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碎情裂:团圆之家毁于“秦汉宝贝”

2016-05-30 19:16朝阳
职工法律天地·上半月 2016年2期
关键词:玉碎海门兄妹

朝阳

它本是一只用来修补28年父女亲情的玉蝉,却因为偶然发现其“价值连城”而让一个家庭狂风大作。最终,玉碎,父亡,惊痛了一家儿女。2015年10月,笔者通过深入采访,还原了一个令人深思的亲情故事。

惊喜:老父寻回小女亲情失而复得

2013年6月12日,陈学章带着妻子谭珍的临终遗愿踏上了艰难的寻女路。

27年前的那个冬夜,谭珍产下第四个孩子。陈学章和谭珍是江苏海门乡下的农民,原本就穷得揭不开锅,老四的降生又令全家面临计划生育罚款。夫妇俩无奈地决定送出小女儿。谭珍的表姐卢兰说自己一个同学嫁到哈尔滨,想抱养孩子。听说对方“双职工,家庭富裕”,夫妻俩动了心。

四天后,卢兰将孩子抱走。此后,每每想起送走的小女儿,夫妻俩就难免暗自垂泪。

1990年,陈学章夫妻到海门市经营水产生意,生活逐渐有了起色。2013年,谭珍被查出肺癌晚期。弥留之际,她握着陈学章的手说:“我这辈子最后悔的是送走女儿,你要把她找回来,全家团圆……”陈学章含泪点头。

陈学章很快找到卢兰,几经询问得知:原来,当年女儿根本不是送人,而是被卢兰以500元的价格卖掉了。

陈学章犹如五雷轰顶。他顾不上找卢兰讨说法,按照线索,辗转找到当年位于哈尔滨郊区的买主,却被告知,女儿5岁那年被转手卖到北京怀柔区。得知女儿两次被卖,陈学章心如刀绞。

在寻亲志愿者程志峰的指点下,陈学章找到“宝贝回家寻子网”,在两万多份寻亲登记中找到三位信息接近的女孩,最终经过DNA对比,锁定家住北京怀柔区益田小区的万胜丽。

2014年2月,在大儿子的陪同下,陈学章来到北京怀柔影视城,见到朝思暮想的小女儿。只见一个小烧烤摊前,28岁的万胜丽用火钳扒开炭火,搁上一排烤串,一边往烤串上撒辣椒粉一边咳嗽。陈学章的心一阵痉挛。

万胜丽在怀柔农村长大,初中没毕业养父就去世,从此辍学四处打工。多年来,她当过服务员、在影视城当过群众演员,最后在这里经营烧烤。

听陈学章讲述事情的来龙去脉后,万胜丽冷冷地问了一句:“你们找我干什么?”陈学章难过得几乎说不出话来:“你在北京无依无靠,跟我回海门吧。你的哥姐都等着你回去。”万胜丽不为所动。

父子俩一直在烧烤摊旁陪到凌晨。万胜丽收摊后,陈学章讨好地帮她推车回出租屋。万胜丽租住在一间胶囊房,一套130平方米的房间被木板隔成8间屋子分别出租,万胜丽的“家”只放得下一张床、一个小衣柜。

当晚,陈学章态度坚决地对大儿子说:“一定要想方设法将你妹妹接回海门。哪怕她不愿意在海门生活,能回去住一段时间,给你妈上个坟也好。”

此后的几天,父子俩每天都去看万胜丽,陪她出摊。看到寒风中她光着手推车,哥哥陈方里马上去给她买了棉手套、棉护膝。迟来的关怀和爱终于打动万胜丽。2月6日,万胜丽答应和父亲一起回海门过年。

在回家的火车上,父子俩从万胜丽的口中得知:小时候她在第一个家庭里曾受尽虐待,到了第二个家,养母没多久也生下孩子,她成了保姆,年仅9岁就要给全家人洗衣做饭。养父去世后,她在同学的建议下在寻子网做了登记,但从没奢望过家人真的会来找她。

看着年纪轻轻的女儿因过度劳累手指关节粗大,背微微佝偻,陈学章的心揪成一团。他同儿子商量:“这些年你和两个妹妹结婚我几乎花光了积蓄,如今,你小妹妹回来,我也没有什么钱,想把玉蝉送给她做见面礼。”

那只玉蝉兄妹三人都知道。那是20年前,陈学章曾在海边救起一个溺水老者,对方为表达感谢赠送给他的,父亲一直不曾离手。陈方里表示尊重父亲的决定。

万胜丽到海门后,大姐送来羽绒被,二姐拿来磁疗枕,大哥陈方里还拿出5000元钱作为见面礼。见儿女们相处得如此融洽,陈学章在一旁笑得合不拢嘴。

大年初一,陈学章带着四个儿女去给妻子烧香。随后,他当着大家的面,将玉蝉送给万胜丽。

事发后,陈方里告诉笔者,万胜丽此后一直跟父亲住在位于解放中路锦绣花园的房子里,白天帮父亲去大洋水产批发市场做生意,晚上陪父亲散步、看电视。那段时间父亲的心情特别好,每到周末,他就给儿女们打电话,要求他们必须回家一起吃饭。如果不是万胜丽偶然间发现那只玉蝉很“值钱”,可能这种幸福会一直延续下去。

震惊:玉蝉的考验亲情价值几何

笔者为还原这一关键细节,辗转找到万胜丽。她含泪回忆了这枚玉蝉的来龙去脉——

2014年4月的一天,我在电脑上看央视《鉴宝》节目,竟然看到一只一模一样的玉蝉!经专家鉴定,这只玉蝉市场参考价高达200万元。我这才知道,玉蝉属于秦汉时期权贵人家的陪葬品,因玉器的雕工线条极其简约,一般不超过八刀,被俗称为“汉八刀”。我赶紧叫来父亲,激动地问:“你以前知道吗?咱家的玉蝉是件宝贝啊!”父亲满脸惊讶地摇头:“当年有人出过三万元,我没舍得卖,没想到这么值钱。”

第二天,我拿着玉蝉到古玩市场打听。几个老板都说价值上百万元。我不敢多待,赶紧抱着宝贝回家。

随后的日子,我寝食难安。这个价值连城的宝贝该如何处理?

一个月后的一天晚上,我忽然接到大姐陈方迎的电话,得知大姐夫刘尚军肾衰竭住院。大姐泪流不止:“要做透析,注射丙种球蛋白,每天的费用在2000元以上……”父亲二话不说,取出仅有的一万余元积蓄,大哥和二姐也想办法凑钱。我也取出全部积蓄一万八千元钱,给了大姐。

几天后,我到病房给大姐送饭。大姐忽然一把抓住我的胳膊问:“那个玉蝉还在不在你手上?我听人说都上电视了,值好多钱。”我支吾道:“还不一定是真的假的呢。”大姐大叫:“咱拿去找专业机构鉴定一下不就行了吗?”大哥陈方里也说:“如果只值两三万元钱,爸送给你就算了,如果值几百万元,肯定咱兄妹几个都得有份儿。而且眼下尚军看病需要钱,如果是真的就赶紧卖了分一分。”

我心里“咯噔”一声。多年来,陈家亏欠我太多,玉蝉分明是父亲给我的,凭什么他们说分就分?

我开始为玉蝉寻找买家。古玩店老板告诉我,要想成交,必须交到他指定的鉴定中心去做鉴定。听说要先交上万元鉴定费,我犹豫了,又来到当地一家拍卖行委托代拍。对方估价340万元,承诺可以拿到台湾去拍卖,可是我必须先交十万元代拍费用。

7月底,刘尚军的医药费再次告罄。父亲问我:“你真不准备帮你大姐?”我明知故问道:“我不是已经帮了吗?全部存款都拿给她了。”父亲说:“不管怎样,你应该先帮大姐渡过难关。”我生气地说:“你是让我卖玉吗?二姐、大哥都想来分钱,你再苦再难都把他们带在身边养大,可是我呢?你们欠我这么多,我凭什么把已经给了我的东西往外拿?”

父亲当时就怒了:“我和你妈是欠你很多,可是你哥哥姐姐们不欠你什么。”我认为,我和哥姐并没有很深的感情,没有义务帮他们。

当笔者把从万胜丽采访得来的内容向大哥陈方里求证时,陈方里点头说,2014年底,他们兄妹三人曾委托姑妈去找小妹,帮大姐解燃眉之急。小妹明确告诉姑妈:“我和哥姐没有什么亲情可言,我的财产不会分给他们。”

年前,陈学章打电话征询兄妹几人在哪里吃团年饭。陈方里和两个妹妹都表示不愿和万胜丽吃团年饭。万胜丽抢过电话,轻蔑地哼了一声:“好像谁求着跟你们吃饭似的。”随即挂断电话。

据万胜丽回忆:当天晚上,父亲看着母亲生前的相片喃喃自语:“大半辈子咱都在想团圆这两个字,可是女儿找回来了,还是没法团圆。”她心里不禁有些触动。

就在万胜丽摇摆不定之际,一件意想不到的事发生了。

2014年大年三十早上,陈方里和两个妹妹气势汹汹地冲进房间,一把抓住万胜丽的衣领怒问:“你把玉卖了?”万胜丽火冒三丈:“卖不卖关你们什么事?”没想到,陈方迎上前一巴掌打在万胜丽脸上。万胜丽一手捂着脸,另一只手抓她头发。兄妹四人扭打成一团。

悲痛:玉碎人亡惊醒一家人

陈家的这个年是在闹心的气氛中过的。据万胜丽回忆:年后,我提出回北京,父亲问我:“非走不可吗?”被这么一问,我又有些可怜老父亲,回北京的事被拖了下来。

其间,陈家三兄妹轮流上门找我理论。一次在饭桌上,我忍无可忍再次跟陈方里吵起来,他举起手准备打我,一旁的父亲当场起身,把一桌子菜给掀翻,大哥这才收起拳头。最后,一家人不欢而散。

2015年5月7日,大姐夫因病去世。得知消息,我心里感到些许内疚,不敢去参加姐夫的葬礼。大哥来接父亲参加追悼会,我躲在卫生间不敢出去。

为此,大姐认为我冷漠无情。6月15日,她冲进父亲家,指着我的鼻子破口大骂,称是我害死她丈夫,要求父亲把我赶出家门。大哥带着二姐也来了,扬言要和我断绝关系。三人请求父亲起诉至法院,要回玉蝉。我看到,父亲脸色苍白地瘫坐在沙发上,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采访进行到此,两行泪默默地从万胜丽脸颊流下,痛苦的记忆凝结成霜——

三人离开后,父亲敲开我的房门,老泪纵横地来到我身边说:“你能不能念及手足情,分一点钱给他们,别让你妈死不瞑目。”

我告诉父亲:“玉蝉真的没卖,我就是不服气,宁愿不认他们也不会分他们半毛钱。”父亲的声音变得很轻:“那你拿出来给我看一眼,我就相信你。”我打开行李,小心翼翼地将玉蝉捧出来。父亲忽然抢过去狠狠摔在地上。顿时,玉碎了一地。

我愣了半天,最后收拾好行李,冲父亲大叫道:“我一直是孤儿,我没你这个爸,我没有家。”说完摔门而去。

笔者根据多方采访整理,还原了陈学章生前的最后一幕——

万胜丽走后,陈学章给陈方里等三人都打了电话,让他们和睦相处,有机会还是要把小妹找回来。最后一个电话陈学章打给小女儿,万胜丽直接挂断。

2015年6月18日凌晨2时,陈学章跳楼自杀。

玉碎父亡,这一结局惊痛了儿女。万胜丽泪流不止,怎么也没想到老父亲会走这么决绝的一步。她一生遇到的都是寡情之人,唯有父亲让她感到亲情的温暖,可是自己回报给他的却是如此冰冷的争斗。想起父亲一年多前带着她回海门时欣喜的样子,万胜丽万箭穿心。

陈方里和陈方圆也从利益之争中清醒过来,痛哭失声。

万胜丽告诉陈方里,自己是准备卖掉玉蝉,但是鉴定费用太高。既然事已至此,她想把碎玉粘起来,看能不能卖点钱,给父亲买一块像样的墓地。

兄妹们将碎成三瓣的玉蝉用布包裹起来,找到南京大学珠宝产品质量检验站的专家鉴定。没想到鉴定结果竟然是:从刀工和品行上来说,这只玉蝉应该是秦汉时期百姓家的陪葬品,离皇亲贵戚陪葬用的精品“汉八刀”还有很大距离,完好的样品市场参考价不超过3万元,碎裂后,几乎一文不值。

万胜丽无法接受如此戏剧化的结果,陷入长久的悲痛之中。

对此,人们议论纷纷。有人认为,陈学章当年抛弃女儿,亏欠女儿很多,既然把玉蝉给了她,无论贵贱都不能再要回来,万胜丽的哥姐更不能把刘尚军的死归罪于她身上。也有人认为,亲情无价,家人有了困难,就不能见死不救。如果万胜丽不是那么自私,悲剧就不会发生。

对此,河南大学社会学系汪淼教授说:“一个母亲充满企盼的遗言,一个父亲长久期待的团圆之梦,却因意外之财将其毁灭,最后导致父亲宁愿选择玉碎人亡,也不愿意目睹儿女反目,亲情反目。这个悲剧的根源在于一个‘利字。这起悲剧值得全天下的儿女反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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