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门警事之十四困局

魏炜 北风翼

这天上午，刘旭下社区采集信息，来到村委会门口，见村委会胡主任正指挥着十几个人拆围墙，就问：“胡主任，这是干吗呢？您让他们小心点儿，千万别砸到了人！”

胡主任冲他招招手说：“过来我跟你说个事儿。”

胡主任指了指正在拆着的围墙，说他们已经研究过了，把围墙拆掉，盖成门面房。因为村里的拆迁已经基本结束，马上就要动工兴建楼房小区，村委会前面的马路就成了进出小区的必经之路，要开成店铺肯定赚钱。他觉得刘旭帮村子和村民做了许多事，付出了很多却没从他们这里得到半点儿回报，他心里过意不去，这次想留出两间来，低价租给刘旭，刘旭可以开店铺赚钱，实在不成转租出去，也稳赚不赔。

刘旭忙着摆摆手说：“谢谢您的好意了。您饶了我吧。我这穿官衣的哪能干这事？”

胡主任指着他的鼻子说：“你可真傻。你不干，那不是还有人干吗？”刘旭一愣：“谁呀？”胡主任眨眨眼：“还用我说吗？”刘旭马上明白了，就说：“您等等，我这两天给您回信儿。”

晚上，刘旭就来到甄晓玲家。

说也怪了，以前没跟晓玲交朋友的时候，刘旭见到郝英，连说带笑的，挺亲热。可现在倒有些不自在了。好在郝英对他很了解，也就没说什么。更何况，郝英新买了一间店面，开起了超市，从早忙到晚。晓玲下了班也经常到店里去帮忙，大家也难得见面。听说刘旭要过来，她才特意在家里等着。

刘旭说明了来意。

甄晓玲转着眼珠儿想了想说，还真是个机会。要是村里跟你要价不高，咱先租下来养着。等小区建成后，那店铺就成了香饽饽，自己干也好，租出去也好，都能赚钱。

郝英一听，拍手说好。早拿到手，早开张。她这边的超市，已经物色好了一个店长人选，那边再开个连锁，或者她过去经营，或者派店长过去管。刘旭说，经营的事，他不能介入。郝英爽快地答应了。

第二天上午，刘旭和胡主任说了郝英租房的事。郝英也很快赶过来签了合同。

几个月后，房子装修好了，执照也拿下来了，郝英正式开起了超市。超市的经营情况比甄晓玲分析得还好。对面建设楼房的大批民工成了超市的常客。民工们虽然过得很节俭，但毛巾、肥皂、牙刷、刮胡刀、方便面、火腿肠、啤酒、香烟等有些生活必需品是要买的。几天下来，竟然是赚的。

刘旭跟着高兴，毕竟，他和晓玲都不小了，马上就到谈婚论嫁的时候了，他那份微薄的工资要拿出来办婚事，还真有点拮据。现在钱虽赚到了晓玲家的口袋里，那也能让他心里稍稍安生一点儿。

但很快，就出了状况。

那超市相邻的两间房子，被一个叫宋勇的外地人租了去，居然也开起了超市，起名叫“华美超市”。两家超市挨在一起，明摆着就是对手啊。首先互相抢生意，一家赚的钱两家分。郝英对此很生气，先是打价格战，所有商品一律降价出售，但对方也这样。然后就是打人情战。郝英雇女店员接待顾客，一时占了上风，但很快又落于下风了。很简单，她的超市到晚上九点就要关门，可宋勇那两口子，吃住就在超市里，甭管多晚，只要有人来敲门，随时开门，随时营业。

郝英没招儿了，回去跟晓玲商量。晓玲想找刘旭讨主意，郝英拦住了她，说这事儿不能让刘旭知道，别给他添堵。

郝英跟晓玲都没把这事儿告诉刘旭，但刘旭还是看了出来。他觉得是自己把郝英一家拉下了水，心里愧愧的。

这天下午，刘旭忽然接到所里的通知，让他赶到华美超市，去配合工商局的同志工作。一说到配合工商局工作，刘旭自然就想到了打假。难道华美超市出售假冒伪劣商品？来不及多想，他就赶到了华美超市。工商局的执法车已经停在华美超市门口了，两位工商局的同志正站在那里等他。旁边有几个看热闹的人，宋勇夫妻俩正躲在门里探头往外看。

工商局的同志见他下来，就迎过来，说他们刚刚接到举报：“华美超市里卖假冒伪劣食品。”他们对食品安全很重视，所以马上就赶过来了，怕店主阻挠执法，请求民警给予协助。

刘旭随着两名工商局的同志走进超市。他们对宋勇说：“接到举报，他的店里出售假冒伪劣的食品，要进行检查。”宋勇闪到一旁，说道：“你们查吧。我这里都是正规厂家进的货，绝对不会有问题。看看，我店里都写着呢，假一赔十。我是正经生意人，要长期干下去，不能出售假冒伪劣的商品砸了我自己的牌子。”

工商局的同志说：“你这么想那就对了。真要是出售假冒伪劣的食品，是否被我们查到并不重要，万一吃出个人命来，你就吃不了兜着走啦。”

宋勇连连点着头说：“我知道。”

工商局的同志在华美超市里仔细地检查过了，并没发现假冒伪劣食品。不光食品，连别的超市里经常出现的假冒伪劣的日常用品也没发现。他们就告辞出来。宋勇站到门口，大声喊道：“工商局的同志，你们彻底检查了我的超市，没发现一件假冒伪劣商品吧？你们放心吧，我就是诚信经营的，宁可不赚钱，也不会赚那昧心钱！”大家都听清了他话里的意思。他并不是真要对工商局的同志说什么，而是说给看热闹的人听的。也就是说，他打了一个极为聪明的行为广告。

工商局的同志一走，大家也跟着散了。

刘旭正要走，宋勇忽然叫住了他：“刘警官，我跟你说句话。”刘旭停住了脚步，问：“啥话？”宋勇狡黠地笑笑：“刘警官，你说，会是谁举报的我？”刘旭问他：“你得罪过什么人吗？”宋勇说：“没啊。来的都是客，都是我的上帝，我的衣食父母，我得罪不起，哪怕受了委屈，我都自己忍着。”刘旭想了想，笑了笑说：“你既然没得罪过别人，那就有可能得罪了同行。正所谓同行是冤家啊。这个招儿，那也不新鲜啦。”

宋勇或许没想到他会这么说，一时愣了愣，然后就对他竖起了大拇指：“刘警官分析得有道理。”

刘旭说：“我过去说说他们。要竞争，那也得用正当的方法，不能搞小动作。不过，这事儿，人家认不认可不好说。我也就是旁敲侧击地说一说。”

宋勇忙着点头称是：“是啊。人家要搞小动作，使阴招，自然不会承认的。刘警官你有威望，过去说说也是好的。”

刘旭进了旁边的超市，把郝英叫到一旁，悄悄问她，是不是她让人举报的华美。郝英白了他一眼，生气地说，她做事向来光明磊落，不会干那阴损的事。刘旭想想也是。当年自己只是跟郝英半开玩笑地说让她把闲钱拿去买房子，郝英赚到了钱，就毫不犹豫地分出一半给他。其实，他知道郝英对钱真不是看得很重，她的钱，都是光明正大赚来的。刘旭只好说，华美超市被人举报了，自然会想到这边，万一有什么过火的话，也别太跟他计较。毕竟两家是邻居，说不定哪天谁就用到了谁，不要搞得太僵了。郝英说，你放心吧，我明白这个道理。

刘旭从店里出来，宋勇还在那边冲他摆了摆手，想必宋勇是在看着他的一举一动。刘旭也冲他摆了摆手，然后上车走了。

刘旭本来以为就没事儿了，谁知到了下午，他忽然接到所里的电话，让他再到华美超市去一趟，说是工商的同志请求协助工作。刘旭心里“咚”的一下，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这事儿要麻烦！工商又来突击检查，肯定是又接到了举报。甭说宋勇是个在社会上混久了的人，就是再老实，那也受不了这么折腾呀，肯定要急。他肯定要怀疑到郝英那里。可这事儿又真不是郝英干的。他可怎么办？

赶过去，果然跟他预想的一样。这回，宋勇可没上午那么老实了。他手里拎着一根铁棍，站在店门口，狠狠地盯着工商局的同志，说道：“没有你们这么欺负人的，上午刚来了一趟，我什么都没说，配合你们工作。你们倒好，下午又来了。那我问你，你们这么折腾我，我还有办法做生意吗？别人要是这么折腾你们，你们干不干？”

工商局的同志说：“我们也有规定，凡是举报必须要到现场来调查。你就让我们进去看看，只要没有假冒伪劣的商品，我们马上就走。”

宋勇说：“说得轻巧。你们前脚走了，后脚又有人举报，你们还查不查？你们三番五次地查，非给我查倒闭了不可。我就不让你们进了。你们跟谁说，也说不过一个理字！”

工商局的同志见到刘旭，忙把眼前的情况说了。刘旭也早就想到这种局面，就说：“上午你们都查过了，那是突击检查，没发现假冒伪劣商品，说明宋勇是诚信经营的，应该没有问题。下午还有人打电话举报，八成是成心捣乱，你们再来查，无论是谁，都会急的。”

工商局的同志强调：“他们也是接到举报才来的，局里有规定，有举报就要查。”刘旭紧跟着说：“那也应该排除一种情况，就是无理举报，那就没必要查了。这么查来查去的，人家确实没办法做生意啦。要不就这样，我给你们出个证明，证明你们确实来查过了，没发现问题，对上面也好有个交代，行吗？”工商局的同志点头答应了。刘旭到村委会里写了一份证明，让他们回派出所去盖章，他已经联系好了。他又跟工商局的同志要了那个举报的电话号码。

看热闹的人们也逐渐地散去了，刘旭正要走，宋勇过来了：“刘警官，你咋不叫人把我抓起来？”

刘旭笑了：“抓你干吗？这是有人成心捣乱。上午举报一回，他们查了，没查到问题，那就说明你没问题。下午再接到举报，动动脑子分析一下，这么三番五次地查，你还怎么做生意呀？我给他们开份证明，证明他们来过了。你也是，有话好好说，别太激动。真要情绪失控了，动了手，那就算阻碍执行公务，是违法的，你知道吧？再伤了人，那后果就更严重了。以后再遇到什么麻烦事儿，先别激动，给我打个电话说一下，我帮你解决。”

宋勇说：“谢谢刘警官。我现在遇到的这个麻烦事儿，还真得求助你帮我解决了。他这么折腾我，目的显而易见，请你们帮我查出他是谁，我要告他。”

刘旭有些犯难：“从一个手机号码查到人，不是那么容易的。而且，你这个事儿不大，也不够查的。”

宋勇说：“刘警官，请你帮帮我，一定要查到这个人是谁。你要是觉得为难，我就到你们派出所去报案，走正常途径。我不怕麻烦，就得去告他，让他也烦烦心。”

刘旭点了点头：“那你就去报案吧。这事儿还真得走正常途径，我一个人没办法帮你办。”

宋勇说：“好，我把店里的事情安排一下就过去。谢谢你啊，刘警官。”

刘旭上了车，就给晓玲打了电话。他生气地说：“晓玲，你别再折腾了。要竞争，两家就公开竞争，那样，谁输谁赢，都没的抱怨。你这倒好，老是背后使绊，让人家心里憋着气，我也不好办啦。现在人家报案，让查谁举报的，你说我怎么办？”

晓玲说：“查就查呗，反正是无记名的卡。我都不怕，你怕什么呀？”

刘旭说：“不是怕不怕的事儿。我是说，这么明争暗斗的，啥时是个头儿？受伤害的，毕竟是你们两家。”

晓玲大声纠正道：“什么叫你们两家？你还没觉得跟我是一家吗？咱们应该齐心协力，把他打跑，那才有钱好赚。”

刘旭生气地说：“这个钱，不赚也罢！”

这时，有人敲车窗。刘旭扭脸一看，是郝英，忙着挂断电话，下了车，问道：“大妈，您有事儿啊？”郝英说：“你该下班了吧？走，跟我回趟家。有件事情，我要跟你们谈谈。”

刘旭看看也到了下班的点儿，今天也不是他的班，就不回所了，开车带上郝英，直奔新小区。

不一会儿，晓玲也下班回来了。她见到刘旭，不觉一愣：“你咋来了？”郝英从厨房里探出头来说：“我让他来的。”晓玲还在生气，转身进了闺房。刘旭也不想说什么。郝英洗了洗手，从厨房里走出来，坐在沙发上，喊晓玲也过来坐。

三个人都坐下了，气氛有些尴尬。郝英说：“我有个事儿，跟你们说一下。那两间房子，我不租了。”刘旭和晓玲都一愣。晓玲抢先问道：“为啥？”郝英叹了口气说：“这两间房子，把刘旭夹在了中间，为难啊。”

郝英说，这两天，她看出来了，刘旭在处理这事的时候为难死了。就因为这家超市是他牵线租下的房子，别人未必不知道。赶上两家超市发生竞争，他既不能对华美那边怎么着，又不敢对郝英这边怎么着，自己夹在中间，受夹板气。现在宋勇又以打官司为要挟，要刘旭查出举报人，那是把刘旭堵到了死胡同里。郝英又想，在这里开超市，难免会发生磕磕绊绊，都得由刘旭来处理，他可怎么办呢？还不把孩子愁死！这么一想，她就决定不赚这几个钱了，把房子退掉，掐断刘旭的烦恼源。

晓玲不甘心地问道：“钱都放咱手里了，咱不赚，是不是有点儿傻呀？”

郝英又白了她一眼：“当初你去给刘旭送车的时候，他坚决不要，你回来跟我说啥了？你说，一个男人见钱不起意，说明他意志力强，才最可信赖。咱不能为了一点儿小钱，就把刘旭往那个份儿上逼呀。他干这行，真是一点儿私心都不能有啊！”

刘旭站起身，给郝英深深地鞠了一躬：“谢谢大妈。让您忙了这么些日子，还搭钱搭力，我实在不落忍。您放心，您赔的钱，我都还给您。这车，我也还给您吧。”说着，他就掏出车钥匙，放到茶几上。

晓玲狠狠地瞪着他：“你什么意思？”

刘旭说：“不开车了，那不省点儿油钱嘛。”

晓玲把车钥匙塞进他手里：“然后你就嫌道儿远不来看我了？没门儿！事儿都说完了，别待着了，走，帮我妈做饭去。”她拉着刘旭就往厨房里走，趁机在他胳膊上拧了一把，不知道是爱还是恨呢……

（作者系北京市公安局海淀分局青龙桥派出所民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