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儒茜 李德山
[摘要]题目所言之金史而非二十四史之《金史》一书,而是指金朝之一朝之历史。元好问毋庸置疑是金朝一代文豪,而其在历史文献的成就也蔚为大观,所撰之多部史学著作为后人编著《金史》提供了丰富的素材。本文旨在前人研究遗山史学的基础上,從元好问修史思想形成的原因和他主要的历史文献学贡献两方面着重论述。
[关键词]元好问;金史;贡献
[中图分类号]K23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0-3541(2016)02-0107-04
历史上不乏文人将作品与历史相联系,元好问便是其中一位集大成者,其“以诗存史”“以文存史”的史学思想一直是学人们热议的话题。本文旨在总结前人研究成果的基础上,从元好问的史学思想成因及史学贡献方面进一步探讨。
一、元好问生平及其修史思想的形成原因
据《金史》载,元好问父亲元德明“自幼嗜读书,口不言世俗鄙事”,著有《东岩集》三卷,元好问“七岁能诗”。考《遗山先生墓铭》,“父格,显武将军凤翔府路第九处正将,兼行陇城县令,骑都尉”。又据《南冠录引》:“予以始生之七月,出继叔氏陇城府君”。由以上两条史料可以断定,元德明为遗山生父,元格为其继父。遗山年幼时过继给元格为子,随其到过掖县、冀州、陵川等地。“年十有四,从陵川郝晋卿学,不事举业,淹贯经传百家,六年而业成”[1](p.786)。在跟随郝天挺学习中,元好问继承了老师“读书不为艺文,选官不为利养,唯通人能之”[1](p.788)的思想,在两位父亲及恩师的影响下,元好问的史学意识慢慢开始萌芽。随后,元好问“下太行,渡大河,为《箕山》、《琴台》等诗”[1](p.786),得到了时任礼部尚书赵秉文的赏识,名震京师。元好问“登兴定五年进士第”[2](p.1263),先后做过南阳令、左司都事、尚书省左司员外郎,至“金亡,不仕”[1](p.786)。天兴三年(1234年)金亡后,元好问被羁管聊城,开始撰写《南冠录》。从天兴元年(1232年)开始,金朝在宋元联合的高压下一步步走向覆亡,眼看金朝势衰,元好问选择了不仕而归隐,在山东山西、河南河北一带奔走,搜集了各种有关金史的资料,在此期间著有《壬辰杂编》《中州集》《南冠录》等多部史学著作。
史学和历史进程的关系,是史学和历史之间关系的一个重要方面。这一点,从金代的史学和金代的历史进程之关系中,格外分明。可以认为,这是金代史学在中国史学上的一个突出的特点。这在金代大家元好问身上体现得尤为突出,元好问不仅在诗词文上成就卓著,究其一生的学术经历,遗山的存史意识也相当之强烈,这其中有主客观多方面因素。
家学的影响是遗山史学意识形成的首要原因。生父元德明“累举不第,放浪山水间,饮酒赋诗以自适,年四十八卒。有《东岩集》三卷”[1](p.786)。元好问幼年时随继父元格游历过多地,“先生四岁,始读书”[2](p.1345)。“某不敏,自初学语,先夫人教诵公五言”[2](p.395)。两位父亲及幼时母亲的文学熏陶,为遗山今后的成就奠定了良好的基础。在史学方面,家族传统对遗山也产生了深远的影响。先生在《南冠录引》中写道:“益之兄尝命予修《千秋录》,虽略具次第,他所欲记者尚多而未暇也。岁甲午,羁管聊城,益之兄邈在襄汉,遂有彼疆此界之限。侄搏俘絷之平阳,存亡未可知。伯男子叔仪、侄孙伯安皆尚幼,未可告语。予年已四十有五,残息奄奄,朝夕殆尽。使一日颠仆于道路,则世岂复知有河南元氏哉?维祖考承三公余烈,贤隽辈出,文章行业,皆可称述。不幸而与皂隶之室混为一区,泯泯默默,无所发见,可不大哀邪!乃手写《千秋录》一篇,付女严,以备遗忘,又自为讲说之。”[2](p.774)先生与兄长分住两地,侄子被俘,生死未卜,侄孙一辈尚且年幼,自身也已过不惑之年,但家族历史仍需有人记录传承下去,故而序引中称《千秋录》“以先世杂事附焉”,后又“以先朝杂事附焉”,将二书合而为一,做成《南冠录》。今《南冠录》一书已佚,但从其序引中仍可以看出,此录中的《千秋录》乃是元好问遵从其兄意愿及个人想法撰写完成的,旨在记述元氏一族之历史,为后人所备。
元好问之所以会有强烈的修史意识,另一主要原因在于他个人以往的学术经历。科举为仕是古代文人实现个人抱负的重要途径之一,考《元好问年谱》可知,“先生十六岁,曾赴试并州”[2](p.1350),这是元好问第一次科举经历。“兴定五年辛巳,先生三十二岁。三月,登进士第,不就选”[2](p.1368)。郝经在先生的碑铭中记述了这一时期先生的主要活动,“往来箕、颍间,数年而大放厥辞。于是家按其什,人嚼其句,洋溢于里巷,吟讽于道途,巍然坡、谷复出也”[2](p.1263)。此间,蒙古已开始逐渐南侵金朝。元好问35岁时,“应宏词科,权国史院编修官”[2](p.1375),这是元好问首次真正意义上与史学产生了联系。身在乱世,都城汴京多次被围,作为金朝文学家,元好问意识到应该将金时诗词辑册保存,遂于天兴二年(1233年)着手开始编写《翰苑英华中州集》(以下简称《中州集》)。元遗山在《中州集序》中称:“岁壬辰,予掾东曹。冯内翰子骏、刘邓州光甫约予为此集。时京师方受围,危急存亡之际,不暇及也。明年留滞聊城,杜门深居,颇以翰墨为事。冯、刘之言,日往来于心。亦念百余年以来,诗人为多。苦心之士,积日力之久,故其诗往往可传。兵火散亡,计所存亡者,才什一耳。不总萃之,则将遂湮灭而无闻,为可惜也。乃记忆前辈及交游诸人之诗,随即录之。”[3](p.1)《中州集》渗透了元好问“借诗以存史”的思想,于所收录金朝北方诗人作品之前缀有诗人小传(卷首显宗、章宗除外),在保存作家作品资料的同时,也记录下了与他们相关的历史事件。裕之编《中州集》的本意原是收录金人作品以流传后世,但这也在客观上也以另一种特殊的形式保留了一部分金史。可以说编写《中州集》是元好问本人修史意识的一种体现,也是他能够形成修史思想的最重要原因。
元好问本身就具有一种强烈的修史意识,从他任国史院编修官开始,视线逐渐向史料搜集和金史纂修方面转移,《中州集》的编著就是较明显的表现。除此之外,在元好问羁管聊城期间,还编写了多部史学著作。天兴元年(1232年),蒙古军队多次围都,时任汴京左司都事的元好问向金哀宗提出了“以小字书国史一本随驾”[2](p.1397)的建议,这是元好问第一次提出欲修金史的构想。在后来的《南冠录》序引中,他也提到了此事,“京城之围,予为东曹都事。知舟师将有东狩之役,言于诸相,请小字书国史一本,随车驾所在,以一马负之。时相虽以为然,而不及行也。崔子之变,历朝《实录》,皆满城帅所取。百年以来,明君贤相可传后世之事甚多,不三二十年,则世人不复知之矣!予所不知者亡可奈何;其所知者,忍弃之而不记邪?故以先朝杂事附焉”[2](p.775)。
此外,仍有很重要的一点值得关注。元好问一生致力于编修金朝国史,尤其是金亡后,其晚年更是笔耕不辍,至元人修金史时,亦参考了他的多部史学著作。《四库全书〈遗山集〉提要》称:“好问才雄学瞻,金元之际屹然为文章大宗。所撰《中州集》,意在以诗存史,去取尚不尽精……至古文繩尺严密,众体悉备,而碑版志铭诸作尤为具有法度。晚年尝以史笔自任,构野史亭,采金源君臣遗言往行,裒辑记录,至百余万言。今《壬辰杂编》诸书虽已无传,而元人纂修《金史》,多本所著,故于三史中,独称完善。亦可知其著述之有裨实用矣。”[2](p.1247)《遗山先生墓铭》亦载:“每以著作自任,以金源氏有天下,典章法度几及汉、唐,国亡史兴,己所当为。而国史实录在顺天道万户张公府。乃言于张公,使之闻奏,愿为撰述。奏可。方辟馆,为武安乐夔所阻而止。先生曰:‘不可遂令一代之美,泯而无闻。乃为《中州集》百余卷,又为《金源君臣言行录》。往来四方,采摭遗逸。有所得,辄以寸纸细字亲为记录,虽甚醉不忘。于是杂录近世事至百余万言。捆束委积,塞屋数楹,名之曰‘野史亭。书未就而卒。”[2](p.1247)这一史料指出,元好问身处国家存亡之际,深知存史的重要性,以存国史为己任,广采资料,为撰写金史耗尽一生心血。墓铭中提及《金实录》存于顺天道张万户府中,考元好问年谱,“庚戌年,先生六十一岁。七月,往顺天路万户张柔家观《金实录》”[2](p.1461)。在《与枢判白兄书》中先生说:“去秋七月二十三日,忽得足痿症。赖医者急救之,仅免偏废。今臂痛全免,但左右指麻木仍在也……向前八月大葬之后,惟有《实录》一件,只消亲去顺天府一遭,破三数月功,披节每朝终始及大政事、大善恶系废兴存亡者为一书,大安及正大事则略补之。此书成,虽溘死道边无恨矣。”[2](pp.806-807)元好问已届花甲,亦有手指麻木之症,仍将编著金史作为其头等大事,先生本人强烈的修史意识可见一斑。
每当中国历史进程发生重大转折的时候,史学家的自觉意识和优良传统就表现得格外突出。动荡的社会,外族的入侵,改朝易代已成定局,这些成为修史的外部因素。我国自古以来“以史为鉴”传统深厚,易代修史是历代新朝的必修课。“史,记事者也”[4](p.602)。弗里曼称,历史是过去的政治,政治是现在的历史。鲁滨生也指出,历史是一种研究人类过去事业的广泛的学问。我国历史学家何炳松也说,历史之定义,只能谓为吾人对于过去所有之知识而已,非过去之记载也。而卢绍稷先生在《史学概要》一书中将古今中外学者对历史之定义总结为:“历史,是一种人类社会继续活动之重要事实及状况之记忆,而为吾人明了现代问题及推测将来所必需之知识。”书中亦指出了历史的四个目的,即增加知识、修养品性、磨炼心力、明白现在。显然,第四个目的与“读史明鉴”观点相类似,尤为重要。修史的目的在于:“达道义,彰法式,通古今,著功勋,表贤能,叙沿革,明罪恶,旌怪异。”[5](p.165)太史公司马迁在回答大夫壶遂“为何作《春秋》”的提问时,借助了董仲舒的观点,称记史的目的在于:“以为天下仪表,贬天子,退诸侯,讨大夫,以达王事而已”,“夫《春秋》,上明三王之道,下辨人事之纪,别嫌疑,明是非,定犹豫,善善恶恶,贤贤贱不肖,存亡国,继绝世,补敞起废,王道之大者也”[6](pp.947-948)。接着《自序》中又详细地陈述了修史的重要性:“‘臣弑君,子弑父,非一旦一夕之故也,其渐久矣。故有国者不可以不知《春秋》,前有谗而弗见,后有贼而不知。为人臣者不可以不知《春秋》,守经事而不知其宜,遭变事而不知其权。为人君父而不通于《春秋》之义者,必蒙首恶之名。为人臣子而不通于春秋之义者,必陷篡弑之诛,死罪之名。其实皆以为善为之,不知其义,被之空言而不敢辞。夫不通礼义之旨,至于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夫君不君则犯,臣不臣则诛,父不父则无道,子不子则不孝。此四行者,天下之大过也。以天下之大过予之,则受而弗敢辞。故《春秋》者,礼义之大宗也。夫礼禁未然之前,法施已然之后,法之所为用者易见,而礼之所为禁者难知”[6](p.948),司马迁以《春秋》为例,论述了历史对当政者的政治意义。
易代修史,即新兴王朝为已灭亡的前朝修史书,所谓“兴朝而修胜国史”,是中国古代社会流传千古、绵延不绝的历史文化传统。追溯源流,易代修史是史学发展的产物,是史书体裁、体例不断完善以适应时代变化和封建王朝统治需求的反映。就确保信史流传的原则而言,易代修史在一定程度上发挥了时间与空间的冷却、沉淀、隔离作用,给史家提供了冷静分析和客观评判的平台,有益于把握历史的本质和真相。修前朝史之所以为历代统治者所重视,除了发挥历史的鉴戒功能、寻找治乱兴衰的枢机,以巩固王朝统治的政治需要之外,更重要的原因在于,易代修史是借以说明新王朝继统合法性的必要手段。
视线再次转回元氏,在《漆水郡侯耶律公墓志铭》中,元好问写道:“呜呼!世无史氏久矣。辽人主盟将二百年,至如南衙不主兵,北司不理民,县长官专用文吏,其间可记之事多矣。泰和中,诏修《辽史》。书成,寻有南迁之变。简册散失,世复不见。今人语辽事,至不如起灭凡几主,下者不论也。”[2](p.582)《通鉴长编》《亡辽录》《北顾备问》等其他的史部文献,虽载有有关辽朝的历史,但“多敌国诽谤之辞,可尽信邪”。正大二年(1225年),好问出任国史院编修官,“当时九朝《实录》已具,正书藏秘阁,副在史院。壬辰喋血之后,又复兴《辽书》等矣……夫文章天地之元气,无终绝之理。他日有以史学自任者出,诸公之事,未必不自予发之。故不敢以文不道其事为之辞。呜呼,可惜哉”[2](p.583)。回顾修辽史之路,在经历战火混乱之后,金人所修之《辽史》散佚,在金亡元兴之际,“复兴《辽书》”,易代修史存史以传后世,乃历史之必然。
二、元好问的史学贡献
考清凌廷堪本《元遗山年谱》,据《辽金元艺文志》载,先生所著书目中史部文献有《壬辰杂编》,而将《续夷坚志》归为子部小说家类。通读《续夷坚志》后发现,其所收内容多包含历史事件,因而也可同属史部文献,作为元好问之史部著作来研究。《续夷坚志》是“编盖续宋洪迈《夷坚志》而作,所纪皆金泰和、贞祐间神怪之事”[7](p.1228)。而宋洪迈所作《夷坚志》,“皆神怪之说”[7](p.1213)。“夷坚”二字出自《列子·汤问》:“大禹行而见之,伯益知而名之,夷坚闻而志之”[6](p.617)。《四库全书总目》载:“正谓珍禽异兽,如《山海经》之类。迈杂录仙贵诸事,而名取于斯,非其本义。”[7](p.1213)正如清人荣誉在为《续夷坚志》所作序中称:“以其绪余作为此书,其名虽续洪氏,而所记皆中原陆沉时事,耳闻目见,纤细毕书,可使善者劝而恶者惩,非齐谐志怪比也。”[2](p.1114)显而易见,元氏所提之名虽为《续夷坚志》,所记之事除了神怪之事,还有历史人物的遗闻逸事,以及天文、地理、文物、艺术、医学等。遗山“所续《夷坚志》,岂但过洪景卢而已!其自序可见也。恶善惩劝,纤细必录,可以知风俗而见人心”[2](p.1115),“按《续夷坚志》乃遗山先生当中原陆沉之时,皆耳闻目见之事,非若洪景卢演史寓言也。其劝善戒恶不为无补。吾知起善推广之心,即遗山之心也”[2](p.1115)。故而元氏之作与洪氏有所不同,意在留史而非志怪。前文所提及之《壬辰杂编》现已亡佚,但其所具有的史料价值仍可以通过其他文献反映出来。赵翼在《瓯北诗话》中称,其“所著《壬辰杂编》等书,为后来修《金史》者张本”[8](p.344)。此外,《中州集》虽为金源北方诗人的作品总集,但其前所缀的作者小传可与金史人物传相互补,可以更加全面还原金朝的历史;《南冠录》则是元氏一族家族史与金朝杂史的合集,二者均可以作为元好问之史学贡献。
元好问在史学领域的另一个重要贡献,就是他的碑、铭、表、志、碣,其中以墓志铭为主要研究对象,在姚奠中本《元好问全集》中,共收录元好问为他人所做的99篇墓志铭。墓志铭属于金石类文献中之石刻文献,这类石刻文及其各种拓本的流传,对于人们研究文史等方面的问题有着不可替代的文献价值[9](p.18)。姚鼐在《古文辞类纂》目录中,对碑铭表志做了详细解释,于序目中写道:“碑志类者,其体本于诗,歌颂功德,其用施于金石……金石之文,自与史家异体。如文公作文,岂必以效司马氏为工耶。志者,识也。或立石墓上,或埋之圹中,古人皆曰志。为之铭者,所以识之之辞也。然恐人观之不详,故又为序,世或以石立墓上,曰碑、曰表,埋乃曰志,及分志铭二之。”[10](p.15)遗山碑志类文献也具有以上记录史实之特点。金代一直是赵秉文“以高名重望主持文坛”[2](p.1400),至元好问43岁时,赵秉文去世,遗山成为金源文坛领袖,“元遗山先生为金源氏一代宗工,四方碑版铭志尽趋其门”[2](p.1258)。元好问利用为他人作碑志的机会,通过墓志主人生平来记史,以达到其“以碑存史”的目的。元好问早期的碑志以记人为主,后期蒙古南侵,金朝日渐衰落,“国亡史作”意识日益强烈的元好问慢慢将其存史意识渗透到整个作品当中,自然也包括其碑志类文献。对比元好问金中后期至金末、金末至元初两个时期作品,也呈现出这样的态势。查《元好问活动、著述与金蒙时政、文化大事对照表》[2](附录六)(以下简称《对照表》)可得元好问所作第一篇墓铭应为《承奉河南元公墓铭》,整篇铭文都是记录墓主人的生平,有关整个金朝历史发展脉络的史实类词句则很少。这样的碑志风格一直延续至正大八年(1231年)蒙古入侵。由《对照表》看,这一年元好问作《希颜墓铭》《赞皇郡太君墓铭》《华严寂大师墓铭》等三篇墓志,其中《希颜墓铭》(即《雷希颜墓铭》)已开始出现描述金元之间战争的段落,“庚寅之冬,朔方兵突入倒回谷,势甚张。平章芮公逆击之,突骑退走,填压溪谷间,不可胜算。乘势席卷,则当有谢玄淝水之胜。诸将相异同,欲释勿追。奏至,廷议亦以为勿追便。希颜上书,以破朝臣孤注之论,谓:‘机不可失,小胜不足保。天所予不得不取。引援深切,灼然易见。而主兵者沮之,策为不行。后京兆、凤翔报:‘北兵狼狈而西,马多不暇入衔。数日后知无追兵,乃聚而攻凤翔。朝廷始悔之。至今以一日纵敌,为当国者之恨”[2](p.486)。至金亡,好问不仕,羁管聊城,遗山史学开始日臻完善,修史意识已经形成。在《漆水郡侯耶律公墓志铭》中,元好问就明确地提出了他“国亡史作”“以碑存史”的意愿,“故二三年以来,死而可书如承旨子正、中郎将良佐、御史仲宁、尚书仲平、大理德辉、点检阿散、郎中道远、右司元吉、省讲议仁卿、西帅杨沃衍、奉御忙哥、宰相子伯详、节妇参知政事伯阳之夫人、长乐妻明秀、孝女舜英,予皆为志其墓。夫文章天地之元气,无终绝之理。他日有以史学自任者出,诸公之事,未必不自予发之。故不敢以文不足起其事为之辞”[2](p.583)。翻查元好问所作之碑志,其中有宗室皇族、文臣武将、释者道家、孝女贤妇等诸人,贯穿整个社会的各个阶层,可以说,这些碑志的史学价值不亚于元好问的其他史学文献,它们不仅是墓碑主人自己一个人的历史,还能为后人展现一个区别于其他史作的金元社会。
三、元好问未参与纂修《金史》的原因
元好问一生致力于金史的保存和整理,却未真正地参与官修《金史》,究竟是何原因,至今尚有待考证。
翻查有关元好问的文献资料,可以发现,元好问未修《金史》的原因之一是来自乐夔的劝阻。根据时间推测,首次记载这件事见于《遗山先生墓铭》,“(元好问)每以著作自任,以金源氏有天下,典章法度几及汉唐,国亡史兴,己所当为。而国史实录在顺天道万户张公府。乃言于张公,使之闻奏,愿为撰述。奏可。方辟馆,为武安乐夔所阻而止”[2](p.1263)。接着在元脱脱修《金史》时沿用了这一说法,“晚年尤以著作自任,以金源氏有天下,典章法度几及汉、唐,国亡史作,己所当任。时金国实录,在顺天张万户家,乃言于张,愿为撰述,继而为乐夔所阻而止”[1](p.786)。嘉庆年间,杭郡余集为《续夷坚志》作跋时写道,“(元好问)晚年以著述自任,颇有志于国史,又为人所阻”[2](p.1116)。此间,虽未提及受何人所阻,但就前两条史料可推知,此人应为乐夔。然而,以上史料均只能说明元好问未修《金史》是源于乐夔的阻止,但乐夔为何阻止却未有说明。姚从吾和我国台湾学者续琨都提出了自己的观点,无论是乐夔的好意劝阻,还是他的嫉贤妒能,时至今日已不得而知。此外,还存在一个为世人所共识的社会原因,为避免融入过多个人情感,无法做到客观公正地存史以备后世,史家一般不推崇当朝人修当朝史。
以上几点原因致使元好问未能完成修《金史》的心愿,这是元好问本人的遗憾,也是整个《金史》创作的遗憾。但元好问对《金史》的完备及对整个金史的发展却有着不容小觑的巨大贡献,金元史坛理应为遗山先生记上浓重一笔。
四、结语
縱观元好问一生,在金源文坛已蔚为大家,晚年在史学方面成绩斐然。首先,为保存金源一代文献,编写了金源诗集——《中州集》(并附《中州乐府》一卷),意在“以诗存史”“以词存史”。卷首的诗人小传更是与官修史料相互补,可谓集文献与文献学价值、史学价值于一身,是研究金朝历史的宝贵资料。其次,元好问所作之史学著作,如《壬辰杂编》《南冠录》《续夷坚志》等,虽有些已亡佚,但对当时人修金朝国史还是起到了一定的借鉴作用,赵翼在《廿二史札记》中称:“《金史》叙事最详核,文笔亦极老洁,迥出《宋》、《元》二史之上。说者谓多取刘祁《归潜志》、元好问《壬辰杂编》以成书,故称良史。”[11](p.399)最后,就是元好问贯穿于整个人生的修史意识,生活于金朝晚期,学成并闻名于金末元初,更朝易代,遗山先生以存史以自任,其著作从不同的角度保存了金代史料,相比官修史书,这些遗山作品能够更加全面地反映当时的社会风貌。尽管先生称其自作为“野史”,但这些所谓“野史”的史料价值绝不亚于官修史作。
[参 考 文 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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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儒茜:东北师范大学博士研究生;李德山:东北师范大学教授,博士研究生导师)
[责任编辑 吴井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