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伊凡
在晴朗的午后,我时常会捧一杯茶,一杯产自故乡的茶。沉甸甸的一杯茶,好像捧了整个故乡。
故乡是长沙市下辖的一个小山村,在沩水河入湘江口不远的山脚下。河水缓缓流淌,浇灌着故乡连绵成片的茶园,孕育了故乡天然、生态、原味的茶叶。晨起时便是袅袅的水雾,待采茶姑娘的歌声近了,山峦才怯怯地揭开面纱,露出一点笑意,阳光洒进山林,点亮了茶叶尖上滚动的清露。那一颗颗溶了金屑般的晶莹水珠,“啪嗒”一下,落到姑娘高高盘起的发髻上,就像嵌了一头亮闪闪的珠花。
爷爷平生酷爱品茶,便也圈了半亩三分的茶园,我每天早早地被打发去看着。眼里映入一片鲜嫩的绿,四、五个姑娘或挑篮四顾,或低头耳语。钻进茶园,讨好地东问西问,突然“啪嗒”一下,一滴露珠击中了我的头顶,我一撇嘴,回头瞧,发现后一排茶梯上,那个使坏的茶叶还在乱颤地笑着。
我踮了脚尖,越了半个身子就要去摘。身边的采茶姑娘拦下我,指着一丛颜色深些的茶叶说:“摘这里的,安全些。”她小心翼翼地摘了一片茶叶说:“这茶叶一摘,就回不去了,要珍惜一点儿摘。”
是了,落叶不归枝,茶叶凭着枝、茎、根生它、育它,凭借着茶田生长,一旦离了根,就回不去了。
后来,我辞了故乡。每一次见到茶,尤其是故乡产的茶,就有一种雾似的感伤袭上心头,便再不敢饮茶了。
那天,爷爷给我沏了一杯故乡的茶,发现我恹恹的神情,问起了原委。我问爷爷:“是不是少喝一杯茶,就少了几片被迫离开的茶叶?”
爷爷笑了,摸了摸我的头:“你有没有留意过,采茶时如果遇着过深的了,都会在回春的时候一起剪了,以免吸收太多营养造成浪费。这些茶叶,甚至都制不成茶,就腐烂到土里了。”
我怔怔地望着杯里的茶,离开是它们成长注定的一步,否则就会更早地腐烂。我捧起茶杯,轻嘬了一口,好像故乡的味道在鼻尖跳舞。那茶香,润了故乡的晨露,浸了故乡的雨水,含了故乡的阳光,沾了故乡的夜霜,最后沉淀成这清香,在四肢百骸里流淌,永远不会散去。
责任编辑 马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