上来。

说到吃饭，姑姑和爸爸都格外佩服奶奶。饭菜端过来，奶奶总是会很耐心地吃完。如果身体不好或者心情不佳，就慢点儿吃，分多次吃，但一定会吃完。这是奶奶朴素的智慧——不吃饭，身体不会好；吃不饱，心情会更差。

有一年冬天奶奶突然昏迷，我们赶快把她送到医院急救，大家都以为奶奶不行了。后来奶奶勉强恢复了一些意识，能睁开眼睛，但说不了话。爷爷在家里坐着不断叹气，那时他腿脚不好，眼睛也看不见，我听见他说：“你走就走吧。”没想到奶奶竟然從生死线上挺了过来，只是臀部因为长期卧床生了褥疮。

在奶奶生命中的最后几年，她很少下床，也不怎么出门。这时，她被姑姑们津津乐道的另一个优点也显现出来了，那就是超强的记忆力。比如过年时一个小辈的亲戚来看她，对她讲谁家的谁生了个孩子，是男的还是女的，长得像谁；来年或者隔年这位客人再来时，奶奶就会问他：“你们谁家的谁生的那个孩子怎么样了？”

2007年的某天，爸爸突然来电话说奶奶身体不太好，让我赶快回家。我坐火车赶回家，奶奶那时已经快要昏迷了，估计剩下的时日不多。没想到我刚见到奶奶，还没来得及说话，奶奶就昏迷了，再也没有醒来。

奶奶走后，我们一大家子还和从前一样聚在一起吃饭，但没有奶奶在床上坐着，总感觉少了些什么。一个老人经常是家庭的纽带，有她，家就有灵魂；没她，家就缺少味道。

（摘自《三联生活周刊》2016年第23期 图/子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