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门一响,住在机房的金小雅便醒了,就知道是老马来了。动静虽不大,金小雅却听到了,还是在梦中。方才做的是什么梦呢?金小雅在脑海中回忆着,哦对了,记得自己穿着一身红衣裳,头上被人蒙着一块红布。膀弯被人挎着,一瞅,是自己的同事钱丽丽。钱丽丽呲牙咧嘴大喊,快快拜天地喽,我们还等着吃喜糖呢!金小雅从红布里望出去,看到对面站着一个穿戴整齐的男人,胸前别一朵大红花,正笑嘻嘻地望着自己呢!我的妈呀,怎么会是所长宋东风呢!宋所长早已结婚了,儿子都会喊妈了,闹什么大会呢!就在惊诧之间,忽听一声响,金小雅硬是从梦中钻了出来。当然,如果没有老马开门闹出动静,也许这个梦还得继续做下去,内容会进展到哪一步呢?金小雅觉得不好说,感觉这梦怪好笑的。
每天一大清早,天还是黑黢黢的,老马准时来到了邮电所,点火生炉子烧开水,等到几瓶开水烧好了,也就该开门营业了。一上班就有开水喝,几个邮递员喜得嘴都笑歪了。他们在外面送报纸送信件跑一整天呢,早上将水喝足了,然后再灌一军用水壶带着路上喝,即便是食物跟不上,肚子里也不觉得空得慌。所以,单位里职工都夸所长宋东风做了件大好事。
原来老马是在邮电所门口摆摊子给人家代写书信的,他写书信,明码标价,写一封信,一毛钱,拟一份电报稿,一毛五分钱。有人与他操蛋,说老马,你不地道,一封信那么多字,你收一毛钱,怎么拍一封电报,只几个字,为啥比写一封信还要贵的呢?老马分辨,这你别抬杠,电报字虽然少,但那是精华。精华你懂吗?操蛋的人说,精华能比精子还贵!老马说贵不贵你回家问问你嫂子就知道了!
街上十天四个集,逢集还有点儿生意,要是闭集,老马基本上是在那里看闲景,眼瞅着太阳升起来,再瞅着太阳落下去。老马也不在乎这点儿收入,家里有个儿子当教师拿工资,有他无他都过年。
所长宋东风这天找到老马,说马师傅,你长年在外面摆摊风吹雨淋的,夏天脸晒黢黑,冬天里,手冻得打颤捏不住笔,还不如搬到我们营业室里去,平常你还是干你的代写书信,一早起来,你给我们生炉子烧几壶开水,再帮助我们营业室内外打扫打扫卫生,我们也不亏待你,公家一个月补助你十五块钱,你看这样行不行。老马一想,还挺划算的,他们邮电所送信的邮递员,风里来雨里去的,一个月才三十多元钱工资,他只是烧几壶开水,扫扫地什么的,这钱的确是不少了。十五块钱要写一百五十封信或者拟一百份电报稿呢?相当于他辛苦一个多月的。再说了,又不耽误自己的营生,即便是不给钱,帮人家烧几壶开水,扫扫地面算得了什么事情呢!所以,老马就将摊子挪到屋里去了,成了邮电所一个名副其实的临时工。
今早一开门,突然一个东西嗖的一下从老马的脚底下蹿了出去,当时吓了他一跳,定睛一看,原来是一只花猫。猫嘴里叼着一只老鼠,有一拃长。那只花猫出了门,没跑几步却停在那里不走了,回过头来瞅着老马。老马觉得奇怪,嘴里嘘了一声,又跺了一下脚,那猫依然不动,老马说,你有种,你敢朝我喵一声吗?那猫狡黠眨巴一下蓝眼睛,心说我才不上你的当呢,我对你一喵,我的上等美餐就没有了!你这个老家伙挺狡猾的呢!花猫扭脸跑走了,老马愣在那里半晌才进院做事情。
炉子生着了,老马就见金小雅从机房里出来了,手里端着一只刷牙缸子。老马说小金姑娘起得这么早,是不是我将你吵醒了?金小雅说我每天都是这个时候醒,习惯了。金小雅站在墙拐角刷着牙,老马说小金姑娘,刚才我来的时候,看见一只花猫叼着一只老鼠。金小雅嘴里呜哝一声算是答应。老马继续讲,那只老鼠可大了,说着用手比划着,这么长,有一尺多!金小雅将口中的泡沫吐出来,妈呀,这么大?快成精了!老马说可不,那老鼠还吃得挺胖的,猫嘴差一点就含不住它了!金小雅回屋了,老马接了一盆水,走到营业室,将盆里面的水,用手撩着,撒在地面上,然后找来笤帚,轻轻地扫着。这时,钱丽丽进门了,老马说小钱姑娘,还没有到上班的时间,你今天怎么来得这么早的呢?钱丽丽说你别说了,我一夜没有睡好觉。老马问怎么啦?钱丽丽说,昨天晚上我听广播,广播里报道河南哪个邮电局,我忘记地名了,说是锁在抽屉里的几千块钱的邮票,一夜之间被老鼠啃得乱七八糟的,全部不能使用了。我一夜没有睡好,心里老是担心我的邮票也被老鼠啃了,所以不放心,抓紧过来看看。说罢掏出身上的钥匙,开开抽屉,看到邮票完好无损,这才长舒一口气,然后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吓死我了!稍时突然大叫起来,连声喊道,马师傅马师傅,你快来看哪。老马闻声跑过来。钱丽丽指着桌子上,你看那是什么东西?老马捏起桌子上那一堆黑黑的东西,拿到亮处,告诉钱丽丽,好像是老鼠屎。对了,我早上来的时候,看见一只花猫嘴里叼着一只老鼠,那只老鼠可大了,说着又比划着,这么长,有一尺多!钱丽丽尖叫一声,妈呀,这么大?快成精了!老马说可不,那老鼠还吃得挺胖的,猫嘴差一点就含不住它了!正说着,所长宋东风进门了,老马接着又给宋所长汇报一遍一大早看见猫叼老鼠的事情。宋东风若有所思,半晌说道,马师傅,等逢集,你想着买几只老鼠夹子,若是老鼠将机房的电话线咬断了,那事情就大了!老马说我记住了。
水烧开了,去车站接邮包的值班邮递员刚好回来了。脚前脚后,其他几个同行也都进门了,有人拆开邮包,将归属自己几个大队的报纸信件挑捡出来,装进自己的邮袋里,接着给自行车打足气,喝了一缸子白开水,然后再灌上一军用水壶,一个个跨上自行车,铃铛叮当响,各奔东西。
今儿是个闭集日,邮电所营业室虽然说开门半天了,刚擦过的柜台上已经落满了灰尘,也没有一宗生意上门。宋东风来到机房,这时正是一天最忙的时候,金小雅有条不紊地,左手插上这个插孔拔下那个插头,然后拔下这个插头又插进那个插孔,右手摇把不停地摇着,嘴里不停地喂喂喂喂,你是哪里,请讲请讲。她虽然戴着耳机,还是觉察到了身后有人,她回首望一眼,见是宋东风,猛然想起了清晨那个梦,脸上不由人地红了。金小雅将耳机摘下来,眼睛注视着面前这个年轻的转业军人。有事吗宋所长?宋东风说,王庄大队的电话与高大庄线路有些串线,我带人前去看看。金小雅莞尔一笑,说你是所长,你去干什么不必与我说。宋东风说,中午饭我不能替你班了,你让钱丽丽临时帮你接一下电话吧。金小雅说,好的。然后重新戴上耳机,自顾忙去了。宋东风还想说什么,见金小雅嘴手不失闲,只好转身出来了。
邮电所虽然有七八个职工,除了金小雅是县局派下来的,其余都是社办人员,包括他这个所长,所以宋东风只要有什么事,还是习惯地和金小雅打个招呼。其实不单单是这个原因,金小雅业务纯熟,嗓音甜美,普通话说得好,工作认真负责,待人接物更是没得说,在全县公社一级的接线员来讲,不属一也是属二的,所以自觉或不自觉,宋东风拿金小雅非常重视,也非常尊重她。也不止一次在县邮电局领导那儿夸金小雅的好,并建议能不能将金小雅提拔成副所长。当然,这些话,宋东风从来没有在金小雅面前漏过半点口风。
二
金小雅端着搪瓷碗出门,抬头望一眼天上的太阳,估计午饭时间已经过了,所以她的脚步不由快了起来,大步撵着小步,近似于小跑。碗中的不锈钢汤匙,也随着跳动起来,叮叮当当一路。要是时间不紧的话,金小雅平常走路是四平八稳的,披着的长头发用一条花手绢随便地扎在脑后,不紧不慢地,边看着街景边沐浴着阳光与清风,一天就出来这么一次,她要好好地享受一下外面的世界。
公社食堂离邮电所说远不远说近不近,要是不赶时间的话,腿不酸气不喘,走走也就到了,今天饭时有些迟了,金小雅就感觉路程怎么那么远,虽然是深秋的天气,她却感觉到身上有些汗津津的了。
刚刚进到公社大院,迎头遇见了公社书记张松年。金小雅性格有点腼腆,平时很少主动招呼人,特别是公社领导。要在以往,张书记身边总有人,她就一低头过去了。偏偏今天大院里前后都没有人,又是走对面,金小雅就知道躲不过去了。只好主动上前招呼,张书记好。张松年刚刚吃过饭,边走着边用火柴棒剔着牙,啧咂着嘴,小金哪,还没有吃啊?金小雅说嗯。张松年说,怎么来得这么晚的呢?饭菜都快好凉了。金小雅抿嘴一笑算作答应,就想侧身过去。张松年好像对于自己刚才说过的话忘却了,既然说饭时过了,你就别啰嗦了,让人家抓紧去食堂吃饭哪,可是他却将金小雅喊住了,对了小金,我问问你,你的普通话是在哪里学的?金小雅不好走了,别说是公社的书记问话,即便是一般同志,人家找你说话,你总不能不理人家吧?那样就不礼貌了,况且,金小雅作为邮电所的总机,经常与人家打交道,有的人不认识她,可一摸起电话,一听声音就知道是谁了,所以不论是对谁,金小雅都是非常的热情,用她自己的话来说,这是职业道德。金小雅回答张松年的话,我是自学的。自学的?张松年有些奇怪,你怎么自学的?金小雅眼睛望着食堂,心想张书记如果看见她的表情,马上会想起来,就会说,哎呦,你还没有吃饭呢?天不早了,快去食堂吃饭吧,等有时间我们再拉呱。可是张松年今天好像没有什么要紧的事,也忘记了面前饥肠辘辘的金小雅,掏出一支烟来,点燃后又问道,你告诉我,你是怎么自学的?金小雅无可奈何地说道,我是和广播学的。张松年对于这个回答十分满意,真不简单!有时候,我在电话里一听到你的声音,都舍不得放下听筒了!金小雅说谢谢张书记的表扬!张松年说好好表现,我与你们县局的几位局长都挺熟,等有机会,我帮你反映反映。金小雅没有回答,也没有说一句感谢的话,她知道她如果再与张书记这么拉下去,食堂恐怕真的要关门了。所以用缄默来软抵抗。张松年没有听到对方的感谢之词,也没有感觉到突兀,想起什么来,说小金,交代你一个任务,你每天帮助我了解一下天气情况可以吗?然后打电话告诉我。金小雅心想这个张书记真有意思,我是邮电所的接线员,又不是气象站的预报员,我怎么帮助你了解这个事情呢?真有需要,你去找公社的广播站也行,起码说广播站每天都有几次全县的天气预报这个节目。张松年仿佛明白金小雅心里在想什么,继而说道,其实我知道交待你这个工作有点儿不合适,不过——张松年欲言又止,不合适就不合适吧!猛然想起了什么,哎呦哎呦!一拍自己的脑门,我光顾了说话,忘记了你还没有吃饭呢!快去快去,饭菜都好凉了!金小雅如释重负,撒腿就向食堂跑去。
食堂里空荡荡的,做饭师傅杜淑华正在收拾桌子,见到金小雅进门,说你今天怎么来得这么晚的呢?杜淑华是宋所长的老婆,金小雅说对不起了嫂子,让你久等了。杜淑华放下手里的活,走到灶前,掀开锅盖,从里面端出一碗米饭与一碗猪肉炖粉条。放在桌子上,说道,我就知道你今天肯定得来晚,宋东风下队了,没人替你班,所以我将饭菜早早地坐在锅里,里面有热水温着,现在不凉吧?金小雅一脸感激,不凉不凉,谢你了嫂子!杜淑华说谢什么呢?又不是外人,再说了,公社无论哪个干部来晚了,我也都一样,这是应该的。说着压低声音,碗底有两块大瘦肉,我知道你不喜欢吃肥的。金小雅一双丹凤眼对着杜淑华笑一笑,大口小口吃了起来。杜淑华拿起一块抹布抹桌子去了,边抹便说道,中午你们所里那个钱丽丽,和广播站那个侯建设一起来吃饭,吃饭没有说话时间长,我知道她不回去你就不能来吃饭,没人替你啊,我就当真不当假地撵她快回去,撵她好几遍她才走,看样子那个钱丽丽和广播站张那个侯建设很谈得来,他们是不是在搞对象?金小雅摇摇头,我不知道。
吃完饭,金小雅又买了一个馒头,说是晚饭就不过来吃了。杜淑华知道金小雅会过日子,再说,总机也离不开人。她经常这样打发自己的晚饭。
广播站就在公社大门口,金小雅都走过去了,又走了回来,她想起了张松年的交待。虽然张书记只是那么一说,她还得认真对待。固然这件事情不是自己分内的事。
中午广播时间已经结束,侯建设正在屋里擦拭着设备,见到金小雅来访,虽然他们彼此熟悉,因为金小雅很少来广播站玩,所以侯建设感觉很突然。侯建设呦了一声,哪阵风将你给刮来了?金小雅也开玩笑,不是东南风就是西北风。侯建设欲搬板凳让金小雅坐,金小雅说你别忙乎了,我就是来与你说句话。接着便将来意说了。侯建设说这事好办,我天天将天气预报记下来,我再打电话给你说,要不写在纸上给你送过去也行。金小雅说别麻烦你了,你还是打电话吧,反正我除了来食堂吃饭,一天到晚都在总机旁。侯建设往外送人,想起什么来,说小金,我也正有一件事情想麻烦你呢?老早就想与你讲,但是一直不好意思张口。金小雅说,什么事还让你这么不好意思?侯建设说,我想和你学学普通话。金小雅说那有什么难的,其实我也是跟着广播学的,你有这么好的机会,还找我学什么呢!每天多多听听广播,遇到哪个字弄不准的,你再找新华字典查一查,不出三月,管保你有很大的收获。侯建设很高兴,我听你的。你要是不嫌烦的话,有空我去邮电所当面请教你行不行?金小雅说,你和钱丽丽是好朋友,有什么不行的呢!
三
一个下午,邮电所的营业室里就像是一碗面撒在一口大锅里,清汤寡水的,别说是人,连个鬼影子都没见。闲得人发烦。钱丽丽的眼睛瞅着街心都瞅得又酸又涨,且哈欠连天。老马也是一天没开张,坐在桌子旁除了打盹就是吸旱烟。钱丽丽说马师傅,原来清闲是那么难受!老马说,你难受什么,到月底公家不少你一个子儿,可我就不一样了,白坐了一天不说,还贴了半包烟丝。钱丽丽说,你若是不代人写信,旱烟你也省不了!老马说这话不假。不过,有事情做,烟就吸不了这么多了,越闲越想吸。
有人进门,是个老妇女。有顾客上门,钱丽丽眼睛立马有了神采,急忙站起身来,大娘,你要办什么业务?老妇女未曾说话先自叹了一声,然后从口袋里掏出来一封信,说姑娘你给看看,这封信寄出去十几天了,怎么又给退回来了呢?钱丽丽接过来一看,说大娘,你这封信地址写错了。怎么写错了?我孙女是按照来信的信皮上一字一字对照着写的,怎么会错了呢!钱丽丽说,不是写错了,是写颠倒了。老妇女说怎么就写颠倒了?钱丽丽说,你把收信的地址写成接信的地方了!老妇女还是听不明白,写颠倒了怎么会回到了咱家里的?钱丽丽耐着心解释道,大娘,也就是说,你的信因为地址写颠倒了,所以你这封信在地球上转了一圈又原封不动地给退了回来,你明白了吗?老妇女摇摇头,我不明白,我就晓得,我花了八分钱,我寄出去的信结果又给退了回来。钱丽丽说这你怨不着邮电所。老妇女说,那天我就是从你手中买的邮票,信没寄走,我就得来找你。钱丽丽苦笑。老马说,这位大姐,你这事好办,你再花八分钱邮票,我给你贴一只信封,我还帮你写好,重新再寄你看好不好?老妇女说不好。我已经花过邮票钱了,我为什么再花一次钱呢?钱丽丽说,不是你的地址写错了吗?那张邮票作废了?老妇女不依不饶,你说作废就作废了?老马说这位大姐你听我说,邮票已经盖过邮戳了,盖过邮戳那张邮票就不能用了你懂吧?我不懂,反正我花过钱了,我不能再花一次钱,你们邮电所得负责。钱丽丽说大娘,你怎么不讲理的呢?我怎么不讲理了你说给我听听!钱丽丽说,你花过钱不错,可是你将地址写颠倒了,这张邮票就不能用了你明白吧?老妇女往老马桌子前的板凳上一屁股坐了下去,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今天你们不给我解决,我就不走了!
宋东风下队回来了,一进院子,就听到前面争吵声,车子未停稳就急忙过来了,见到钱丽丽,问道是怎么一回事。钱丽丽便将事情的原委说了一遍。宋东风从身上掏出一毛钱,撕了一张邮票,又拿了一个信封,让老马将信封誊抄了一遍,然后对着老妇女说,大娘,信我帮你重新寄,你放心回家吧。老妇女瞅了钱丽丽一眼,哼了一声,你看看人家这位同志,怎么办事的!你也学着点儿!等老妇女出门,钱丽丽说宋所长,你花钱买和气,不讲一点儿原则,今后再遇到这种事,我怎么办?宋东风说,这个大娘没有文化,又与她讲不清什么道理,你说能怎么办?难道说就因为一张邮票,和她争得你死我活的吗?这样,影响不好不说,能解决问题吗?不过,这件事情倒提醒了我,虽然信件是由县局分拣的,假如我们的工作能做细致一些,收到信之后,在没盖邮戳之前,注意检查一遍,这种事情就不会发生了。毕竟我们服务的对象是农村,是农民,很多人不识字。如果农村都有文化,那马师傅就失业了,你说对不对老马?老马正将誊好的信封用浆糊封口,连忙应承,对对对对,宋所长讲得既在情又在理!钱丽丽瞥一眼老马,说马师傅就会顺杆子爬!老马不由哈哈大笑起来,因为牙齿牺牲了不少,哈喇子都流了出来。
四
快到下班的时间了,这会电话有点儿稀少,这也是一天中总机最清闲的时候。宋东风进到机房的时候,金小雅正在低头看一本什么书。宋东风说看什么呢小金?那么全神贯注!金小雅说宋所长下队回来了?说着合上书,金小雅的床铺就在机子旁边,金小雅就顺手将书塞到了枕头下面去了。宋东风本想借机翻一翻金小雅的书,如果好看的话,他想借回家看看,这几天晚上有点儿失眠。见金小雅将书藏起来了,固然金小雅不是故意的,他也不好伸手了。宋东风说,王庄与高大庄两个村子的线被风搅在一起了,所以串线了。金小雅问,问题解决了吗?宋东风说解决了。金小雅说,今天有好多电话要这两个村子,我都与他们说线路有问题,线路修好了就好了。宋东风想起什么来,正好这会儿电话不多,我替你一会儿,你去食堂吃饭吧。金小雅说,我中午捎了一个馒头来,就当晚饭了。宋东风说,这哪行呢?你经常这么凑合,当心肠胃搞坏了。金小雅说,哪有那么严重呢!宋东风说,过去我们在部队,通讯班经常出去查线路,吃饭就有点儿不及时,我们全班多数人都得了胃炎,还有胃溃疡。金小雅说这么吓人啊!宋东风说,就这么吓人,所以你一定要注意了,别年纪轻轻的,落下个毛病。金小雅说我知道了。他望一眼窗外,天不早了,你该下班回家了。宋东风说,你真不去食堂吃饭了?金小雅说不去了,再说,我现在也不怎么饿。一个是午饭吃晚了些,加上中午又吃得饱。宋东风问,中午食堂吃的什么好菜?金小雅说猪肉炖粉条。你家嫂子特殊照顾我,在我的碗底偷偷埋了几块大瘦肉,所以到现在我的肚子里还是饱饱的。宋东风开玩笑道,怪不得到现在不饿的嘛,原来是肚子里有了油水了!
晚上,基本上没有什么电话,社直机关都下班了,谁没事跑到单位打电话呢?除非县里头紧急开什么会,临时打电话通知公社,一般金小雅就坐在机子旁,一边织毛线,一边值班听电话,织累了就看看闲书什么的,该睡的时候,放下手中的毛衣或者书本,和衣往床上一躺就睡了,万一有电话进来,也方便起来。今晚,金小雅感到身上有点儿疲乏,外面大街上的广播还没有结束,困意就上来了,她正想上床睡觉,猛然想起来中午公社张松年书记交代的任务,立即戴上耳机,给广播站的侯建设去电话问问明天的天气情况,要了半天,那边一直没有人接,正迟疑,猛然听得有人敲门。一般晚上,没有人来机房串门,怎么说,邮电所也算是个机要重地,即便是白天,机房里也不是随便出入的。
金小雅问是谁?一个男人的声音,说是我。我是广播站的侯建设。金小雅一边开门一边说,我正在给你挂电话呢?侯建设一脚门里一脚门外,这么晚打扰你不好意思,要不是刚才放大器出了点儿毛病,我早就来了。金小雅说里面坐吧。房子里只有一张总机坐的椅子,金小雅只好坐到床沿,将椅子让给侯建设。侯建设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交给金小雅,这是今晚最新的气象预报。金小雅说谢谢你,不过你还得起来一下,我现在就打电话给张书记报告一下天气。侯建设只好站起身来,就站在金小雅的身后,眼瞅着金小雅打电话。一股香皂的香气直扑侯建设的面门,香气是从金小雅的头发里飘出来的,侯建设不由人地深呼吸了一口,恨不得将好闻的香气全部收入囊中。
打完电话,金小雅又坐回到床沿上,侯建设也不客气,又二番坐到总机的椅子里。金小雅说谢谢你侯建设,侯建设说举手之劳,用不着谢。我还有事求你呢!说着从身上掏出一个日记本,上面写满了字,他说小金,耽误你一会儿时间,我念一段话,你给我纠正纠正。刚刚人家帮了自己忙,金小雅也不好拒绝,就点点头。未念之前,侯建设想起了什么,就抛开正题,说小金,你知道我学习普通话是为了什么吗?金小雅淡淡一笑,我怎么知道呢,我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侯建设说不瞒你说,我准备考我们县广播站的播音员,所以说我得认真学,也希望你能帮帮我,将来我真的能考取了,我一定要好好地谢谢你!金小雅说你这么说,我的压力就大了,我怕我教不了你,我又不是什么科班出身,普通话也不一定标准,我怕给你教坏了!侯建设连忙摆手,教不坏教不坏,我要能有你这个水平,考播音员那就不在话下了!金小雅说,你在公社广播站不是干得好好的吗,为什么要这山看着那山高呢?侯建设说,我是个社办人员,弄不好哪天就被人开了,要是能考上播音员,那就是正式的国家干部了,再说,我从小起心里就想当个播音员。金小雅说原来如此。侯建设说我现在开始念了。金小雅说好的,你念一遍我听听……
有人敲门。金小雅心说奇怪了,这么晚了,会是谁呢?因为屋里坐个男人,她的胆子无形之中就壮,所以也没问是谁就直接去开门。
原来是同事钱丽丽。
钱丽丽与金小雅打了个招呼,接着问侯建设,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呢?侯建设说。我来请教小金普通话的。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钱丽丽说你单位人告诉我的。侯建设说你找我有事?钱丽丽说就是找你玩的。侯建设说,我没空,你没看我有事吗?钱丽丽一眼看到金小雅床上织的半截的毛衣,说金姐,你这毛衣怎么织得这么好看的?尤其是这花纹,真好看。金小雅说我就是随便织的。钱丽丽说,随便织就织得这么好,若是认真织不知道要好到多少倍呢!金小雅说你别夸了,再夸我就飘到云端去了!钱丽丽说金姐,赶明你得教教我织毛衣,我可想学了,我才羡慕人家织毛衣。金小雅说这有什么值得羡慕的呢!有时间我教你,一学就会。侯建设看到两个女人拉得这么热乎,也插不上嘴,再说时间也不早了,怕影响金小雅休息。和金小雅说有时间再来请教吧,就告辞出来了。钱丽丽紧接着追出来,说侯建设你等等我啊,我有话和你讲。侯建设因为钱丽丽打扰没有学成,心中有些不悦,停住步,口气有点儿生硬,三更半夜的有什么事?半晌钱丽丽说道,你一急我,我却想不起来了!侯建设没好气地转身走了。
五
清早,金小雅起了几次都没有起来,头昏脑胀的,浑身疼,还伴有发烧。昨晚她就觉得身上有点儿不对劲儿,果不其然生病了。
上班的时间到了,电话铃声一个劲地响个不停,金小雅硬撑着起来,接了几个电话之后,一头趴在总机台上起不来了。
钱丽丽去机房找金小雅什么事情,看到金小雅趴在那儿不动弹,喊了几声也不应声,慌忙去喊所长宋东风。宋东风进来之后,一摸金小雅的脑门滚烫热,就知道是生病了,急忙让钱丽丽将他的自行车推过来,抱起金小雅放在车子的后座上,然后直奔公社医院。钱丽丽跟在车后,说宋所长,机房怎么办?宋东风说,你先顶上,等一下我来替换你。钱丽丽说,有人来寄信怎么办?今天又逢集。宋东风说,你拿一部分邮票交给马师傅,有人寄信让他替你办。
挂了一瓶盐水,又打了一支退烧针,金小雅才慢慢好受些,一睁开眼睛,看着身边的宋东风,撑着要起来,说宋所长,我得赶紧回去,机房离不开人。宋东风说,你现在病成这样,怎么回去工作呢?机房由钱丽丽帮你接电话,等一下我就回去,你安心躺一会儿。再说你回机房,电话一个劲地响,也不能好好休息,还不如在这儿歇着,等病好了再回去。金小雅想想也是,也就不再坚持了。
宋东风走了之后,金小雅闭上眼睛休息,没曾想睡着了,等她醒来,已到中午了。她想起来倒杯水喝,浑身却没一点儿力气,正在这时,侯建设从门口进来了。金小雅说你怎么来了?侯建设说,我上午有点儿空,我去邮电所找你,本想请你给我辅导辅导的,才晓得你生病住院了。金小雅说真不凑巧。侯建设说今后有的是时间。昨晚还好好的,怎么说病就病了呢?你想喝水吗?我给你倒杯开水吧?金小雅说,正想喝呢?那就麻烦一下你吧。侯建设说互相帮助,说什么麻烦呢!他将金小雅扶起来,然后倒一杯水送到她的手中。金小雅喝罢水,半躺在床上。刚刚睡了一觉,又喝了一杯水,感觉精神好多了,忽然想起什么来,问侯建设道,你昨晚那个日记本装在身上没有?侯建设说装着呢。金小雅说,趁现在没有事,你念一遍我听听。侯建设说你现在身体不舒服,等有时间再说吧。金小雅说没事。侯建设便从身上掏出那个日记本,照着念了起来。等侯建设念罢,金小雅帮他纠正了几个字,又指出哪些字发音不准确。正在这时,钱丽丽端着一只饭盒进门了。钱丽丽说金姐好些了吗?金小雅说好多了。钱丽丽说你早晨吓死我了,喊了你几声你都不答应。金小雅说,现在没事了。钱丽丽将手中的饭盒放在床头柜上,这是我们宋所长让他的老婆在食堂给你做的病号饭,青菜面,还卧了一个鸡蛋,你趁热吃吧。怎么样?我们的宋所长对你挺关心的吧!金小雅淡然一笑。侯建设在一旁插话,你要是生病的话,宋所长也会这么做的。其实钱丽丽一进门就看见侯建设了,故意不理他。她觉得侯建设突然关心起了金小雅,她心里有点儿不自在。她瞥一眼侯建设,说侯建设你怎么说话的呢?你是不是也巴不得我生病?侯建设说你别误会,我是接你的话随口这么一说。钱丽丽说,你说错话了,罚你请我看一场电影。她望一眼金小雅,金姐,你给作证,别让他耍赖!侯建设说,不就是一场电影吗?我请。等小金的病好了,我们一同进城,不但请你们看电影,我还请你们下馆子吃一顿好的,鸡鱼肉蛋随你们点。钱丽丽说,这可是你亲口说的,到时若是赖账,看我怎么治你!侯建设说你放心,我绝不会赖账!钱丽丽将饭盒打开,让金小雅抓紧吃,不然面条坨了,就不好吃了。金小雅说侯建设你还没有吃饭吧?侯建设说不慌,等一下我再去食堂,现在人多。金小雅说你回去吧,广播站事情也蛮多的。钱丽丽说,我们都走吧,让金姐吃饭,我还得抓紧回去替宋所长吃饭呢。侯建设还想多呆一会儿,钱丽丽一把拉起他的胳膊,走走走走,你一个男同志在这儿也不方便。硬将侯建设拽出了门。
出了医院,见到路上熟人多了,钱丽丽这才松开了侯建设的胳膊。钱丽丽说侯建设,你真是没有眼色!侯建设问,我怎么没有眼色的呢?钱丽丽说,金姐生病了,你还缠着人家学什么普通话,可不就是没有眼色了嘛!侯建设说,是小金让我念给她听听的,又不是我强求的!钱丽丽没好气地说,人家让你念你就念哪!侯建设有些心烦,心说,你什么都管着我,你是我什么人呢!但这句话他没有说出口。钱丽丽说,你现在怎么想起来学什么普通话的呢?侯建设不想与钱丽丽啰嗦,半晌说,燕雀焉知鸿鹄之志呢!钱丽丽说,你瞧你能的,我知道你比我多喝了几年墨水,你少在我的面前拽文行不行!侯建设偷笑不语。
到了公社门口,钱丽丽换了一副柔软口气,说你今晚去我家吃饭吧。侯建设说晚上我还有事。钱丽丽说,有事也得吃饭哪!我让我妈给你擀面条吃。侯建设说,还是不去了吧。侯建设也不想将关系搞僵,钱丽丽对他还是不错的,起码说平常挺关心他的,两人也能合得来。就对钱丽丽说,改天再去吧。
六
初冬的风,被突如其来的西伯利亚寒流一搅和,天气一下进入了寒冬,一早起来,汪塘里已经结了一层厚厚的冰,一脚踏上去,纹丝不动。
钱丽丽忙完一阵子之后,趁现在没有顾客,拿着一团毛线和毛衣针,到机房找金小雅教她织围巾。毛线早就买好了,只是一直没有腾出空。现在发现天气说冷就冷了,想抓紧将围巾织好了,送给侯建设围上。天再一变,说不定气温就更加低了。所以钱丽丽计划熬个夜,用最快的速度,将围巾织出来,让侯建设脖子早一天暖和暖和。恰巧金小雅这会儿也清闲,钱丽丽将缠好的毛线放在她的眼前,她一下就明白了。钱丽丽说金姐,你摸摸,看看这毛线质量怎么样?金小雅说行。钱丽丽说,含百分之七十五的羊毛。金小雅说哦。钱丽丽说这颜色呢?你觉得怎么样?我当时本想买白色的,又怕不耐脏,所以才买这个灰色的。你觉得这个颜色老气不老气?金小雅明知故问,你是给谁织得呢?钱丽丽说,还不是那个侯建设嘛!金小雅说,还行吧。想起前段时间在公社食堂杜淑华说的话,就问道,你与侯建设的事情怎么样了?钱丽丽说什么怎么样了?金小雅说,还瞒着我呢,你们是不是挑明了?钱丽丽说,怎么说呢?我们彼此有好感,还没有公开呢!金小雅说要不要我给你们撮合撮合?钱丽丽心想,你自己还没有下家呢,你还是考虑考虑你自己的事情吧,就说道,水到自然成,顺其自然吧。金小雅一笑,你织围巾打算织什么针的呢?钱丽丽说,我连毛衣针都不会打,我上哪去懂得织什么针的呢?金小雅起身从床底下拖出她的柳条箱,在里面翻找了半天,找出一本毛衣编织书,然后交到钱丽丽的手里,说你拿回去参考一下,我先替你起个头。钱丽丽说谢你了金姐。金小雅说,你这么客气干什么呢?等你们结婚了,想着多送几块喜糖给我吃就行了!钱丽丽说,那是少不了的!说罢拿着编织书站起身,说金姐,我先去前头照应一下,等一下我再来找你学织围巾。
有电话进来了,金小雅忙去接,接通之后,刚拿起织针,所长宋东风哈着手推门进来了,问金小雅冷不冷?金小雅说还行。宋东风说织毛衣啊?金小雅说不是毛衣,是织的围巾。宋东风又问,给谁织的?金小雅说,不是我织的,是钱丽丽织的,她不会织,让我替她起个头。宋东风坐到床沿上,说小雅,有件事情和你商量一下。金小雅说宋所长你不要客气,我既不是头又不是尾的,所里有什么工作,你直接安排就是了。宋东风说这件事必须与你商量。昨天接到县局的电话,准备给我们所再派一个总机来,也是个女同志,姓刘,叫刘畅。过几天就会来所里报到。因为所里接线员就你一个人,的确是有些力不从心,要不是我和小钱替你,你连一顿热乎饭都吃不了。有时连白加夜,也确实是辛苦你了。这下好了,有两个人,每人半天班,夜班轮流,这样的话,星期天你们也可以正常轮休了。金小雅说真是太好了。宋东风说,这件事我已经反映好长时间了,再不解决,我还得继续反映。金小雅说谢谢宋所长关心。宋东风说,这是我应该做的。金小雅拿起织针织毛线,宋东风说,还有一件事情,马上到年底了,估计今年我们所能被评上先进,县局让我们再报一名先进分子,我将你的名字报了上去,如果批下来,到时去县里领奖状,你还得准备一份发言稿呢!金小雅谦虚道,我哪够呢,你还是报其他同志吧。宋东风说,我们所里,谁也没有你有条件,我也分别在下面征求一下意见,他们都同意。金小雅说,我觉得我不够,要不然在他们邮递员之中选一个吧,我觉得他们比我还辛苦,起早贪黑,风里来雨里去的。宋东风说,已经决定了,名单也已经报上去了,你就别再推辞了,有句话是怎么说的,谦虚过火了就是骄傲!宋东风怕金小雅再推让,说我得下队转转,这两天刮大风,我得下去检查一下线杆线路。转身欲走,忽又想起什么来,对金小雅言道,我准备将库房腾出一间来,留作你们两个总机的宿舍,机房这张床不动,留值班时休息。金小雅说好。
七
星期天这天,钱丽丽没有像往常那样睡懒觉,一早起来,梳洗打扮一番,连早饭都没顾上吃,拿着昨晚刚刚织好的围巾直奔公社广播站去找侯建设。恰恰侯建设不在,侯建设同事告诉她,侯建设可能去邮电所了。钱丽丽虽然一肚子不高兴,还是调转身向自己单位走去,清早房檐上的冰霜一下全跑到了她那兴冲冲的脸上。
机房的房门是虚掩着的,钱丽丽留了个心眼,站在那里听动静,房子里传来金小雅接电话的声音,并没有侯建设说话声,进还是不进,钱丽丽在门口踌躇半天,最后决定还是进去看一看。她咳嗽一声,然后推开了门。
侯建设果然在里面,就坐在金小雅的床沿上。侯建设见到钱丽丽进门,说丽丽你今天不是休息吗?钱丽丽酸不拉叽地说,休息我就不能来吗?别忘了,这可是我们的单位呢!这时,金小雅正好接通了一个电话,将通话监听的小开关关闭,然后望着钱丽丽,你的围巾织好了吗?钱丽丽没好气地说,织了缠,缠了织,昨夜几乎熬了我一个通宵,你瞧瞧,到现在我的眼睛还是红的呢!金小雅对侯建设说,你得好好谢谢人家小钱。他们讲话,侯建设不知所云,等到钱丽丽将那条灰色的围巾从书包里拿出来,围在他脖子上的时候,他还没反应过来。钱丽丽问侯建设,好看不?暖不暖和?侯建设说这是给我织的?钱丽丽说,东西围在你的脖子上,你说是给谁织的!侯建设有点儿憨了,说我没有请你织这个啊!金小雅埋怨侯建设道,这是钱丽丽对你的一番真情实意,难道说你心里还不明白吗?钱丽丽也被侯建设的话弄得哭笑不得,指着侯建设,他就是猪,一头憨猪!侯建设将脖子上的围巾拿下来,说我围这个东西不习惯,有点儿扎得慌。金小雅说侯建设,你别在福中不知福,白白辜负了人家钱丽丽的一番苦心!侯建设心说,我又没让她给我织这个玩意儿,什么苦心不苦心的呢,我不要,我也不领这个人情。就对钱丽丽说,我不习惯围这个,你还是送别人吧,要不然,给你父亲围吧。钱丽丽真是气不打一处来,要是金小雅不在面前,她也许不会发火,若是在背后,就他们两个人,说什么都不会生这个气,现在实在是抹不开脸,直憋得脸通红,一把夺过侯建设手中的围巾,愤然说道,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然后气呼呼地一摔门走了。
钱丽丽走了之后,金小雅开始埋怨起了侯建设,她说侯建设,你是真傻假傻?侯建设说我不傻。金小雅说,你不傻,你难道看不出来钱丽丽对你的一份情意吗?侯建设说我们彼此只是认识,连个知心的朋友也算不上,我怎么能要她这么贵重的东西呢?金小雅说,你说实话,你对钱丽丽有好感吗?侯建设说,好像有一点儿。金小雅说,那不就得了,人家大姑娘点灯熬油热扑扑地给你织了一条围巾,你一句感谢话没有不说,还那么刺激人家,哪个姑娘能受得了你的这个态度呢?况且,钱丽丽为了给你织这条围巾,熬了几个晚上呢!我要是你,现在就去找钱丽丽,当面道歉,然后哄哄她就没事了。侯建设说,等一下我再去,我把你昨天布置给我的作业念一遍给你听听。金小雅说,你现在快去吧,什么是轻重缓急你不懂吗?
其实钱丽丽没有走,一个人正坐在柜台里面眼泪婆娑地生闷气。侯建设来到近旁,半晌说道,小钱,刚才我说话是无心的,你别往心里去,我觉得我们还没有到那种程度,所以,委屈了你一片心意。我现在就给你当面道歉!钱丽丽说你知道吗?我不会织毛线,为了你,我专门找金小雅现学,苦累不说了,没有想到,连你一句柔软的话都没有得到。侯建设说我知道我错了,你原谅我一次吧!忽然,钱丽丽从抽屉里摸出一把剪子,扯过围巾就要剪,既然你不喜欢,还不如剪了它!侯建设一把夺过来,将围巾围在自己的脖子上,说我喜欢我喜欢,剪了它多可惜呢!
金小雅从机房里跑出来,看到侯建设,说侯建设你没走啊。侯建设说有事吗?金小雅说,刚刚广播站打电话来说,你的父亲生病了,挺重的,这会儿正在公社医院抢救呢,你快去看看吧!侯建设一听,急得直搓手,没有把话听完,拔腿就跑。
侯建设走了之后,钱丽丽好半天才发现织给侯建设的那条围巾还在自己的手里,心中多多少少有点儿不痛快。原打算,下午约侯建设去城里看一场电影的,自行车都跟本所的邮递员借好了,现在看起来是去不成了,也不知侯建设父亲的病情怎么样,她准备去公社医院看一看,连将这条围巾送给侯建设。走出去不远,猛然想起来侯建设父亲突然生病肯定缺钱,又急忙往家里走,她的工资都在母亲那儿攒着,她得要点钱装在身上,以防侯建设到时用钱掏不出来。毕竟事发紧急。
八
今天的天气真好,无风;阳光十分充足,将院子里灌得满满的,溢得四处皆是。
星期天的电话不是很多,看到今天外面阳光明媚,金小雅将机房的门打开,然后搬张凳子,坐在院子里看书。眼睛虽然盯着书本,耳朵却时刻听着机房里的动静,随时准备着接听电话,所以她看书就是有当无的事情了。最主要的是,她想补充一下阳光。常期在机房里工作,除了中午吃饭那会儿能见见太阳,一般时间无论有没有电话,都得在那儿呆着。
宋东风这时出现了。看见金小雅坐在院子里晒太阳,就说道,今天的太阳真是好,不晒一下,实在是可惜了。
宋小雅急忙回屋去搬出来一张凳子,放在宋东风的面前,说宋所长你也享受享受大自然的厚爱吧。
宋东风说,我条件比你优越,我经常下队,与太阳是经常约会的。
半晌,金小雅说,宋所长不在家休息,星期天怎么过来了?
宋东风说,你嫂子上班去了,孩子让他爷爷带出去玩了,所以我没有什么事,在街上瞎遛了一会儿,不知道怎么就拐到单位来了。
其实,宋东风经常星期天来单位,有时替金小雅接接电话,有时在自己的办公室里瞎忙乎。金小雅时常这么问他,他也都是这么回答。
宋东风说小雅,我替你一会儿,你出去转转吧。
金小雅说,镇子上就那么一条街,有什么转头?
宋东风想想也是,逢到星期天,所里就金小雅一个人在上班,又不多给工资,他心中总觉得有点儿对不起金小雅,所以时常这时候过来关照一下。
宋东风舒了个懒身,马上就好了,那个小刘,明后天就会来所里报到了,到时候,机房有两个人,你们就可以轮流休息了,若是想回家看看也随便了。
金小雅说,多少年习惯了,再说回家也没有什么事情。我若是想回家,不是还有你和钱丽丽替我值班吗?
宋东风想起了什么,说小雅,晚上下班到我家吃饭吧。早晨你嫂子割了一块肉,准备包水饺吃,馅子我已经剁好了。
金小雅说,谢谢了,我就在食堂吃就行了,不妨碍你们了。
妨碍什么呢?宋东风点燃烟,你的家又不在本地,作为所长,关心你一下还是应该的嘛。
金小雅推让道,还是不了。
宋东风说,你别客气。与你说实话,这是你嫂子让我喊你去家里吃饺子的。说你一个人在农村上班不容易,让我多多关心关心你。就这样定了,等包好了水饺,我来所里替你,或者我给你送来都行。说罢,站起身走了。
金小雅欲说什么,机房里电话突然响了起来,她急忙回机房接电话去了。电话是公社书记张松年打来的,张书记说小金你在机房啊?金小雅心说,我不在机房能接听你的电话吗?金小雅说张书记有事吗?张松年说,事情不大。小金说张书记你请指示。张松年哼哈半天,说这样吧,这件事在电话里讲不清楚,等一下我到邮电所找你当面说吧。
放下耳机,金小雅愣坐在那里想了许久,她在琢磨张松年找她有什么事情。既然说事情不大,为啥不在电话里说呢?还说电话里讲不清楚,有什么事情讲不清楚的?虽然张松年是公社一把手,可是与邮电所没有多少利害关系。可以这么说,敲锣卖糖各干一行,只要邮电所保持电话通畅,书报信件及时送达,公社什么事情也找不到邮电所头上。再说,就算是有什么公事,也只有找所长宋东风,与她一个接线员有什么瓜葛呢?到底是什么事情呢?金小雅越想越想不明白。刚回到院子里坐下,张松年骑着车子就进了院子。
张松年扎好车子,一屁股坐在凳子上,说小金这会不忙?
小金说一般星期天电话少。
张松年说,我刚下队回来,正好这会儿得闲,忽然想起一件事情,所以就给你打了个电话。
小金说张书记,我给你倒一杯白开水吧?
张松年摆摆手,回到办公室我喝过了。
小金说张书记,你找我?——
张松年说小金你坐下。
小金就坐下。
张松年点燃一支烟,我今天找你有一点私事。
金小雅松了一口气。
张松年说,我开门见山了!
金小雅一笑。
张松年说小金,冒昧问你一句,你现在有没有男朋友?
金小雅没有料到张松年会问起这个问题,一点儿心理准备也没有。脸上不由红了。半晌说,我年龄还小。
张松年问,你今年多大了?
金小雅回答,到年底二十正。
张松年说正好。
金小雅问什么正好?
张松年也被自己弄笑了,说,怨我没有说明白,其实我今天是来当媒人的。
金小雅心中不由咯噔一下。
张松年继续说道,我有个侄子,在县粮食局工作,今年刚满二十一,我说的正好,就是指你们俩的年龄正好。我侄子比你大一岁,你们如果有缘分,谈个年把半年的时间,就可以结婚了。
金小雅说张书记,我现在没有考虑这件事。
张松年说,该考虑了该考虑了!婚姻法规定,女十八男二十就可以结婚了,何况你们现在的年龄都已经超过了,算晚婚了。
金小雅说张书记,谢谢你关心,不过,我现在的确没有这方面的想法,我想晚两年再谈这事。
张松年说小金,我那个侄子,长得一表人才,人也是很上进的,在单位是个团员,前不久已经写了入党申请,说句实在话,要是不优秀的话,我也不会来保这个媒。你呢,我也是观察了很长一段时间了,工作积极肯干,对人热情大方,人又长得这么漂亮,我觉得你们要是能成的话,绝对是般配!
金小雅说张书记……
张松年说小金,你现在先别拒绝我,等到哪天,我把我侄子的照片要来给你看看,保准你满意。
金小雅说张书记,我想……
张松年将手中的烟屁股在脚底溺灭,然后站起身来,小金,你先考虑一下。他抬腕看一眼手表,对了,今天是星期天,食堂不是吃两顿饭吗?时间到了,咱们一起去吧?
金小雅说,你先去吧,我等一下再去吃。
张松年推起自行车,临走又对金小雅说道,小金,这件事情你一定要认认真真地考虑一下!
九
傍晚的时候,宋东风手中提着一只提盒,急急慌慌来到机房,一进门就说,饿坏了吧?饿坏了吧?
今天轮着宋东风替金小雅吃饭,因为晚上说好了请金小雅吃饺子,所以宋东风在家里忙着和面包饺子,就没有来替金小雅的班。要在往常,金小雅早就饿得心里发慌了,因为刚才张松年来提媒,弄得她一个下午心里都有点儿堵得慌,早将饥饿忘却了,看到宋东风从提盒里端出一碗热气腾腾的水饺,金小雅这才感觉到肚子里饥肠辘辘。不过心里还是有点儿不好意思,说宋所长,你们家好不容易改善一下伙食,你却拿来给我吃了,实在是有点儿不过意!宋东风说,什么好东西呢,再说这回我也包得多,你就帮助我们家解决一下困难吧!金小雅用筷子夹一只饺子放在嘴里,由于太饿了,还没有品出味未来就下肚了。宋东风问道,香不香?金小雅说我咽得太快了,还没有吃出味来。宋东风说,怨我,我要是早一点包的话,就不会让你这样挨饿了!金小雅说笑,要是天天都能吃到饺子,我宁愿这样饿着。宋东风说,你今天使劲吃,这个提盒太小了,只能盛下一碗饺子,放在其它东西里吧,又怕到这儿凉了。金小雅说,这么一大碗足够我吃的了!宋东风想起什么,连连拍着自己的脑门,说哎呦哎呦!金小雅问怎么啦?宋东风说,我来时准备给你盛一碗饺子汤放在军用水壶里带来的,一慌忙竟然给忘了。金小雅说,不用了,我等一下喝一点儿白开水凑合了。宋东风说,古语说得好,原汤化原食,吃饺子,一定得喝一碗饺子汤。金小雅说不用不用了,真的不用了!宋东风说不行,一定得喝!金小雅一把没拉住,宋东风抽身跑走了。
等到宋东风拎着一军用水壶饺子汤来到邮电所院子里的时候,正好遇见钱丽丽。钱丽丽不知啥时站在院子里,因为机房里的灯光从窗户里照射到外面,天虽然已经很黑了,院子里还是明亮得很。
钱丽丽这么晚来干什么的呢?侯建设的父亲在医院抢救,上午她向家里要钱,当时她娘在家,一听说要钱给不相干的人看病,说什么都不同意。钱丽丽说,怎么是不相干呢,我与侯建设不是正谈着吗?她娘说,正谈着算什么?又不是一定能成。就算是将来成了,那是将来的事情。攒这点儿钱,还准备留给你作嫁妆钱呢!侯建设身上一点儿钱,一天基本上是花完了,到现在他的父亲还没有醒过来。钱丽丽在单位的柜子里藏了几十块钱私房钱,她是来取钱的。
宋东风说小钱,这么晚了,你来干什么呢?
钱丽丽说,我来拿一点儿东西。看到宋东风手中的水壶,不由问道,大晚上的,你拿个水壶乱跑什么呢?
宋东风说,今天我们家包水饺,我给小金送一碗来,当时来得匆忙,忘记带饺子汤了,现在我是给小金送饺子汤的。
钱丽丽大声嚷嚷,又送饺子又送汤的,宋所长对下级真是关心啊!她是故意说给机房里金小雅听的。
宋东风说,你别说话酸不拉叽的,大门牙都让你给酸倒了。小金的家不是不在这里嘛,你要是想吃饺子,家里还有,你现在就到我家去吃。
钱丽丽说,我吃过饭了,等下一次吧。如果所长再包饺子,一定提前通知我一声,头一天我就留着肚子等着!
宋东风说,你这么好吃,上哪去找婆家呢!
钱丽丽也不想瞒着,说所长不要你烦心,我已经找好了。
宋东风问,谁家?
钱丽丽说,就是公社广播站的那个侯建设!
宋东风说,没有听说嘛,你的保密工作做得不错嘛!
钱丽丽说,现在告诉你也不晚,你就等着拔份子钱喝喜酒吧!
宋东风说,那是当然的。我是领导,我还得多拔呢!
钱丽丽回到营业室,将自己的私房钱找出来掖在身上,当她回到院子里的时候,机房里宋东风与金小雅的说话声,不时从窗子里与灯光一起飘了出来,只是,灯光是实在的,男女的说话声确是时断时续的。钱丽丽想到宋东风对金小雅这么关心,甚至有点儿无微不至,心里不免有点儿妒忌得慌。难道说,就因为金小雅的家不在这里吗?好像又不完全是。就拿今晚的事情来说吧,你宋所长家中弄点儿改样的,黑灯瞎火的大老远地送来也就罢了,又专门屁颠颠地跑回家送什么饺子汤,这就有点儿不正常了,也超越了同志之间互相关心的那种程度。这不能不让人想得多!水饺也吃了,饺子汤也喝了,这么晚了,宋东风怎么还赖在机房里不走呢?男女之间,又不是恋爱那种关系,哪有那么多话说呢?又有什么话说呢?过去总觉得,宋所长对于从城里来的金小雅特照顾,也没有过深地想,现在一琢磨,钱丽丽就觉得他们的关系有点儿不正常。自家门前有雪自己扫,少管别人瓦上霜。这是她娘常挂在嘴边一句话。钱丽丽这时回想起来,觉得她娘这句话哲理非凡。将自己事情管好就行了,问人家那么多闲事干什么呢!
钱丽丽正要走,本来是开着的机房的窗户,这时不知为什么突然咣当一声关上了。屋子里的说话声也在此时中断了。一响一静,钱丽丽的脚步被绊住了,她不由人地想探一探屋里两个人的动静,她娘的至理名言让她全丢到爪哇国去了!
机房的窗户不算太高,钱丽丽站在下面,踮着脚还是看不见里面。围墙跟有几块散砖,钱丽丽轻手轻脚走过去,将砖搬到窗户下面,人站上去,正好能看见机房的天花板,虽然看不见里面的男女,不过里面的说话声音倒也听得清晰。
女人说,我最崇拜当兵的,穿上军装真神气!
男人说,有啥神气的?我倒是没有觉得。
女人说,你在部队上打过枪吗?
男人说,虽然我们是通讯兵,可是我的枪法在我们通讯营还是不错的。一次实弹打靶,十发子弹中了九十八环。全营第一名。
女人说,真不简单!
男人说,也许是瞎猫碰到了死耗子吧。
两人大笑。
女人说,今晚没事,你给我讲讲你在部队上的故事吧。
男人说,讲什么?
女人说,拣个精彩的讲。
男人说,六八年,我们通讯营准备参加珍宝岛自卫反击战,后来又取消了,我当了八年的兵,真正的战斗一次也没有参加,哪有什么精彩的故事呢!
女人说,你当兵当了八年,不会没有一件让你刻骨铭心的事情吧?
男人说,你这么一提,还真的让我想起了一件事。我的前任老班长,叫李大锅,在老家谈了一个对象,女方家成分是地主,那时候,现役军人找老婆讲究政审,正巧上级准备提拔李大锅为副排长,所以营长说什么也不同意李大锅找了个出身不好的女人当老婆。李大锅眼看着已经二十八了,好不容易找个老婆,说宁愿自己不提干,也要同意这门亲事,所以当年就要求退伍。心想我离开部队你就管不着我了。营长发下狠话,军队培养一名业务干部不容易,你想退伍不可能,除非我死了!李大锅急眼了,在一天夜里值岗的时候,一枪将营长打死了……
女人说,后来怎么样?
男人说,还能怎样,一命抵一命呗!
女人唉了一声。
男人说,悲惨吧?不过悲惨的事还在下面呢!后来我们听说,军事法庭枪毙李大锅那天,他谈的那个对象也在家上吊自尽了!
窗外的钱丽丽听完这个故事,心里又是激动又是悲伤,心中一酸,脚下不稳,扑通一下摔倒了。
男人说,什么声音?
女人说,可能又是老鼠吧。
男人说,不可能啊,我已经让老马下老鼠夹子了呀!
女人笑,老鼠又不憨,不会躲着夹子走吗!
男人说,我出去看看。
后面几句话,钱丽丽没有听到。她摔得并不重,只是时间站久了,腿有点儿站麻了,屁股被摔得有点儿疼,听见机房内响起了脚步声,急慌忙拔腿撒丫子了。
十
中午,金小雅像往常一样端着搪瓷碗向公社食堂走去,她步履轻盈,心中却有点儿慌乱,特别是进了公社大门,神情更加紧张,等到她进到了食堂里,饭桌旁没有看到她怕见到的那个人,心中一块石头落了地。
杜淑华大老远地招呼道,小金,今天来得挺早啊?金小雅想起前几天吃人家的饺子,说嫂子谢你啦!杜淑华一边给金小雅打饭盛菜一边说道,谢什么?金小雅说,上天你们家包饺子还想着我。杜淑华说,那算得了什么事呢!你的家不在本地,你又没有成家,老宋是你的领导,照顾你是应该的!突然想起了什么,问道,听说你们所又调来个新总机?金小雅说,叫刘畅。杜淑华说,这下好了,你以后可以吃个安生饭了。
金小雅端着饭菜向外面走,她想回所里吃,目的是怕见到那个不想见的人。出了公社大门,脚步不由加快起来。其实她后来想一想,也觉得自己很可笑,俗话说,躲了初一躲不了十五,来公社这条路又不能从此不走了,今天遇不着明天遇不着,你还能永远遇不着吗?
金小雅正低头走路,忽听有人喊她的名字,一下子被喊愣了。等到侯建设走到她的面前时,她这才反应过来。
侯建设说小金,吃过午饭了吗?
金小雅说,打好了,没吃呢?
侯建设说,这几天忙着家事,没来及去你那里讨教。
这时,金小雅才看见了侯建设膀弯上别着黑袖箍。
金小雅说,你父亲不在了?
侯建设说走了。在医院里折腾了几天几夜,钱也花光了,还是没能抢救过来。
金小雅说,节哀顺变吧!
侯建设说,本来想等吃过饭去你所里找你,没想到在这里遇上了。
金小雅说,现在我们所里又来了个总机,我们俩一人半天班,这下有时间了。
侯建设说,我找你不是学习的事情。
金小雅望着一脸倦容的侯建设,那意思是,除了学习普通话,你找我还有啥事?
侯建设说,我想请你帮我劝一个人。
金小雅说,劝人?劝谁?
侯建设说,钱丽丽。
钱丽丽怎么啦?你们关系不是很好吗?金小雅一头雾水。
侯建设说,钱丽丽生我的气了,而且气得不轻。
金小雅说,劝人这方面我不太擅长。
侯建设说,我找不出比你更合适的人选,所以无论如何你得帮我这个忙。
到底是什么事情呢?金小雅显得有点儿无奈。
侯建设说,我父亲不是去世了吗?下葬那天,钱丽丽非要与我一样披麻戴孝。你说说,我与她只不过算是一般的朋友,又不是两口子,即便是我们的亲事定下来了,一天不成亲,也不能带这么重的孝。她死活不同意。我们家的亲戚也不答应,硬要她脱下孝服,她一气之下,一脚踢翻了老盆,跑了回来。
金小雅说,怪不得这几天钱丽丽没来上班嘛!
钱丽丽的脾气有些大,我不怕别的,就怕她一时想不开。侯建设唉叹一声。
金小雅说,这事你让我怎么劝呢?再说,我也不会劝人。你真难为了我了侯建设。
侯建设双手作揖,麻烦你了小金,你们是同事,又都是女同志,说话还是比我起作用的。
金小雅说,我试试吧。不过,这件事也不是什么大事,过去就过去了,再说,你们家又没对钱丽丽怎么着,我想她也不会记恨什么吧?
侯建设说,一切拜托了!
看着侯建设远去,金小雅这才感觉到这件事情不一般,他们两人如果是情人关系,应该他们自己去沟通,假如他们是一般的朋友关系,也应该让他们自己去解释清楚,再说他们没吵没闹的,自己出面劝什么呢?钱丽丽脾气有点儿拐,会不会说她多管闲事呢?的确自己算不得一根葱。金小雅有点儿后悔,说什么不该接这个招。
一阵铃铛响亮,金小雅猛一抬头,公社书记张松年的自行车横在了她的面前。金小雅心里暗暗叫苦,怕遇见怕遇见到底还是遇见了。她心中不由埋怨起了侯建设来,要不是你刚才耽误了时间,怎么能碰见张松年呢!
你下队了张书记? 金小雅显得有些尴尬。
张松年扎稳自行车,说小金,我正准备哪天去你那儿呢!说着从身上掏出笔记本,在里面找出一张黑白照片,递给金小雅,这就是我和你说的我那个侄子,你看看,长得挺英俊的吧?
金小雅还是很礼貌地接过了照片。照片是在冬天里照的,雪后的阳光下,男孩子带着一顶三块瓦咖啡色栽绒棉帽,脖子上围着一条手工织的藏蓝色围巾,脸上一副雄赳赳的样子,一般化的人,是人群中常见的那种大众化的男孩子,离张松年所说的“英俊”相去甚远。
印象怎么样?张松年迫不急待地问道。
金小雅有点儿羞赧,笑而不语。然后将照片还给了张松年。
张松年说,这张你留着吧,我那儿还有。
金小雅说,张书记你快去食堂吃饭吧,要不然饭菜都要凉了。
张松年说,你考虑考虑,有什么意见直接告诉我。
金小雅撒谎道,我该去上班了,再不走就晚了!
十一
钱丽丽在家中呆了三天,她觉得侯建设肯定会到家里来找她,给她赔礼道歉。哪知她的如意算盘打错了,三天过去了,侯建设连鬼影子也没见。白白糟蹋了几天病假。钱丽丽在家憋不住了,只好销假上班。一到单位,金小雅便将侯建设托付的事情和钱丽丽讲了,钱丽丽心中更加来气。本来这事情侯建设不讲谁也不知道,又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你怎么随随便便和外人说的呢?你这么一说,我不更加没脸面了吗?再说,你和金小雅什么关系?你托她和我说,你为什么自己不当面和我说呢?你还嫌我丢人丢得不够啊!我给你们老侯家披麻戴孝,那是我真心实意,我是拿你是我的亲人我才这么做的,你不领情不说,反倒让我在你们大队当众出丑,这些我都能忍,你千不该万不该将这件事情告诉金小雅,还是那句话,她金小雅凭什么找我说这种事,她表面在劝我,其实她心中不知多畅快呢!是谁弄得我里外不是人的?就是你侯建设,我不能与你拉倒了,你必须当面和我说声对不起,再请我进城看一场电影,不,两场!这是最起码的要求,否则的话,我的火就不能消,火消不下去,就会爆发出来,到那时,你就别怪我不顾情面了!
今儿又是闭集,营业室依然没有多少生意,就收寄了两封信。眼看太阳到了东南晌了。
钱丽丽正坐在那儿想心事,猛然看到一脸兴冲冲的侯建设影子在院子里晃悠。今天不摊金小雅的班,侯建设三晃两晃竟然晃到了金小雅的宿舍去了。钱丽丽有百分之九十九的把握,侯建设一定是看到自己了。他俩的目光曾经在那一瞬间相遇了。她的感觉不会有错!
让钱丽丽不明白的是,她与侯建设一直关系很好,经常在一起谈心,隔三差五会到城里看电影逛商店,手也握了,嘴也亲了,身上也摸了,虽然双方没有捅破那层窗户纸,不过钱丽丽认为,他们已经是男女朋友那种关系了。所以才会在侯建设父亲的葬礼上,要求与侯建设一样披麻戴孝,她觉得她就是侯家的媳妇了。
起打什么时候他们变得有些生分了呢?钱丽丽回忆起来了,就是侯建设想与金小雅学普通话那时开始的。工作好好的学什么鬼普通话呢?那个金小雅好像对侯建设特别热心,也很有耐心。难道说侯建设移情别恋、看上城里出来的金小雅了?哎呀呀,钱丽丽心里一下子凉了半截!但是,钱丽丽很快否定了自己的猜测。论长相,金小雅比自己长得好看,皮肤比自己细,牙齿比自己白,身材也比自己受看,又是城市户口,她怎么会看中什么都不是的一文不值的乡下男孩侯建设呢?不过,意想不到的事情总会发生,金小雅会不会看到自己和侯建设关系好,心生妒忌,有意想拆散他们俩的呢?平常她和金小雅关系还可以,工作上也没有什么隔阂,金小雅不该对自己有什么成见。钱丽丽心中明白,感情这种事情,没有什么可能或不可能,还是不能掉以轻心。她今天,不,就现在,她要当着金小雅的面和侯建设问问清楚,他侯建设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我不能就这样让人家随便宰割!
钱丽丽锁好抽屉,让马师傅看着营业室,气哼哼地向金小雅的宿舍走去,刚到门口,正欲敲门,侯建设却从门里出来了,几乎撞了个满怀。两人都不由一愣。
侯建设说,呦!
钱丽丽说,呦什么?不认识吗!
侯建设笑了,还生我的气哪?
钱丽丽一撇嘴,谁敢生你的气呢?你现在了不得了呢!
侯建设赔笑脸,我有什么了不得的?
钱丽丽说,问你自己啊!
侯建设说,咱们别置气了,哪天我请你看电影。
钱丽丽说,上次就说请我与金姐看电影的,还说请我们吃一顿好的,到现在也没有兑现,净说瞎话!
侯建设说,这回一定。过这几天,我一定请你,还有金小雅。
一提金小雅,钱丽丽心里的气腾地一下上来了,一噘嘴,扭脸走了。
侯建设说,你别忙走啊,我正有事找你呢?
钱丽丽望一眼站在门里面的金小雅,不咸不淡地说道,找我有事,怎么跑到金姐的宿舍里了呢!
金小雅说侯建设,我说怎么样?这种好事,你得先和丽丽说。你看丽丽噘嘴了吧!还不赶快说声对不起!
对不起对不起!侯建设跟在钱丽丽的屁股后面慌忙说道。
到了营业室,钱丽丽才问道,你说的正事是什么事?
侯建设说,县广播站开始招播音员了,我准备去参加。
钱丽丽问,什么时候?
侯建设说,就这几天,具体时间等通知。
钱丽丽说,你为什么非要考什么播音员呢?你现在不是干得好好的吗?
侯建设说,我现在是社办人员,如果我考取了播音员,我就可以转成国家正式人员了,户口也随之迁成城市的了。
钱丽丽说,怪不得,你这一段时间与金小雅打得那么火热的嘛!
侯建设说,你别阴阳怪气说话,你不希望我好啊!
侯建设走了之后,钱丽丽坐在那里想了好半天,老马几回和她说什么事情,她都回答得驴唇不对马嘴。
钱丽丽心中一直在想,从这一段时间观察,侯建设对自己不冷不热的,假如真的考到县广播站了,成了国家正式干部,他还会在乎自己吗?他的心不会变吗?从开始,钱丽丽反对侯建设练普通话,就怕侯建设哪天展翅高飞了,看不上她这个普普通通的卖邮票的了!现在看起来,她与侯建设的关系有点儿悬。怎么样才能阻止侯建设不去报考播音员呢?目前也没有好办法。最好就是能盼望侯建设考不取,那样的话,她和侯建设的事情还有希望。万一侯建设考取了,当了陈世美,钱丽丽打算也不准备活了,买一些老鼠药,与侯建设同归于尽!当然,这是最后万不得已才会这么做!
十二
所长宋东风与金小雅去县局开表彰大会去了,宋东风代表先进集体,金小雅则代表先进个人,偏偏新来的那个总机刘畅的母亲生病住院,请假回家照顾病人去了,按照所长宋东风走前工作安排,钱丽丽只好将邮政业务临时交给马师傅办理,她则去总机房代班。
过去,钱丽丽思想比较单纯,特别是评先进这种事情从不计较,谁当她都没意见,无所谓,谁当不是当?再说,就不是领一张不能擦屁股的光腚纸吗?上面虽然写着“以资鼓励”的字样,钱丽丽知道,那不过是上级领导的戏说,骗人的把戏,有哪次兑现了呢?纯粹是子虚乌有。所以钱丽丽对每年所里评先一点儿都不感兴趣。不过这一次,钱丽丽心中有点儿不舒服,凭什么金小雅当先进?她金小雅先进在哪儿?还不是所长宋东风一人的主意!她心知肚明,宋东风心中一直与金小雅关系不一般,几乎每年先进都是金小雅独揽。最近听说,上面要提金小雅当副所长,这个“谣言”传了有些日子了,钱丽丽多么期盼这个谣言就是个谣言哪!不知怎么的,她现在就是不希望金小雅好,特别是当他们的领导。固然她心里也明知金小雅工作积极,比自己表现好,又是县局下派的人员。可是心中就是有点儿气不顺!
钱丽丽心里不顺畅,难免不将情绪带到工作中去。也是奇怪,今天电话特别繁忙,几乎没有喘息的机会,钱丽丽越接越烦,后来干脆不接了,任电话就这样响着。连前面的马师傅都听到了,急忙跑到机房来查看,见到钱丽丽坐在那里无动于衷,不由问道,小钱,你怎么不接电话的呢?钱丽丽说,烦死了,电话真多!后来,她干脆将来电的铃声设为震动,别人就听不到了,自己也就掩耳盗铃。拿起给侯建设织的一半的毛背心,坐在那里织。织着织着,心中来了气,侯建设这个死东西,我心里想的全是他,而他对我却是三心二意,她将毛线针丢在一旁,我不给你这个坏蛋织,我闲着不好吗?为什么自找劳累呢!
天气虽然打过春了,依然是冻手冻脚,钱丽丽手里抱着个搪瓷缸子,一边暖手,一边喝水打发时间,哪知水喝多了,就得老往厕所跑,马师傅看见了,就问道,小钱,上午在家吃什么东西坏肚子了吗?钱丽丽一下没有反应过来,说没有啊!老马说那我怎么看见你一会一趟一会一趟向厕所跑的呢?钱丽丽说,我是喝水喝多了!她反问老马道,马师傅,你从小是吃河水长大的吗?老马不知何意,问道,怎么啦?钱丽丽说,要不你怎么管得那么宽呢!老马手点着钱丽丽,说你这个丫头啊!再拐,恐怕连婆家也说不到了!
老马的一句闲话,惹得钱丽丽坐在机房里发了半天的呆。
晚上电话几乎很少,钱丽丽就坐在机子旁的灯下织毛衣。有人敲门,钱丽丽心说这么晚了,还能是侯建设吗?侯建设知道她今天替班。所以也没问一声就起身去开门了。
果不其然是侯建设。
你怎么来了?是不是怕我寂寞,专门来陪我值班的?钱丽丽心里一阵欣喜。
要不怎么说侯建设老实呢,你就顺着人家的话说吧,多好呢!他偏偏不,我来是有事要告诉你的。
钱丽丽心里依然兴高采烈,端起搪瓷缸子,你喝点白开水吧,天气有点寒冷!
侯建设说我不渴也不冷。
钱丽丽说,喝一口撑不死你!
侯建设只好接过搪瓷缸子,后天我就去县广播站考试了。
钱丽丽虽然嘴里答应着,心里还是不怎么乐意,这么快啊!
侯建设说,我恨不能现在就去考!
钱丽丽说,你就是来和我说这个事的?
侯建设点点头,明天我就去公社秘书那儿开介绍信了。
钱丽丽半晌说,哦!
侯建设在口袋里翻腾,半天摸出几块糖,塞在钱丽丽的手里,你值夜班好犯困,就漱块糖吧!
钱丽丽心中一阵激动,拿一块糖给侯建设。
侯建设说我不吃。
钱丽丽说,谁让你吃了,我让你剥给我吃的。
侯建设将糖纸剥开,将糖块填进钱丽丽的嘴里。
钱丽丽舌尖还没有尝到糖块,心里早已经被甜味给塞满了……
侯建设说天不早了,我还得回去复习复习,临阵磨枪,不快也光!
钱丽丽没有听见侯建设说什么,她心中在想,现在是个好时机,机房没有人来,所里更是不会有人来,要是今夜能与侯建设将生米做成熟饭,他即便是考上什么鬼播音员也不怕了。他也绝对逃不出自己的手掌心!
钱丽丽说侯建设,你今晚就留下来陪我值班吧?
侯建设说,万万不能万万不能,我就是没有事我们也不能在一起,要是传出去了,我们还怎么见人呢!
钱丽丽说,你想歪了,我是害怕!
侯建设说,你将门插上,就不觉得怕了。再说,没有贼没有鬼的,你有什么可怕的!
钱丽丽说,今晚天气真冷!
侯建设瞅一眼床上的被子,说我那儿有一床闲褥子,我现在去给你抱来。
钱丽丽气不打一处来,一把将侯建设推出门外,然后从里面将门插死了。
十三
有电话进来了,钱丽丽心中不高兴,三更半夜的,还有什么火烧眉毛的事情呢!本不想接,一看是公社的电话,忙将插头插上了。
是小金吗?
钱丽丽听出来了,是公社书记张松年声音,急忙说张书记我不是小金,我是小钱。
小金呢?
钱丽丽说张书记,小金到县里开会去了。你找她有事?
我随便问问。你给我接王庄大队,我有急事!
钱丽丽不敢怠慢,急忙将电话插头插到王庄大队的插孔里,摇起了摇把。那头接电话的人似乎是早已等候在那里的,没摇几下,那旁就有人接电话了。是个女人的声音。
张书记的电话很长,通话的小灯泡一直在闪,钱丽丽不觉有点儿困乏,随手拿起毛衣针织着等电话结束,哪知这通电话没完没了。钱丽丽有点儿想不明白,天这么晚了,有什么着急的工作谈呢?所以她不时扳着监听的闸刀,听听电话讲完了没有,无意之中听到这么一段对话:
我想你有时半夜想得抓耳挠腮的。男人说。
我也是。女人说。
你现在过来吧,我骑着车子去接你。男人说。
你不是胡扯吗?我对象在家等我呢?我怎么脱身?再说,你的办公室也不安全,若是被人看见了,你我都完了!女人说。
后天是星期天,我们去县招待所可以吗?那儿比较安全。男人说。
再说吧。女人说。
不要再说了,就这么定了!男人说。
我是怕……县招待所也不安全。女人说
安全安全,绝对安全!男人说。
你经常去招待所开会,那儿的服务员肯定认得你!女人说。
认得我怕什么?他们又不认识你,他们还以为你是我老婆呢!男人说。
去!女人说。
钱丽丽被着这段话着实吓了一跳,我的妈呀,堂堂的一个公社书记,怎么会做出这种事情来呢?这事要是传了出去,他们说得对,他们都完了。既然知道这种事情的后果,他们为什么还要铤而走险的呢!
腐化堕落这种错误不是一般错误,往小里说,是生活作风的事,往大里讲,是党性原则的大事,弄不好,书记当不成,就连党员也保不住,落个双开。有多少干部都在女人面前跌了跤,这个张书记怎么还敢冒这个险的呢?平常见他一本正经的,原来是这种人!真令人不齿!
天这么晚了,一般不会有电话来了。钱丽丽洗洗手脸又烫烫脚这才铺床睡觉。上了床却一点儿困意也没有了,满脑子里老想着刚才男女的谈话。后来又想到了她与侯建设的事情。她现在心里真是矛盾死了,你说她一点儿不想让侯建设去考试也不是真心话,侯建设好了,出人头地了,她也是巴求不得的事,可是,侯建设一旦成功了,他还能与自己好吗?谁也说不准!既然说不准,就不能让他去考试,怎么才能不让侯建设去县里参加考试呢?突然她想到了一个主意,这个主意虽然有点儿损,可是眼下也顾不得了!只要公社书记张松年出面干预,侯建设就开不来介绍信,没有公社介绍信,侯建设就不能参加考试。而让张松年能听信自己的杀手锏,就是今夜电话里的内容。仔细一想,钱丽丽又觉得不妥当,总机的保密规则里有一条,不允许偷听机主的谈话,即便是无意之中听到了不合适的内容,也不允许四处散布,否则将受到行政处分。况且这个电话还是一个有身份的公社书记电话。若是那个张松年否认的话,死活不承认你又怎么办呢?到那时不光工作不保,弄不好还有可能被处理。无论成功与否,眼下也只有死马当活马医了。想到此,钱丽丽披衣坐起来,要通了张松年的电话。
张松年一听电话响,有两个猜测,要么是县里临时有什么紧急任务电话,要么是刚才王庄大队那个相好的电话,万万没有想到是钱丽丽的要挟电话,要知道他慌忙起来接电话,只披了一件棉袄,下身还光着两条腿呢!
你、你这个小钱,真是胆大包天!连气加冷,张松年牙齿直打哆嗦。
钱丽丽戏谑道,我还没有你的胆子大呢!张书记!
张松年十分恼怒,你知道你这么做的后果吗?
钱丽丽说,我清楚。
张松年说,难道说你不想要工作了?
钱丽丽说,我们是栓在一条绳子上的蚂蚱,你要是开除我,你也知道这个后果!
张松年咬牙切齿道,你偷听上级的谈话,还要挟领导,你真反动!
钱丽丽说,反动这顶帽子,我还不够资格戴。我再与你说一遍,我不是偷听,我是不小心听到了的,我也没有要挟你,你若是不答应就算。说罢挂断了电话。
钱丽丽这时才有点儿害怕了,越想越觉得害怕,躺在被窝里,浑身不住地打颤,她不知道怎么收这个场。她真有点儿恨自己,为什么偷听人家的电话呢?偷听也就罢了,鬼使神差,怎么会做出这种既缺德又罪恶的事情来呢!
有电话进来了。钱丽丽知道那是张松年的座机。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她摸起了听筒。
张松年说,明天我会交待秘书,按照你的要求做。
钱丽丽说,你今晚与王庄大队通电话的事情我一点儿不知情。
张松年说,我们相互保密,算是君子约定。
钱丽丽说,行!我答应你,只要你说话算话,我保证,什么事情都烂在我的肚子里!
十四
这年初夏,所长宋东风的老婆杜淑华骑车子去城里赶庙会,半道上出了车祸,人没送到医院就没了,所幸的是坐在后座上的儿子,被甩出去落到了河滩上,爬起来身上就是蹭破了几块皮,啥事没有。
两年之后,已是老姑娘的副所长金小雅与宋东风结了婚。邮电所丈夫是所长,老婆是副所长,这工作不好搞,后来宋东风就调到了另一公社当所长,不久受到提拔,当了县邮电局的副局长。
宋东风调走不久,主持一段时间工作的金小雅磨正当了所长,副所长由钱丽丽担任。金小雅虽然结婚比钱丽丽晚,当年就生下一个女儿。钱丽丽结婚多少年没有孩子,两人之前说好了的,无论金小雅生男还是生女,钱丽丽都要认孩子当干妈。说来也巧,没多久,钱丽丽忽然怀上了,一生下来,惊着了一家人,是一对双双,还是龙凤胎。如今钱丽丽的男人侯建设已是公社广播站的站长了,就因为女人不能生孩子,两人一直是疙疙瘩瘩的,现在好了,钱丽丽在男人面前扬眉吐气了!
在喝一对双双满月酒那天晚上,一高兴,钱丽丽便将压在心底多少年的话对男人吐了出来。侯建设一听愣住了,半晌无语。接着跑了出去……
三天之后,侯建设才从外面回了家。钱丽丽一把抱住男人,声嘶力竭哭喊道,建设,我错了我错了,我是怕你考上了播音员会变心,所以才做出了这种错事,请你看在两个孩子的份上原谅我吧!侯建设两眼含泪,我要是不原谅你,我就不回来了,再说我也舍不得我们可爱的一双儿女啊!不过,我打算等有机会我还会去报考播音员的,这是我一生的梦想,因为我太热爱这项事业了!钱丽丽知道,侯建设虽然整天忙着站里的工作,一有空还偷偷练习普通话,她说建设,你一定行的,我相信你!
薛友津,江苏徐州市作协副主席,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一级作家,江苏师大文学院兼职教授;曾在《花城》《钟山》《小说月报·原创版》《清明》《江南》《芳草》等50多家刊物发表文学作品500余万字。著有长篇小说《女人不言梦》《齿白唇红》,中短篇小说集《小镇女流》《嘶风》《在爱情边缘徘徊》《浊血》《左左右右》等。多篇作品被《小说选刊》等转载或入选各种年度选本。
责任编辑 曹庆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