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你的声音

2016-05-30 10:48白侍郎
故事家·星薇 2016年2期
关键词:西楼

白侍郎

小笼包推荐:

本是没有悲喜的仙人,却因一只乐灵有了情感,从此懂得乐艺并非只追求弹技。泠音对管离声的守护任谁听了都会潸然泪下,荡气回肠的情感虽从未说过一个爱字,却早已心照不宣。也许最后彻夜的弹奏才是最好的归宿吧,毕竟无论在何处她都能听到你的琴声。

“王爷,不好啦!泠音姐姐跟鸣珂先生打起来了!”

管离声午睡刚醒,正一脸毛躁地坐着煮茶,听见侍婢慌忙来报,脑仁一跳,“不是交代过,没什么事不要让她们单独见面么?”

一路小跑到了湖边水榭,泠音正一脸斗鸡表情往鸣珂身边挣,两个壮汉都按不住,“有种你过来,我保证不打死你!”

天下人都知道,西楼王管离声爱琴成痴,不是爱弹,而是爱听。鸣珂是个教琴的女先生,亦是王府上宾,却跟府里的大丫头泠音打了起来。

午间鸣珂来访,与泠音提议斗琴,泠音应了,两人不分伯仲,阖府的家丁女婢都跑来观战,鸣珂却用暗劲割破了泠音的琴弦,害她出丑,泠音于是二话不说,提起琴就将鸣珂打了一顿。

鸣珂还在用别人听不见的密语挑衅:“你有种,咬我啊!”

泠音被一个家丁拦腰箍着,一顿短拳,身体突然一放松,她往前奔了两步又被拽回来,管离声捏着她的手腕子,“干嘛干嘛,你疯病才好,就不能温柔点?”

泠音转头回嘴:“你疯病才好,你全家疯病才好!”

鸣珂看见管离声,泫然欲泣,管离声吓了一跳,“阿音你太过分了,怎么把人家鸣珂先生的脸都打肿了……”

泠音用自由的那只手指着鸣珂,“还能再恶心点么你?再哭还打你!”

鸣珂脸上无尽凄婉,复用密语嘲讽:“傻子,你就凶吧,你越凶越衬得我楚楚可怜,管离声就越会站在我这边,我就越容易得到他的心。有了司乐上仙的心,我就是六界第一琴,到时候功力大增,收拾不死你。”

泠音一个没忍住,用力一挣就要开掐,挣得力气大了些,她跟管离声站的又离湖近了些,直接将管离声撂下了湖。

扑通一声,然后万籁俱寂。

半晌,管离声摇摇晃晃站起来,抹一把脸上的水,淡定吩咐:“白总管,把泠音给本王关进小黑屋。”

白总管掩着嘴,“王爷……”

管离声于是气急败坏地加了一句:“三天不准给她饭吃!”

泠音在小黑屋捱到亥时,估摸着管离声已经睡下,便悄悄溜出了门。

天下人都知道,西楼王管离声爱琴成痴,辨音能力极强,却鲜少有人知道,他实际是有耳疾的,有时会莫名其妙听不见声音,几天后又突然能听见了。

管离声本是九天上司乐的仙,泠音是他指下琴音所化,三百年前,魔族乐师鸣珂前来挑战,大败,恼羞成怒,出手伤人,泠音替他受了一掌,性命垂危。

管离声遂去药君那里求取丹药,奈何药君正在西天参加法会,看守丹庐的小童拦了几句,他情急之下杀之,掀了丹庐,大闹天宫,最后被贬下凡。作为惩罚,天君剔除了他的耳骨,令他永生永世都再听不到声音。

泠音每日盗取凡人耳处的血,和着自己的血过入管离声脑中,管离声便可听到声音,但一个人的血只能维持一日,相应的,被盗血的凡人会失聪一日。

音乐是他的生命,剥取听的权利,对他是最生不如死的惩罚,所以多年来泠音只能不停行走,风雨无休。

西楼地处庄国西境,是沙漠里的绿洲,盛产美人和美酒,因此亦是声色犬马之地。泠音在酒馆选了几个醉得最厉害的人,割了他们的耳血,揣好了往家走。

回到王府管离声的住处,却见榻上空空,借助灵力搜找,原来他往小黑屋那边去了,连忙先他一步溜进去,紧接着就听见拍门声。

“阿音。”

泠音捂着胸口平复呼吸。

“怎么不说话,还在生本王的气?”管离声道,“你怎么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把本王撂下湖呢?本王的脸被你折得屁股还不如,你让本王以后在王府怎么混……再不能这样了,要温柔些,懂不懂?”

泠音透过门缝看外面月色,子时将至,如果不及时给他过血,他就要听不到声音了,“找你的鸣珂姑娘温柔去!”

管离声噎了一下,“唉唉,你果然还在生气……本王关你,主要是为了警示阖府本王也是有脾气的,明天就放你出来,别生气了啊。我给你拿了两个糖饼,你垫垫肚子先。”

管离声走后,泠音摸到他的房间,将耳血过给他。

七年了,沙漠灵气贫瘠,不宜像她这样的灵物栖养,日日生耗修为,过完血她就有些不支,缓缓靠坐在榻边,寂静看他的睡颜。

一日,泠音外出盗血,回来时被鸣珂截住。

王府一座雕梁小楼顶上,鸣珂穿深紫曳地长裙,烈焰红唇,妖媚绝艳,右手拿一把古琴拄地,轻佻笑着,“求我啊,求我就把你家上仙的半桐琴还给你。”

“仙君的琴不是你这种魔族三流小角色能够驾驭的,半桐虽被封印,仍有自己的意志,当心他生气打你这个不要脸的!”

鸣珂最恨别人说她是小角色,睫毛一抖:“找死!”

泠音试图速战速决,催动灵力,化出数十道纤白琴弦向鸣珂缠去,刹那宛如流光飞舞。鸣珂用力将古琴向外抛出。

泠音疾速追去,终于在古琴掉落一半时将其捞回。她怀抱半桐,脚尖勾住一截凸出来的栏杆,长发四散飞扬。

缠绕鸣珂的琴弦霎时退去,鸣珂拔足便奔,空中远远传来她的笑声,“哈哈哈哈,古琴上我涂了堕心株的汁液,你就等着成为和我一样的人吧……”

堕心株,长在魔族最阴暗污秽之地,中了它的毒必须尽快拔除,并在灵秀之地闭关静修至少一年,以彻底涤净身心,否则无论仙者还是妖灵甚至凡人,都会被其引导迅速堕入魔道。

琴上的残毒无法擦净,泠音只好将其导入自己体内,她目前灵力枯竭,想要自己拔毒是不可能了,遑論离开管离声一年。

回到居处,意外的是管离声正在等她,“你拿我的琴干什么?”

泠音怔了一下,“练、练琴啊。”

管离声点点头,“自己不足的地方就应该多加练习,而不是嫉妒别人比你做的好。”

泠音低头,“嗯。”

管离声等了一会儿,奇道:“你不顶嘴吗?”

泠音抬头,“你为什么只听琴,从来不弹?”

管离声蹙眉沉默,许久,“找不到感觉……不想弹。”

泠音把琴交给他,“弹一首吧,我想听你弹。”

管离声却出奇得很固执,“阿音,我不想弹。”

泠音给管离声过了五个人的耳血,然后趁夜向西行进。

她可能需要离开一些时日,寻找可以压制堕心毒的方法,她需要大量凡人的耳血,但许多人集体失聪,势必在西楼引起恐慌,因此她决定走远一些,西边毗邻的是迦兰国,她潜入兵营,盗取了迦兰驻边守军的耳血。

回来的途中,堕心毒第一次发作,噬骨灼心,漫漫黄沙怎么走都走不到尽头,最后她昏倒了。

月光凉凉洒在身上,远处隐约传来狼啸,她睡睡醒醒,恍惚间有个人影在她身边蹲下,宽袍洒落,蕴藉无双,她启开唇,微微唤道:“仙……君……”

醒来,却发现所处正是她自己的居所,她爬起来,摇摇晃晃去找管离声。

夜已深,管离声正在书房作谱,他在纸上描描画画,鸣珂便立在一旁照着拨动琴弦,声调断断续续,连起来,是首好曲。

泠音一脚已经迈过门槛,一手紧紧握住门框,鸣珂抬起头来,发现了她。

鸣珂着素色衣裙,面容清淡温婉,看着泠音时,忽然形象大变,周身泛起紫气,发丝竖起,血红指甲抓向管离声颈后。

泠音想也没想,抽出墙上长剑向鸣珂刺去,却在剑尖堪堪刺破衣料时被管离声一掌击开。

管离声大怒:“泠音,本王把你宠得太过!”

天下人都知道,西楼王管离声,武艺庄国第一,唯邻国迦兰的那赫将军可望其项背,善谋略,有才学,驻守西楼七年,西楼便从一块贫乏之地变成沙漠里的明珠,成为西域各国都愿意往来的繁华宝地。

他脾气极好,从不摆架子,然而王府里每一个人,甚至西楼每一个人,把他的每一个字都当成死也要完成的命令。当然除了泠音,因为在三百年前,她的仙君带她游历六界时,就已经把她宠坏了。

泠音几乎就要昏厥,强压着涌上喉咙的一股腥意,“王爷,鸣珂不是好人。”

鸣珂受到惊吓,身子摇摇欲坠,脸庞梨花带雨,却还在细声为泠音辩解。

泠音看向她,明白过来,她刚刚是故意作出的幻景,而自己已经虚弱到一定程度,竟然上了她的当。

鸣珂很害怕,一边小声哭泣一边偎向管离声,手掌贴在他的心口,温柔低头,眼睛斜斜瞥过来,看着泠音冷笑。

鸣珂是魔族乐师,她接近管离声,目的就是取他的心,但不能硬取,有两种方法,一是诱导他,让他自愿献出自己的心,这是比较好的办法,心能够与受者完美融合,另一种是在他刚死时把心取下,且他的死不能是鸣珂本人直接所为,否则心会对她产生排斥。

泠音想,她不会直接杀掉他,那么,他会自愿献祭么?会对她说,我的心是你的么?

泠音心中如被揪拧,努力站稳,望向管离声,“你在写什么曲子,是为我写的么?”

管离声不语,泠音笑了一下,“不是给我写的……那么,可以随便弹一首么?算是最后一次为了我,可以么?”

管离声道:“阿音,你先回房去。”

泠音后退一步,眉间隐隐发热,“你从前不是这样的,你从前……”

她说不下去,体内真气乱窜,眉心生疼,像要拱出什么东西,她转身踉跄离开。

管离声第一次见到泠音时,他正坐在九天至高处弹琴,他一人俯瞰云海千山许多年,不分悲喜,不知孤独寂寞为何物。

那日仙苑有饮宴,他照例没去,一个仙娥给他送了许多瓜果糕点,他也没吃,弹完琴便躺在山巅小憩。

旁边传来吃东西的声音,管离声睁眼,便见一个小姑娘翘着腿坐在他的琴案上,拎着一串葡萄在吃。

管离声看着不说话,小姑娘揪了一颗葡萄往他嘴里塞。九天之上,把所有像她这样的小姑娘的胆子加起来安在一个人身上,那个人也不敢这样对他。

“不喜欢吃葡萄么?糖饼呢?糖饼好吃。”她说。

“你是谁?”

“我么?我是一只乐灵,你的琴声太好听了,所以便衍生出了我。”她凑过来点点管离声的心口,嘴唇莹润,眼睛像两汪剔透黑玉,“严格说来,我源自于你的这里。”

她顽皮又粘人,一开始管离声嫌她聒噪,总躲着她,但她源自于他的心啊,他躲到哪里都能被找到。

后来管离声就习惯了,再后来就离不开她了,她溜出去玩,他弹琴的间隙想起来,就阿音阿音的喊着满天庭里寻。

他从前一个人,不觉得缺什么,但有了她,才恍然发现自己过去的生活是一片黑白,而她是鲜活的色彩。

他从前觉得自己琴技高超,再无法超越,但有了她,才明白对于弹琴,技术是一回事,情感又是一回事。

他被她拉着四处游玩,不断经历、感悟,琴艺有了新的升华,连天君都赞:“离声的乐音,近日愈发动人了。”

他说:“泠音,我以后所作之音,只为你一人。”

泠音说:“不行,你要为天下苍生而奏啊。有大情怀,才能演绎出最荡气回肠的乐章。”

管离声的乐艺是六界瑰宝,她引领他一次次超越自我,却不愿独享他的成就。但是现在他说:“阿音,我不想弹。”

不想为你而弹……

泠音以为,他只是一时生气,气她无缘无故伤了鸣珂,他目前是个凡人,只能看到表象,不是他的错,不是他的错……

但满脑子都是那一幅红袖添香的画面,他作谱,鸣珂弄弦,他对她那么温柔,对自己那么冷漠,打在自己身上的那一掌,那么重,好似她是他的什么仇人。

墮心株的毒果然不同凡响,过去她的心思单纯,只想保护他,让他可以听到声音,但现在,她需要努力控制,不去怨,不去恨。

绝对不能入魔,因为那会污染身体里的血,会间接害了管离声。

泠音昏厥一般在床上躺了十多天,时时遭受噬心之苦,但她记挂着要将迦兰守军的耳血过给他,能爬起来时便去找他。

管离声立在一株开满花的树下,不知在想什么,身影孤高,泠音不禁想起九天上那个寂寞的仙者。

泠音知道,目前他是听不见的,他的耳疾应该已经犯了有一些时日。

但他想必是察觉到了她,回过身来,“阿音,你走吧。”

泠音纹丝不动地站着,他续道:“我想娶鸣珂做我的王妃,但她不喜欢你,所以,你走吧。”

泠音弄晕了管离声,然后耗掉自己一大半的修为,将一千名迦兰守军的耳血过给了他。

一千名,三年,至少三年,他不再需要她。

管离声刚刚被贬下凡时,泠音曾在药君的家门口长跪十年,苦苦哀求他向天君说情,对管离声网开一面,至少不要剥夺他听的权利。

药君丹庐尽数被毁,千百年心血毁于一旦,彼时正在气头上,就任由她跪着,风霜雨雪,十年未起。天上也是有四季的,春时绿水因风皱面,冬日青山为雪白头,在她身后都成了交替的风景。

后来药君气消了,于心不忍,便说贬黜管离声是天君的决定,他并不能改变什么,但告诉了她可以让管离声听到声音的办法,还说在遥远的东海住着一种菌人,身长三寸,属天君管辖之外的神族,他们的唾液是治伤的神药,说不定可以将管离声被剔除的耳骨重新修补上去。

但菌人超越五行,踪迹难觅,非有缘者不得见,泠音并非没有找过,只是一直无果。

泠音觉得自己时日无多,所以她决定再去东海碰碰运气。

泠音离开几日后,管离声孤身西进,刺杀迦兰将军那赫。

庄国与迦兰百年来一直都有纷争,一时庄国占了上风,一时迦兰讨些便宜,自从管离声驻守边境,他整改军防,厉兵秣马,同时又主张和平,自强而不欺人,他不仅是庄国的保护者,亦是西域各国多年来饱受战乱之苦的边境百姓暗自祈拜的对象。

深夜,整个迦兰大营寂静无声,管离声杀了几个值夜士兵,摸近被围拱在中心的主帐。

天下闻名的西楼王管离声不是个笨人,他晓得这是一个陷阱,但是别无选择。只是在望着浩翰壮阔的无垠夜空时,他忍不住想:此时她到了哪里呢?也有这样美妙的星空么?

骤然火把通透,伴着兵戈整备之音,四周涌出许多士兵,一层又一层,远远地,将他围得水泄不通。

人群中,有一人最为高大威猛,是迦兰将军那赫。

“放下你的武器,归附于迦兰,我不杀你,并保证给你提比在庄国更好的待遇。”他说。

怎么可能,他是报着必死之心来的,他爱自己的祖国,从未想过背叛。

长剑拔出,在夜下划出璀璨光华,云飞扬,兵戈起。

庄国都城地处温柔多情的江南,皇宫里面永远浓花繁枝,那个冬天却下起了小雪,管离声十四岁,一个人在花园中看一本谱册,耳疾发作,宫女打着伞,轻轻作手势请他进屋。

管离声抬头,却见不远处有个少女正贴着墙根溜过来,跟管离声闹个对眼,吓得赶紧往回缩,脚下一打滑,啪的摔了个大马趴。少女龇牙咧嘴地想要爬起来,姿势特别好笑。

管离声屏退宫女,举着伞走过去,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她脸色有点苍白,嘴唇是润润的粉,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索性不再挣扎,在心里骂那不长眼的法师。

这许多年她给管离声过血都是偷偷摸摸的,怕把他吓着,她上回盗血时倒霉,被一个法师当妖类抓了,扣了好多天,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逃出来,修为受了些损伤。

管离声长到十四岁,任何词语都不能形容他彼时心里的震惊,因为,他听见了这个少女心里的声音。

“臭法师烂法师,把我当妖,眼睛瞎啦!见过本小姐这么可爱活泼的妖么?嗯……好累啊,好饿啊,雪仙子雪仙子,快来给我补充一下灵气,我要爬不起来啦,太丢人了……噫?他干嘛一直这么怪怪地盯着我看?不过他未成年时的样子好可爱啊,比那个目中无人的家伙顺眼太多……但他目中无人时的样子也很帅啦,好想念他……”

管离声耳疾复发暂时失聪,而这个少女并没有开口,他听见了,那声音好像越过耳膜,直接到达了他的灵魂里。

“爬不起来了么?”他压下心里的震惊。

“没有没有,我就是,躺着休息一下。”泠音说,“哦对了,你现在听不到,没关系,等一下就好了。”

听得到的,她心里的声音,说出口的声音,他都听得到。

他忍不住去注意别的动静,发现他的耳疾并没有好,他听不到别的,只能听到她。

管离声伸出手,泠音握住,站起来。

“我见过你,有时候你悄悄跟着我,你是太子哥哥派来的么?我只有十四岁,他也不放心么?”

“啊?你发现我了呀?这么厉害……”她的眼睛乌溜溜的,鼻头冻得有点红,“我叫泠音,但你现在听不到就不要问东问西啦,等我把你弄晕了,把耳血过给你再告诉你。”

“泠音?”他说,“哪个泠,泠泠七弦遍?”

泠音吓得蹦起来,“你、你能听见了?”

管离声指指她的嘴唇,一本正经地瞎编:“我懂唇语。”

管离声让泠音做了他的贴身宫女,他耳朵好着的时候,听不见她心里的声音,但一旦耳朵坏了,她在心里的唠叨,甚至她脑海里的回忆,睡觉时的梦境,他都可以感受到。

他们的前尘过往,那么夸张离谱,慢慢他都晓得了。

他从前失聪觉得害怕,后来就有些盼着失聪,但泠音很勤奋,所以他耳朵坏的时候少,最近的一次是,她跑去迦兰为他割取耳血,回来的路上晕倒了,又被自己打伤,好多天昏迷不醒,他陪着她,在她痛得哼哼的时候抱紧她,然后,再次听到了她心里的声音。

管离声当然知道鳴珂不是好人,但这么多年,泠音太辛苦了,她一个人跑去沙漠深处,昏迷了被狼群包围,若不是自己跟着,她说不定就死了。

她中了堕心毒,那么痛苦,却还是要为他四处奔波,而自己什么都不能做,只能不停地连累她。

皇兄忌惮他,让他背井离乡七年,现在鸣珂寥寥几句挑拨,说西楼王深入沙漠,与迦兰将军过从甚密,意图不轨,皇兄就起了杀心,下旨命他刺杀那赫,而鸣珂同时向迦兰放出西楼王意欲行刺的消息。

管离声想,他是不得不死的,为了皇兄,为了社稷安定,为了泠音的自由,干脆就让鸣珂把心拿去好了,他会连下一世都不再有,泠音就再也不会辛苦了。

管离声以一人之力,在迦兰军中来往纵横,那赫始终立在远处,威严冷静,一言不发,如同坚硬的磐石。

管离声杀红了眼,迦兰人纷纷举起盾牌自保,他脚踩盾牌,借力施展轻功,一路杀向十丈开外的那赫。盾牌如伞顶顶撑开,空隙不断有尖锐的刀枪刺出来,他身姿轻盈,巧妙躲避。

终于到达彼端,他双手握剑,狠狠刺入那赫胸腹,与此同时,那赫的弯刀也贯穿了他。

西域各国,唯有迦兰,唯有那赫可对庄国构成威胁,管离声爱惜他的才能,并不想杀他,但不得不杀。

不知遥远皇都中,那个王座之上的男人是否可以就此安心。

管离声再次用力,于是他身体里的刀,和那赫身体里的剑,又进得更深了一些。

此时故乡,应正是雨季,那里有纵横交错的水巷,青瓦小楼林立两侧,挂着红红的灯笼,影子映在水里,像含着烟。

很想再看一眼,但回不去了,也罢,大漠狂沙,亦是归宿。

管离声恢复意识时,天色已渐白,眼前的景色飞快向后退去,管离声眨了一次眼,发现自己被一个人抱着,正在半空疾掠。

“阿音……”

“你醒了?太好了,先不要说话,保存体力。”泠音道。

身后一道疾风,泠音闷哼一声,抱着他从半空摔下来,在地上打了个滚。

“泠音,你把他给我!他已经活不下去了,给我他的心,我饶你一命!”鸣珂的声音。

泠音唇角溢出血丝,忽然张口,双手交扣,祭出自己的内丹,内丹爆出光芒,向鸣珂劈去。

“阿音不要!”管离声失声大喊。

“嘘,嘘……不要那么用力说话。”

泠音脸色惨白,拿出一个小瓶,“看,菌人的唾液,我找到了。”

又从脖子上取下一个挂绳,绳上拴着两块小小的骨头,“这么多年你都没有耳骨,耳朵是软的,他们说,耳朵软的人……怕老婆……”

她双手结印,将菌人的唾液连同管离声的耳骨推入他的耳朵,耳骨内包含着管离声的仙骨,霎时他身上白光大炽,待光散去,他身上的伤已经痊愈,他已恢复仙身。

而泠音躺在他的膝上,奄奄一息。

“阿音,阿音!”他用力抱她,眼泪夺眶而出,赶紧擦掉,怕看不清她,“不要,你不能离开我,阿音,醒一醒……”

她慢慢张开眼,望着天空中渐渐升起来的霞光,露出一个微笑,“没关系,你好好弹琴……等你再次進步的时候,我还会回来的。我亦且如常日醉,莫教……弦管……作离声,当初你走的时候,就是这样告诉我的,你看,我不是等到你了么?不要哭,现在,换你等我了。”

管离声说:“我不再弹琴,不是针对你,是因为再也弹不出以前的声音,怕你听了伤心。”

泠音说:“我明白。”

管离声说:“我一点也不喜欢鸣珂,我只是利用她激你离开。”

泠音虚弱地摸摸他的脸,“我明白。”

有一年,沙漠里的西楼少了西楼王,遥远东方的海岛仙山上,却多了一个昼夜弹琴的人。

猜你喜欢
西楼
处暑西楼听晚蝉
春花秋月望西楼
灵犀
咏菊怀李清照
古典诗词中“西楼”意象的文化美学探微
写诗有感
好是怡情处,西楼长景真——中晚唐赏石家张祜
月宫折桂的女子——写给西楼的《穿越白》
浅谈诗词中“西楼”审美内涵的转变
秋雨